第51章 听话你叫我出去养女人?
眼皮透光,刺得陆斜眼睛疼,袖子搭了遮了又觉得头发晒得烫,怎么睡都不舒服,最后无奈迷瞪地撑起身。
“你怎么二十了还有起床气,活得真娇气。”
一声匪夷所思问询,带着满满嗤气。
陆斜循声睁眼,正想润嗓解释。
祁聿支手吩咐身旁人。
“给他撑两把伞,再去一人给他打扇,半个时辰没醒给他搬盆冰。”
嘴上嫌弃他有起床气,行径却在放肆依着他的惫懒作为。
陆斜嚼在嘴里的话一下咬死在牙缝中狠狠咽了,屈指揉揉眉心。
靡靡倦声:“嗯,是有点起床气,衢州懒散留下的老毛病了。”
陆斜‘被迫’认了祁聿对四年后的他第一道刻板印象。
但这是祁聿惯的,他本人并没起床气,奈何现在澄清不得这种误会无伤大雅。
看来衢州让他过得很是滋润。
祁聿再翻开本今日新从趯台送的折子,余光淡淡落陆斜惺忪未醒的脸上。
他发髻枕了一夜有些许松动,额头鬓角丝丝缕缕杂糅出他骨下几分俊逸,桃花眼朦胧散光倒显纯质。
“那你继续睡。”
本已醒了神,但照着祁聿意思他应该再睡会儿。
贯彻有话必答,陆斜美滋滋应声‘嗯’,想也不想仰头再倒回榻上,就着祁聿的宠顺势而为。
眯眼头上的伞,伞面光照旧刺眼,可又蒙层柔色叫人眸底舒适。
颈后风阵阵拂来。
才觉爽意,祁聿沉声:“扇背。”
陆斜曳眉莞尔,扇颈扇头时间长了会造成偏头疼、或颈后受凉肩胛疼。扇背人凉快了,与身体并无其它损碍。
果真是宫里伺候的老人,什么都清楚,还这般仔细他。
实在睡不着,但在祁聿这番‘宠爱’下他又舍不得起身,尝试装睡
刚动个腰身。
“醒了就滚起来,昨日东厂拿下的那些人,问完话将签文写好递给老祖宗。然后递你牌子出宫。”
陆斜也不装了,翻身坐起,咧着牙蠢笑番:“起了,起了。”
身旁早早有人捧着水、软巾在一旁伺候。见他醒,有人浸水拧干捧给他。
陆斜接过擦脸:“出宫做什么。”
“昨日华盖殿遭雷击的事外头怎么传的,回来报给我。”
“那不是兵马司跟县令活计,该他们一级级上奏到宫里来,我们再报去趯台让他们议么。”
风声都没掀起,这般早便开始预防么。他只叹祁聿行事严谨。
这是耍懒不愿去?
祁聿指腹松了文书,起身黑着脸朝他走来。
陆斜囫囵擦把脸忙丢下巾子,哎哟出嗓,急忙讨求,“我去我去,”颈子朝前,乖觉将脸伸出去,“悖逆了干爹,你打吧,左边右边?”
祁聿眸底颜色稍稍一滞,抬起手示意身旁的人退几步下去。
唇边牵得鬼迷,叫陆斜心底犯怵。
祁聿:“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怎么舍得打。”
舍不得也打了很多次,昨夜是打得太轻脸上没留痕,故而眼下就胡诌?
早知昨日该给自己补一巴掌,这样祁聿瞧着证据还能轻
松说舍不得?
陆斜撇撇眉。
祁聿右手指腹突然轻轻摁他肩头,悄然力度将人示意一把。
陆斜察觉耳垂旁气流。
“你昨晚说做我的人,从此乖乖听我的话。那干爹让你出宫,怎么又开始犟嘴了。”
两人距离几近贴一块,祁聿松散衣袍轻轻落他膝头。
明明是复述昨夜他说过的内容,陆斜这时才恍然觉得这话太暧昧。
他那般正经一字一语,怎么同样的话从祁聿嘴里出来就分外撩拨人。
祁聿是故意还是无意啊。
陆斜颈子后徐徐攀上一阵酥,钩得小腹紧绷,气息从口鼻倒灌进胸腔。
陆斜不由略微侧下颈悄悄嗅了下,尽是松脂熏出的油墨香气。
“干爹要做什么不让我知晓?你都重复我会乖乖听你的话,往后也多给我几分信任。下次有事也能吩咐我来办,包您满意。”
祁聿挑眉,目光朝下敛。
猝然看着陆斜的手捏住她腰上的玉,指尖略带不明意味磨搓玉佩,指腹缓起动作走势都是根据玉的纹路
祁聿挺脊站好要推开陆斜这个动作。
只见陆斜将指腹钩缠上她佩玉的绳结上,将她固在他身前。
陆斜下颌抬三分,略仰起颈看她。
“除了阖家旧案,我是因你回宫的。你说你宫内孤寂,想寻一人陪你,当年我年纪小吓住了,出去四年倒是觉得越发想您,譬如您狠心——不给我半分挂念。”
“四年不见你消息,我在府衙邸报寻你寻的好辛苦。”
祁聿:
惊着份骇人的心惊悚打量陆斜。陆斜眼底明明很重,她却看不明晰。
嗓子禁不住颤:“陆斜,我是男人,还是个阉人。你这段话歧义颇深,是昨日的酒没醒?”
“不然我叫人再托你去次护城河醒醒酒?”
昨夜还说没醉,这都醉昏了头。
陆斜无语笑笑,胸腔跟着震了一阵。
指腹用力扯扯,她看着腰上盘带钩出一块。
“您想多了,我只是于世间无挂碍,翻来覆去唯你可念点生意罢了。我家不好男风,儿子没这些龌龊。”
“我若当真与您有半分旁的心思,叫您干爹是想子欺父大逆不道么,悖逆人伦之事我爹没教过。我若真起这种无耻心思,我爹还不掀了棺材板爬出来抽我。”
祁聿第一次听陆斜懒洋洋携倦意的声儿,挺惑人。后面虽带轻轻玩笑,让人却笑不出。
不是便好,不然她能比恶心刘栩还恶心陆斜。
半条命救回来的人,正途不学净弄这些污糟事,她不敢想自己会心堵成如何模样。
“我出宫是带官仗还是便衣打听。”
看祁聿是让他公办出宫,还是私行。
陆斜松手,玉佩撞上衣裳,她莫名其妙也晃了半刹那神。
“寻欢作乐自然便衣,不用遵令,浪个几日再回来。”
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寻欢作乐浪个几日?
“给干爹打听消息怎么还我是要应酬什么特殊的人才能打听得到?”
她不自觉按把佩玉,不希望它晃撞衣裳。
“我看你这样子是真不打算出司礼监了,那老祖宗喜欢捏点人喜好,底下人也喜欢你能贿赂。你好赌很好,去外头找个看的上眼的人养起来,往私邸一藏,隔三差五去一去就成。”
“什么?”
他有些没听清意思。
“你叫我出去养女人?我在京城也没私邸,这不必了吧。”
祁聿是又给他准备好了么。
陆斜拧起眉,他不愿这样做。
但祁聿没给他拒绝余地,往下继续吩咐。
“出宫赌场晃两圈,你要什么都有了。京官们又不是瞎子聋子,你这种大佛出去还不乘机献脸,你当他们是蠢物不成。”
祁聿转回那张桌旁,捡了张写满字又叠好的纸张,朝他眼下一递。
“胁杀我的随便审审,照着这个抄份送去趯台就行。”
没看内容,陆斜接过将手上东西掂掂,轻飘飘的一张纸便是某人性命。
祁聿又准备好了。
陆斜觉得自己好似是个木头,被祁聿推着往前就好。
他可以什么也不问,也可以什么都不晓。
但——
“干爹做自己被胁杀这出戏前因后果都不重要,只是您”
陆斜横眉看祁聿脖子绷带,跟左手粽子样,还有他身上祁聿职袍那胸前大片大片的血,这些都是货真价实的伤。
“这伤何必如此逼真?”
祁聿嘴角努动,一副无奈的淡然。
“胁杀是真,我写的东西你但凡看看呢。罪魁祸首我动手解决,只是借你的手将连坐之人轻惩示警就够了。”
“我有仇的太多,细因不用挖,挖了又要多杀人。”
“你是将我想成什么人了,诛人凶煞?我就恶得连无辜也牵累?”
陆斜不吃祁聿绕话的套路,他第一感官是不信祁聿真被人胁杀的。
轻轻垂目,看了看他左手,昨日太医说这都缝了好几针,可见伤得严重。
祁聿不张口实说内因,这就是还不信任他。
自己也确实没什么值得他信任的,无论从前还是现在。
只好顺着祁聿安排散嗓:“哦。多谢干爹替我减负,我都不用动脑子。”
他照着祁聿的话走个过场便是。
话祁聿能绕开,他自己也能找补回去。
陆斜目色沉到底:“为何老祖宗需要每个人有喜好拿捏,您不需要。因为他老人家喜欢您,所以不许?”
这话他都缩着脖子问,怕祁聿恼他。
祁聿蹙眉,气呼呼摇头觉着不甘。
一种憧憬语气憾言:“可不是么,大家都能就我不能。”
祁聿这语调是可惜自己不能寻欢作乐?陆斜气哼声。
他话头一转:“既然老祖宗不让您‘寻欢作乐’,当年你是如何靠那种手段救我,我还无事的?”
这是不是不应该?
既然他无事,有事的必然的就是祁聿了。
祁聿还为他做了什么。
他想知道。
她一怔,发现自己在陆斜面前竟这般容易便被套出话来。
掐眉,后退一段距离,与陆斜在脚下地域做了个简单分割后,她立住半分神志。
“说出来,你可要欠我了。我的亏欠你可还不起。”
“当年我诏狱办案那一两个月记得么,我有一半时间站不起来,多亏你我受了两道针扎穿了膝盖。”
祁聿脸色森然,几分血戾:“拿命还吧。”
陆斜从颈子开始整条脊柱渐渐僵住,知道当年他在诏狱办案,也听说祁聿受刑,但不知道受的什么刑、因何受刑。
横在腿上的赤红职袍下,他指腹捏紧布料。
呼吸顶得嗓子涩疼,一并顺胀进胸肺里,牵动得整个脏腑都难受。
‘疼吗’含在唇齿间,陡然变成旁的话:“还有么?老祖宗就这么放过你我了?”
陆斜不晓得自己此刻脸色有些青白,神色多闪躲。
什么叫‘你我’?
听陆斜言语措辞总觉得别扭,以致让她回回都想掐住他脖子讯问他会不会说话,怎么跟刚出娘胎的稚童般胡言乱语。
抬目,她陡然间被陆斜眼底浑浊惊了
惊。
“你有几条命够欠我的!赶紧出宫,我忙。”
看着祁聿转身,瓷白素衣的背影实在漂亮,恣意隽携几分儒气太吃人。
他迷眸将人往瞳底装,却揽不尽此人风姿。
祁聿日日看文书,以他敏锐劲儿,朝内上下指不定他抓了多少因缘溯际。他说忙,怕是大事。
祁聿想做什么自己一点也不知道,有心帮都无从下手帮。
他陡然想到李卜山,将祁聿衣裳握一把。
可算有件他能做的事,牵起唇。
那就先杀祁聿想了许久的李卜山。
同祁聿草草用了早饭,抓起祁聿帮他起稿的文书就往东厂去。
验尸结果明了,案犯被祁聿一刀插入颈侧致命。
陆斜翻看伤口时,几乎能预见当初祁聿下手果决以及对自己脖子上刀的无惧。
这柄薄刃十分利落插进去,手法精准、力度决然。再两指,这人脖子就捅了个对穿
他咋舌,果然是祁聿,下手太漂亮了。这人怕是脖子喷溅的血都没落祁聿背上,人便到底身亡。
将胁杀祁聿旁观人员全询了遍那时案情。
陆斜黑了脸,什么叫‘祁聿当时全然不挣扎,叫那人直接划了他脖子’?
祁聿为什么不挣扎!
后续整个胁杀起因、过程都很离谱,就是那人不想顶着暑热做工,然后不知从那里知道祁聿身上背负着‘求饶’,即可获得司礼监掌印任何应允,不要性命的赌一把。
所以才会在刀架祁聿脖子上,首喊司礼监随堂过来作证,证明祁聿确确实实张口求饶。
不料祁聿完全不惧,喊着人下刀。
跪在堂下营造的匠人述这段话的时候都发抖,旁人都比祁聿知道害怕,偏祁聿叫嚷让人杀。陆斜似乎能晓得昨日祁聿是怎样绝决不要命、置死地而后生
因为他前几日醉酒行的混账,让李卜山替老祖宗回来询看撞上了这番。
李卜山个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竟会觉得祁聿以性命做局要坑害他。
祁聿都差点交代在华盖殿了。
陆斜看着地上脸色灰白五官,喊人将脸盖上。
此人该死,罪该万死。
这边刚结案,将营造无辜的匠人遣散,一内侍适时送来出宫腰牌,并附上祁聿的话。
好好成人。
陆斜看着令牌恨不得隔空扔祁聿脸上。
合着他长到这个年纪没成人,非要做那等事才算成人?
第52章 筹局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如此挑唆朝廷。……
祁聿对着镜子将手上匕首搁伤口上,正要下手,院中就响起焦急步子。
回得正好。
“秉笔,奴婢进了。”
唐素推开门,看见祁聿对镜肩胛一动,朝自己脖子抹一刀。
他双眼发直,肺里直接清空几近要了他命。
镜中祁聿细白颈子顺着寒刃滑下血迹,一缕血跟大雨下的廊链般那种速度,血冒的吓人。
唐素翻手阖门怕被人瞧见,“秉笔!”
脚下几步慌张赶过去,“您是遇着什么难了要自裁。”
急急慌慌扣住祁聿腕子,一手去捂伤口,双眼赤红诚挚道。
“奴婢听说昨日您被华盖殿匠人胁杀,可是李随堂回来同您又道了些什么?您无所不能,我们想法子破局,不用,不用行这条绝路。”
话下胆战心惊轻颤着,出嗓的字都在抖。
他知晓祁聿对人对事绝决。
眼见唐素额上冷汗从出,祁聿丢下刀,松适对着镜子看颈上的血口更大了些。
唐素不好再拿它手,失神丢开手。
祁聿摸桌上备好的金疮药塞唐素手上:“上药。”
牵直颈子扬唐素眼下,静然语调对此激不起任何情绪,好似在做件稀松平常的事。
看着血往胸前衣裳上淌个没完,唐素浑身发虚发寒,祁聿这种神态语气不像被人胁迫到无路可走地步。
他惊着声歇下心惊,慢问:“您这是在做什么。”
但也没抱希望祁聿会同他讲明白,他有自己城府。
祁聿闭着眼,蹙紧眉心忍疼,小口小口啜气。
喉咙涌阵滚动:“老祖宗看着伤厉害心疼,能替我多求会儿情。”
唐素拔掉塞子,将药粉不计量的朝伤口上泼。
祁聿疼得朝后抽搐,唐素一把扣住他肩胛怕他朝后跌,瞧着血可见的在减少。
“雷击殿顶与您何关,便是陛下降罪也到不了您身上。”
哪里是这,这需要刘栩尊口求情?自己几句都能度得圣心为自己开罪,她自残自伤当得换取等价搏命。
毕竟一刀偏了,她跟死没区别。
祁聿也不同他多言,“你刚从宫外回来,街道上可有流言了?”
唐素从桌面取过绷带开始包扎。
点头:“有。”
祁聿晦目敛眸没叫唐素发现,暗暗牵唇。
装作不知地问:“宫外说的什么。”
唐素手上动作一顿,失力令人疼了下,祁聿倒嘶口气:“轻点轻点,疼是真疼。”
他将目光重新放祁聿颈上,‘不以为意’道:“疼您还给自己一刀?奴婢方才瞧您很是果决。”
那是半毫犹豫都未曾有。
“跟命比起来,这一刀当然不算什么。”
祁聿催遍嘴:“宫外传什么呢。”
那等大逆之言他根本不敢张口,都不知道京中老百姓是何如敢传的。
唐素气息稳稳,嗓子涌得慌一股接一股。
垂眉细声:“天地不仁;君主受奸佞所祸,天降神罚。这话还是从上林苑监传出来的,说是有片林子一夜脱皮,从树心里长出这两句;两个棚的牲畜身上绣出这话。”
“兵马司的人已经将负责这几处的人尽数拿进刑部,以国体天威受折、摇唇鼓舌乱法滋事锁的。”
祁聿面上深起来,天灾说天地不仁是说得过去
“奸佞?看来如今朝廷要推个奸佞出来顶罪了,那是前朝出,还是我们内廷出?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如此挑唆朝廷。”
冷笑:“树里长字、畜牲绣话,这不是神罚,这是人祸。”
唐素听他冷腔戾声,身上阵阵滚寒,膝头自动打弯只想往地上跪,嘴里只想吐‘是是是’。
看唐素越来越塌的肩,祁聿右手示意直起身。
“你一会儿去刑部坐记,今日叫兵马司跟问刑的大人拟个奏疏拿回来,我看明日去不去。”
“五城兵马司跟锦衣卫加队人巡城,这等逆言不能往趯台去,能毙在我们手上最好,扰到皇爷面前”
唐素突然发觉祁聿颈子这道伤有些用处了真是先见之明。
这事不可控,若真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闹大,秉笔是要亲去趯台跪呈。但凡晚几日划拉口子,就暴露刻意讨饶嫌疑。
这苦肉计真是妙啊。
他不禁感慨两句:“是。”
这边包扎好,祁聿左手也递出去,“一道帮我换个药再去,太医院上药盯我眼色利害,简直糊弄敷衍。”
“真不知后宫他们手下病症是如何好的,怕都是本尊底子硬扛过去的。”
这骂的又好听又脏。
唐素缓缓拆开他手上绷带,放松了语气:“奴婢也看您眼色。”
“那帮人谨慎过头,只要不死就吊着不出错便成。你至少会望着我好,能一样么。”
唐素笑笑不言不语,当拆到最后三圈时纱布与血肉已经粘连在一处,他撕得小心翼翼也能感受到祁聿在他手上轻颤,气息紊乱。
拐绕话题试图分祁聿的心:“陆随堂呢,秉笔吩咐他忙什么呢。”
秉笔让他去刑部坐记,陆斜便没行这道差。
祁聿鼻息重重吐口,下颚抬起,仰着头纳息,却一声比一声重。掌心的手贯通的手臂能明显感受到紧绷,甚至连祁聿紧着的肩胛感官也分外清晰。
唐素都不敢拆了,可不能不拆。
缓缓到贴肉那层,他也随着紧绷起身子。
轻轻再轻轻的动作扯开纱布,掌心血痂还是撕下不少。粘着掌心翻开的肉,动作再精细还是弄流了血。
祁聿歪颈瞧见血,胸肺长长一道绵细的浊息。
“无碍,这不算什么。”
唐素看着伤、看着自己手下动作,根本没多的深思应祁聿这反过来的安抚。
直到半响后纱布全扯落,他将药捏手上,看着翻开的伤与太医缝合好的几针,缝合的是好看从这伤看,昨日祁聿该受了好大的苦不言而喻。
唐素自觉心起钻心:“有些疼,您忍忍。”
祁聿忍得住,但他还是觉得该说声。
果真祁聿松懒无碍的声落下:“嗯,快些吧。”
唐素敛声:“您忙,奴婢知道。”
祁聿正要张嘴,唐素倾了药,掌心剧痛一下钻进骨里,游于全身。
半身汗直接发出来,连着燥天,脊梁转眼湿了大片。
“你,”掀目轻愠一瞪,“快包扎。”
“昨日无端一个雷教我今日忙不少,钦天监选出人去趯台了吧。”
话问出去才想起唐素昨日不在宫中,闷了嗓,打算一会儿问昨日随侍的人。
疼从掌心溺下去,感官活络点,晕目:“过几日你便去更鼓房,我也不委屈你,那边月例银子我私补给你。”
唐素这段时日最忌祁聿给他算倒数日子。
揪心的难过,诸般情愫多且杂,搅绕在一堆唐素都理不清。
祁聿瞧他青白难色,宽慰道:“陆斜是太子的人,他进来助我我会比往日更轻松。”
唐素手上动作凝滞:“秉笔日后无事便可,”他抬起头,“陆斜做了什么会叫您发现他是殿下的人。”
这下子司礼监便交错乱起来。
陛下不会不明白陆斜身份,他能进,陛下多少是授意过。这是要太子开始插手朝内外所有事务。
本想陆斜悖逆祁聿进来许是活不长,现在谁敢动陆斜?动他要看陆斜身后的主子,跟陛下心意了
陆斜做了什么这就不能说,她给唐素个讳莫如深的眼色,唐素自然便收住口不往下问。
祁聿转思想想,怎么知道的。
当陆斜说回宫是调查当年大祭案子乃人为时,她就知晓了。
这案子就连刘栩都认为当年是太子手下失误,陛下也不作疑,殿下还因此去了皇陵受惩。陆斜只能从殿下身边、且极为亲信之人口中得知。
她看着唐素给左手掌心打结。
默默敛息,陆斜应该不会拿这种事诈她,他没什么理由在得了良籍、又家财万贯的情况下回宫做个奴婢。
这说不通。
兵马司同刑部一问流言的案子,趯台那边便知晓了这事。
庚合因熟记人册故而被调回宫中,协助祁聿替陛下督询此案进展。
庚合回宫之时唐素正以下犯上冲撞祁聿遭斥,祁聿一张奏疏扔唐素脸上,贬斥人先去更鼓房反省。
他驻足在陆斜身边不多问、不多行,从头至尾看着祁聿发完脾气叫人将唐素拖下去。
司礼监各位自束手下,不懂胡乱插嘴掉圈套里就不好了,高高挂起最安全。
毕竟各个人精,做戏简直稀松平常。
他虽与祁聿没什么过节,还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好。
祁聿瞧见庚合,直接让陆斜带他先去刑部了解流言之初的详情。
看看这边细情与传上趯台奏疏区别,晚些时候再议。
去刑部路上,陆斜紧张说:“眼下旱暑,流言已然传出京了。陕西、湖南、湖广都遭了旱情,早就在往京里报热死的人。不知北京流言如何传下去的已有反民叫‘君主受奸佞所祸,天降神罚’,几处督抚上的折子暂扣下了,秉笔不敢往趯台发。”
庚合是没想到一个旱雷击垮个殿顶,能造成这样厉害。
他冷言直谶:“这必然是有人煽动,秉笔没个解决法子?”
话陆斜也不说尽,就将人往刑部送,叫庚合自己了解。
反正灾情流言可大可小,尤其在陛下下过罪己诏的前提下,更是难消民意。
庚合了解完回刑部,当晚饭都少进了半碗。
三更天,天突然起阵大风,携着倾盆大雨而下。噼里啪啦间庚合从床上爬起来,看着大雨安定心神。
这还有天灾么。
这场雨,将‘为君不仁’驱散,钦天监解份天意文书签发邸报至诸省,诱民就好了。再有不听者,一律照暴乱叛贼处理。
陆斜也打开窗子,看见对面庚合,两人轻松几句闲话。因为这场雨后大家都能轻松不少。
就祁聿趴窗边望天,雨水溅湿左手包扎纱布。
这雨来得不好,若是再来上次华盖殿那道雷就好了
心思才泯,天穹陡然劈下几道紫雷,整个天紫白炸裂眼底,轰隆捶耳膜上般。
她一下起身,看着某个方向等结果。
第53章 周全祁聿行事真是骇人的周全。
“我去趯台期间将,这些书跟奏疏全背下来。”
陆斜看着祁聿让人放桌面,到桌面放不下置放在地上十个满满当当的乘盘,书册、奏疏堆成小山样高陆斜额角促跳,他倒是没一口气背过这么多东西。
嗓子淹了大半气息:“那,你去多久?”
时间短了他背不完,祁聿要强行检查,他只能摆烂让祁聿任意处置。还有,祁聿此去趯台多少带些险情去的,传旨到宫里时他慌到现在。
紧盯祁聿处变不惊,陆斜心底一阵繁复。
“那要看皇爷要不要我抵命。”
这句故意扰陆斜心里的话,她眸子底下淡淡看向陆斜。罚是肯定会责罚几句,旁的她有数。
祁聿语气真是好轻松,抵命这种生死大事也在他嘴里掀不起风浪。
他气息翻重,瞳底颜色激动起来。
“你抵什么命,暑热旱天夜降甘霖这是好事,京中流言正好佐证了是赤口白话。一场雨便转为人祸,朝下查就好了。”
“天雷劈下来引着宫殿与你有何关系,天灾要你献祭什么,陛”
祁聿狠狠剜眼过去,陆斜咬住嘴,把大逆不道之言吞进腹。
他降下语调:“这点小事你最多遭斥,趯台有老祖宗,不会不管你。”
瞥到祁聿颈上那道痂,两寸长的血痂实在吓人。
胁杀祁聿那人是真照死下手,不是祁聿左手及时握紧刀,真会一刀削断他半个脖子。
之前祁聿说是真杀,他竟然还存疑过!自己真是混账。
陆斜这几日每每看见他脖子上的伤,都想将净月房已经焚化炉掉下来的那堆灰指着狠骂几顿。
她听陆斜的话直蹙眉,奴婢当成他这般万事不顾模样真是有几分不可思议。
陆斜随堂便满足了?是在同她演扮猪吃老虎么。
祁聿拧眉。
“小事?一场火由奉天殿延烧至华盖、谨身二殿,文、武楼尽毁。宫中首当问罪便是我这个内廷最高掌权人,当时如何调度人员灭火、及疏散。”
“营建眼前年底就能完工,如今折几座宫殿,数年修缮与朝廷巨额开支,你眼中如何就成了小事?那些钱可都是百姓赋税。”
陆斜抿嘴不说话。
他如今除了四年前的大祭案子跟祁聿,都没什么鲜活生意,还管这些么。但这话张不了口,闷闷垂下目。
陆斜不太明白,天灾烧了房子就建,这不是小事么?
赋税,不烧百姓不需要交赋税?不还是年年月月日日的算账么。
五日前那场夜雨阵阵滚雷,猛地劈着了奉先殿。旱暑久了雨下的大,没人能想着雷能点着房子,刚补漆画的殿顶大梁冲天烧得汹涌。
瓢泼大雨里内廷跟禁军、火丁兵一道灭火下,硬生生连烧两座殿、两座楼。雨半夜停后,火到辰时天光大亮才彻底灭掉。
他们三人冒雨在现场督看,整整一夜着急忙慌。
火灭第一时间检查完损伤,立即就跟工部核算亏损,营建工程负责的大人就地估算工程补救后续。
折子最快速地递去趯台,那边直接召了祁聿面呈回话。
方才司礼监小议才开完,事务交待齐整她便准备启程去趯台。
看陆斜没心没肺丝毫不上心的样,祁聿叹息。
叮嘱:“我回来前分辨好哪些事务能签,哪些不能,庚合签了你再签,不明白的拖到我回来。”
“他若想给你下套你就装病,去我随堂时住的屋子背书别出门,没人敢进。”
她脚尖示意地上到膝的书册奏疏,“回来我检查,一字一句地背。全部。”
不管能不能做到,陆斜没推拒,就兴致蔫蔫地应下。
“背好了,我送你个礼物。”
陆斜眼睛直接亮起光,“那你去,我能背完。”
“礼物我能选么。”
这就得寸进尺了,祁聿挑目瞬间。
陆斜随便拿起张奏疏启唇作挡箭牌:“论高祖豁达大度,世咸知之。然其记丘嫂之怨,而封其子为羹颉侯,内多猜忌,诛夷功臣,顾度量亦未弘远”
“这是什么。”
陆斜瞧祁聿淡淡张口。
“皇爷与钟阁老在宁成五年一道坐论汉高祖跟唐太宗孰优。”
那这种东西为什么要背?
陆斜更是不解了,陛下与内阁首辅闲语对论也被记下来,背个什么劲儿。
看清陆斜费解面相,祁聿一副陆斜不上道的嫌弃看他。
“叫你背就背,与你自是有好处。陛下回来该是要在司礼监开次判仿,你背的就是答案?”
“”
不会吧,祁聿能知道陛下出什么题?
那他当年判仿首名也是这样精准踩题才拿的么,老祖宗泄得题?
陆斜个不开窍,祁聿愠怒低声:“再疑我你就叫人将东西搬出去扔了。”
“走了。”
从陆斜直房出来碰见庚合,两人一个照面,他温煦低眉,顺意的很。
扬音略带嫉妒:“做您儿子就是好,陛下心意能揣度到这个份上,私给人开小灶。”
何时开判仿都是皇爷随着心情临时起意在司礼监作场考答,日子根本没有定数,甚至考场大小都随着陛下心意回回变动。
祁聿是如何算出陛下回宫会开?
他问不出话的,转声:“您终于要与李卜山对上了?”
即便两人缴帖,那也是有过父子情的,这遭陆斜空降司礼监,焉知祁聿没在其中做手脚?
两人之力捕算个李卜山,合情合理。
李卜山早该死了,因为司礼监多一个聪明人,多一个有靠山不倒的人,出了事寻替死鬼,死的都是其他人,庚合也不希望有朝一日他无故被迫落个死罪在头上。
祁聿正声纠正他的话:“我与李卜山不死不休是明面上的事儿,众人皆知。他想让我死很久了,我亦然。”
听闻身后细微动静,她余光挑去看见陆斜身影。
“题我只是胡乱猜的,也不知能不能押中,毕竟题连老祖宗也未可知。届时许是陛下临时起意、或是皇爷与钟方煦一道起拟,你觉得我能度到那个程度上?”
庚合毫不吝啬夸褒:“是你祁聿许是能?”
陆斜一惊,他对祁聿评价这么高?
祁聿转身朝陆斜招手,叫人凑近听吩咐。
话却拐庚合面上:“那你同陆斜一起背,只要我去趯台期间别坑害他就成。他比司礼监其他人更像个人,瞧瞧活人吐气不好玩么,我们多年没见过了。”
陆斜听得头皮发麻,直感无语。
祁聿是将他作什么围观的猴儿,逗着养呢?还叫人来指着他脸一起观看,祁聿礼不礼貌。
庚合谦逊笑说:“秉笔说哪里话,我怎敢坑害你儿子,我就想老老实实待在司礼监长长久久。您去趯台我必帮您瞧好他,一日三顿饭三顿点心给您养着。”
祁聿押题他跟着看点,多答出陛下一句多些好。自己再怎么背也不可能祁聿给陆斜的多、细,但于他够了。
虽然祁聿在一箭双雕,可是他拒绝不了的阳谋,他只能进祁聿意思里去。
有祁聿护着陆斜,李卜山这遭非死不可,就看怎么死、什么时候死。
陆斜父亲是太子前任詹事,祁聿这相当于依着‘干儿子’搭了一截太子的关系祁聿真是厉害,便是廷内随便点个儿子,也是旁人触之不可及的大靠山撑后头。
陆斜心底一顿热。
弄半天押题背书是祁聿给他找了庚合这位荫蔽,离宫也有人时刻照应他。
既让庚合得了拒绝不了的好,又护住自己,祁聿行事真是骇人的周全。
陆斜心底一阵痛爽,差点笑出声了。
祁聿扭颈看他‘疯癫’样子,攒眉:“记得跟着庚随堂学些东西,这是我的老前辈,凡敢没大没小随意开罪,回来我抽死你。”
陆斜立正态度:“是,我不敢的。”
祁聿横眉浓郁深深看他一眼,神情叮嘱些东西。陆斜看明白了,叫他别信庚合!
转色朝庚合诉声退,再无旁的话人转身利索就出宫去。
趯台位于北京三海。**,主体景物为瀛台,踏上蜈蚣桥便稍稍震撼住,此处山石花草、楼阁亭台拥水而居,秀美宜人。外头酷暑难耐,这只上了个桥便觉凉意袭了身。
站桥顶瞧眼前桥下之人,祁聿神色翻了翻,皮笑肉不笑牵唇:“翁父,多久不见。”
他在桥下便看清祁聿左侧脖子上寸长的伤,几步跨上去。
祁聿半步将刘栩前路封住,逼刘栩站在阶梯下两阶。她就这么以高俯低看着人,刘栩顶高的气势落了半程在下,她心里松快。
意想不到地启唇,“原来垂颈看您是这样。”
这么瞧刘栩也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人,怎么就将他们逼得毫无退路呢。
祁聿难得能这般瞧看刘栩,不禁因为费解与分析多瞧人几眼。
刘栩掐紧的眸缓缓舒软:“你怎么会这样瞧我。”
被祁聿看得心口燥动番。
就近再这样细看祁聿颈子,细白脂玉般的纤颈一指多长的血痂真是吓人。
这是真要杀人,往死里在下手,比李卜山述回的话跟陆斜来的签文都伤的厉害。
刘栩气息沉凝沸浊:“你日日谨慎的人怎么被人用刀抵到脖子上了。”
她忽视掉刘栩担忧,只朝下敛眸。
端端正正的腔说:“翁父说这道伤是哪位大人、不对,哪位奸佞想搅浑朝廷,刺杀皇爷贴身奴婢?”
“这不是杀我,是前朝有人要扰乱大内、斩陛下臂膀”
刘栩喜忧参半掀目。
喜祁聿无论何时都在替圣心替司礼监考量。
忧他不记自己的伤,还将此作为贴笼圣心、或替司礼监刺出去的利器。
他一下张不了口。
当年天真的祁聿从更鼓房出来便不一样了刘栩也说不清自己更喜欢当年的祁聿,还是如今城府深沉毫不出错的祁聿。
若非要做比,他希望祁聿一辈子都不要从更鼓房出来。
“那就内阁吧。”
第54章 布局祁聿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混账……
雷击烧毁宫殿这事,工部、营建掌事跟她都落了督建不利的罪。
先前雷击殿顶造成京中‘君主不仁’流言至今未消、甚至在旱灾区也引动反民流言,两道罪也压她头上说京中调管不利。
陛下仁心只罚了跪,这是她早预料到的。
只是炽热炎炎下跪了一个时辰,祁聿脸便消了血色,鬓角头发湿透,脊梁也深了一片颜色。
刘栩在殿内伺候,远瞧着太阳下的祁聿几度不忍。
大火烧了殿宇、京内流言、加之几省督抚的折子虽为天灾,祁聿已然将所有详情加以控制并上报、协调各个府衙处理,灾省反言之事他坐镇宫中奏办了,余下的也有心无力。
这种无妄之灾给谁也做不好,但总要有人顶罪先给朝廷、天下人看。
他身份就该背起这样的罪责,司礼监哪有这么好坐的。
建成帝见今日刘栩伺候的分心,循着刘栩
一道空隙跟他视线落到殿外。
劈头烈日下那张瘦弱身板微松,领口汗湿半身也挺着肩跪的笔直,只是瞧着精神像是要跪不住。
建成帝倚在椅子里,哼一嗓:“晓得你心疼他,但言官那张嘴该如何平息。”
“他们不也跪在桥外奏流言挑唆朝廷么,说祁聿宫中监办不利,连着闹出事来。遭人胁杀都是他过度苛责匠人烈日下作工,以致闹了天神降灾,他可是本朝最大的奸佞。”
建成帝话语带调侃,几分对言官这等喉舌杀人功夫絮烦。
刘栩要不是在皇爷身边可就要开骂了,明明是工部的过失,凭什么就安在祁聿头上。
皇爷意思也简单,就是处置了言官的嘴,祁聿便无事。
本就来避暑消散心思的,言官偏偏这时还要来搅扰圣意,真是不找口舌的言官便不称职。
他从许之乘手上端过茶壶,躬着身子走近。
‘君主不仁’流言起得匪夷所思,奸佞,哪里的奸佞,前朝与内廷都觉得是彼此乘机散播谣言,想要肃清对方。
这些时日内阁与六科会揖话都互相敷衍,行骂的不敢太重,原来两边人一道是在等祁聿出宫。
言官还敢将天灾奸佞侮到司礼监,真是不想活了,说没人牵头都不信。
刘栩给建成帝倾盏茶。
语调平稳:“祁聿上的文书里说了,是雷击殿顶引着了未干的梁上漆画,造成的火迟迟灭不下。”
“这等酷辣日子怎好一遍遍上漆画,画作明明就是秋日阴干方得长久,炎暑作画烘干的要不多久就得开裂。”
一反常态的事必然事出有因,话点到这里陛下也就清楚了。
“你是说有人故意。”建成帝也浑色琢磨刘栩要说的话。
刘栩垂声:“老奴没说,但也不无可能。”
“夏日本就枯燥容易起火,一道雷击在雨里能烧一夜不灭,可见其中不乏夹着人祸。再则上林苑的离奇,未必不是一道。”
刘栩手背轻轻掠过盏壁,不烫,两手捧给建成帝。
时刻瞧着眼色,缓声:“京中流言传去他省再快也要时间发酵,怎么京中这头起了雷,那边立马就能跟着喊谋逆之言?陕西、湖南、湖广离京可远着,没半个月到不了信儿。”
“闹事加急来的折子都跑死几匹马恐是早早便有的预谋。”
建安帝知晓刘栩想往下说什么,也就着局面张口。
“谁去查合适。”
他遥遥看眼门外那道身影,刘栩就是拐着弯给祁聿辩情。
刘栩跪下答话。
“祁聿惹出来的自然他不行,前朝不信。可让陈诉去,他掌着东厂,并着锦衣卫肃清流言会快些。”
“主子总要在回宫前瞧见京中、底下一切清明不是。”
这事本就跟祁聿无关,是前朝总想将司礼监拉扯番。所有错往廷内置,将自己失误全撇干净。
祁聿跪会儿也就将言官嘴堵上半张,偏刘栩心疼这人。
他再跪下去,一会儿刘栩该磕头了,建成帝不想看见。
容他次心疼,淡淡声:“那去吧。”
刘栩心底安然,“谢主子饶他。”
建成帝起身,刘栩忙跟着起身随侍在旁。一个支手动作,许之乘退出门到庭院传达皇爷意思。
顶着正午太阳晒一个时辰,实在有些头昏眼花力尽筋疲,她虚力伸出手求许之乘搭把手。
许之乘看着他左手掌心缠着绷带,一把拽过腕子将人提起来。
“秉笔辛苦了。”
这敷衍的音嗓真是听不太出多少感情,她膝盖软了下,忙倒口口水润嗓。
干涩扯喉出声,“这事要落陈诉身上,我估计回不去宫了,这边如何排班的,我今日需要做些什么。”
祁聿果真到哪里都能适应、且有条不紊,这是真处变不惊的奇人。
许之乘见他嘴里没一个人,几分冷意:“皇爷昨儿起了好大一通,你可知为何。”
这话明显是对着她来。
祁聿赶紧自省:“我未行什么事瞒着这边,如何会与我有关。昨儿如何了。”
许之乘脸上神色微微顿滞,反复瞧看祁聿,试探句:“你不知道?你怎会不知。”
这件事应该是祁聿最高兴才对,他怎会不知情。
不用跪后,站廊下得会儿荫,身上舒服不少。
祁聿微微横眉,作势诉苦:“你是不在宫里,是不知道那两殿两楼烧成什么样子,我还有心情关注这边。快说,让我接下来避忌着些。”
祁聿催促声,余光一小宦偷摸走在屋内视野死角,偷偷给她递杯茶。
信手取过润嗓,几缕杯沿目光候着许之乘嘴里的话。
“李卜山昨晚照例巡殿被人刺杀,那贼子被禁军堵着直接自尽,禁军至今没查出身份来。”
许之乘这话说得小心翼翼,遥想到昨日都觉得有些心慌。
祁聿听得直笑,压着声不敢出,怕惊着殿里的皇爷。
咧嘴笑半响才低声道:“我当真不知。你这么说话他必然还活着,”她连连摇头,直叹,“真是可惜,没死透。”
祁聿眼下晦暗乍凉,血戾色直朝眼底漫,颈侧青筋都起了两根。
一节赤红撞他胳膊,声音渗着叫人发冷战的毛骨悚然,拎着笑问他:“贼子尸首在哪里,我一会儿给他拜拜。”
许之乘:
“你去拜,叫禁军直接拿了你问话。”这是什么新型作死法子。
见祁聿喜眉笑脸,对刺杀李卜山是不是祁聿下的手一下存疑。
“真不是你?那是谁,一下‘杀’了司礼监两位,这事可严重了。”皇爷面前是要有交代的。
宫里跟趯台能发生刺杀,太后、陛下、皇后、太子都在,这般巡防不严,‘下次’杀谁?
道到事情严重性,祁聿收了皮笑。
“是严重,我与李卜山触到谁了。不惜这样手段杀来,真是逼得没法才用这种绝境手段。”
许之乘深深注视下,祁聿面上朗清月明的直白,完全瞧不出祁聿眸子下半分其它意思。
饮杯水后赤烈晒出的潮红肤色略微回点色,人精神两分。
祁聿绵长吐口气,眼底凝色,深邃不堪。
“这是即将要行什么,翁父与你们可有预测过朝中动向。”
自然是预测过,可并未完全看清谁要作什么动作
余光落在祁聿颈上,还是先让祁聿去休息,他的伤过于吓人,又跪晒这么久,来了往下有得忙。
“你如今出宫,这段时间也小心些。陈诉回去查案、李卜山又伤着,这边缺人伺候。”
祁聿松散耸肩,若无其事扯嗓:“就没想能回去。”
“陈诉在哪里,我找他说下情况。”
“不用你找我,我接到口谕一会儿回宫。宫里什么情况,聊聊。”
身后一道沉稳腔,祁聿欣然拧过半身,多日不见,陈诉照旧稳重。
她散懒着腔哼哼:“寻个爽意的地方我们说两句。”
祁聿同许之乘刚对眼,许之乘不等开口人就往后退,“皇爷或许需要奴婢随侍,就不打扰二位办公。”
他一走,陈诉一臂指路,祁聿将杯中剩下水仰尽空杯递出去。
并肩凑近,两人穿过山石林廊,找处僻静小室,祁聿吩咐人端盆冰来,他热得紧。
底下人眼色一转便知,所有人不约而同退出去,锁上门,叫他们谈私密。
陈诉深邃瞧人眼,扯把腿上衣裳谨慎坐一旁,一会儿回宫要注意仪态,衣裳不能有痕。
祁聿看人等着自己交待,她闷嗓,瞥眼合上的门。
本该照着距离坐对面那把椅子,她偏一屁股坐陈诉隔壁手:“四年前你说临门一脚送李卜山的,还记得么。”
陈诉心思滞重,他可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知道祁聿谋划
但耐不住好奇,诘问:“他昨日遭刺杀是你?”
真是胆大,皇爷眼皮子底下敢动这种死手,这是老祖宗出言相保都要褪半身皮的程度。
祁聿如何疯了不想活。
听这话头祁聿要拉他作伴,陈诉不想作祁聿的刀尖,眼下生了疏离。
祁聿一般不动手,动手必索人性命。
他的局都谋得大,且险,陈诉自觉不敢沾。
他看向身旁的目光不由谨慎起来,以防祁聿摔下去将他连带一把。
“不是我。”
怎么都觉得是她呢,这该死的刻板印象。
祁聿无奈莞尔,屈指推推额角。
趯台是哪里,她手下的人老祖宗有数,她哪有本事在这里动手。真有的话,她在坐上秉笔之时李卜山就是毙命之时,还能苟活至今?
李卜山眼下被不被刺杀不妨碍她的计划。
她紧紧嗓,沉口气压死声:“这次流言如果引进司礼监,咱们”
陈诉直接闭目塞听,只当祁聿在说胡话。
看祁聿神情都在警告祁聿别费神多言,是要起身意思。
祁聿厚着声循循善诱,清质声音诡异又让人神思混沌。
“你私宅再多女人也不是絮娘,我道你隐忍十三年,咱两想杀他的心思应该一样才对。怎么你不想听?”
陈诉多年没听过这个名字,乍然听到,心脏还是促疼深深抽得塌了他的肩。
祁聿声音有些恍惚,他一再定神才缓缓听清身旁身影。
“流言引进司礼监,引到老祖宗头上,你替我推把李卜山,他此遭必死无疑。”
陈诉慌得看向门外,身上一把骨头一身皮都颤起来。
他低声斥喝,真恨不得一把掐住祁聿喉咙——别害他性命。
陈诉戾瞪,字一个一个咬紧。
“你要死别牵累我,你是死不了,仗着床畔还能让老祖宗留你一命。这么些年,我也没实质性害过你吧,你与我可没有什么生死必报的仇怨,这遭你要做什么!”
‘君主不仁’流言引到老祖宗头上,皇爷必保老祖宗。
那死谁?这么大阵仗就逼死个李卜山?若是李卜山不死,司礼监这回就要推出个人来死祁聿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混账话。
祁聿对这二人积怨十数年,陈诉觉得杀李卜山是祁聿能做到的最高顶点,倒是没想过他连老祖宗性命也在肖想。
简直天方夜谭。
这话说到这里已经尽了。
祁聿再张什么口他都不可能应。
她就知会如此,一把按住陈诉即将要起的身。
“我来做,临门一脚需你送他一程,这也算你为心上人报仇。我行的事全告诉你,不到索杀李卜山那步你不必动手,你随时可抽身。”
陈诉略微动摇了一瞬,耳畔落下一句狠。
“我与李卜山赌这条命。”
这次不光要李卜山死,还要陛下开了西厂。
她要禁军兵权。
祁聿森然幽幽道:“你放过这次机会,你要亲眼看着李卜山活到什么时候。我将命放你手上赌一把,你竟畏缩至此,十三年了,你心底的人闭上了眼没。”
陈诉胸腔一滞,直觉心口疼得他不可言描。
第55章 塌了祁聿就是李卜山送去老祖宗榻上的……
陆斜刚赌完,右手食指钩着一壶酒晃荡到庚合门前,不顾时辰地抬掌拍门。
“您开开门,我有事想请教您,您同我叙说两句好不好。”
对陆斜这种日日耍酒疯状态,庚合没两日已然习惯了。真不晓得祁聿之前在宫里是如何管教他的,真是掌点权就飘。
无奈陆斜身份他也不好开罪,披件衣裳出门。
他开门凝着天上月光,冷肃着嗓:“你知道现在什么时辰么,你白日不用做事,旁人不做么”
有祁聿庇护,陆斜浪在宫里玩闹不办事都行,再则他也不懂什么事能做、怎么做。
陆斜睨眼笑笑,一副天真无邪毫无防备水汪汪眼睛沾湿带水地瞥着庚合。
“我找了更鼓房十年前的旧人,他们不肯跟我说祁聿的事情,我寻不着人问。”
“趁他不在宫,此时夜深人静正好叙说秘语。你知晓阖宫上下所有人,能不能同我说说他?”
庚合脸色骤然走深,眼底尽是繁复。
陆斜眼下绯红真是醉得不轻,脖子耳朵也染了大片大片的色。
庚合面上走势僵半刻,松软出一抹陆斜看不懂的苦涩。
“宫中阉人多苦难,他早年可怜,你问这些作什么。”
陆斜没心没肺佯笑,提溜着壶仰一口,醉醺醺闷声。
“有人说他上过老祖宗的榻,我就好奇。他的性格、与老祖宗相处不像有这层关系。”
“你,同我说说。”
不止一次有人说过祁聿早年不堪,他如何不堪了,他明明顶好。
他身子摇晃,伸手将庚合小臂一抓,醉后力道完全没个轻重。
庚合眼皮一跳,看陆斜今日这酒疯是不好敷衍了。
“祁聿想杀李卜山是众所周知吧。”
陆斜情绪提供的好,如同个捧哏,适时狠狠点头‘嗯’声:“是什么仇怨,怎么阖宫皆知?”
庚合倒没被人如此应过声,一瞬觉得陆斜有趣又神经。
什么仇怨,那说起来话便长了。
“早先年老祖宗其实并不好男子,他一直是喜欢女子的。那时宫外养了十九位,一次宫外暗杀后老祖宗便未出过宫,就开始找宫婢。”
“老沾惹宫女,次数多了自有皇后提点。他是为陛下数次卖过命的老人,皇后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直到一次有五位宫婢在皇后殿前鸣冤齐齐自戕,这事闹到前朝,老祖宗这才被陛下训斥。
陆斜摁住想骂的话,粗粗哼声。
——畜牲。
庚合沉默半刻,掀开眸看陆斜,他眼神迷离,恐是醉醒未必能记得什么
“老祖宗这喜好不可能改掉,恰好李卜山瞧见了十三岁的祁聿。你照着祁聿现在这样貌,多少也能晓得当年他该多嫩多好看。”
陆斜到这里就隐隐知晓什么,脑子开始不敢听了,身上不由战栗。
他紧紧握着酒壶,几近崩碎了牙,面上却还要装做醉态。
庚合平淡的打量着人,缓声道。
“祁聿就是李卜山送去老祖宗榻上的自那后老祖宗便从未找过宫婢,开始喜爱男子。十二监由他挑,玩死了都是他手下,随便捏个病、捏个错,死讯便由他几笔覆盖了。”
“老祖宗起欲是起欲,却从未耽搁朝廷的事、皇爷的事,那些人正当理由死去,谁都无法如何。”
陆斜脑中促疼,他抬手掐了掐额角。
李卜山真是该死——
自己四年前便是个进献的‘贡品’,也不乏有人偷摸摸他几把揩油。
祁聿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宦阉奴,对着司礼监掌印这简直塌天。
他听祁聿的话悄摸打听过老祖宗榻上喜爱什么,知情的老人让他去宫外优童馆里问。
他去过,床上那一匣一匣的器具五花八门,没一个能让人好死知道刘栩变态,不知道这样变态。
陆斜气息实在稳不住,可又无法发作,磨着牙佯醉问。
“祁聿他,如何活下来的?”
庚合摇头,这确实到了他认知盲区:“老祖宗榻上之事就不知道了。”
“九年前,祁聿与老祖宗定了约。老祖宗不插手他生死前提下,宫里任何人能叫他求饶,他就自愿重回老祖宗的榻上,心甘情愿服侍一生,他想老祖宗给他一次选择做人的机会。”
因为宫里苦难太多,祁聿惨,旁人也惨,他看太多了。
庚合脑袋抵靠在门框上,不带情绪。
“老祖宗那一年很看重祁聿的,他太漂亮了。祁聿难得一次不哭自然想哄着,也觉得祁聿十四翻不出风浪,叫他求饶多简单。一应下,老祖宗九年没碰成人。”
他真是佩服,感慨非常道:“祁聿真的厉害。”
这种厉害谁稀罕?
陆斜心开了个创口,又深又大,疼得他呼不出疼。
不敢在庚合面前显露太多,湿漉漉眼底绞着痛,嗓子颤颤:“祁聿前几日被人胁杀也不求饶,他说他经历过”
经历过什么。
话道半头,他等着庚合替他解惑前因。
庚合慢慢悠悠说:“那年老祖宗放话,谁能叫祁聿求饶,应一诺,求什么都可。巴着老祖宗的人太多,九年前宫内外都盯着祁聿,想尽一切法子叫他求饶。”
“祁聿那是货真价实的死都不张口,一回身上被捅了七八刀都不松口。下手的人都怕祁聿死,他死了自己也就完了。”
“就这么,祁聿从更鼓房一步步走出来越升越高,十六进司礼监,十九作了秉笔。他也算是宫里的传奇人物了。”
这段内容庚合稍微有些情绪,庚合对祁聿满心满眼佩服。
陆斜却听得头脑发昏,一把刀搅他脑子样痛不欲生。
十三被看中,十四做的约,那一年祁聿在老祖宗榻上如何撑下来的?十四之后又是如何活在阖宫算计折腾中?
难怪祁聿说话总是清冷没个活人气、懒懒散散都无所谓的样子,这要是给他,陆斜觉得自己早死了。
他一口将酒壶里的酒仰尽,一滴不剩。
“李卜山真该死啊。”
刘栩也该死。
庚合听陆斜这句感慨是咬牙切齿,神色混了混。
李卜山该死这件事又不是只在祁聿眼底心中,很多人都想他死。
陆斜软在墙上,祁聿好好的人,作什么活得这般苦楚。
难怪大多数人不敢惹祁聿,惹不起啊,祁聿两条命,却次次不留活路的与人赌命。因为别人不死,便是自己死。
这回再想祁聿嘴里那句‘不死无大事’陆斜抬手摁住心口,不开心也是大事啊,有没有教祁聿这句话。
十四岁那么小便在宫里一人活到现在,他想象不出祁聿怎么活的。
此刻总算知道他回来为什么都说他悖逆了祁聿,因为祁聿想出出不去。
原来祁聿当年送他出去,他也带走了半个祁聿。
陆斜第一次后悔回宫,第一次知道祁聿给他的那句‘愿君千万岁,无岁不逢春’,有一半是祁聿给自己的。
他是也想岁岁逢春么。
自己可真该死。
陆斜塌了肩,一滩烂泥样靠门板上。
笑笑,又笑笑。
心疼的就剩哭了才能化开些情绪,他又不能在庚合面前这样难过。
祁聿嘴里总抱着死,因由竟然在这儿。
活成这副样子,祁聿的未来真是一眼瞧得到底,只能被这座皇城耗死。
难怪要把自己尸骨带出去,不用祭拜不用立碑,只求向阳
陆斜无言以述此番心间痛楚。
祁聿这样好的人,这座皇宫在对他做什么?
“祁聿就这些了。你该回去睡了,我明日还要去刑部坐记,与你不一样。”
庚合抖把肩上衣裳。
陆斜回神,酒壶挥挥,“打扰打扰,我回去了。”
脚下颠三倒四地朝自己晃,进门前抬手砸了酒壶,门‘嘭’的一声阖上。
庚合看着陆斜背影,迟迟凝目。
陆斜对祁聿好似生了与他们不一样的心思但他也不敢下定言,看着对面屋子烛火一灭,他才缓缓转身进去。
听到对面关门,陆斜捂在被子里犯怔。
手下死死抓紧褥子,眼底一片血色。
他要李卜山不得好死,这次没杀死,下次再来,他不配活在祁聿眼前。
想到祁聿,陆斜躬身塌进褥子里,胸腔狠狠震个没完,他觉得心里有幢富丽堂皇的房子塌了废墟里他想拣起点东西,譬如祁聿?
撒手往被子里一滚,咬牙,狗日的苍天。
祁聿行完差下休,在一处湖边假山石旁,懒散地坐地上架个小火堆煮着竹茹水。
时不时用手上小棍挑着火,斜倚着山石赏景,眼中却茫白什么也装不进去。
一道带着竹帘的船驶进眼底,她浅浅掀眼,小棍在指间旋了个圈。
船停她眼前不远,竹帘里月白身影绰约,朦胧感给人几分危机感。
两厢静语,祁聿提着衣摆朝前跪正:“殿下是在等臣行礼?喏,我跪了。”
竹帘缓缓被拨到腰间便停挂好,一袭月白挂着玉带的身姿显现。
这等敷衍跪姿,一腔懒散。
船内掷声:“你乖张。”
祁聿索性纵着他的话行了判词,身子一歪,撑着石坐回原样,手上木棍挑弄火苗。
“殿下的人好生没用,连个李卜山都杀不死。”
这句话刺的人一把掀开竹帘,一张温润儒雅面容端是英姿。
他拧眉沉声:“陆斜突然求来,本宫自当行的匆忙。这是哪里,怎好动手。”
眉心掐紧,看着祁聿一副吊儿郎当没仪态的怠惰样。
声音沉紧:“本宫好奇,你与陆斜说了什么,他长这么大头次求着让本宫杀人。你的仇怨,教唆他做什么。”
祁聿眼底深晦,牵唇似笑非笑,斜斜睨神。
朗脆道:“没有哦,我可一字一句都未说过此等内容。老祖宗耳朵在宫里,我若下了令,老祖宗这次可不会在皇爷面前替我心疼求情,定是要叫我长长记性。”
李卜山救过他命,还帮他这么些年搜罗小宦供他取乐,刘栩轻易不会让李卜山出事。
鬼话!
他看祁聿一副不老实的样子,拧起责怪。
“祁聿,你谋心是把好手。这等命令需要你张口说?你只要挑起微末心思,玩弄陆斜是什么难?”
“你既知道他是本宫的人,好好辅佐便是,做什么以他为刀替你行私怨。祁聿,你做的不该。”
这话祁聿笑笑,面上不显其它意思。
唇齿尖锐出声:“啊,那奴婢对不住您心腹了,您要罚我么?”
这说得什么话,祁聿是司礼监秉笔,他乃东宫主子,有什么由头动人司礼监的人。
祁聿混账!
祁聿歪过脖子,下颚垫自己肩上,眼底迷着色看他。
“殿下是想让陆斜日后接管整个司礼监?”
船里人不言不语,唇角紧抿,这个问题他不想答,也不打算答。
祁聿心下晕了种奇异,其实陆斜日后去处她根本不关心,她只要刘栩跟李卜山偿命就好。
可嘴上又悖逆心意,启唇问:“殿下当年是真不知陆斜被掳走。还是因为陆詹事全家忠心于您,您便在陆斜被掳走时盘算好让他接管您的司礼监?”
能力强不如忠心,且陆斜家教正派,他不会阉人那套阴鸷手段。
只要陆斜活在宫里,就能用,四年前是,现在也是。
若陆斜在司礼监长歪了,换个人便罢,天下阉人那么多,他没什么特殊。
恰好陆斜碰她手上了,她没叫陆斜受那些苦,长到如今这岁数还算良善。以致太子将人重新送回来,想捉手替他办事。
若太子日后将司礼监掌印之权给陆斜,该想的是海晏河清陆斜纯质心性与朝廷、与天下未尝不好。
就是陆斜太冤枉了。
她有些不是滋味,好好的少年公子怎么叫人算计到这番地步。
祁聿对陆斜更是亏心,觉得自己对不起他。
这话他答不上,轻轻叩响船栏。
“开船。”
祁聿见索不到答案,手上棍子打了下火,火星陡然飘高,将人吓一跳。
闷闷道:“陛下今年必启复西厂。殿下推陆斜上去吧,陛下有意让您参政插手内廷的”
这话让人回身重新将目光搁祁聿身上。
他费解地挑眉:“你四年前就想启复西厂做西厂督主,如今叫本宫推陆斜?那你呢。”
祁聿不看人,只看火。
声音愈发闷沉:“我自有我的去处,我要去东厂。”
“日后殿下手握廷内大部分禁军,记得跟陆斜说声让他同我一道架空刘栩。您能吧?别再像这次失利了。”
“我输不起。”
“陈督主呢。”
多余问这话他一下缄默。
祁聿捏着袖口,从火上捏着陶罐把手将竹茹水端下来,怕烫慌手将罐子搁在一边。
“他有他的去处,我们各占其位。”
第56章 哄人我好疼,你能不能让我靠你肩上一……
那日大雨后整个京城又成了酷暑难耐的天气,以为能歇下的流言又在京中起风,半个月后三省督抚奏疏再次递到趯台,陛下盛怒。
内阁跟司礼监一道开议,也只能商量从附近哪里引水先保土地,以免入秋闹灾荒。
钦天监判大旱后必有大震,数十人分去几处灾省实地考察,再报朝廷。
海南两场倭寇战役险胜,请求朝廷拨款修缮战船与炮火兵器。
兵部照着上报来的数据请示陛下,奏
疏到趯台之时便即开议会,战事该批,核议兵部归划好相应数量,内阁跟司礼监统度到后半夜才罢。
趯台风景秀丽,比宫里是爽快不少,就是事情太多,祁聿忙得脚不沾地。
刘栩知道她与李卜山关系,怕自己一个不防她将李卜山彻底灭口。特意将她调到另一端僻静点的屋子独自住。
祁聿也没空盯着李卜山这半条狗命。
这道局成了大半,她只消等,只消等到那日,李卜山必死。他过不了今年春节。
刚好也因此李卜山被刺杀重伤,她不必跟刘栩住一块,很是舒适。
得了许之乘接班,她从御前退出。慢悠悠晃回自己住处,老远恍然瞥见一道素质身影。
廊下灯笼下拉长的身影好似直接扎进了心里,小小的将人刺分神。
数步阔近,真真切切看清人。
祁聿拧眉,费解:“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在宫里背书么,背完了?”
过目不忘遗传上了?
陆斜抿唇,面上一阵惭愧,眼底闪烁不定。
‘咳’两声清喉:“儿子天天不干事,陈督主把我赶来这边避暑了说来辅助老祖宗历练历练。”
什么避暑、历练,就是过来别在宫里碍陈诉的事。
“”祁聿倒吸口凉气。
她知晓陆斜都藏着,藏得深,太子不会要个蠢物回宫。
陆斜只消求太子一句,太子就敢不论这是趯台、天子住处,直接派人下手,可见陆斜的话相当有用。
经此一遭,倒是要将陆斜看重几分。
祁聿上下扫两眼人,“找老祖宗你应该去怀仁堂,到这里来做什么。”
就着困意散目,她顺手扯了腰上盘带,松开职袍后一阵风钻进衣裳,舒适不少。
与陆斜自然错身踏上两阶推开房门,进屋先倒杯茶清嗓。
陆斜见祁聿细白腕子这么‘唰’地扯开腰带,革带拎在手上朝他身边走。他眼皮一跳心口鼓动,嗓子上下禁不住心神咕涌阵。
余光随着人转身,看着人略倾肩倒茶,倚桌边看过来。
陆斜忙清正神色,几步进门:“儿子来了肯定要先拜见干爹,这不是规矩么。”
这时倒讲规矩了。
祁聿看见他衣摆缝隙裤子,定睛确认没看错,整个人从头到脚都麻了,半分昏昏欲睡陡然清醒全部神智。
不可思议掀眸看陆斜。
晦目,咬牙切齿:“关门。”
陆斜转身悄咪咪抿笑,翻腕将房门阖上,转回身时故作不解:“怎么?”
祁聿眼底愠了一整层怒色,气息急促顶胸腔两下,几近咬碎牙。
“你穿的什么!”
陆斜憨直站在门前,她喝声后,叫他脸上呈现茫然之色。
只见陆斜还挺不要脸,指尖捏着袍子就掀开。
他着的裤子比正常布料透了一大半,几乎能清晰看到完整腿型。
两条腿肌肉分布均匀韧劲有力,线条走势起伏流畅,他就这么赤裸裸给人瞧。
半分朦胧下能清晰瞧见笔直细白这种衣裳是刘栩喜欢给人穿着的游戏之物,撕起来痛快、声音好听。
她几分慌措,气息一阵不住地翻涌。
掐眸:“你,得了老祖宗召见?有人领你换的衣裳?”
祁聿一时庆幸陆斜还知道往自己这里跑一趟,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她扼着怒,言语分明的就是要将领着陆斜这蠢出换衣裳的人给打死。
他无碍地低头,“这啊。”
陆斜打量着祁聿生气的程度,绷紧唇吞咽一口:“我在宫里赌输了愿赌服输穿的”
祁聿手上杯子直接照人头砸去,“你是蠢还是疯了,这种东西你也胡乱赌。”
“你到底知不知道丢人!”
一路从宫里来趯台?她光是想个头都不敢往下想。
陆詹事应该从他换上开始就从地里爬起来怼着脸骂了吧。这种儿子不如不要。
陆斜到底长没长脑子!
陆斜肩颈本能一抽是要躲的,脑子比身体定的快,迎着祁聿杯子硬接了。
眼前一阵眩晕、脑子陡然茫白一片,于此地上‘啪’得一声瓷脆。他脚下朝后跌两步就撞门上,手扒着花纹紧紧抓把才没摔倒。
陆斜定了定神,脑子还是晕,扶着门缓缓蹲下身喘气。
柔弱道:“我错了。”
语气诚恳的不得了,声音又细又弱,乖服得认认真真端着好态度同祁聿道歉。
无论他说什么,就祁聿会好好听,也会因为他混账生气,换了旁人谁管他啊。
陆斜好好解释:“这样我能‘戒赌’。你让我背书去考判仿,不能让陛下知晓我这种鬼样子。你从万千书册、奏疏里辛苦挑给我的,我不想失在德行上。”
他不能突然好赌,又没因没由骤然戒掉,不然引人注目去深查他,总有些东西不能让人知晓太深。
司礼监的人糊弄不过去,他只能借祁聿的手断一断喜好。
闷声继续解释:“眼下好赌众人所知,日后也能用,儿子‘赌’够了。”
日后他再开赌,每开一场都将不再是一场简单的赌局,必有所图。
眉心刺疼,陆斜指尖正要触上,祁聿脏腑倒吸,急急转身去摸药匣子。
“别碰,破了,我给你上药。”
看他眉心一片顷刻起的乌紫,一道血口糊在中间。
听到‘戒赌’,她神色才平稳两分。
还将局引她身上,真是敢。
一边找匣子,一边生硬道:“我回去任意指你个错,众目睽睽下训斥你就行了,何必穿成这样晃人前。”
陆斜哼哼没说话,缓缓坐地上靠门板等着祁聿找药。
哦,他故意给祁聿看得,没人看到。
看着祁聿翻找药物的背影,他蓦地想起庚合的话,这张削薄的背叫人一阵疼。
眼下不禁染赤,嗓子凝了话却道不出声。
祁聿拿着药走近顿下,眸子怔住,有些结舌:“你怎么要哭了,我砸得很疼?”
转‘嗤’一声,哼道:“娇气。我受过无数道刑,都没哭过。”
陆斜望着近在咫尺他脖子上的刀痕,结的痂都未落,这么深这么长的刀口。
嗓子一唔,声线茫茫空洞,不受控问:“你为什么不哭。不疼吗。”
陆斜抬起的眼里水汽很足,足到蒙了祁聿的心,她一时失神。
她都在宫里多少年,遭过多少次,自己数都数不过来。
这话激不起她半分感慨。
稀松平常语调:“这有什么好哭的,最难的都过来了。我每日忙都忙死了,没空想这些。便是受了刑,也要忙着事务交差。”
因为越是难、越要谨慎,要好好看文书,看其中有没有隐隐埋到她身上的陷阱。
敌人总是会在人受伤自舔势弱时再布下杀手,她活得不易,没时间整理凌乱的心绪、更没时间难过,她要往前走稳每一步脚下的路。
最难。
祁聿嘴里的最难是自己十三岁到十四岁期间,还是十四之后进司礼监之前的那两年?
他想问,可这种东西开口跟杀人一刀有什么区别。陆斜揪住祁聿衣摆,不敢用力,脑袋朝前狠狠一倾。
“我好疼,你能不能让我靠你肩上一会儿。”
祁聿单手拿着药,提臂准备将人挥开,耳边骤然坠句陆斜可怜兮兮的声音。
“上次给我涂药的还是我娘。”
祁聿提上的臂顿了顿,握药的手抽出食指钩住陆斜的衣襟,将人缓缓扯到自己肩上。
声音都放得很轻很轻:“你靠。”
肩上一重,陆斜不带防备、或者说她卸下防备刹那,祁聿心底空了很久很久。
她慢慢道,一字一句笃定:“放心,我的事结束后,我必让你亲手将仇人千刀万剐,你届时好好泄愤,莫觉得残忍。”
“你们真的是无辜受灾。”
剩下的话祁聿说不下去,再言就全是还不尽的愧意。
娘本是请出来的托辞,祁聿当真后,他也一下想到阖家就地枭首那幕。
浑身一个冷颤,倏地暴戾几分。
后背有人这么轻轻一拂,陆斜恍然才清神。
明明是他心疼人想抱抱祁聿,叫祁聿心里略有所依,怎么自己歪走了心绪还反被人安慰起来了。
“没事,上了药就不疼。”
无论多少岁,想到娘都是小孩子,都难过。这点她能懂,不会觉得二十岁的男子思念家人伤心难过招笑话。
她再温声哄道:“不日便到中元节,你休沐去见见,四年没回京苦了你了。”
她将人送出去,倒忘了这一出,是有些不周了。
陆斜捏紧祁聿衣袍,侧着脑袋轻轻抵着祁聿的肩。往日看着削薄但整体身形是漂亮的,真真实实靠上去才知道这张肩没想象的结实。
他稍稍用力,祁聿都要摇晃身子,需找寻个新的平衡点来支撑他。
那这么多年的苦难,祁聿靠什么扛起来的?
陆斜闷声:“你家人呢,不需要‘见’么。”
这话把她难住了。
好半响她才缓缓出声:“我爹是清官,我娘家教好,我这样的儿子他们见了怕是会恨,会死不瞑目,我入宫时拜了天地求脱了祖籍。”
“我无父无母、无根无姓,不用拜。”
陆斜一阵心塞,彻骨的那种。
入宫做阉人需要脱祖籍不叫故去父母难过?也不必吧,看当初的边呈月,就是家道中落自阉入宫,他秉笔鼎盛时族谱都单开了一页。
这官儿得清到哪种程度,叫祁聿认为自己不配为人子?
“你爹娘凶么,不然我在我父母旁边起一抔,替你辩几句?”
这胡言乱语。
祁聿胸腔闷阵起伏,恍然一瞬她不知自己笑没笑。
又滞着嗓:“不用,日后我去了地下有时间辩解。”
又来了,又来了。
陆斜不喜欢这样的祁聿,手一把揽住人肩胛:“你才二十三,大好年华,能长命百岁。”
“李卜山会死,刘栩也会,你会活着,一直活着。”
“我想看你做司礼监掌印,你一定会是我朝最厉害的掌印。”
祁聿被他一搂,人怔死在这个动作里,好半响缓不上气。
上次有人这样揽着她的肩,说她厉害的人还是在九年前。
一直知道年数的祁聿,这会儿晃神感慨:都九年了那她活得太久、太没用了。
聊到掌印一职上,祁聿在想要不要张口与陆斜捅破自己知晓他是太子的人。
肩胛重量让她迷神,结了口舌,将话缓缓吞了。
晚点再点破,反正陆斜都能用,不差这一刻半刻。
数年后两人每每回想宁成二十二年趯台避暑这段。
陆斜只恨自己抱的时辰太短。
祁乐庆幸自己多抱了那么会儿。
第57章 裤子你这条脱下来烧了。
只要一直酷暑,‘君主不仁’流言便会愈盛,压不住。
从杀不尽,到不敢杀。
陛下与朝廷只能束手无策,因为无序杀下去只会众怒民反。
刘栩在伺候第二道罪己诏撰编时,写了半幅的陛下一气之下砸了笔。
一道旨意加急传回宫,叫陈诉领带厂卫两所拿着王命旗牌将雷击、宫殿起火因由,上林苑监的祸首问出来,给朝廷、给天下个交待。
重压下,为了证实这是人祸非天灾。
陈诉终于在被雷击华盖殿、奉天殿、谨身三殿殿顶,发现屋脊上的蚩尾链接的金属出了问题。
本该与地下相通,却都断停在几桶调颜料的大漆旁,且大漆变成了未经调和的油漆。桐油跟大漆未经融合分层,一旦雷击或着火,桐油都会迅速点燃大殿,且不易灭火。
着火本就跟营建匠人有关,但没罪证辅佐,拿人由头不足,不能大面积审问。
现在证据确凿,工部专管营建这三座殿、至每日作工的匠人、制漆画颜料的商人烧毁的三殿两楼所有相关人成了疑凶,宫内外共捕数千人。
陈诉带东厂跟锦衣卫联办大肆拿人,所有人就知道重回了四年前‘大祭案’阴霾里
趯台收到消息,内阁首先震荡的厉害,四年是五千条活生生人命堵上的案子。
这回天灾加上人祸,若有人从中做文章,人数不会亚于那时要想速速解决,就得将火灾的人为根本寻到,京中上林苑监及三省突生的流言因缘扼住。
天灾下,做到这些事情并不容易
事情闹得,皇爷在趯台避暑都不安心。
全国由南到北由上到下事多,不该她沾手的她看也不看,每日内阁议什么她议什么。
这案子开始杀人,她也并未有任何额外关注,刘栩瞧人日日‘舒适’。
这日早议结束散场,出门后许之乘指着陆斜职袍下摆。
“你是不是只有这一条裤子?瞧你靴下裤腿好似是接的一截,裤腿还紧。衣局有人与你有仇,裤子都不给你好的?”
走在前面的祁聿一声内咳,生生噎了一口。
肩胛细颤把,扭颈森然看向身后二人。对上陆斜略微闪躲的神情,她黑着脸转回身阔步朝前去。
然后陆斜稀松轻笑道:“哦,小娘子缝的,可能不太知道尺寸,晚些回去了休沐出去给她改改。”
祁聿听到,一脚跺断路旁伸出来的几支葱兰,碾在脚下化作一滩花草泥。
陆斜忙着嗓改口,“也或许不是小娘”
祁聿步子再一重。
陆斜声音幽幽:“子我确实得罪了衣局,他们不给我裤子,我来趯台路上着急买的。”
祁聿回头,轻轻抿笑。
阴森森慢语:“陆斜,你过来。”
这笑许之乘看自己没被点名,打个‘哈哈’直接告辞:“祁秉笔、陆随堂,我御前还忙,先走了,先走了。”
他步子一拐,身后跟随的掌家跟随侍也匆匆掉头跟着小跑。
许之乘跑拐弯撑着棵树喘气,扭头问自己掌家:“祁聿是不是很久没这个脸色了?陆斜怎么惹他了,这要剐层皮了”
他的掌家还惊在祁聿脸色里,一阵慌促没缓上神。
这语气一听就完蛋。
陆斜抬手止了身后跟随的人,自己佝肩塌颈地蹭着步子过去。
祁聿也挥手退身旁的人一丈开外,陆斜到眼皮子底下后,祁聿睨眼他衣摆。
瞧见是那日陆斜穿得不堪,不好行走在趯台,就将自己的借了条给他。
裤子是短,到陆斜小腿,但靴子穿上就着夜,走回去也不妨事。
好,陆斜直接将她的裤子接了一段布料改好,还隔三岔五穿上,本想着都是‘男人’,都是‘阉人’,陆斜节约也没事。
但小了,有些紧就不必往外穿吧?
提点过一次,今天又穿。
她眸底混色,眼皮促跳:“我最近有个喜好,喜欢烧衣服,你看你有没有多的孝敬孝敬?”
这意有所指的,陆斜点头,一腔肺腑:“有,儿子一会儿叫人给你送去。”
“一定会让您烧的尽兴!”
祁聿当陆斜明白意思,也不多做为难就将人放回去。
住处翻阅文书忙得正入神,陆斜大张旗鼓带着人送衣裳来。
祁聿屋内朝外一看,好几乘盘、各式各样的裤子,陆斜贴心的不用她动手,带着火堆直接点好给她打个样,朝火里头一口气丢了七八条素白亵裤。
陆斜人蹭到门口,颇带感慨地发表体会:“干爹这喜好有点痛快,就是儿子钱少花销不起。”
祁聿微微一瞥,陆斜身上的还没换下来,他还穿着。
右手毛笔指尖一旋,精准指向陆斜:“你这条脱下来烧了。”
陆斜摇头:“我的刚才已经全烧了,身上这条是我最后一条,现在没换的。不然”
他脑袋怯生生伸进门,悄声不让外头随侍的人听见:“干爹再借我一条?这次借条大点的,别又让许随堂看出来小了。”
祁聿深深、深深吸口气。
好好好,上来先自绝后路是吧。
最后一条是什么意思,打算日后天天穿就没个换洗?陆斜疯了吧。
她狠狠
指向外头几个乘盘:“你带来的多,随便换一条,我屋子借你。”
她是不可能再借给陆斜了,这冤孽跟她有仇。好像能掐住她戏弄,她还不能当众撒气。
引起老祖宗注意,不是她受点惩、就是陆斜
陆斜直接拧眉,冷肃的坚决拒绝:“那些都不知道是谁穿过的,我不要,脏。”
祁聿明白这内容后直觉完了,下颚连带脖子绷紧。
小心翼翼问:“这些哪里来的。”
数个乘盘来回看几眼,她惊着心暗忖,千万别是她想的那种。
陆斜脸色始终跟着她脸色转换:“趯台随行的官员,愿意孝敬您每人都送了几条给您烧着玩。还谢我告诉他们这消息,我还得了两千两”
“您真是有威望。”
这是哪门子稀罕的威望?陆斜是来克她的吧。
祁聿气息倒扼直冲进脑子,头疼的她一时找不着感官起因在何处。
“陆斜,你做得一手好死,是真觉得我杀不得你?”
祁聿凶恶一瞪,陆斜虽然脊背起了毛,可他诚恳点头。
“你杀不了,我是太子的人。我活着,以后是可以保你一命的,你能懂。”
是的,天家易主,陆斜在新君面前可以保她一命没错。
“我只想效忠本朝呢。”
这话是什么意思。
本朝过后呢,祁聿没想过还是自知没有生路?
陆斜不同人逗顽笑了,站直身子开始仔细打量祁聿,深拧着眉心看不懂他。
祁聿不惧陆斜打量。
启唇之际陆斜先叫人退后些,脚步声弱远后只剩劈里啪啦炸在耳道里。
“你的主子不是好人,就是这个意思。”
“他不配你的忠心,也配不上陆詹事于他的忠心。”祁聿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万分肯定说:“你们一家效忠错了人。”
太子有些行事,她觉得还没刘栩个畜牲清明。
只是仗着储君身份蒙蔽众人耳目罢了。她与太子相交五年有余,清楚为人。
陆斜此刻定然不懂,再则他家两代都贴身侍奉太子,障目得厉害。
她字字端重也乏了:“我不同你逗嘴,将衣裳好好换了滚去干你该干的事。你第一道折子巡抚报上了消息,你参得人大概活不了几日。”
“陆斜,文字杀人感觉如何。”
这一眼,她看向陆斜的感觉变了。
陆斜瞧着祁聿眼底的疏离跟陌生颤了颤,但挺着肩。
他重回司礼监,不可避免的杀人,再说他参的本就是恶人。
他爹、他哥也不是没为民除害过,怎么祁聿眼里他动手便有些旁的不容?
陆斜那时为了从司礼监门前站起来,参了衢州刺史中饱私囊、乱用私权牟取私利,甚至伪造过朝廷公文。
因为是陆斜亲奏,得令的巡抚直接就判定衢州刺史有罪。
巡抚不问罪,直接拿了人盘罪画押。一来一回时间、加上是刺史,便拖到这几日判斩。
祁聿见他脸色素白掺着些青。
陆斜下颚抖了抖:“我怕。”
祁聿:
这话真像是鬼在耳边说自己怕死。陆斜在她面前作的死还少?
再说这折子不是他亲自御前参奏的?现在畏畏缩缩装什么。
“怕?”
祁聿冷哼,鬼都不信。
“干爹教你一招驱惧的法子。你现在一张帖下到衢州将人提到京城来斩,你坐高台亲自斩了他,就不会再怕了。”
故意揶揄他。
陆斜凉着嗓:“我没斩过人,你陪儿子坐高台,我就下帖。”
“总要手把手教一教才是,我真不会。”
斩人需要会什么,他都已经判了人死刑。
祁聿话是堵不住陆斜鬼脑筋,一阵心塞后低喝句:“你滚。”
陆斜点头,作告退礼仪:“不打扰干爹办事。”
“那裤子放这儿?一会儿您忙完了尽兴的烧,前头官员说还有,您要多少有多少,都愿意孝敬。”
她一阵气绝。
好,被陆斜成功绕开了今日重要的目的。
她狠狠剜一眼陆斜,“还给人家。”
祁聿至始至终要的都是陆斜身上那条。
陆斜有病,他真的有病,病的不轻。
因为他是太子的人,祁聿往下有用还不能将人赶尽杀绝这么多年真是遇上了个冤孽。
瞧着门前蹦着火花的火堆,祁聿眼底一片昏花,继而咬紧后槽牙。
第58章 太像这到底是天灾,还是你做的人祸?……
陆斜在她面前混账低智,在其他人前虽行事稚气,也算得上周全。
便是在陛下身边轮值也做的不错,伺候人的规矩一个没错。
许之乘对陆斜另眼时,祁聿一盆凉水倾头。
“这不是基本?值得你夸他一句周全?”
许之乘敛笑,这么多年来不是特意从底下培养擢选进司礼监的,这些空降里规矩做最好的就是陆斜。
也除去祁聿,祁聿不要命杀进来,规矩都是老祖宗亲手教的,御前九年从未出过错。
那陆斜是谁教的?许之乘看眼祁聿,默默收神。
陈诉宫内行事二十余日,这边李卜山也能下地,刚能下地第一件便是参与议事。
数日不见的第一面,祁聿撑着下颚歪头看门前不敢抬步的人,浅浅笑。
“你当知晓不是我。”
李卜山晦目抬步,撑着自己掌家跨进门:“你的人不会如此失误,你也没有人。”
后半句点明这么多年祁聿对他下不了手的要点。
不是祁聿动手,不妨碍他幸灾乐祸,不妨碍他咒自己死。
李卜山明白,没张口、也不计较。
祁聿不是没有人。
而是她的人都在老祖宗所控范围,她可谓是有手、又无手。
贴身直接杀这也不像话,有品级的谁身边没数人相护,死了好说,就怕没死。
一击不中算戕害同侪,廷内是要落罪的。她行事谨慎,才不给李卜山捏这种能喊冤哭求的小把柄,她不想到老祖宗面前被李卜山恶心一把。
老祖宗让陈诉暂时拖会儿,叫再乱些一击将内阁清清。
陈诉审讯的事情便一直没什么大进展,就连内阁也等着、提防陈诉审讯口供,怕司礼监找前朝开口。
这正是个诛杀异己的好时机。
祁聿看着内阁跟司礼监‘按兵不动’、争锋相对、彼此算计利害。
愈发觉得这个朝廷从根里就烂透了。
直到工部营缮清吏司下头一位主事受不住重刑开了口。
说是司礼监掌印刘栩离宫前,交待他将蚩尾从地下断开,工图作画的大漆在下工时着人换成未调和的油漆,天干物燥总会有意外。
询问作案原因,竟然是刘栩想在工料定价、收储,工关木税、苇税、通州三处地基租银这几处账目做手脚,蛀口国库。
司礼监之前边呈月做过、三年前何至也做过,前车之鉴不是没有。
这是陈诉跟北镇抚司都指挥使一起问出来的,陈诉一人当场控不了口供,看着程崔他都汗如雨下一时乱了分寸。
程崔给司礼监面子,两人从落好供词到出发去趯台,给了陈诉一炷香时间。
当趯台这边刘栩先收到消息,桌面所有人静悄悄。
眼下是两件事:供词拦不拦,改不改。拦怎么拦,改怎么改。
李卜山肚子中了两刀,现在尚能下地已是上天眷顾,问他无意。
刘栩直接看向手边祁聿,“你日日在宫里没发现?”
这话她怎么答。
硬着头皮:“工程日日有人签字,我也每日去巡转,并未发现蚩尾断开。漆画我是觉得他们画的频繁,可我也观察了作画速度,实在慢。今年封梁的话,这个时间也并无不妥。”
“天雷击殿这个属实,谁能做手脚。当时宫中那么多人,着火时庚合也在,翁父看他可有给您报异?”
“别往天灾上引,这就是人祸。”
刘栩一拍桌子,一桌子人落地跪下,就连跪不住的李卜山也得伏地。
祁聿胸腔受压迫,一阵难受。
“口供不能拦,递进来叫皇爷看。”
头上气息一重,祁聿速速接话:“翻供自来是常事,一个人的口供算什么。他一个主事,上头还有员外郎、郎中、吏部侍郎、尚书,若这么个人都能一言定了您的罪岂不荒唐。他一人成不了事,除非内阁的人出了手。”
“那也是要数项实证您一个也撕不开,才能问您的话。他们没这本事。”
“翁父等陈诉进去呼冤便是,此等小事奈何不了您。一会儿等陈诉禀了,儿子再问问,替您将此局清清。”
刘栩俯看祁聿这张背,目光注视许久。
祁聿此生便是背叛司礼监做局,也做不到他头上,除非是陛下都饶恕不了的天大罪过,不然他死不了。
他不死,就是祁聿死,祁聿于他就是一条命,不敢贸然做手。
这事十有八九便是内阁冲着司礼监来的
“走。”
陈诉一会儿就到,他们也没多少时间在这里叙话。
众人出门时,她盯着人群最后的李卜山,真想给他一脚直接将人踹死。
刘栩余光瞧他,“跟上,眼下他值得你上心?”
祁聿转回颈子,徐徐搭目,你同样也不值得我上心
可张口却是诚服:“这事不大。”
刘栩冷哼,与他自然不大,但终究事麻烦。
陆斜看见‘活蹦乱跳’还能喘气的李卜山一时邃目,跟着一道往御前走。
瞧见人半死不活跟在后头,走得辛苦,没几步路脸色变开始犯青紫,陆斜深深拧眉。
照说没李卜山的事,怎么不回去躺着。
许之乘瞥见直蹙额,唇齿磨句:“自作孽。”
陆斜不解地并两步过去,“为何?”
许之乘看陆斜疑窦生重:“你是祁聿收的儿子?这也要问?”
陆斜讪讪张口:“不是缴帖了么,现在也不算吧。这有什么相关的。”
他好心给陆斜这个万事不懂的讲解:“因为现在老祖宗麻烦,若腾不出手照顾李卜山,祁聿便能乘次机将人狠狠坑害一把,重就死,轻则半死不活。”
他俩的生死仇怨可谓太深,深到祁聿一定会下死手。这该是祁聿等待多时的良机。
“他现在又这样,”许之乘余光还未瞥到李卜山身上便收回目光,冷晒,“端看老祖宗护几分。”
“这回李卜山要将自己经年人脉尽数用上保命了。”
许之乘抿唇,也不说旁的,直勾勾盯着眼前祁聿那张隽秀背影。
这次是祁聿杀李卜山的好时机,也是所有人‘坑杀’祁聿的好时机李卜山若是能胜,日后司礼监除了老祖宗,便是他最大了。
陆斜抿唇。
这等朝廷案子里,还有祁聿在其中搅弄风云的空隙?那他也太厉害了吧。
他要好好看看祁聿怎么弄死李卜山。
转而想到,祁聿能在其中对李卜山动手脚,是不是旁人也能在其中对祁聿动手脚?
脑子想清瞬间陆斜人麻了,气息陡然不畅,脏腑生生噎停。
抬头看向祁聿背影时都有些害怕。
偏偏那张好看的赤红色悠闲轻松。
祁聿还有什么时间分身去帮老祖宗处理什么,不赶紧给自己看看局面。
背后目光刺得人阵阵犯毛,祁聿回头,除了许之乘无碍神色,便是陆斜掐紧眉在她身上的焦急目光,还有
视线穿过他们两人,李卜山去了半条命还要坚持去御前探看情况,他一副不敢松懈的紧张着实好笑。
祁聿朝他闷个笑,颇为挑衅地牵唇莞尔。
她就喜欢看见李卜山这副样子,不知生死的挣扎模样。
李卜山见他笑得出,脸色骤变。
陈诉跟程崔呈了口供,但又无其它完整实证证明是司礼监所为,建成帝便是动气,也气得不完整。
建成帝眼下就怕被那群言官知道,又开始胡乱跪呈摇唇鼓舌煽动。
祁聿跪谏,自请一队锦衣卫去守着这群言官。
案子是要往下查才能分明,不能一人呈供就被喉结逼结了案。
出了殿她随陈诉、程崔回宫调兵。
陈诉将祁聿提到同一辆马车上,程崔自当他们司礼监有商量也不多言,直接默许,自己骑马在前开路。
陈诉看着祁聿,上下狠狠审视人:“这不是我审出来的,是你不是。”
毕竟上次祁聿可亲口让他往老祖宗身上扯。
但祁聿哪里来的通天本事,能在老祖宗手下做这等手脚,司礼监却无人知晓的?
他瞧着人画供,都不敢信这会是祁聿的手段。
反正不是老祖宗下令,老祖宗的令不会行的这般疏漏。
祁聿从冰桶里拿块冰若无其事塞他手上,轻声:“管它是谁,你供都呈了,往下查便是。”
这是往下查的事?这是要控制的事。
陈诉扔了手上冰,甩甩掌心水渍:“老祖宗不会有事,司礼监出事都是我们出人顶,你与李卜山赌命,别拉上我,你不觉得我无辜?”
他这次要是没办好,肯定受责。
祁聿不以为意:“司礼监真出事,你肯定不会出事。陆斜是太子的人也不会出事,不然从陆斜牵扯到太子身上,这是皇爷、前朝不愿意看到的。”
“有事的只能是我、庚合跟李卜山。你怕个什么。”
祁聿说得真是轻松。
陈诉虚目:“许之乘你怎么不说。”
他明白,但想看祁聿如何点人,从祁聿嘴里说出来的话,能再定个几分。
出了趯台一股热从车外挤压进来,祁聿自己从冰桶里摸块冰摩挲在掌心降热。
“本朝四修的律法加三百八十二条《问刑条例》,他知晓得比刑部官员还熟,他不就靠这在司礼监坐了这么多年。指不定他出事,有刑部的人愿意捞一把呢,这是活编修啊。”
“所以有事的只有我们三人。”一副叫陈诉安心的说辞真是犀利。
“庚合虽然最可能落他头上,但我跟李卜山厮杀下他混不进来。老祖宗现下自身难保下,可能拎出他,但我一定会踹出去李卜山。”
陈诉翻个白眼。
“老祖宗晚点一定会议如何逆局,你怎么就知道这案子一定会落进司礼监?推进内阁叫他们寻人顶罪也不无可能吧。”
祁聿神色清淡到几近无色的状态。
“所以我事前才叫你落到老祖宗头上,现在你只要悄悄阻挠老祖宗翻供。无论是我死,还是李卜山死,与你是不是都有利。”
“我‘死’,你在老祖宗心里数第一,日后司礼监无人撼得动你。皇爷贬你,老祖宗都要替你说话求情。”
“李卜山死,絮娘的仇你也算是结了。”
“你为了你自己,也该让这个案子落在司礼监。”
陈诉看着祁聿。
就寒气森森问:“这到底是天灾,还是你造出的人祸!”
如此周密,真像祁聿数年手笔。
可他如何算的准天雷,如何有人手绕开老祖宗眼睛操控这不可能是他,但又太像。
第59章 无用我若想为我自己求道情呢。
廷内火灾挂钩到贪腐上,还进司礼监掌印头上,案
子转折方向实在难料。
工部有人张口,那就以这个主事做突破点开始审问,结果这边口供刚呈去趯台,人就暴毙在诏狱里。
陈诉、程崔回来收到这个消息,一起去了案发现场。
程崔目光从尸体挪到陈诉脸上,阴晴不显。
陈诉面上沉色,厉声掷地:“叫人验尸,到底是自尽还是他杀。”
程崔随便看看,笑笑就敛收神意,几步退到陈诉余光最边缘。
其实陈诉就会验尸,廷内案子经他手过的很快,诏狱里倒也不必叫个仵作撇清关系。
此番不知是司礼监自导自演还是有人乘势‘陷害’。但这位主事死得真好,线索直接断在吏部,现在吏部往上嫌疑更大。
这人不死,怎么方便前朝钉死司礼监,司礼监污蔑肃清前朝。
程崔看着如今情形不得痛快,两方绞杀涤荡偏偏扯上锦衣卫,他们必受波及。
他不想锦衣卫有人卷进这场无辜中去。
陈诉瞧人这么一站,站在视野分界线上也算是表明态度。
他锦衣卫万事不沾,只受命于皇命。
陈诉轻轻声:“咱们如实朝上报就行。”
礼尚往来敬程崔一笔。
刘栩跪门前诉冤,建成帝并未理他。
不消多久工部尚书也跪到一旁,从白天到后半夜。
祁聿带着锦衣卫在诸位言官家讨杯茶吃便走,多一句寒暄都没有。
但就她这一圈转下来便都明白,这是圣意。
等祁聿回趯台,听闻刘栩还跪着,她想也没想就去御前给刘栩‘喊冤’,将司礼监数年来行事签文交托呈递。
这些都能跟各部对上,司礼监绝无私瞒朝廷、私瞒圣心任何事。
陆斜听闻时一杯茶顿在手上,就默默笑。
祁聿真心实意地喊冤,亦诚心正意想将事情挑起来,也是有心有意替陛下纾解此局。
朝廷可以震荡,内阁跟司礼监不能震,这里牵一发而动全身,陛下不想在这个民怨沸腾的节骨眼上处置重臣。
左右手互搏,伤的都是自己。
内阁跟司礼监便是互掐,也决计不会在刘栩头上做文章,这明摆会被陛下草草覆住收场,还会记恨。
事要速速调查清楚,掩埋下去。
只要找出‘纵火’元凶,向天下道明罪魁祸首,发了邸报就能安息一阵,天灾这是另一种处置法子。
建成帝翻着司礼监多年册目,这上面干干净净哪有需要花钱的地方。
营建宫廷历来都是工部活计,便是内廷要插手,也要从吏部开始查,直接冲到刘栩头上真是冒失。
可事点到刘栩头上,怎么也要问问,不好糊弄朝前、天下。
建成帝坐在上头半个时辰,翻阅完朝下一递。
刘栩跪罪动不得,祁聿跪行过去捧住照着圣意呈给吏部尚书面前。
殿内灯火通明。
八月的天更燥,室内摆放三盆冰也消不下皇爷今日心头火气。
建成帝哼声,端腔正声。
“你看看,司礼监这些年巡监的字你们签没签。你工部到户部报的帐,司礼监插手过没有,插手过,叫人呈上来,就现在,算。”
天雷劈的火,怎么就掉刘栩头上。
工部尚书也觉得天突然塌他们头顶,畏畏缩缩内颤,磕头:“臣这就喊人来核帐。”
陛下这是要工部立马证刘栩个‘清白’。
话罢,建成帝往椅子里一嵌,面上疲态尽显,这该死的燥热又乏人,眉角蹙着就没放下来过。
祁聿眸色颜色清浅转换,躬着身给建成帝斟盏茶。
递去皇爷才嗅个茶香,重重搁手。
桌面‘嘭’地瓷碗一撞,祁聿跪下伏地磕头:“是奴婢尚未学会翁父那种烹法,无法斟出陛下喜好的这口,还请陛下恕罪。”
她仓皇再磕头,“奴婢这就去重泡。”
头磕得实诚。
刘栩心口骤然被祁聿煨捧爽意,虽然祁聿这是在顺着皇爷心意行事,但也是他愿意行。
他将祁聿伏地这道窄秀的脊梁缓缓框入眼底,徐徐咽口滚沸的气。
建成帝掐额,一再沉默后愤愤张口:“刘栩,你去。”
言下有责怪,有厌弃,可依旧离不了刘栩。
祁聿看着这幕,心底缓缓落实。
这就是刘栩在陛下心中的份量,即便目前口供‘是他烧了宫殿,为了再造宫殿从里贪吞国库银子’,他依旧能站起身伺候。
不是阶下囚,也没有‘衣冠办事’,就是能端端正正好好的站在陛下身边。
她甚至能想到这些罪条真落在建成帝面前,陛下会恨刘栩、会责刘栩,便是气的想将人千刀万剐,也不会真杀他。
前朝后廷无人有刘栩这份待遇。
刘栩跪了一日,起身已然有些困难。
建成帝看他不争气,一脚踹向祁聿胳膊:“扶去。”
祁聿磕个头起身,到刘栩身边将人搀起来。
刘栩膝头确实跪久了麻,加上年纪又大,趔趄好几下才撑着祁聿起身,顺势站起时紧紧一把将祁聿拿在手上。
祁聿胸腔呼吸骤然一下撞得自己难受,刘栩不像是抓着她胳膊,是抓紧了她骨头。
将人扶到茶水间,祁聿将人狠狠甩开。
掌下掀开的力道使然刘栩差点被甩倒,他一把矫健摁住桌角才没仰倒。
刘栩遗憾的被迫松手,眉心蹙抹疼色,从黄幔间隙看向陛下,再缓缓转到祁聿身上,瞧着他脸上疏离。
他松腔:“你过来,我教你。”
祁聿看向刘栩在桌面点炉备茶手法,脸扭开。
“我会,您自己端给皇爷就好。”
刘栩摆放动作一时滞住,好半响进行不到下一步。
知道祁聿会,他早就亲手教过,眼下再听一回,刘栩长长吐口气。
“你,能不能宽谅我九年前于你的所作所为,我们重新开始这次我不会”
刘栩丝毫不带着希冀,只是被祁聿方才皇爷面前所作所为给冲顶出的这句话。
他聚集着身上所有感官听着祁聿的动静,试图求丝祁聿像方才那样的‘好’,不求多,半分就够,假的也行。
她望着刘栩侧着的半张背,另一半是他手上动作。
刘栩还将这道茶煮的方法示范给她看,叫她能在皇爷面前多道讨喜的地方。
“你想为李卜山求情?”
祁聿声音寒凉又尖锐,刘栩心不可避免的冷半截。
他嗓子琢磨番还是出口:“我若想为我自己在你这里求道情呢。”
即便他说得再诚心,也知道不可能,可有些话终是要问的。
祁聿这时气息很慢、很乱,刘栩等水的刹那扭头。
只见祁聿眼底复杂。
他一字一字启唇:“刘栩,你那样要我的命,怎么奢求有人原谅你。异地而处,你可会原谅如此对待你的人。”
不用异地而处,就祁聿性子他就知道不会,刘栩悲辛地拧回身,发现水已然煮老,这壶烹不了皇爷好喝的那口茶。
拿着软巾包手上将水倒掉,有水溅到刘栩手上,他这时也恍惚到无知无觉。
一会儿刘栩茶一递,再在皇爷面前乖觉说些讨软的话,今日也就过了。
她在不在室内伺候其实都没什么用处。
瞧眼外头时辰,自顾自告退:“我该下职了。”
连个退礼也没行,转身便走。
刘栩听到声音匆匆转头,人已然退出了大半。
隔壁便是陛下,唤也不像样子,他敛话看着祁聿离开。
出门时一阵风掀开祁聿衣摆,隽然身姿风流飒意,只是绝决了些。
刘栩撑着桌角、望着火失魂荡魄。
陆斜算着祁聿与许之乘交班,在他回屋的必经之路提盏灯等人。
瞧着祁聿步子稳足,陆斜慢悠悠候着他走近、再越过,直到自己身形半步,才动身跟随上。
将给祁聿掌灯的挤掉一个,随侍的队伍也朝后挤了一段路。
他将灯搁到祁聿脚旁。
祁聿瞧着脚下灯影全乎,遥想第一次陆斜给她掌灯都不会。出去一趟到是会的如此精细,知道离脚面多高、离脚尖多远能照得清晰。
当年内书堂君子之道不想学,这些东西是怎么悖逆十数年教养忍下来。
不知道太子遣人教他时,他学的时候难不难过。
祁聿一掌挥开他的手,掐眸:“我不要你掌灯。”
她不想看到陆斜伺候人。
他踩着祁聿影子边走得好好的,手背一下被推开,灯盏晃到一旁。
陆斜有些怔愣,他没惹祁
聿吧,怎么就不要他掌灯了。
祁聿惯来话不道两遍,他只得悻悻将手上灯盏朝后递。
一只手横空要接,陆斜突然并上前一步,将灯塞祁聿手上。
“那干爹继续疼我一回?给我照路如何。”
祁聿冷不防手上多了一物。
她白日伺候人,下值了陆斜哪里来的脸叫她伺候?她伺候的怎么也是帝王将相一流,陆斜是什么。
撒手要扔。
陆斜一把捏住祁聿动作。
人将好佝颈,轻轻将声音落他耳畔:“你接下来要做什么,我帮你。我也想要李卜山死。”
他欺负你。
这话陆斜不敢张口,也不能张口。
只是当心里游过这句话时颇为紧张,怕被祁聿瞧见什么不堪,从而不再待见他。
祁聿听着就觉得陆斜有所图,本能谨慎起来。
“你安安稳稳喘气就是在帮我。”
太子派人刺杀一个司礼监随堂,这要是被抓住端倪真是麻烦,布起来的局不免要改改。
“”
陆斜胸腔闷闷,自己在祁聿心里这么无用么。
握着祁聿的手给两人一道掌灯,笑笑:“那继续听你的话背书吧,但您遇着难了能喊儿子一声,我真能帮你。”
陆斜这意思只差将太子拎眼前给她亲眼看看了,好叫她相信是有几分实力。
祁聿只冷笑,这个蠢货,自己才是被利用的那个,还以为自己权势大握随意调弄。
哦,这话也不尽对,太子确实给了陆斜不少权,或许比给她的多一点点?她与陆斜在太子面前区别还是很大的。
陆斜指腹隔着衣裳再次探祁聿的脉象,照旧是轻微的疮疡前兆,身上这次没有起热,但有这个前兆早晚是会发热的。
他视线轻微往下搁在祁聿脸上,瓷素面容清质,眉心微蹙,都起了一道不太显见的细纹。
陆斜掐紧神思。
祁聿身上到底哪里有伤,怎么能在这么久好不透?也不叫医?
是伤在什么隐秘处叫不得医,还是伤的因由隐秘叫不得医。
细嗅一阵,想看祁聿有没有服药。
轻微清香携了虚弱苦涩传来,这味道他熟悉,陆斜怔口:“你又饮竹茹水了?”
这话蹦的匪夷所思。
明白过来便不想同陆斜靠太近,她胳膊肘将人顶出去,手一抬,将袖口朝上松松,顺势抽出陆斜掌心。
纤白腕子跟着执物走势起伏,劲瘦显绝色,陆斜一下愣他腕子上。
这节腕子藏在袖中,他竟没发现这么端秀精致。
“我自来无事煮煮,怎么了?你又不是没见过。”
当年祁聿说过,他知道竹茹治咳清火,进宫前喝过,偶时会想这个味道。
竹茹也治伤寒劳复,恰好对一半他身上的疮疡症状,祁聿是靠竹茹水将身上的症状一直压着的?法子是好法子,但根治不了,终是隐疾。
他不能逼紧祁聿秘辛,这样容易断交相处不下去。
譬如喊‘干爹’也是,他回来本就冲撞人行错了事,再不依着这点微末亲近亲近,祁聿肯定不会理他
听着祁聿有问必答,陆斜笑笑。
“那下次你煮能喊我饮一杯么。”
“东边一片竹林,自己挖。”
第60章 置身他一直养的都是心上人,何来十六……
刘栩坐上头,周身凝气,缓缓端起一盏茶慢慢啜饮。
屋内气氛沉固萧肃,扼人气息。
陈诉跪在所有人最前头,伏地跪拜不敢起。
他纵容内阁首辅钟方煦两回进出诏狱,还未将人在里头叙的话听清,这乃大错。
刘栩在上头斥训,祁聿就跪的没那么端正,一副大有看好戏的模样。
瞧着祁聿吊儿郎当模样,刘栩手中碗盖冲他肩上砸去。
这是上头给的‘赏’,她不能躲,任由砸肩上。
碗盖落地碎瓷迸开,余光瞧见陆斜被声音吸引抬头,一块瓷碎像是照着他眼睛去。祁聿下意识挥袖一挡,就着姿势懒洋洋伏地。
卷到衣袖的碎瓷在她叩头时不小心摁进掌心,扎进左手尚未好全的伤里,祁聿稍稍蹙眉便过了。
刘栩训责陈诉这么久案子没有实质进展,没将他、将司礼监彻底从案子泥团里、百姓喉舌中拔出来。
“你若再审不清,就换旁人去。”
刘栩一声叱喝,满屋内外尽是伏地。
刘栩呵责完这句,便让陈诉先回诏狱盯着进展。
当时为了让祁聿起身,他亲至陛下面前举的陈诉,眼下一时也将陈诉撤不下来。
前朝紧盯廷内,这案子聚焦在司礼监时间越长越麻烦。
京里迟迟定不下案,三省督抚又上奏说民生要暴乱问题,陛下夹在此时真要恼了。
从祁聿跟陈诉行事散适样,刘栩心底这时也清楚案子为何没进展。
便有前朝的人推动,以陈诉能力自然不止如此被动。
是陈诉帮着祁聿放纵内阁将案子朝司礼监按,祁聿要杀人,是陈诉要借刀杀人。
前朝那群人是无论司礼监死谁都满意,此番司礼监内部出问题,外头正高兴。
陈诉自知这样做必然会惹怒老祖宗,但只要结果与他有利一二,他仗着自身本事与多年人脉手段也不会被逐出内廷。
只要驱逐不出去,早晚能有翻身的一日。
议事一散,刘栩指着李卜山:“你这几日忍着伤去诏狱跟陈诉同审,许之乘伴同。”
“一会儿咱家去御前将监案判审权交挪给你们一份,可驳陈诉权柄。”
李卜山知晓刘栩在救他,撑着自己掌家捂着腹伤刚要跪。
刘栩深深瞥眼视线边沿的祁聿,握住李卜山胳膊,“你小心身子,速速将此案清出去。”
李卜山自救同时也能将司礼监提出去,此案顺归回工部便万事大吉。
陈诉跟祁聿是不管用了,刘栩眼下要将案子先清明白,后收拾监内。
议事散了,祁聿才也不管刘栩如何行操,照着自己手上事务行了退礼,规矩往御前去。
许之乘看眼出门的祁聿,心头直冒汗。
他能说自己不敢跟李卜山往诏狱去么
今晨庚合掌家亲自来趯台跟祁聿见过面,他的立场很明了。
若这个案子真钉死在司礼监,除了陈诉站在最上头不知要杀谁,可底下就两个阵营。
陆斜不用说,必然跟随祁聿,如今庚合也投了祁聿,他简直连中立跟选择权都没有
许之乘听着老祖宗话,只能随李卜山往诏狱去。
前后与祁聿分道扬镳之时,瞧着祁聿朝这边回眸刹那,许之乘心口只觉瘆得慌。
陆斜亦步亦趋跟着祁聿,到处人少地段,他悄然往前半步,在几近与祁聿齐肩处不照着规矩顿身。
“这么多年司礼监第一次出这么大案子吧?”
司礼监出的案子都大,各个与朝廷紧密相关,只是落在刘栩头上的少有。
因为不敢,刘栩报复起来不亚于天子一怒的。
“刘栩头上是第一次。”
刘栩有人护着,自己也会及时动手将人推出去。
这次要不是内阁、陈诉跟她一起往刘栩头上按,这案子早落工部侍郎头上就能结案了。
东厂跟锦衣卫想要一份口供实在太简单了。
陆斜知晓祁聿处境,惶惶张口。
“你如何说服陈诉的?”
他掌东厂十年多,怎么这次会突然背叛老祖宗心意。
这回案子无论从司礼监出不出去,陈诉受得罪过可不小,他凭什么愿意拿这么多年全副身家,跟祁聿行这么险的事?
“你知道陈诉宫外养了多少女人吗?”
祁聿声音清淡,眼底空洞无依,一下迷了陆斜神思。
与这有什么关系?
陆斜屈指蹭蹭鼻尖,“知道,十六位。养在锦杉胡同一座四进的宅子里。”
但陈诉挺奇怪的,几个月出宫休沐一回,与她们呆上一日一夜却什么也不做。
那些女子该绣花就绣给他看,该看书就看给他看,该一同说闹的就说闹给他看,所有女人坐在院子里行着各自日常。
陈诉只需坐在其中看着她们就好,与老祖宗分外不同。故而陈诉养的十六位和睦得紧。
他是这么在宫里老人嘴里听来的。
陆斜不明白陈诉在做什么,为什么这么做。
祁聿鼻息一重,目光恒远。
挥手将身后随侍的人清退远些,阉人各有苦难,她不想讲陈诉时让这些人想到自己。
“陈诉他爹曾是举人,后一直考不上又丧了夫人,加上陈诉大了能自己做工,便沉迷赌钱喝酒。他是被自己亲爹打赌输了钱还不上卖进宫的,庚合说他入宫时十五。”
陆斜瞧着人走远,直觉祁聿心善,便是言语伤人也不愿狠心。
祁聿小小瞥他一眼,轻声说:“如果不入宫,陈诉转年满了十六,想娶隔壁青梅竹马那位姑娘的。”
“他日日做两份工给人家攒聘礼,从十三岁攒到十五岁,就差一两银子就齐了。他爹将他卖掉也才一两银子。”
陆斜心底一沉,一下有些想不开了。
祁聿恍然莞尔,带着些许安慰看过来,好似携着安慰。
“那位姑娘一点也不嫌弃陈诉是阉人,日日在宫门前等,等了一年陈诉才敢出去见人。”
她嗓音轻轻一顿,陆斜便明白,谁家能受得住好好姑娘跟阉人来往,自然有些不愉快。
他问:“然后呢,在一起没在一起。”
“在一起。陈诉将自己每月月俸供养那姑娘一家,便能见。后来陈诉步步高升银子越来越多,周围闲话就越来越少,见的次数也就越来越多。”
“陈诉拿赏赐还给她买了个屋子,不大,但落得是人家姑娘名款。”
陆斜咂然,女子个人置房产,税比屋子还贵好几番。有这税钱,都能将屋子置大一倍不止。
阉人奴身也不能去官府结婚契,女子适龄不嫁,每年要缴五倍成人税。这姑娘定然是到了,那税应该也是陈诉每年去缴。
他们这种真是不易。
祁聿能看清陆斜想什么,话放慢。
“陈诉在宫里风头正劲时,他上司那位少监想下下他威风。结交上李卜山后,将陈诉这位青梅竹马强掳走送李卜山手里做了孝敬。”
“陈诉那时一个掌司,对方是刘栩贴身掌家,他求告无门。散尽钱财打听许久,再见就是那位姑娘被扔城郊乱葬岗,都死了好几日。”
祁聿给人留着尊面并未细言。
至于怎么死的,死的多惨祁聿不用细说,陆斜大致能明白。
青梅竹马不畏流言依旧同个阉人在一起,这种姑娘凡是个有心之人,那也是万万辜负不得的。
李卜山死的该。
他要是陈诉,他忍不了这么多年。
“那陈诉还养十六位?”
祁聿唇边翻个笑,疏落至极:“这十六位每人都多多少少像他那位青梅,他一直养的都是心上人,何来十六位之说。”
往后陈诉便是再养二十六位,三十六位,也只是一人。
陈诉在从趯台去宫里行这道案之前,一定有回私宅看自己的‘絮娘’。
一生前程身家是重要,那心上人重不重要呢。那可是陈诉从十三岁便想娶,而终生娶不上的执念呐。
陆斜看着祁聿清清淡淡的素质身影,谈吐间毫无轻重情绪,却将拿了十年东厂的陈诉一举。捏。弄。在掌心,为自己办事。
这等控心,他今日才窥见一二。
祁聿弱不禁风倜傥风流的模样,真是内外不符。
果真是他们说的,姣貌下是个弄局拿心翻云覆雨的杀神。
“今早庚合递给你的是投名状么。”
到现在这个局面,他才能看清祁聿当初所谓给他挑选参与判仿的经史奏疏,也是借他之手将庚合拉入自己阵营,叫他中立、选择不得。
拿了祁聿的东西,照顾了祁聿的人,如今投诚到李卜山身边,人家都未必肯全信他。
若此刻庚合真倒戈过去,祁聿在其中挑唆下,他会死的比李卜山快。
陆斜不禁咋舌,祁聿好心算,不亲置局面境地,不知前因为何。
祁聿真的是要么不出手,出手便逃不掉。好似在他身边多呼吸一口,都能被算计般。
陆斜心神暂弱之际脚下慢半步,恰巧看见祁聿左手掌心有道干枯的血迹。
他陡然大胆伸手携住祁聿腕子,拇指撑开他掌心,刚落痂的粉色薄伤上多出个洞。
“你被什么东西扎伤了!”
朝前回想只能是刘栩扔的盖碗碎瓷。
“你怎么不说,疼不疼。”
陆斜语气是出自本能下意识的询问。
祁聿拧眉抽出腕子:“别碰我。”
一句话摁回嗓子,琢磨下还是张口:“你离我越来越近,我很不适。”
陆斜在他抽手之际适时一捏,拿住祁聿衣角,在祁聿疏离朝前一大步时,他预判步子跟上一步。
“那你为什么不推开儿子。”
叫我不能一次又一次贴近侵略底线才是。
嗓子沁了陈诉故事里的诸多遗憾,冒失道:“怎么任由我靠近了。”
今日这称呼
祁聿淡下神色眯眼瞧陆斜,他是不是有点不太对劲?好似回宫一直如此。
脸色骤然沉重:“你上次在宫外养的是女子还是优童。”
话一口气说净,祁聿明晃晃质疑他偏好!
陆斜脱口:“自然是女子,我还从未想过与男子如何好不好你在想什么!”
可目光落祁聿微蹙的眉心,陆斜心口恍然被什么一撞,气息骤紧。
心忖:要是祁聿也不是不行,就是祁聿这性子、这算计他怕是压不过。
这
陆斜胸腔好一阵淤塞,又上下将祁聿清阳曜灵的素质往眼底一端。
要是祁聿,压不过也就压不过,这没办法,毕竟是他。
祁聿瞧他眼底贪色,挥手绕开陆斜。
一把扣住陆斜下颚,将人拽近:“你眼中怎么全是我?”
陆斜心里惊跳,着急忙慌推开祁聿的手。
此刻脑子自救转的飞快:“你放这么近也难是别人啊。”
胡说八道的违心之语。
祁聿毫不在乎笑笑,坦荡舒言:“这天下无论男女你都能喜欢,唯独是我不能。”
这话她说得万万分恳切,陆斜喜欢谁,都不能喜欢她。
他们之间有血仇。
“陆斜,我们曾经是立过帖的父子关系。”
这话、这神情是在叮嘱他清神!
陆斜下意识便是斥驳回去:“老祖宗也喜欢你,你叫他翁父,你们又是什么。”
陆斜这个出口祁聿心凉了一截。
他无意识比对是一点都不反驳自己的心意,还拿同样不正关系大逆不道之行问发展可行性。
陆斜是要作什么,直接予她表明心迹么。
祁聿没反应过来陆斜是这样。
怔着望他:“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陆斜朝上回想,神情一下顿然。
他好像知道,又好像不知道。
因为此刻的意思好似与他回宫时的意思不太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