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1章
元滢滢眉眼弯弯:“多谢公公……”
见吕皇商和吕西翎都看向她,她忙改口:“谢谢伯父。”
吕西翎被完全忽视,心中不快。他突然插嘴,问起刚才元滢滢神色不对,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元滢滢想起楼上一幕,唐士程能信守承诺,其他亲眼目睹之人会把其中细节一一传出。城中人早晚会知道元茹和刘子皓有私情,遭人发现了便让元滢滢当替罪羊。
元滢滢细细说出,吕西翎听了皱眉,气势汹汹站起身要寻元茹和刘子皓的麻烦。元滢滢问他要如何做,难不成打二人出气。
吕西翎道:“有何不可。找几个人把他堵在巷子里,套上麻袋揍一顿。你不必管,若是发现了也是我吕西翎一人所为,攀扯不到你的身上去。”
元滢滢稍做思索,竟也点头同意了。在她看来,元茹使阴谋诡计,被戳穿后只是丢了脸面,还不如被打上一顿,身体上的疼痛更能让人记忆深刻,也更直截了当地让她出了心口的闷气。
吕皇商瞧着他们胡闹,并不阻拦,问道,吕西翎可有合适的人选,若是没有,他选出得力的人去办。吕西翎满口拒绝,这点小事他再办不好,还要仰仗吕皇商,让元滢滢看了轻视他。
吕西翎没有拖延的习惯,当即起身去办。待他回来,碗中多了一条鸡腿,是元滢滢夹来用以犒赏他。吕西翎微抬脖颈,将鸡腿吃的干净。
饭毕,他们便去了宴会场地。桌椅板凳已经摆好,皇帝当然坐在上首正中的地方,椅子是纯金打造,又镶嵌宝石,椅背和两侧扶手雕刻有蟠龙纹路。元滢滢看了惊奇,身子一转,就坐在了皇帝专属的位子上。她故做深沉声音:“堂下所站之人,可是吕西翎。竟不跪下行礼,太没规矩,拉下去打三十大板。”
吕西翎没应声,一步步靠近,直将元滢滢逼的双腿合拢,身子蜷缩在椅子上,后背绷直。她声音慌乱,故意装出镇静模样:“你敢欺负我,我叫伯父罚你!”
吕西翎猛然一伸手,抓住她的脚踝。她体态纤细,一只手能把脚踝完全圈住。吕西翎眉毛高扬:“我可不怕。”
他俯身靠近。元滢滢想着这次玩大了,吕西翎肯定觉得冒犯要惩戒她。想起他简单直接的报复法子,元滢滢不禁身子颤抖,忧心自己的下场。她闭上眼睛,额头被轻轻一弹。
元滢滢睁开眼,对上吕西翎戏谑的目光:“怎么,一副我会吃掉你的样子。就这副小胆子,你竟还敢坐龙椅?”
元滢滢捂住额头从龙椅上走下。
她好奇问起皇帝生辰宴要准备什么,吕西翎随口答道,无非是老一套,管弦丝竹,轻歌曼舞。今年由吕皇商来办,他便添了与民同乐的主意——来参加宴会的仍旧是妃嫔臣子,但因是在民间露天办,百姓可以去酒馆客栈,和皇帝同饮祝寿。吕皇商另请了前些日子的杂耍班子,让他们排了几个精妙的把戏,到时演出来博皇帝一乐。
元滢滢听罢心中好奇,尽管她已经看过了杂耍把戏,但觉得看第二次也不会厌烦。吕皇商问道,元滢滢可想亲自赴宴。元滢滢当然愿意。吕皇商便给吕西翎使眼色,吕西翎吞吞吐吐地开口,说他可带女眷出席。
元滢滢抓住他的衣袖,声音雀跃:“我要跟着你同去。”
吕西翎避开她灼灼目光,应了声好。
自古以来传播最广最快的便是绯闻轶事。元茹的所作所为已经传遍,元父试图阻拦和辩解,却无济于事。他只觉老脸都丢尽了,命人把元茹唤来,要好生质问一番。后母想阻拦,但知此刻开口无异于火上浇油,只会让元父怒火更重,认为是她平日里娇纵才让元茹竟躲开众人,私底下干了一桩大事。后母只能让前去传话的婢女叮嘱元茹,等见了元父不许狡辩,诚心认错,其余的看她眼色行事。
元茹赶了过来。元父正要大骂,看到她脸上青青紫紫顿时大惊失色。元茹满腹委屈,她途径巷口被一众人拉进去,蒙上麻袋便有无数的拳头落下。她听声音,只知全是女子,却没看清楚长相。这些人下手收着力气,既让元茹吃痛受罪,又不会让她受太重的伤。元茹又听闻,刘子皓也遭遇了同样的事情,打他的是男子,下手没轻没重,他双腿断了,要躺在床上养半年多才能走路。元茹怀疑是唐士程所为,随即摇头否认,此举不是唐士程的行事作风。她思来想去,便怀疑到元滢滢头上。
元茹向元父说道:“定是长姐所为。我知对她不起,可女儿家的脸蛋何其重要,她不该如此对我。”
元父气极。元茹将自己的情郎推给元滢滢固然可恨,但他不愿意看到姐妹不和。难道在元滢滢眼中,他这个做父亲的不可靠,不能明辨是非,她需得亲自动手报复吗。
元滢滢被唤来,她看到元茹如今的模样,心中畅快,想着该夹给吕西翎两条鸡腿的,毕竟他做的事情漂亮,给她狠狠地出了一口气。
见她眉眼弯弯,元茹更笃定了身上的伤和她脱不了干系。元滢滢却道并非她所为,但她看了确实感到痛快。她非圣人,遭元茹陷害当然看她不快,见有人如此义举替她出气,她顿感愉快。
元茹捂着脸颊:“爹!”
元父厉声道:“茹儿可是你妹妹。”
元滢滢道:“不必爹提醒。她已做了我十几年的妹妹,我是不会忘记的。不过,她明知我是姐姐,往我身上泼脏水时毫不客气,我怎么不能幸灾乐祸了。”
元父气得身子发抖,刚要说话,就被元滢滢开口拦住:“爹要说什么,孽女?不孝?又要罚我家规处置了吧。真可惜,我以为爹还能再对我仁慈几天,没想到你给我的慈父心肠到今天就了结了。不必你关我禁闭,我另外投奔他人,不在家中住了,你想要在吃穿用度上拿捏我,已经不能够了。”
说罢,元滢滢转身回到闺房。她话说的斩钉截铁,行事同样利落,该带走的东西一样都不会留下。元滢滢吩咐竹兰收拾东西。
竹兰想问去投奔谁,那人可靠得住,但听到元滢滢所言,只应了声是,匆忙收拾衣裳首饰。
吕西翎刚清点完架上的货物,便听见门声响动。他挪动脚步,心道时辰已晚,怎么还会有客人上门。元滢滢正四处翻找钥匙,忽然面前一亮,她抬起眼睛,对上吕西翎惊诧的目光,来不及张口解释,忙侧身进了铺子。
竹兰怀里抱两个包袱,身后放一只大箱子。她抬头,见匾额上写着吕家铺子,对吕西翎笑着点头,便紧跟在元滢滢身后进去。
元滢滢熟稔地摸到床榻,身子一歪靠了上去。吕西翎脚步匆匆走到床榻前,一副想拉她起来但不便动手的模样。元滢滢掀起眼睑看他,问道:“你为何杵在这里,难道床上的棉被未曾替换,还是脏的?”
吕西翎摇头:“被子刚刚换好。不过今夜是我当值,我躺上去睡过,你——”
他本想让元滢滢起来,她却细声道:“无事,我不嫌弃。”
吕西翎眼底一抽,心想哪里是元滢滢计较与否,是她占了他睡觉的地方,叫他如何睡。前些日子,元滢滢尚且是只身前来,他稍微收拾也能睡下两人。这次可好,元滢滢又带来了丫鬟和一众行李,显然是要在铺子里久住。店铺是元滢滢的店铺,她身为掌柜的想什么时候住就什么时候住,可总要给吕西翎一些准备时间,现在他连落脚的地方都无。
元滢滢轻眨眼睫,家里发生的种种经她的嘴巴,化成一句:“我被赶出来了。”
她眼睛水汪汪的,配上可怜兮兮的语气不禁让人动容。吕西翎软了心肠,随即顾不得元父是长辈,张口大骂他不会做人父亲,叫女儿深更半夜搬出去,安危都不管。
听到元滢滢说以后都不回去了,吕西翎点头附和:“就该如此。元府有什么稀罕,非要住在那里!你安心地待好。这里你是掌柜,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没人敢有异议。如今天色晚了,不便收拾。后面院子有三间屋子,平日用来搁置杂物,我明日找人过来收拾,备好了床和被子就可住人。”
竹兰听了大惊。她方才知道,这家店铺名为吕家铺子,其实为元滢滢所有。她隐约觉得压对了宝,元滢滢竟能从炙手可热的吕家手中要出一间铺子,足以可见其不简单。她原以为被元父盛怒之下赶出,主仆二人身无分文要留宿街头,没想到竟然峰回路转,元滢滢私下家底丰厚,即使离开了元家,独自也能过活。
元滢滢的身子俯在榻上,翘起双脚。纤细匀称的腿下,是一双枣红缎面绣花鸟的绣花鞋。
她踢向吕西翎的腿,力道轻柔,待他看来时闷声道:“鞋子没脱。”
她意有所指,是要吕西翎为她脱鞋。
竹兰一颗心悬起,听闻吕皇商之子吕西翎顽劣不堪,不是好相与的脾性。她已经做好了吕西翎拂袖离去,她顺势蹲下脱鞋的准备。但吕西翎脸色极臭,眉毛皱成一团,身子却微微弯下。他伸出手,轻轻一褪,绣花鞋就落在他的手中。吕西翎做好了差事,嘴上不饶人道:“懒死你吧。我若是不在跟前,你准备穿着鞋子睡上一晚?”
元滢滢摇头:“你不在,还有竹兰呢。”
吕西翎瞪向竹兰,好似因为她在,才使他的讽刺对元滢滢丝毫不起效果。
床榻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足够容纳两个女子同睡。元滢滢没有另外用桌子拼凑成床,而是叫竹兰上来。竹兰觉得不妥,但见推辞不得便点头应允。
身子免不得碰到一起,想说的话在竹兰心中过了几遍,刚要说出口,便听到元滢滢轻柔平缓的呼吸声。她叹气,想着来日方长,以后就能知道元滢滢因何能得到偌大一间吕家铺子。但因为有这间铺子在,主仆二人衣食无忧。即使元父当真狠心,以为从此没了元滢滢这个女儿,她们也可安然度日,不用担心吃不上饭,没有地方落脚。
翌日。铺子开张做生意,竹兰上手极快,俨然一个副掌柜,将铺子管理的井井有条。元滢滢看了满意,便放心交给她去管。吕西翎笑她心大,难道不会担心竹兰抢了她的位置。元滢滢捂住唇,一副惊诧模样,像是奇怪吕西翎为何会如此想。
不怪吕西翎多想,因为从元滢滢口中他知道了竹兰的来历——一个主动投诚的婢女,往好了说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但往差了想,就是为仆不忠。她能背叛元茹,就同样地可以背叛元滢滢。
元滢滢语气轻巧地反驳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元茹不是好主子,竹兰才会选择我。可我不是元茹,跟着我她以后会有大富贵的,因此竹兰待我,一定会极其忠诚。”
这话叫竹兰听到了,心中百感交集。当初她是因无人可选才做了元滢滢的婢女,实际心中曾埋怨过主子行事冲动,思虑做事一点不周全。这会儿患难见真情,元滢滢竟一点不因她是从元茹处来的而疑心她,叫她待元滢滢多了几分真心。
元滢滢提了竹兰的工钱,与吕西翎同酬。这可叫他气坏了,放下话道,看来元滢滢得了有用之人,用不上他了。既然如此,他何必再留在铺子中。元滢滢当然百般挽留,最终只得给两人都又涨了工钱,但竹兰少吕西翎一文。
吕西翎虽有不满,但因总算拿他和竹兰区别开而消了火气,不再动不动提离开之事。
竹兰得知此事,颇觉无奈,只觉得吕西翎平日里瞧着精明,怎么被元滢滢用一文钱就哄好了,简直浪费了他父亲“天下第一商”的威名。
后院的房间收拾出来,共三间。元滢滢住最大的一间,稍小的一间给了竹兰。屋子开阔明亮,竹兰打开窗户通风。元滢滢坐在床榻,感受风拂过脸颊。她眉眼舒展,后悔没有早点搬出。
这是她的店铺,一草一木皆打上她元滢滢的名字。没有人能够关她禁闭,动不动撵她出去。
离了元家,元滢滢没有整日愁眉苦脸,更没有想着如何求元父原谅让她归家。有吕西翎和竹兰,另有一众伙计在,铺子生意兴隆,她每天听罢竹兰报账,都能睡上一场好觉。
412
第412章
元滢滢未曾起床便听到雨声,淅淅沥沥地落下。她梳洗后推开门,果真见地面潮湿,凹陷处积了小水窝。
雨天客人少,但街对面却出奇的热闹。元滢滢携了油纸伞,朝对面走去。吕西翎无奈叹气,拿起织金兔毛滚边的斗篷追出。
元滢滢受不得冷,天稍微寒一些,铺中就要支起火炉。她穿的单薄,出门遇到冷寒雨水,顿时身子一颤,打了喷嚏。肩上一沉,元滢滢的身子瞬间被暖融完全包裹。她转头看去,看到吕西翎一张紧皱眉头的脸,笑盈盈道:“你送来的及时,我正冷了。”
吕西翎冷哼一声,低声嘟囔:“知道冷还跑出来看热闹。”
吕家铺子对面是一家客栈,听闻有一对夫妇遇贼人行窃,付不出约定的银钱,客栈掌柜便要赶走他们。路上行人不多,但此刻都被客栈传出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纷纷驻足。很快,客栈前面就聚集了一堆油纸伞,各色花样都有,素的红的黄的。人离得近了,伞上雨水免不得会落在人肩上。吕西翎轻抚元滢滢的肩头,把她拉进怀里。
元滢滢抬头,发现吕西翎不看她,只是直视前方。
似乎是为了解释自己刚才的举动,吕西翎道:“站的近一些,免得雨水飞溅到身上。”
元滢滢附和点头,吕西翎心中微松,心安理得地搂住她纤弱肩膀。
书箱被扔出,在地面滚了滚,沾满了泥水,停在元滢滢脚旁。杜秀才从客栈中走出,嘴里念叨“有辱斯文”,去追他的书箱。元滢滢定定瞧着,前世记忆浮上心头,她想既见了杜秀才,想必陆有仪也在,便抬眼向里面望去。
不同于杜秀才的脚步匆匆,陆有仪虽然着急,但面容冷静,同掌柜商量着外面正下雨,他们无法另寻住处,且银子是在客栈中丢掉的,客栈应有责任。陆有仪并非想要讹诈,只是要客栈多收留他们两日,待天放晴了再让他们离开。但客栈掌柜不是好相与的性子,冷言冷语道陆有仪没看好银钱被偷,和客栈毫无关系。客栈只认钱,有了就住,没有就走,无商量的余地。
陆有仪握紧了手里的包袱,听他话风之紧,想必不容商量,心中生出茫然,想那贼人可恶,竟把他们全部身家都偷了去,她要去哪里找住处。
心乱如麻,陆有仪带好包袱,撑开油纸伞,朝着杜秀才走去。杜秀才心疼书箱摔坏了一角,搂着它连呼可惜。陆有仪随其蹲下,摸向怀里,却落了个空。
一方帕子递到她面前,声音柔和:“用我的罢。”
陆有仪抬头,看到一张秾丽的脸,黑瞳朱唇,粉白脂红,是见过就不会忘记的美貌。她犹豫地接过帕子,道了声谢。
陆有仪擦拭好书箱上的脏污,扶着杜秀才站起身。元滢滢瞧着陆有仪的油纸伞倾斜,大部分遮在杜秀才上方,她的肩头很快被雨水打湿。
元滢滢蹙眉,回了铺子,回来时带来一把油纸伞。她径直递给杜秀才,语带嫌弃:“你自己打伞。”
杜秀才刚要拒绝,萍水相逢,怎么好收元滢滢的东西。元滢滢没好气道:“你淋坏了身子不要紧,你夫人衣裳可快湿透了。”
元滢滢心道,杜秀才还是同从前一样迂腐,还以为她是为了他呢,若不是看陆有仪可怜,杜秀才淋成落汤鸡她都不会管。
杜秀才被说的满脸通红,不再推辞,忙伸手接过油纸伞,心中想着好厉害的女子,说话直接,无委婉可言。
元滢滢顺势邀陆有仪住在她铺子中,正好后院还空出一间房子。陆有仪面露犹豫,便听吕西翎道:“可不是要你们白住,需做工抵债。”
陆有仪深信天下没有白得的餐食,听罢吕西翎所言才放心。她不怕辛苦,只要能有地方住就好。
陆有仪搬进了后院。自从她来后,前厅后院一尘不染。陆有仪擅长管家,能用极少的银钱买来新鲜肉菜。她手艺好,吃过的人无不连声夸赞。
陆有仪起初防备心重,她见多了恶人坏人,不相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她好,定然有所图,因此晚上不敢睡熟,唯恐有人突然冲进来害了他们夫妇二人的性命。但她见了元滢滢总有熟悉而亲近的感觉,知并无恶意,便渐渐放下戒心。
杜秀才埋头读书。当初说好的“以工抵债”似乎是陆有仪一个人做工。元滢滢依然看杜秀才不顺眼,便要他晚上帮忙记账。杜秀才嘴上说着他是读圣贤书的,不记账。元滢滢便道:“你要吃白饭?”
杜秀才脸色青红:“我夫人有做活。”
元滢滢了然:“你便是承认了要靠有仪养着你喽?”
杜秀才当然不会承认。他思想传统,认为男子应顶天立地。说他是靠着陆有仪才安稳住下,岂不是驳了他的脸面。
杜秀才拿起毛笔记账。元滢滢在他后面瞧着。杜秀才面露得意,想他一手楷书,端正至极,定然让元滢滢开了眼界。元滢滢却道:“没有迟叙写的好。”
杜秀才手一抖,差点写错了字。他追问,何人是迟叙。
“迟叙和你一样,是落魄秀才。”
元滢滢说话直接的性子,屡次叫杜秀才涨红了脸颊。他笃定元滢滢在胡说,肯定是随意捏造出一个莫须有的人来折辱他。元滢滢同他较劲,当即把迟叙寻来。但第一次未找到,说大门紧闭,迟叙不在家。
晚上,元滢滢亲自前去找了一回,大门仍然闭紧。元滢滢没有离开,站在原地等候。她耐性不佳,幸好不到一盏茶的时辰迟叙就出现了。他面带倦色,手提一红木方盒。听罢元滢滢所说,略一颔首,说道走罢。
元滢滢问他整日不在家,去了哪里。要知科举在即,书生都在发奋念书,杜秀才就是以此为借口,不愿帮忙记账,哪怕只用花费他零星的时间。元滢滢知杜秀才考中了,就会平铺青云,只有让他现在吃点苦头,知道陆有仪的辛苦,日后才会心生感激。元滢滢把想法告诉陆有仪,她眼眶轻颤,握紧元滢滢掌心诉说感激。陆有仪思虑之下觉得一点点时间对读书无碍,便不曾阻拦。
迟叙是为人抄书挣钱。原本只是去书院抄写,但因他字写的好,名头逐渐传了出去,便有府宅的人上门来找他去抄写各种孤本。
见元滢滢带回一人,杜秀才打量过后,心中不服气,想元滢滢随便寻来的书生,难不成就能比他写得好。
路上,迟叙已知内情。他未曾多言,抬手,撩袖,蘸墨落笔。杜秀才初时不以为意,待看到了迟叙字迹有力,只是记一本小小的账册,他写得流畅清晰,令人一目了然。杜秀才的脸色渐渐变了,看迟叙衣袍简朴,有几处新添的补丁,想来和他一样是穷书生,且看起来比他更为贫寒。但只在记账一事就可见二人高下,杜秀才草草敷衍,而迟叙神态认真。
元滢滢举起刚写好的账本递到杜秀才面前,面露得意,仿佛是她亲手所写:“如何?”
杜秀才眼眸黯淡:“技不如人。”
元滢滢头次从杜秀才口中听到认输的话,心中畅快。迟叙见她目的达成,欲开口离开。元滢滢眼珠微转,说天渐渐冷了,迟叙住的小屋四面通风,非要把人身子冻病了。反正她已经收留了陆有仪和杜秀才,再多迟叙一人不妨事。
吕西翎爱看热闹,但倘若热闹是和读书写字有关,他便提不起兴致。在刚才杜秀才和迟叙比拼记账时,伙计们团团围在旁边,唯有吕西翎坐在柜台后,胳膊支着下颚,眼睑缓缓垂下。直到听见元滢滢说要准备空房间,他才猛然清醒,埋怨元滢滢给他出难题,后院三间屋子都有人住,哪还有空房。而且吕西翎心中是不愿迟叙留下,便道:“不如让迟公子住客栈。我自掏腰包,不走公账。”
迟叙皱眉,他虽然家境贫寒但颇有骨气,还未念出个名堂便要靠别人的帮助才能过活,他不愿如此。元滢滢先他一步开口拒绝,说后院还有一间小库房,只是杂物太多,迟叙若是住下需得和货物同处一室。不过迟叙搬来,日子肯定要比待在深巷中要过得舒坦。这里笔墨纸砚充足,每日有菜有肉,保准能把迟叙的身子养好。
迟叙想要拒绝,他同人交往总是保持疏远的距离,不愿多麻烦他人。可元滢滢一而再再而三地关心他,这次他竟张不开口婉拒。
住在这里就意味着能够每日和元滢滢朝夕相对。迟叙心底竟生出向往。因此,他对着满脸写着“快拒绝啊”的吕西翎略一作揖:“有劳。”
吕西翎心不甘情不愿地去收拾房间,嘴里抱怨点心铺子快成了收容所、不收钱的客栈了。元滢滢抚向他的后背,从肩头到腰窝,柔声保证:“就最后一次。”
见吕西翎仍旧皱着一张脸,元滢滢摸出怀里的点心送到他唇边。吕西翎瞧都未瞧便张口吃下,寡淡的味道令他皱眉:“这是什么?”
元滢滢偏首看他:“你忘记了?今日新推出的燕窝糕。虽然无特别的味道,但滋补美颜。”
吕西翎打断道:“我是男子,用不着它。”
元滢滢意味深长:“倘若你再生闷气,紧皱眉峰,肌肤就会变松。初时或许看不出,到了二十岁三十岁,你同迟叙站在一起,旁人定然会觉得他比你年轻几岁。”
吕西翎不信,他可比迟叙小上几个月,在外人眼中只会是他年轻,怎么会觉得迟叙比他小几岁呢。吕西翎刚要皱眉表示不理解,想起元滢滢的话下意识松开眉峰,不情愿地说道:“仔细想想,燕窝糕味道尚可。”
元滢滢抿唇轻笑,见吕西翎张开嘴巴,便将手中的燕窝糕递去。元滢滢共带了三块,全都进了吕西翎的腹中。他仍然忿忿不平,说元滢滢拿店里的点心安抚他,太不上心了。要是在过去,元滢滢可是要排长队买烧鸡回来犒劳他的。元滢滢不解,说烧鸡师傅已进了吕家,烧鸡生意做的红红火火,旁人可能要一早排队才能买到,可吕西翎想吃只需说上一声就可。吕西翎气极:“你难道不知何为类比?我拿烧鸡做比,不是当真想吃烧鸡,只是要你多花点——”
多花点心思。
自从陆有仪搬来,元滢滢和她便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姿态亲昵。吕西翎怨杜秀才没用,连娘子都管不住。身子妻子,陆有仪不陪在杜秀才身旁,而是黏在元滢滢身旁,这叫怎么一回事。
但吕西翎说不出口,他一个大男人,说出这些话来太过腻味。元滢滢还未听到,他自己便觉得受不了了。
元滢滢见他神色恹恹,提议道:“你点菜,我亲自下厨如何?”
吕西翎满口拒绝,若是厨房毁了,还得他来收拾烂摊子。何况,元滢滢做的饭菜能不能入口暂且不说,油啊火啊的若是伤着了她……吕西翎一想到元滢滢躺在床榻,脸色灰白,说着后悔下厨房了,就忍不住再次皱眉。
他道:“你给我绣个荷包。”
元滢滢犹豫:“我女红不好。”
吕西翎心中大骂元父,他究竟在元滢滢身上用过心思吗,怎么她样样不通不精。吕西翎坚持要一个荷包,只要是元滢滢亲手绣的,即使丑出天际他也认了。
听他如此想要,元滢滢便点头应下,在想该绣什么花样,花鸟鱼虫,或者山川湖泊。
迟叙搬进了收拾好的屋子中。有一床一柜一桌一椅,正对着窗户,光线甚好。床榻周围是各色杂物,除了桌椅板凳,还有米面鲜果,架子上放着成盒的点心。迟叙感慨元滢滢当真心大,不怕他一时饿了馋了,把点心吃光,再有客人登门元滢滢就拿不出点心。
竹兰来送饭菜,元滢滢跟在后面。她腰间的香囊敞开,红绿丝线从中冒出,缠在她的手腕处。元滢滢手中握着一块四方布料,石青颜色。
迟叙当然不能吃白饭,他留在客栈同杜秀才一样要做活。迟叙心中负担稍松,觉得如此甚好,叫他白白享受元滢滢的帮忙,他才会坐立不安。
竹兰抬脚离开,看到元滢滢未动,以为她有其他事情需嘱咐,便先行离开。迟叙细嚼慢咽,目光落在元滢滢身上,见她一脸纠结色,盯着手中的布料发愁。
元滢滢幽幽叹气,抬首不见竹兰的身影。
迟叙道:“她刚走不久。”
413
第413章
元滢滢本想和竹兰商量荷包选择何等花样,看她不在,就把难题递到迟叙面前。
迟叙问她女红如何,元滢滢回道不甚精通。迟叙便知元滢滢的女红功夫浅显,提议她可以绣一些花上去,莫要选梅花水仙这些繁复的花样,可选梨花牡丹,线条简单,容易落针。
元滢滢犹豫:“男子的荷包带花,恐怕不妥罢。”
迟叙神情一怔,未曾料想到元滢滢竟是为男子绣荷包。看她神情,定然不是为长辈所绣,更不可能是为了他,必定是某个年轻郎君。迟叙心中惨然,但仍旧为她出主意:“竹子、青松,湖泊都适合男子。”
元滢滢眼睛一亮,决心就选湖泊。她想,湖泊容易绣出,不过用黑线定型,再用青线缝制湖水,用白线做出波光粼粼的模样,荷包就成了。
元滢滢兴冲冲地拿着布料离去。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迟叙心绪不宁,猜测荷包的主人是谁,会是吕西翎吗。
自迟叙来后,杜秀才从方方面面遭受到了打击。做策论,记账本,他样样比不上迟叙。杜秀才倨傲的气势有所收敛。沉下性子的他意识到陆有仪的不容易,竟会在陆有仪做鞋时倒一碗茶。陆有仪在厨房忙碌时,他递上调料罐子。如此细微的改变已经让陆有仪惊喜。虽然在元滢滢看来,这些都是杜秀才应当做的,只是过去他未曾做,如今慢慢回到了正轨上。但元滢滢心中庆幸把迟叙接了来,才能让杜秀才知道过去他有多差劲。
皇帝生辰宴这天,元滢滢早早梳洗打扮。生辰宴黄昏时开始,元滢滢却从正午就梳发髻,涂抹脂粉。陆有仪和竹兰站在她左右两侧,一个给她挑拣耳环,嫌珍珠太庄重,宝石又显单调。思来想去,陆有仪觉得翡翠最合适。竹兰动作轻柔,歆羡元滢滢有幸能见到皇帝。吕西翎能带元滢滢进宴会,但却不能让她再带一个丫鬟。可元滢滢当然没有忘记他们。她早就安排好,今日吕家铺子只开张半天,她定下了最好的客栈最好的房间,能够清楚地看到舞乐。若是眼神好点,还能看清皇帝的面容。
竹兰正犹豫该挑什么衣裳,吕西翎风风火火地进来,手中拿两个包袱。拆开一看,原是两件衣裙,水红和杏黄。竹兰低声道:“吕少爷何时变得如此体贴,竟知道选上两件,由小姐挑拣。”
元滢滢选了杏黄衣裙,吕西翎眼睑低垂,瞧着有些没精打采。元滢滢不解,追问过后才知两件衣裙分别是吕西翎和吕皇商所买。吕西翎提前没说,是自信于元滢滢定然和他的眼光一样,可结果是吕皇商挑选的更合元滢滢心意。
元滢滢感慨,她和昔日公公当真是臭味相投。竹兰轻声提醒,元滢滢才开口安抚吕西翎,水红那件固然漂亮,可皇帝生辰,定然有许多女子为了讨彩头穿红色,大红水红桃红粉红。元滢滢可不愿混在一群红色当中,叫人分不清楚哪个是她。
听罢,吕西翎稍感宽慰,他不是败在眼光,而是败在颜色上面。但吕西翎觉得元滢滢是多虑了。元滢滢便要和他打赌,说如果她说对了,吕西翎就输给她……
吕西翎接话:“给你一间铺子。”
他吕家的铺子已经给了元滢滢好几间,吕西翎对此接受良好,便主动拿出当彩头。
元滢滢摇头:“我本来想要的不是铺子。不过——既然你主动提了,便一间铺子加上大将军,你都得给我。”
吕西翎稍做挣扎,最终点头同意,他仍然觉得元滢滢思虑太多,她所想象的一片红色的景象不会出现。元滢滢换上杏黄衣裙,要同吕西翎离开。他突然道:“你的彩头呢?”
倘若他赢了,元滢滢要给他什么。
元滢滢觉得自己当然不会输,便大方地拿出两家铺子做赌注。吕西翎点头,他的大将军确实抵得上一家铺子。等到了宴会,吕西翎才意识到不对劲,赌来赌去,都是他吕家的铺子。
吕西翎刚想说破,见元滢滢给他使眼色,让他看向前方。轿帘轻掀,走出身穿大红衣裙的女子。吕西翎嘴硬道,这才一个。但紧接着,下轿的女子皆是身穿红色,偶尔有别的颜色,也定然配一件红色装饰,或是腰带是红的,或是披肩是红的。而似元滢滢这般,杏黄衣裙,翡翠耳坠,在人群中格外引人注目。
元滢滢挺起胸脯,朝着吕西翎摊开手。吕西翎碰了她的手心:“愿赌服输。”
他想和元滢滢商量,能否把大将军换成其他物件。元滢滢不说话,只用漆黑的眼睛看着他。
吕西翎咬牙道:“就大将军,我说话算话。”
进了宴会,因着吕皇商的缘故,吕西翎虽是商人之子,自己也经商,但位置靠前。吕皇商更是得了皇帝金口得以坐在第一的位置,连荣王爷和皇后的弟弟都要坐在他下首。臣子面面相觑,心中不满,心道一介商人何以能越过他们。但刚有臣子站起身欲诉说不满,皇帝似乎早已察觉,沉声道,今日是他生辰,吕皇商的布置处处合他心意,他正开怀,倘若有谁不开眼说了难听话,莫要怪他以严御下。臣子顿时改口,只是恭贺了皇帝万岁。这之后,再无一人敢站起身质疑为何吕皇商能坐第一位。
元滢滢是头次出席朝廷宴会。元父官职不高,但每次宫廷设宴,他总是在邀请之列。可元父只带后母,和他的一对儿女。元滢滢若是想去,他就寻出各种借口,说是家中轿子不够,皇帝布置的位置不足。元滢滢心知肚明,他们嫌弃她身无所长,不能在宴会上给他们长脸。
元滢滢远远向后看去,清一色的官员服装,没有元父的身影。她低声问吕西翎。听他说道,依照元父的官职,元滢滢需得往后走上几步才能看见。元滢滢顿时腰肢挺直,心道之前不让她来,她还不稀罕来呢。坐的离皇帝那么远,连衣角都看不到,还不如不来。
元滢滢正得意,觉得有一目光落在她身上。她抬头看去,见到唐士程。
元滢滢数了数位置,才知后母口中的“是元家高攀”的分量。唐士程点头示意,面上风轻云淡,掌心却收紧。他叫来随侍,打听吕西翎的身份,得知他是吕皇商之子,心中微松。
商人出身,不足为虑。
轻歌曼舞中,身旁人在低声言语。元滢滢竖起耳朵听,他们口中说的竟是元茹和刘子皓。
“这个好喝——”
吕西翎开口,被元滢滢瞪了一眼。他看到元滢滢做偷听状,顿时面露无奈,把酒塞到她手里,嘴唇张合。
元滢滢喝了一口,眼睛发亮,但不便开口,免得漏过了关键言语,便重重点头,似小鸡啄米。吕西翎看了忍不住将头偏到一边,暗自偷笑。他奇怪何事如此引人入胜,让元滢滢连话都不敢开口说,便也跟着凝神细听。
两人刻意压低声音,元滢滢却听得清楚分明。元茹之事传的沸沸扬扬,元父颜面受损便想着尽快将她嫁出去。元茹一旦成了人妇,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便会少了,大众的注意力很快会被其他事情吸引。元父以为事已至此,元茹嫁给刘子皓是最好的结果。但刘子皓只愿意纳妾,不同意娶妻。元茹哭闹不愿意重蹈覆辙,她放出狠话,倘若要她嫁给刘子皓,她情愿绞了头发做姑子去。
元茹如此抗拒,倒叫众人疑心当初不是两情相悦,而是刘子皓相逼。眼看着脏水尽数落在自己一人身上,元茹被洗刷干净,刘子皓如何能忍。他拿出两人私下里的传信、手帕,证明一开始虽是他先起的心思,但元茹心甘情愿,且多次主动相邀。为了不嫁给刘子皓,元茹心急如焚,想尽了各种办法,朝手帕交哭诉,说她懵懂无知,怎么抵得住刘子皓这等风月老手。昔日浓情蜜意的两人,此刻互相推卸责任,认为对方罪过更大,让众人看了好一场闹剧。
元茹的心思不改,私底下往唐家去过,做出一副可怜模样,直言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她已经悔改,并且未曾丢过清白,仍旧是干净身子,不过是为刘子皓的甜言蜜语哄骗和他走的近了点。元茹起誓,她若是能嫁给唐士程,定然安分守己,为他相夫教子,绝不会再有乱七八糟的心思。为了取得唐家人的怜悯,元茹竟在唐府大门前跪下赎罪。初时众人嗤之以鼻,说她故意卖弄可怜。但元茹跪了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天逐渐黑了,飘落细雨,她仍旧跪着。众人便改了口风,可怜起元茹来。唐家开门,给元茹拿来伞,她并不接过,只求见唐士程一面。但郎心似铁,唐士程怎么会因为她的膝盖微弯就心软,命仆人紧闭大门,放出话来:元茹想跪便跪罢,无需阻拦,无论她是淋雨害病,还是身体撑不住悠悠倒下,都绝不允人去搀扶,只唤元家人来。倘若元家人不来,唐家不必管她生死。
一番话说的元茹心头发凉,她见唐士程薄情至此,当真不肯心软,便唤婢女的名字。躲在暗处的婢女现身,把双腿发软的元茹扶回家中。
元父为流言蜚语所扰,听旁人说,元茹行事不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让元梁有样学样跟着学坏了可就不好。元父便如了元茹心愿,将她送去做道姑。姑子本不用剃发,元父亲眼盯着,要人给元茹剪去青丝。元茹大哭一场,元父不曾心软,直言家中从此只有一儿一女,便是元梁和元滢滢。至于元茹,她待在道观中潜心修行,余生尚能安稳度过。假如她再惹出祸来,不要指望元家会出面。
元茹在道观苦修,日子清净,她心中却一片茫然。前世在宅院中尔虞我诈,她颇感疲惫,但起码有绫罗绸缎可穿,金银珠宝可戴。现在却穿着青灰的袍子,将身子罩成一个长桶状。元茹恍惚觉得,她如今的日子还不如嫁给刘子皓。只是后悔晚矣,元茹和刘子皓闹翻,刘子皓原本的未婚妻得知他的荒唐事登门退亲。他一气之下从床榻跌落,竟是把没有养好的骨头摔得粉碎,从此成了跛子,与仕途无缘。刘子皓恨极了元茹,他过去拈花惹草,但和哪个女子不是和平分开,唯有元茹脑袋拎不清楚,将他害成这副模样,腿坏了,未婚妻没了。刘子皓给道观递了话,让元茹多做苦力,她来道观是苦修,衣食住行都得减上一等,无需用的太好。元茹哪里受得了吃冷羹剩饭的日子,几次想托人给元家递话,皆是石沉大海。她身披被褥,身子瑟缩,才知道是被元家彻底抛弃了。
元滢滢听罢,下意识看向唐士程,同他视线相接。她笃定唐士程也听见了,但他的面上无甚反应,似是在听别人的故事。
吕西翎本以为是什么有趣的消息,却原来是一些芝麻绿豆大的事情。他身子后仰:“无聊。”
他对寻常歌舞提不起兴趣,将视线落在元滢滢身上,看她的发髻、脸颊。水头极好的翡翠制成水滴状,穿过小巧的孔,挂在元滢滢白嫩柔软的耳垂。她身子一动,翡翠也跟着晃动,荡漾出碧绿的波。吕西翎身子半依,双腿还端正坐着,身体却快要靠在元滢滢肩上。他眼神认真,忽然伸出手,捏住了摇晃的翡翠。
元滢滢轻拂他的手:“别闹。”
吕西翎眼珠转动:“我才没闹,你耳朵上沾了东西,像是一只飞虫。”
元滢滢的表情瞬间变得慌张,声音急切,要吕西翎赶紧把飞虫拿掉。
“你低点头。”
元滢滢稍微垂首。
香气萦绕在吕西翎的鼻尖,他身体倾斜的幅度越发大了。吕西翎一只手捏住冰凉的翡翠,另外一只手在元滢滢耳上摩挲,直至摸到黑点,他才哦了一声,定定看着。指腹微捻,白皙的肌肤染上薄红,吕西翎的耳根也有些红,因为他看错了,黑点不是飞虫,而是一颗痣。
但吕西翎怎肯承认是看花了眼,清咳两声,说飞虫已经赶跑了。
元滢滢捂住耳朵,狐疑地看向他:“真的?为何我毫无感觉,莫不是你在骗我?”
吕西翎挺直脖子,心虚却做出一副理直气壮模样:“下次我再看到飞虫就不告诉你了,免得你怀疑我。”
元滢滢忙道不可,她讨厌死小飞虫了,稍微叮一下,她的肌肤就会泛肿。她柔声安抚吕西翎。他本就心虚,就没有像平常一般拿乔,轻轻揭过此事。
唐士程处传来噼里啪啦的响声,旁边伺候的太监惊呼道:“酒杯怎么碎了?”
元滢滢侧首望去,见唐士程手中拿着的酒杯碎裂。湖水蓝的瓷片掉了他满身。唐士程的手也受了伤,啪嗒啪嗒落着血。太监要寻太医来,唐士程拒绝,说不要兴师动众,免得扰了皇帝兴致。他看向元滢滢,向她借一方手帕。元滢滢给了,唐士程就用手帕缠住手。太监已换过酒杯,从瓷杯换成金杯。
唐士程面色如常,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只是他一双幽深的眼睛始终望着元滢滢。
刚才元滢滢和吕西翎靠近说话的模样,他看的分明,此刻收起了轻视的目光,正视吕西翎这个商人之子。
担心酒杯会碎,元滢滢不敢随意端起。吕西翎笑她胆小,让人取来金杯,元滢滢才重新喝酒。但吕西翎瞧着,唐士程和元滢滢同用金杯,花纹相同,看起来关系匪浅。吕西翎也要换成金杯,拿来的杯子却不合他心意,才知元滢滢和唐士程所用的是一对,而他手中的这个不过是随意拿来的。
414
第414章
杂耍班子登场,先是寻常的把戏,但足够引得妃嫔连声惊呼。十几个杂耍人推着盖着红绸的独轮车排好,声势浩大。杂耍人站在高处,把手中火把向下抛去,红绸瞬间燃尽,而绸布下的物件却毫发无损,原是皇帝最钟爱的万年青,排开成寿字状。
皇帝面露满意,微微颔首。只见杂耍人又将火把和巨大的红绸抛下。皇帝坐直身子,见火光蒸腾,发出夺目的金光,光芒映照在红绸上。待绸布落下时没有被烧毁,火光熄灭,红绸安然无恙地落地,寿字尽数印在了绸布上。
看到绸布上金粉字样的寿字,皇帝出声叫好。他当即赏赐了杂耍班子,又把吕皇商好一番夸赞。吕皇商叩首谢恩,听到赏赐直呼万岁。宴会众人一起站起身,俯身行礼。
头顶天空忽然传来响声,色彩斑斓的光映照在脸颊。吕皇商最会认准时机,在皇帝龙颜大悦时把他的欢喜推向顶峰。
众人仍旧保持俯身的动作。吕西翎看向元滢滢的侧脸,烟花中红色紫色的光映在她的脸颊,有一种别样的美丽。
元滢滢抬起乌黑的眸,不解地看向他,摸着脸颊:“我脸上又落了小飞虫?”
吕西翎摇头,他伸手抓住元滢滢纤细的手腕,在她睁大的眼眸中靠近,轻吻了她的脸庞。
吕西翎本来只想吻她的脸,但人总是贪心的,吻过了脸又想吻唇。他落在元滢滢面颊的唇轻轻一动,就从雪白的肌肤滑到娇嫩的唇瓣。简单的肌肤相触,两人靠的极近,吕西翎看到她抬起又垂落的眼睑。
烟花在头顶绽放,皇帝仰首欣赏特意为他准备的盛景,其余人保持俯身的姿态,低垂脑袋,看向地面。唯有元滢滢和吕西翎彼此相望,唇瓣触碰。元滢滢耳朵只听得到烟花一下又一下盛开的声音,她被吕西翎的大胆举动惊在原地,眸子瞧着有些呆。
吕西翎挪开嘴唇,身子却没有坐直,他贴近耳边,目光看着漆黑的小痣道:“虽然你没有选我送的衣裙,但今天——你很美丽。”
吕西翎后退,目光直视前方,心中却扑腾扑腾跳个不停。他刚一离开,皇帝便让众人起身。
烟花放个不停,绚丽糜艳的光芒让元滢滢恍惚,疑心刚才是一场梦。她摸向嘴唇,那里似乎还残留吕西翎的温度。元滢滢定神,确信吕西翎当着众人的面吻了她,不是做梦。
离了宴会,轿子上一片沉默。是元滢滢先开口,张嘴便是质问,问他为什么靠过来亲她。
吕西翎挺直脖子:“当时烟花美丽,你也……美。我一时情不自禁。你放心,我不是刘子皓那种浪荡子弟,定会为今日所做所为负责。我挑良辰吉日上门求娶,如何?”
元滢滢敲他额头:“你想的美。”
听她拒绝,吕西翎心底浮现失落,但面上一副傲慢模样:“我只是为了负责任,别无他意。你不愿意就算了,我乐得如此。”
把元滢滢送到地方,吕西翎未曾下轿。他心中存着闷气,不多看元滢滢一眼就吩咐回吕家去。
回到铺子,排门已经打开,透出昏黄灯光。迟叙听见声响,抬头看来,见是元滢滢眉眼微软。炉上架好水壶,正好烧开,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已至深夜,不便多喝热茶,迟叙找到牛奶罐子,用热水冲了一碗,递给元滢滢。她双手捧着,绕到迟叙身后,见桌上摆放几本书卷,问了才知道,迟叙跟着众人去了客栈,但看了一会儿宴会觉得无趣,便独自回来温书。
前世今生,足足两世元滢滢都没有想明白,为何迟叙不得中榜。她只能归结于科举之事不能只看实力,还要凭借运气。
元滢滢对迟叙得中已无执念,便柔声劝他,尽力为之就好,即使……中不了,可世间维生的法子不止念书一条路,到时迟叙走投无路了,做个账房先生也是好的。
迟叙挑眉,听元滢滢这话古怪,似乎认定了他中不了。迟叙心道,难不成他在元滢滢心中懒惰散漫,让她对他失去信心。迟叙微微颔首,领了元滢滢的好意。只是私底下他越发刻苦,让杜秀才生了比较的心思,稍微想要放松,看到迟叙用功便立即用冷水泼脸,重新念起书来。
经生辰宴一事,吕皇商成了皇帝面前的大红人,风头无两。元滢滢忧心忡忡,因第一世就是在吕家最得意时,吕皇商害了急病。元滢滢催着吕西翎请来城中大夫,为吕皇商仔细号脉。得知吕皇商身子康健后,她仍旧不放心。既然吕皇商没有沉疴旧疾,一定是害了急病。元滢滢要来许多强身健体的法子,诸如五禽戏之类的,陪着吕皇商一同练习。
吕皇商只有一子,吕西翎整日胡闹哪里想过关心他。因此他得了元滢滢关心,顿觉宽慰,也配合元滢滢折腾。
吕西翎因为元滢滢的拒绝耿耿于怀,想要冷落她几日。但元滢滢既要关心吕皇商身体,又要操持铺子,根本没注意到吕西翎在闹别扭。
被元滢滢无视,吕西翎主动凑上前去,和她一起耍五禽戏,身子果真爽利许多。
皇帝在山中偶遇一农女,因她小意温柔,和宫中女子截然不同,就生了纳妃的意思。他命吕皇商迎农女进宫,吕皇商带着吕西翎同去。吕西翎不解,他们是经商的,怎么做起了总管的差事。吕皇商道,皇帝信任他才会把重要之事交给他办。吕皇商虽为商人,但却不想做一辈子的商人,办好了这桩差事,他以后接的不止是采购之事。
山路难走,路上颠簸。吕西翎和吕皇商因这些日子强身健体,都感不适,便提出下车徒步。车夫驾着空马车走在前面,吕西翎父子二人在后面慢慢踱步。马车刚越过一处凸起,忽地塌陷。吕西翎拦在吕皇商面前,要他当心。
车夫惊魂未定,庆幸车中无人,否则他连人带车都要摔进山谷。
吕皇商让吕西翎莫要表现出异样,他们另寻小路进了山中,寻到农女。农女不舍家人,要多住几日同家里人告别。吕皇商点头答应,毕竟是以后的娘娘,他不愿得罪。
吕西翎想到山路上的古怪,故农户奉上的茶水饭食,他一概不吃,另备了其他。离开之期渐近,吕西翎感觉有要事发生。这日他睡不着天未亮便起,踱步至厨房见一人正往饭菜中倾倒药粉。吕西翎当即捉住那人,防止他咬舌自尽卸掉他的下巴,押到吕皇商面前。
经过一番拷问,才知他是荣王爷派来。以往荣王爷仰仗皇帝信任,从差事里得了许多好处。但因为吕皇商的出现,荣王爷遭遇冷落,心中不平,便想要除去吕皇商。山路陷阱落空,他便想饭食投药,待药倒了吕皇商,就装成他是害了急病而死。到时,荣王爷不仅可以重夺圣心,还能收下吕家偌大家业,可谓一箭双雕之计。
吕皇商庆幸多亏有元滢滢在,他才会保养身体,对饮食颇为关注,否则就要被害的一命呜呼了。
提起元滢滢,吕西翎语气稍软:“不知她是运气好误打误撞,还是大智若愚。我这次该好好谢谢她。救了爹和我两条性命,多给几家铺子也是应当的。”
吕皇商点头,深以为然。
顺利将农女送到皇帝面前,吕皇商把捉到的下毒之人一并送上。他娓娓道来,没有半分添油加醋,只是后背微佝偻,承诺会保守秘密,只皇帝需劝一劝荣王爷,日后行事不要冲动。今日想害的人是他还罢了,他发现了能按下不提。但若换成其他人,不仅王爷的名声被毁,还会连累皇帝。
吕皇商无一字提及自己的可怜,却让皇帝生出内疚。新成为妃嫔的农女为他说话,说吕皇商办差尽心尽力,合该重重赏赐。皇帝心中愧意更重,他知吕皇商忠心,帮他办了许多漂亮差事,但他为了皇家名声必须隐瞒荣王爷下毒之事。皇帝瞧着吕皇商消瘦的身姿,猜想他定然十分煎熬,险些遭人谋害还要为皇室着想。因着愧疚,皇帝赏赐了不少好东西,还赐给吕皇商和吕西翎天子近臣的身份。他语重心长道,虽不能当众惩戒荣王爷,但不会叫吕皇商白白遭受委屈。吕皇商且放宽心,日后谋害之事不会再发生。
吕皇商态度恭敬,似是对皇帝全然信任。
皇帝拥着新妃子,转身将荣王爷大骂一顿,直言他胡闹。荣王爷不服气,说皇帝偏心商人。皇帝道,荣王爷身份尊贵,但事事想着自己。反观吕皇商,连在生死大事上惦记的不是出气,而是皇帝脸面,让他如何不信任依赖吕皇商。皇帝会保住荣王爷名声,但不会就此轻轻揭过,他撤掉了荣王爷和其子嗣身上的重职,只保留了闲散职位,另罚了荣王爷大半家产充入国库。皇帝警告,倘若吕皇商再遇到意外,无论是否是荣王爷出手,都会记到他的头上。到那时就不止是撤职没收一半家产那么简单,而要记他一个蔑视皇命之罪。
荣王爷终于老实。家中人出主意,拿着礼登门看望吕皇商。他自然一副受宠若惊模样,可转身就变了脸色。荣王爷所送东西他当然不敢用,就让仆人查验过后,若无问题便拆开卖掉,有问题……他就再去皇帝面前卖惨。令吕皇商失望的是,荣王爷只是利欲熏心,但格外珍惜性命,听进去了皇帝的话,送来的礼物一概没有问题。
吕西翎去谢元滢滢。他出手大方,元滢滢救下他和他爹的性命,给再多铺子都不为过。元滢滢愣愣听着,有些出神,她忽然想到,第一世中吕皇商害了急病恐怕就是荣王爷作祟,是他心生嫉妒下了毒。元滢滢恼透了荣王爷,当即破口大骂。吕西翎并不阻拦,跟着她一起骂。二人虽然同样的不学无术,但于骂人上言语匮乏,只会“乌龟王八”、“黑心肠”“烂了心肝”几句话。
元滢滢骂累了,依在吕西翎肩上,怀疑他们骂的太轻。吕西翎面露犹豫,说他听过几句市井中骂人的话,只是有点污秽。元滢滢不信,让他说来。吕西翎靠近她耳朵缓缓说出,元滢滢蹙眉附和:“的确太脏了。我们虽是骂人,出气就好,不能因此脏了自己的嘴巴。”
吕西翎点头应是。
科举考试这日,陆有仪心中紧张,她坦言清晨便醒,再闭上眼睛也睡不着了,就在厨房烧火忙碌。元滢滢打了秀气的哈欠,要她莫心慌,杜秀才人虽然讨厌,但一定能考中。陆有仪舀出自制的状元粥,共添了十三种豆子,意为步步高升。第一碗却先给了元滢滢。她唇瓣微沾,赞了声好喝。
迟叙和杜秀才早膳都用的不多。陆有仪殷切嘱咐,杜秀才虽有不耐,但默默听着没有如前世一般打断。元滢滢同迟叙面对面站立。今日的风有些发寒,直刮得面颊泛红。元滢滢走上前去,她惧冷,袖中常揣着暖手炉子。她的手指微红,不是冻的而是热的。
元滢滢把手贴在迟叙脸颊,轻轻揉捏了两下,问道:“不冷了吧。”
迟叙身子微僵,点头道:“不冷了。”
元滢滢并未多说,催促要他赶紧进去。迟叙刚踏进书院,回头一望,只见元滢滢已转身离开。他的心中平静如水,此刻才起了涟漪,心想元滢滢对他科举考试的结果不甚乐观,他可要好好考,莫要让元滢滢见了成绩轻声叹息,感慨和她猜想的一样,还好她没抱有太大希望。
迟叙下笔如有神。晚上躺在隔间时,他探出脑袋,望向湛蓝明澈的天空,想元滢滢在做什么,可有人帮她理清楚铺中的账。
出了书院,迟叙和杜秀才精神尚好。杜秀才感慨,若不是他每日受元滢滢磋磨,遭迟叙刺激发奋念书,平日里过得辛苦,怎会觉得科举考试不过如此呢。
这之后过了两日,元滢滢始终未提科举之事。迟叙先按耐不住,问元滢滢怎么不问他考的如何。元滢滢随口道:“那你考的怎样?”
她问的敷衍,迟叙却答的认真,他并不谦虚,而是如实说道:“一定会中。”
放榜这日,有人前来吕家铺子报喜。元滢滢让竹兰去叫杜秀才。报喜人道,杜秀才位列前茅,但还有一位状元郎,麻烦也通传一声。
“状元郎名唤迟叙,也住在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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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5
第415章
元滢滢久久未回神,疑心听差了。报喜人再三确认,状元郎姓迟名叙,现住吕家铺子,没有搞错。
迟叙走出道谢时,元滢滢仍在发愣。陆有仪不解问道:“迟叙才华横溢,能得中是理所应当之事,你何故如此吃惊?”
元滢滢心道,当然是因为前世她满怀期待,迟叙却未中。今世她不报有一丝希望,迟叙却得了状元身份。元滢滢惊讶之余,心中颇感惆怅,怎么她嫁给迟叙时没享受到状元娘子的风光。
迟叙身披红袍戴金花乌纱帽,姿容出众。他一现身在吕家铺子前面,便引得众人围观。迟叙目光定定地看向元滢滢,直言要话要说。元滢滢便引迟叙往后院去。看热闹的众人不愿离开,在伙计的催促下声称要买点心,才得以多留一会儿。人群太多,铺中点心很快售卖一空。人人手中提着点心,仍旧不肯离去。陆有仪见点心已卖光,客人愿意继续等便由他们去了,反正生意已经做成。
元滢滢站在迟叙昔日所住的房间,才觉出狭窄逼仄。迟叙拉着元滢滢在床榻坐下,他自己则坐在木椅上。迟叙斟酌一番,开口便是求娶,见元滢滢黑眸颤动,他解释道:“我并非一时兴起,而是深思熟虑过的。此事我想过无数遍,但因为我家中贫苦,娶你为妻就是连累了你,因此我迟迟未曾开口。现在我得中,也领了官身,虽只是在翰林院做一个小官,但我允诺,定然不会止步如此。我如今有宅有田,另有皇帝赏赐的金银,算有些许积蓄。”
他抓起元滢滢的手腕,缓缓抬起放在胸口,似是要元滢滢听他不安的心跳声音。
“滢滢。”
他郑重唤道,元滢滢忍不住应了一声。
他笃定:“你对我,是有几分情意的罢。我能感觉到,你待我温柔关心,有非同一般的亲近。当然,男子总会因为女子的体贴而多想。但我以为自己不在他们之列。倘若你对我有一点点情意,又无心悦的郎君,可否允了我?”
他目光温柔,眼眸转动宛如深沉大海,将人溺在其中。
清冷之人忽然深情令人难以抗拒,元滢滢险些点头。她猛然回神,甩开迟叙的手,脆声道:“不可。”
迟叙执着要答案,元滢滢差点把前世种种脱口而出,又觉好没道理。她怨恨迟叙未中,但迟叙已经成了状元。她不应允只是因为心里存着闷气。元滢滢迁怒迟叙得中太晚,叫她白白受了许久的罪。她开口问道:“若是你未在吕家铺子住下,而是住在客栈,可能得中?”
迟叙点头,非是他狂妄,他对自己有信心,即使一直住在乡下,他仍然能中状元。
元滢滢忽然想到,莫不是她的缘故,是她整天缠在迟叙身旁,闹的他心不稳才没中。元滢滢随即否认,和她才没关系,她可是对迟叙极尽温柔体贴。在她的关怀照顾下,迟叙中了才正常。谁知道迟叙之前出了什么差错,竟然名落孙山,连最末等的都未中。
元滢滢心乱如麻,她多次重生,对待婚姻之事慎之又慎,当然不会随意安排终身大事。迟叙遭拒,颇感失落但不会就此放弃。他父母俱存,又有兄弟,却形单影只地活着,无人挂念他。迟叙唯一在乎之人就是元滢滢,他只能想象和元滢滢共度余生,再无他人。
迟叙一走,众人随着他离开。吕西翎整理店中狼藉,语气不忿:“不过中了状元,有何了不起。”
竹兰解释,得中状元可当真了不起。举国学子奔赴京城,多的是寒窗苦读者,数十年挑灯夜读,悬梁刺股,但得中之人寥寥无几,而状元更是头筹中的头筹,足见才华出众。
吕西翎撇唇,说着他也可以。他随手拿起一本迟叙放在柜台的书卷,看了两行字便觉得脑袋发晕,顿时撂下。再看账本时,吕西翎觉得分外可亲。他算盘拨弄飞快,暗道还是行商更适合他。
有客人上门,竹兰看清那人面容后不知该如何招呼,只能去问吕西翎。
吕西翎瞧他眼熟,看了一会儿认出,此人就是皇帝生辰宴碎了酒杯之人。
吕西翎随口道:“你来晚了,点心都卖光了,等明日再来罢。”
唐士程看向四周,语气淡淡:“我找滢滢。”
拨弄算盘的手一顿,吕西翎心中烦躁,怎么一个两个都是来找元滢滢的。他不愿通传,但竹兰已经走进去告诉元滢滢。
听到唐士程说求娶二字,元滢滢第一反应是诧异。他同元茹退了亲事,在城中闹的沸沸扬扬,转身就要娶她,难免让人疑心他是在报复。元滢滢已经听过元茹的下场,她忙道:“我过去得罪过你,但只是小打小闹,你不会想要借成亲磋磨我罢。”
唐士程眉心一动,怀疑元滢滢的脑袋究竟是怎么长的,天马行空让人摸不着头脑。假如他想报复谁,自然有千百种法子,何必用成亲这种蠢办法,把自己也搭进去。
元滢滢却觉得自己猜测的对。她成了唐士程的娘子,唐士程就能肆意伤她的身心——给她难吃的饭菜,让她住阴冷的院子,到处纳妾令她难堪。
唐士程抚额:“在你眼中,我竟是此等无耻小人吗。滢滢,你信我。”
紧闭的大门被猛然推开,露出吕西翎窘迫的脸。他面颊微红,反驳道:“滢滢,别信他。”
吕西翎阔步走到元滢滢身旁,说元滢滢猜测的对,像唐士程这种世家出身,一肚子坏水,他们肯定玩不过他。唐士程额头抽痛,暗道他在同元滢滢谈正经事,吕西翎闯进来搅和算什么事。
见元滢滢不答话,吕西翎顿时急了,嚷道:“你可没答应我,难道要允了他?不行,万万不行,他哪点都不比我强。”
唐士程眉毛挑起,倒是不知道吕西翎哪里来的自信,认为能同他比较。
元滢滢被他吵得头疼,让他闭嘴。吕西翎嘴唇一撇,脸上露出了委屈的神情,心想她竟然为了唐士程凶他。唐士程不就是长得好看点,家世强了点吗。他吕西翎哪里差了,起码见过他的人没有一个不称赞他容貌好的。
元滢滢心一横,索性要把前世今生都讲清楚。但同样的话她可不想说上三遍,便要吕西翎把迟叙唤来。吕西翎不解,明明在说唐士程的事情,叫迟叙做什么。
元滢滢随口道:“他刚才想求娶我……”
“什么时候?”
“哎呀,你笨死了,我都说过了,是刚刚。”
吕西翎抬脚要走,临离开时放心不下,又调转过身嘱咐道,他稍后便回,元滢滢莫要被唐士程三言两语骗了。见他防贼似的模样,唐士程冷声道:“吕少爷或许精通哄人之道,但我字字句句为真,从不哄骗人。”
吕西翎反驳:“我也不骗人。”
元滢滢催着他快去,吕西翎这才离开。他见了迟叙无甚好脸色,只丢下一句“滢滢要见你”,转身便走。迟叙刚脱下红袍,随意套了件袍子跟了过去。
房间里站了三个男子,皆是肩宽腿长,将元滢滢眼前的视线都遮住了。她事先提醒,接下来要说的话,无论几人信或不信都不许往外说,否则……
元滢滢思虑了半天,没想出威胁人的法子,只说道:“说了我也不认,就说是你们合起伙来冤枉我。”
吕西翎面露嫌弃,他怎么会和其余二人联合,又给元滢滢出主意,不如改成指天发誓。他眼珠转动,提议道:“滢滢所说的每个字都要保密,你们二人若是往外泄露了就烂了嘴巴。”
元滢滢深觉此誓言够狠,点头附和。
迟叙和唐士程对视,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这算什么重誓”“轮得到他开口吗”“发什么誓需得滢滢做主罢,怎么他一副主人模样,好像他们二人会泄露秘密,而他保准守口如瓶”。
迟叙轻声叹息,他虽以为烂了嘴巴不是毒誓,自己也不会往外乱说,但为了安元滢滢的心还是照样起誓。唐士程紧随其后。说罢,二人整齐看向吕西翎,示意该他开口了。
吕西翎临时又添了誓言,说有违此誓,让他嘴巴烂掉,来世变成一只没用的蛐蛐儿,和谁打架都只会输。在吕西翎眼中,这是顶重的誓言,做一只只能斗败的蛐蛐儿应是多么痛苦的一桩事情。元滢滢了解他,连连颔首,明白他的诚意。
几人聚在狭小的屋子内,在烛火晃动中听元滢滢说前世今生。重生之事多有古怪,委实令人一时之间无法接受。
元滢滢柔声讲完她经历的两世和预知的第三世。她知道此种奇遇不应随便告诉旁人,免得叫人以为她害了失心疯,或者脑子不清楚了才会说些鬼啊神啊的话。可她智慧有限,再想不出绝顶聪明的法子解决她的亲事,就想出这歪主意——三个男子都比她聪慧,她便把难题摆出,由他们想办法。至于他们可能会因此疏远了她,元滢滢并不担心,能被区区一重生吓倒远离她,也不配做她的夫君。
出于私心,元滢滢有意隐瞒了陆有仪也是重生的。对于元茹,她可毫不留情,竹筒倒豆子地一一说出。
说罢,是长久的沉默。
迟叙拧眉,他不怀疑元滢滢重生的真假,虽然此事确实匪夷所思,但若非重生,元滢滢怎会对他家中境况知道的如此详细。迟叙很快接受了一切,仍有不解,他觉得落榜一事另有蹊跷。非是迟叙自视甚高,认为自己必须得中,否则就是考官有意刁难。而是他以为,即使真的落榜,他不会如元滢滢所言颓废至此,竟惶惶如丧家之犬一般回到乡下去。他定然会留在城中,边寻维持生计的法子边继续念书,下一次科举保准要中。
吕西翎险些破了声音,在元滢滢的转述中,他是十足十的纨绔子弟,撑不起家业,在吕皇商死后很快败空,叫元滢滢跟着一起受苦。吕西翎想要反驳,但感到一阵心虚,想到过去整日招猫逗狗的他,在吕皇商离开后六神无主,导致家业遭蚕食殆尽似乎挺合情理。
元滢滢理直气壮地埋怨,将前世没有过好的原因都推到夫君们身上:“都怪你们。倘若你们争点气,好好行商或者中个举人,我也能跟着沾光。现在可好,因为你们太没用,我嫁了两次诶,都没享受到安稳日子。让别人知道一个人重生两次都没改变命运,肯定要笑掉大牙的。都怪你们!”
她将责任推卸的一干二净,越说越觉得对,完全忽略了有她识人不清的原因在。迟叙和吕西翎辩解不得,垂着脑袋一副乖乖受训的模样。
唐士程弱弱开口:“我应该无错罢,既没有败光家业,也没落榜惹了你失望。”
元滢滢还未开口,迟叙和吕西翎就你一言我一语地讥讽道:“可你娶了元茹。”
“竟看不穿元茹的古怪,甘愿娶她为妻,还被隐瞒真相过了一辈子,可见你的愚蠢。”
唐士程眉毛挑起:“你——”
但元滢滢亲眼所见,他确实迎娶了元茹。这于他而言是最大的污点。元茹以补偿为名和刘子皓分开,转而投向他的怀抱。她自以为回心转意,成全了唐士程的痴心。殊不知唐士程听罢只觉得如鲠在喉,元茹当真想要弥补他,就该把一切实情告知,由他做判断。唐士程以为元茹最好的补偿就是远离他,让他离她乱七八糟的男女情爱远一点,落个清净。
元滢滢抬起手指,朝着三人的额头一个个敲过去。
迟叙面白,很快泛起绯红。吕西翎捂着脑袋,瞪大眼睛,一副想解释但因为自己的举动太过荒唐,没能辩解的无力模样。
手指快碰到唐士程额头时,元滢滢颇为心虚,毕竟她没有嫁给过唐士程。他和元茹之间再纠缠,都同她毫无关系。
但元滢滢很快寻到理由:唐士程识人不清。他能够看穿元茹的伎俩,狠狠戳破,元茹的诡计就不能成功,说不定她就不用嫁给刘子皓了。
于是,脑瓜崩毫不留情地落下。唐士程表情镇定,沉声说道:“真如你所言,我确实无用,该打。”
被前世种种冲昏了脑袋,暂时无人提及亲事。元滢滢仿佛手中握着所有人的把柄,高昂着脑袋,要他们反思该如何补偿她。
几人各自回家,许久才睡,不约而同地做起了梦。梦中景象和元滢滢说的话有所出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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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6
第416章
第一世,吕皇商死后,吕西翎备受打击。他行事胡闹,和吕皇商不甚亲近,但知吕皇商对他多有疼爱,百般纵容。
吕皇商是害急病而去,吕西翎并不相信,因他父亲虽然体态稍丰,但不是只知道往嘴巴里塞大鱼大肉之人,怎么会突然害了急症。他暗地里调查,找到了蛛丝马迹,原是荣王爷因为嫉妒心害了吕皇商性命。
吕西翎决心要报仇。
荣王爷不仅害命,还想谋财。吕西翎就顺势为之,装成不擅经营,没几个月就把家业输给了荣王爷。私底下,吕西翎在铺子中埋下陷阱。他本想寻几个伙计做内应,后来想想报复王爷太过凶险,万一有人半路生了畏惧,前去揭发坏他大事可就不妙了。吕西翎就将事情隐瞒的紧紧的,不告诉任何一人,包括他的妻子元滢滢。
父亲之仇不可不报,吕西翎无法保证能全身而退,就要给元滢滢留足后路。他生命中唯二重要的两个女子,一是乡下的母亲,二是元滢滢。
吕西翎将藏好的家产都放在乡下母亲的房中,嘱咐他若遭祸事,就让母亲带着元滢滢离开城中。他交到吕母手中的银钱,足够她俩一辈子衣食无忧。吕西翎知道,元滢滢爱享受,喜欢仆人伺候,便将她的喜好告诉吕母,要她别吝啬银子,买个大点的宅子,多请能干的仆妇,省得让元滢滢以为没他在身边,日子过得差劲。
计划奏效,吕西翎在店铺埋好的钉子起了作用。有人朝皇帝上疏,称荣王爷狼子野心,他在名下的铺子里伪造圣旨,私制黄袍。皇帝派人前去,果真搜到了这两样东西。荣王爷直呼冤枉,似乎明白了什么,说铺子是从吕西翎手中抢来的,若是有谋逆之心,也是吕西翎有,和他无关。
皇帝顺势查下去,查出了荣王爷谋害吕皇商又夺人家产之事。吕西翎做的干净,没留下半点蛛丝马迹。真相又只有他一人知晓,极其保密。查了许久也没查到他身上来,最终认定是荣王爷阴谋败露,故意攀咬他人。
吕西翎心中明白,单单说出吕皇商为荣王爷所害,皇帝不可能为一个死人重惩荣王爷,只会稍做惩戒。吕西翎要的是偿命。没有皇帝会宽容到容忍谋逆,在设下局的一刻,吕西翎就明白荣王爷一定会死。
为了弥补吕西翎,皇帝将吕家被抢走的家产悉数归还。
元滢滢所说的前世,是吕西翎败光家业,她跟着受苦。但在吕西翎的梦境中,元滢滢嚷着要和离。看到他重新夺回家业,她又眼巴巴地凑上来。吕西翎心想,他可不是软柿子,元滢滢想和离就和离,想回来就回来,他也太没面子了,就断然拒绝了她。
吕西翎心想,元滢滢再多求他几次,他就大发慈悲地原谅她。毕竟除了他,没有人会娶空有美貌的元滢滢。可元滢滢被拒绝一次,心中挫败,竟独自跑掉,杳无音讯。吕西翎命人打听,但一直没有她的消息。
梦醒以后,吕西翎紧皱着脸,按照元滢滢所说凝神思索。他道,定然是元滢滢将吕家破败和她离开京城后的穷困日子弄混在一起,才以为是因为他败了家业导致她贫困潦倒。
迟叙同样梦到了他和元滢滢的一世夫妻。
第二世。出乎众人意料之外,迟叙未得中,榜上无名。一时间,嘲讽奚落声纷纷响起。原本想要押宝的乡绅更是变了脸色,直呼上当,要迟叙还钱。迟叙将受惊的元滢滢护在身后,问清缘由,费了好一番功夫打发了他。
陆有仪要搬到大宅子去,邀元滢滢同去。她拒绝了,转身对迟叙说道,她心里泛酸,也想和陆有仪一样做举人娘子。
迟叙嘴唇微张,想要安慰但觉得所有的言语都无力,除非他能考中,否则再多的承诺都像是哄人的空话。
为等待下一次科举,迟叙带元滢滢在京城住下。平日里花销大,他四处奔波,替人做馆教书挣点银钱。迟叙教书那家的主人是个做官的,对子女颇为上心,每天回家都要把孩子叫到跟前听他们背书,迟叙作为夫子也随着一同去。
这日,府上老爷回来时拿了一叠宣纸,称是今科状元所写,皇帝见了此策论惊为天人,特意钦点他为头等。往常学子的文章经批阅后都要密封收好,待皇帝想起来才能打开查看。但老爷委实喜欢这篇文章,便趁人不备抄下,拿回家中给儿女品鉴。
迟叙本是随意一瞥,看清了文章后愣在原地。
“迟夫子,你也瞧瞧写得如何。”
迟叙接过,策论的内容他再熟悉不过,因为字字都是他亲笔所写,可为何文章的主人却成了他人。
迟叙慢慢想通,定然是有人私下里偷换了他的答卷。
回到家中,元滢滢向迟叙抱怨,她今日处处不顺心,不是被人撞倒,就是想买的物件遭人抢了先。迟叙心绪不宁,第二日就收到了无名字的信,语带威胁,要他尽快离开,莫要想着查清真相。他一个穷书生,妄图和权贵相争无异于以卵击石。假如迟叙冥顽不灵,一定要弄个清楚明白,那他家中父母兄弟,众多亲人的性命不保。
用父母兄弟威胁,迟叙眉头未动,只是他还有娘子。迟叙转身,看向对镜试戴新买来的耳环的元滢滢,轻声叹息。他可以拿着信去找做馆那家的老爷,老爷为人端正,肯定会帮他。但如此一来,元滢滢的安全……迟叙当然能把元滢滢时刻带在身边,不让她离开自己半步。可自古以来,哪有千日防贼的,若一时不察,元滢滢受了伤害,他不愿继续想下去。
迟叙将信收好,未曾向元滢滢提及此事。
元滢滢嫌弃丢人,不肯回迟叙的老家去。她语气中多有抱怨,说迟叙没用,考不中举人,回家一定会被嘲笑。迟叙内心苦涩,他所写的文章颇受赞誉,他本是能够中的,只是被人夺去了。但这一切,他独自知晓却不能向元滢滢吐露,免得让她惹上麻烦。
迟叙遵循元滢滢的意思,没有回老家,而是另外找了偏僻小镇住下。迟叙静下心,让自己莫要想科举的污糟事。他有时会埋怨,为何自己没有书生意气,不管不顾地和权贵争上一争,要回属于自己的状元。他恨自己太过识时务,瞻前顾后,一味隐忍。唯有在看到元滢滢白嫩的侧脸时,迟叙稍感平静。他不以为一切是为了元滢滢,因着她才舍弃了许多。迟叙认为,他做出离开京城来到小镇的选择,是因为他的弱小。迟叙深知权力的重要,他有权势在手,就能护住元滢滢,不必小心翼翼担心有人来害。而他目前只是一介穷书生,想要保护妻子的办法就是避祸。
握着书卷的指骨收紧,骨节泛起青白,迟叙心道,他不会、不能一直弱小下去。
迟叙念书越发用功。到了再次科举时,他坐在书院熟悉的狭小隔间,心态平和地落笔。元滢滢满怀期待,隔两三日便要问上一句,是否到了放榜的日子。迟叙摇头,说还要再等等。他心中一片平静,看到元滢滢期待的眼眸竟生出了紧张。迟叙帮人抄写书卷养家,经过书院时停顿脚步,抬头看去,只见书院墙壁空空,并未张贴红榜。迟叙摇头,暗道自己也被元滢滢影响,放榜之日均有定期,怎会因为他心急就提前放出。
想到这些日子愁眉不展的元滢滢,迟叙心中一顿。他拿出大半工钱买了布料,为元滢滢裁制衣裳,以疏解她近些日子的焦虑不安。
放榜日,迟叙罕见地觉出紧张。元滢滢早早便起来,随意用了两口饭,便催着他快些出门,一同去看榜。迟叙虽然笃定自己会中,但在看到红榜上的名字前,心竟然慌乱跳动。
人群众多,元滢滢身为女子,站在一旁,迟叙挤开众人凑上前去。他沉静的眼眸缓缓打量,从榜首看到榜尾,心一寸寸地变冷。
又未中,怎会如此……
迟叙神态茫然。头次科举,他是因为名字被人顶替,可这次名落孙山又是为何。他安抚好元滢滢让她留在家中,独自查清原因。因为做馆教书的缘故,迟叙寻到了他学生的父亲。经那老爷的打听,好一番折腾才得知真相,他的策论被批评“骇人听闻”,根本未曾呈到皇帝面前,称这般文章若是让皇帝看了定然勃然大怒,就不要污了他的眼睛。
迟叙问清说此话的人的身份,又比照了上次科举的考官名单,便明白了一切——这人窃取了他的策论拿给别人用,混了一个状元的身份。出于打压的心理,他不能让迟叙考中,否则便会有戳穿真相的一天。
迟叙明白,他必须在揭露真相和默默无闻中选择一个,前者,他可能有性命之忧。后者,他余生无缘科举,过的好了能当教书先生养家,过得不好便只能在乡下种田。
纠结之下,迟叙决定争上一争,不仅为他数十年寒窗苦读要一个公道,也为他的妻子。他知元滢滢对做官太太有执念。他本为了两人的安全,想暂时按下顶替之事,只要他能得中,迟早有真相大白的一天。但迟叙年轻不知人心险恶,对方哪里会给他翻身的机会。
既决定讨回清白,迟叙就做好长期吃苦的准备。他不要元滢滢陪他一起遭罪,便另挑了一个僻静山村,山清水秀,民风淳朴,两人秘密地搬了家。迟叙声称,两次科举已经折损了他的信心,他不愿继续考下去,以后可能要过清贫的日子。
看到元滢滢失望的神情,迟叙差点说出实情,但他忍住了。因为知道太多对元滢滢毫无好处,反而会为她引来许多麻烦。迟叙心中说着抱歉,但目光坚定,想着这只是一时的,他早晚会成全了元滢滢做官太太的心愿。
元滢滢试着挑水下田,做一个寻常普通的农妇,但她把事情搞得一团糟,浇淹了田,做的饭菜焦黑。迟叙无奈,他要面见皇帝告御状,把什么事情都做不好的元滢滢放在家中,委实不能放心。
迟叙买了一个丫头同元滢滢做伴,这在乡下可是稀罕事情。农户人家素来节省,连一粒米落在饭桌上都要捡起,哪里舍得买丫鬟。小丫头勤快,能做饭下田,还可以陪伴元滢滢说话。迟叙这才放心离开。临走前,迟叙交给元滢滢一个香囊,告诉她如果自己两年不回来,就拆开香囊,按照里面所说行事。
他把全部身家都留给元滢滢,身上没有一文钱。迟叙心想,他尚且年轻,去往京城的路上可以边走边挣银子,可元滢滢不行,她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根本没有养活自己的能力。
香囊中所放是一封和离书和一张简短书信。迟叙心道,假如两年他仍然不能还自己一个清白,说明他斗不过权贵,已为人所害。为了不牵连元滢滢,他就放她自由。
两年中,迟叙狠下心不去打听元滢滢的消息,彻底和她断了联系。他一个穷书生和上位者相争委实艰难,经历百般波折,他终于得见圣颜,把证据一一摆出。
迟叙惊讶于自己的声音竟如此平静,无一丝波动起伏,似是在讲别人的事情。说罢,他垂首看向地面,不知道皇帝会如何处置,为他澄清真相还是轻轻放下。
好在皇帝并不昏庸,他听罢后大怒,直言要严查,若是放任不管,以后朝堂上站着的都是顶替他人的酒囊饭袋,而像迟叙这般有真才实学的学子,却要籍籍无名地在乡下过一辈子。
皇帝派人查清真相,翻出了两次科举的策论,果真和迟叙所说的一致。他的策论另辟蹊径,想法大胆,和他本人很是相似。皇帝颇为欣赏迟叙的为人和他的文章,当即把状元的名头还给他,又命他亲自督办科举徇私舞弊一事,迟叙领命。皇帝又道,迟叙年轻有为,可曾婚配,如果没有,朝中大臣有适龄的女儿。
能得皇帝亲口提出,亲事一定是上好的婚事,女方地位尊贵。迟叙断然拒绝,说家中有妻,一直在等他回去,不能辜负。
皇帝便不再提及此事。
迟叙捉住了一批以权牟私的黑心官员,他们都做过抢人文章,顶替身份的恶事。迟叙还之以学子迟来的公道,但其中不乏有五十岁的老秀才,得知未中时已郁郁而终。
做完差事,迟叙匆匆去寻元滢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