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我睡觉不老实,把她当人形抱枕
两位重案组同事帮忙解开死者的束缚,将他平放在木地板。陶聆戴着手套检查尸体表面,安妤负责记录。
“尸表皮革样化,角膜呈现片云状,轻度浑浊,肛温25°,暗紫色尸斑,多分布在小腿,双脚”
秋琬和马知明同行的助理交涉,知道他们最后一次联系的时间,昨晚10点29分,因此问陶聆:“小陶,死亡时间大概在什么时候?”
“根据肛温和角膜浑浊程度推测,应该在凌晨4点—6点之间。”
死者血液迅速流失,会加快尸温下降,所以不能按照寻常思路判断,李鹤薇赞同她的观点。
秋琬追问:“死亡原因呢?”
“你看。”陶聆轻握着马知明的手腕,“死者左右手腕淤青明显,但颈部缢沟的颜色却非常浅淡。”她掰开尸体的嘴巴,继续说,“而且舌尖位置正常,牙齿颜色也没有改变。”通常缢死的尸体,牙齿表面可出现玫瑰色淡棕红色,俗称玫瑰齿。
李鹤薇思忖着问她:“你怀疑不是缢死?”
“对,凶手应该先拿利器将死者腹部和右胸刺伤,随后用麻绳捆绑尸体的左手和右手,将他吊在空中,等血液流失殆尽,确定马知明已经死亡,再拿麻绳缠绕他的脑袋。”
何英蹙眉:“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陶聆点头:“所以我才说凶手按照作者出版作品的杀人手法将其杀害,步骤都是一模一样。”
秋琬忙问:“他出版的新书吗?”
“不是,旧书,大概在2013年8月出版的《暗夜》。”陶聆收回视线,观察死者的伤口,“不过需要进一步解剖才能确定,毕竟我已经先入为主,可能会影响判断。”
“好。”秋琬转头问何英,“何姐,痕检方面呢?有没有收获?”
“还在地毯式搜查,但凶手非常狡猾,反侦查能力强,应该戴着手套,穿着脚套,目前没有发现指纹和脚印。”
“嗯。”秋琬转动后颈,望向窗外水泄不通的马路,长吁一口气,“马知明的社会关注度高,被杀的新闻已经登上头条,微博也在热搜第三,所以刘局限我们5天内破案。”
“5天?要命呢。”何英翻白眼,“她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秋琬苦笑:“魏局要求3天破案,刘局已经顶住压力,帮大伙儿多争取两天。”
“行吧。”
秋琬转身走去客厅,安排后续工作:“小周,你和小吕走访周围的商户,争取找到摄像头;小廖,你关注各层住户,问他们昨晚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她压低声音,叮嘱身侧的老徐,“您带着小廖吧,他做事有点马虎。”
“好。”
“王姐。”
王涔正和马知明的助理沟通,下意识开口:“什么?”
“需要马知明国庆期间的所有行程。”
“明白。”
卧室,李鹤薇盯着飘窗的“该死”两字,琢磨笔顺,锋利的眉头紧锁,问陶聆:“你对书法有研究,过来看看。”
陶聆直起身,看向窗台:“嗯?”
“笔顺和落笔,是不是和我们不一样?”
陶聆仔细端详:确实落笔重点不同:“凶手是左撇子?”
“对,你看压印的血迹,两个字的右边没有,左边非常明显。”李鹤薇提着嗓子朝门外喊一声,“晓婷,需要拍照。”
厨房传出赵晓婷的声音:“在哪儿?”
“卧室。”
秋琬跟着赵晓婷进来,了解详情,道出疑惑:“小陶,你说凶手趁死者熟睡,拿凶器把他刺伤,没有反抗吗?”
“没有反抗伤,我猜死者当时处于深度睡眠,失去意识,比如服用大量安眠药。”陶聆在尸表初检单签字,交给身旁的安妤,补充道,“具体原因需要血液检查。”
“好吧,我叫人先把尸体带回去,辛苦你。”
陶聆唇角微扬:“你们才辛苦,这个案子解剖不复杂,中途侦查最棘手。”
秋琬回以微笑,伸手轻拍李鹤薇的肩膀:“走,回去开会。”
“我?”
“对,刘局,魏局,还有各中队负责人。”
“真是麻烦。”
“知道你不喜欢开会。”
她们说笑间,走出案发居民楼,秋琬叮嘱守着警戒线的民警:“叫他们都散了吧。”
街尾路边,她解开车锁,正要坐进驾驶位,程映秋拎着两个袋子拦住车门,语调婉转:“秋警官,先吃饭。”
秋琬诧异:“你不是工作吗?”
程映秋轻哼,埋怨道:“你们把楼道都堵死,我和同事怎么拍照?还是填饱肚子要紧。”
秋琬颊边浮出笑容:“好,谢谢程老师款待。”
“什么程老师?”程映秋假意嗔怪,实则内心波涛汹涌,昵称变化,正好和秋警官对应,似乎代表着她们的关系更进一步。
秋琬没有回话,伸手将第一个袋子递给后座的李鹤薇。
李鹤薇接过袋子,表情意味深长。
程映秋摆摆手:“你们吃,我回单位的车。”
秋琬不经意开口:“吃完再走吧。”
程映秋瞬间撅起嘴:“我也想,但主任也在。她认识中云出版社的主编,所以特别重视马知明的case。”她压低身子,右手扶着车窗,哀叹一声,“媒体都在关注,无形中向你们施压。”
“我们已经准备好打硬仗。”秋琬嘴角噙着笑意,“快去吧。”
程映秋三步一回头走远,李鹤薇发微信问她:【你们什么情况?】
【嘻嘻表情包。】
【说。】
【其实也没什么,我睡觉不老实,把秋姐当人形抱枕,半边身子都压着她。】
【故意的?】
【冤枉!但我发现她脸红!姐姐脸红最致命。(尖叫表情包)】
显摆,李鹤薇咬牙切齿退出对话框,不能坐以待毙,应该采用行动,她斟酌片刻,问秋琬:“秋姐,你不是认识律师朋友吗?我想请她帮忙介绍一个擅长民事诉讼的律师。”
“好啊,我待会儿把她名片推给你。”秋琬通过车内后视镜观察,问她,“离婚的事?”
“嗯,我打算交给律师处理。”
“也对,最近忙案子,你哪有时间跑法院。”秋琬对民法知识略知皮毛,停顿两秒,接着说,“不过你离婚简单,没有牵扯财产和孩子的分割,最多十来天拿证。”
“应该吧。”
开会前,李鹤薇收到律师的名片,加好友咨询。
对方回道:【李警官,你把资料准备好,我叫同事去拿。】
【会不会麻烦?我开车送去律所也行。】
【干嘛客气?抛开老秋那层关系不谈,我们收钱呢。】
李鹤薇不再推辞:【好,我明天带来警局,你叫同事直接过来。】
魏局组织的会议结束,刑侦大队内部的会议马不停蹄开始,秋琬主持。
“死者马知明,男,35岁,当红畅销书作家,长期生活在燕城。他和助理于10月4号下午3点27分乘飞机抵达蜀江,中途转车,4点11分助理下塌蒲辰大酒店,马知明随后住进普安小区3楼2号。”
“看这几本书。”秋琬展示图片,“死者从23岁开始创作,擅长写悬疑推理类探案小说,其中8本图书出版,总销量超300万册。”
小廖和小吕低声讨论:“厉害啊。”
“注意这本名为《暗夜》的小说,它于今年8月卖出影视版权,版权费高达320万。”秋琬下滑界面,“其中第二个故事,小说13章21段描述的场景和本案犯罪现场的场景一模一样。”
王涔补充:“杀人方法也雷同,小说最后解释凶手信奉犹太教,对死者恨之入骨,所以明知他已经死了,还要将他的脑袋束缚,看着更像钉在十字架。”
小廖咋舌:“变态啊。”
秋琬抬手敲一下显示幕布,提醒:“但本案的凶手不一定信奉犹太教,可能只是按部就班,依样画葫芦。”
李鹤薇收到陶聆发来的消息,组织语言,说明情况:“血液中检查出苯。二。氮。卓类安眠药成分。”
秋琬正色道:“好,死亡原因呢?有没有定论?”
“内脏器官*没有明显变化,排除缢死,陶法医已经确定死者因为两处刺伤,导致流血过多死亡。”
“嗯。”秋琬打字记录,随即抬头道,“现在确定死者的死亡原因和死亡时间,各自讲一下走访邻居的收获,小周,从你开始。”
小周翻开笔记本:“附近的店铺暂时没有发现摄像头。”
“老徐,你和小廖呢?”
老徐应道:“他们睡得沉,都说没听见什么动静。”
秋琬视线左移,看向王涔:“王姐。”
“马知明的行程表我已经发给你,至于美术馆的监控录像,我正和对方交涉。”10月6号的新书签售会在蒲辰美术馆举行。
“好,5号呢?”
“5号他早上去公墓拜祭亡父,下午和出版社的工作人员待在一起,晚上差不多10点返回住宅。”
李鹤薇记录着会议重点,左侧手机的屏幕突然跳出未读消息提醒,她点进去查看。
陶聆:【薇姐,可以去一趟蜀江的佑临县。】
【为什么?】
【直觉。】
第62章 这不是小乐的男朋友吗?
陶聆的直觉通常都有细节作为支撑,并非凭空臆断。李鹤薇斟酌衡量过后,微信和秋琬打声招呼,提前离开会议室。
她绕过电梯间,前行5米就是技术组的办公室。李鹤薇进门,抬眼瞧见左侧工位握着笔埋头在草稿本写画的陶聆,凑近些许,低声问:“陶聆,你发现什么?”
“薇姐。”陶聆略微偏头,和她短暂对视两秒,目光移回桌面的草稿本,“这是我根据暗夜第二个故事画的场景。”
李鹤薇定睛细看,简笔画的建筑和寻常没有差别,唯独右边围墙内树木茂盛,浓密的树荫覆满整条巷道稍显特殊。
“嗯。”李鹤薇示意她继续说。
“天主教堂斜对面的宅院就是案发地。”陶聆逐步介绍,“你看巷尾的小吃摊,卖赵烘糕,葱子糕,渣渣面,旁边的手撕烤兔,都是佑临特色美食。”
“你的意思,马知明去过佑临?”
“不止去过,他应该长期在佑临生活。”陶聆翻开《暗夜》,让她浏览描写的段落,继续说,“我高中开始喜欢看悬疑小说,偶尔试着写一些片段,知道作者取材大多来源于生活。”
李鹤薇蹙着眉若有所思:“你想查他的社会关系?这不是大海捞针?”
陶聆转过头,眼神坚决:“对。”
“直觉吗?”
李鹤薇相信陶聆的直觉,但必须说服秋琬,才能进一步采取行动。
“嗯,马知明的悬疑小说我一本不落都看过,有一个问题至今想不明白。”
“什么问题?”
“视角,男性视角和女性视角因为不同的境遇和社会期待形成,导致他们在人际关系、多重思维、情感处理等方面存在明显差异。但马知明2014年以前出版的小说都是女性视角。”陶聆甚至花时间去看他的访谈,了解他的生活状态,个人经历,仍然没法打消疑虑。
李鹤薇沉默半响,点头同意:“好,我提报告申请。”她扫一眼墙面的时钟,刚过7点不久,“明早出发吗?还是连夜去?”
两人挨得近,李鹤薇的气息直往陶聆的鼻子钻,她抬眸看着咫尺相隔的侧脸,情不自禁停留数秒,反应过来,慌忙移开视线,结巴道:“都,都可以。”
“嗯?”李鹤薇瞥见陶聆表情的变化,拢起右手和她耳语,“想看随时随地都可以。”
“我”陶聆顺手端起身前的茶杯,站了起来。
“我去趟厕所。”
李鹤薇强压嘴角的弧度:“拿着杯子去厕所做什么?”
“洗杯子”
陶聆声音低如蚊吟,绕过她往外疾走,抬手抚摸发烫的耳朵,心里嘀咕,薇姐为什么总爱逗她。
暗忖着,思绪飘回遥远的瓦鸢,昨晚她失眠,后半夜才堪堪沉睡,再也无法忽视李鹤薇对自己的偏爱,越发笃定当时的猜想。
她并非一厢情愿。
“小陶,听说你要去佑临?”何英从厕所的隔间出来,瞧她愣在洗手台前,随口问。
陶聆被拽回现实,拧开水龙头:“嗯,薇姐在打报告。”
“帮我带两只手撕烤兔。”
“好,我得空就去买。”
办公室,李鹤薇写完申请,发给秋琬,对方转告刘局,最终批准。
【注意安全,需要佑临警方配合吗?】
【暂时不用。】
【好,明天出发,今晚早点回家休息。】
【你们呢?有没有头绪?】
【拿到美术馆的监控,正在看。何姐那边怎么样?】
李鹤薇抬头问刚回座位的何英:“何姐,你在现场发现两根女人的长发,会是谁?”
“不知道,马知明的助理说没人去他家。”
“好,我让秋队查。”李鹤薇忙不迭打字:【马知明的手机呢?查一下他近期联系的对象。】
【现场找到两根女人头发,检出的DNA没有在数据库。】
【马知明的姑妈去过他的家,要不要做一下基因比对?】
【好,你联系她。】
李鹤薇锁住手机界面,抬头环顾四周,拍一下手吸引注意:“都回去休息,明早继续。”目光往侧前方的背影一点,“陶聆,明早去佑临,你回家准备一下。”
“嗯。”
李鹤薇参加临时会议,接近8点半才推开家门,习惯性朝陶聆房间看。
程映秋揶揄她:“在里面呢,没出去。”
李鹤薇端着牛奶杯,倚在咖啡桌望向小卧室,从张开的门缝观察陶聆。
“嗯,我让她先回来。”
程映秋手肘碰她臂弯:“想去就进去呗,犹犹豫豫做不成大事。”
“我知道。”李鹤薇靠近房间,抬手正想敲门,两米相隔的陶聆突然双手交叉抓着衣摆,明显脱衣服的动作,她始料未及,已经瞧见对方裸露在外的细腰,立马伸手关门。
砰的一声。
打乱李鹤薇的心跳,她僵直地站着,竭力想甩去脑海中的画面。
奈何印象深刻,仿佛火苗烧灼她的心,脸跟着烫起来,神经也好似被一根根融化。
“姐,你杵在那里干啥?”程映秋哦一声,笑得耐人寻味,“看到什么?”
李鹤薇按捺住纷乱的心绪,拼凑出一句话:“我,我去洗澡。”
卧室内,陶聆原本以为秋风掩住房门,却听见程映秋爽朗的笑声,以及李鹤薇支支吾吾的话语,大概猜出刚才尴尬的局面。她抿着唇,没有因此困扰,反而不自觉回味对方鲜少出现的慌乱,心跳也逐渐失序
翌日清晨,李鹤薇打开房门,餐桌已经摆着三碗面。她快步走去厨房,只见陶聆站在料理台前,熟练地煎鸡蛋。
“什么时候起床?都不多睡会儿。”
“6点半,我还是习惯做早餐。”陶聆头也不回,“薇姐,我们不是8点出发吗?你先去换衣服。”
“嗯。”李鹤薇无奈,她已经不止三次叮嘱对方偶尔可以赖床,声称没有必要每天早起做饭,特别辛苦,但陶聆依旧置若罔闻。
“陶聆姐!”她话音刚落,程映秋冲出卫生间,探着脑袋当电灯泡,围观两人互动。
“映秋,早餐是你想吃的酸菜牛肉面,马上煎个鸡蛋就好。”
程映秋猛点头:“嗯嗯嗯,爱死你。”
李鹤薇胸口闷得慌,回屋换好外出的衣服,随后在陶聆身旁落座。她听着程映秋夸赞自己喜欢的人,心里却不是滋味。
长期的相处中,李鹤薇知道陶聆因为小时候缺失关爱,没有人依赖,面临不少焦虑和恐惧,从而过早选择独立,过早学着去理解、包容,甚至讨好别人。
唯独没有学会如何被爱。
所以她愈发理解陶聆缺乏安全感而犹豫不决,畏缩不前的心理。
“姐,快吃,你的九分熟煎鸡蛋,陶聆姐没忘!”
记住所有人的喜好,会不会活得很累?李鹤薇拿筷子夹起鸡蛋,慢条斯理地嚼,胸口泛起钝痛。
两人8点10分出门,李鹤薇被思绪缠绕,接近50分钟的车程,极少主动说话,最后将其一条一条捋清,决定试着去改变陶聆看似不可逆,已经形成习惯的心理。
她们导航目的地佑临天主教,李鹤薇寻找附近的停车点,陶聆指着对面路边:“薇姐,那里还有一个空位。”
“好。”
李鹤薇停稳车,紧跟陶聆的脚步前行。
“薇姐,手撕烤兔,还有赵烘糕和葱子糕。”陶聆快步往小吃摊的方向走。
老板娘热情地招呼她:“妹儿,吃不吃?”
“要一个白糖芝麻馅儿,一个麻辣豆角的馅儿,谢谢。”陶聆扫码付钱。
不过5分钟,老板娘将白糖芝麻馅的蛋烘糕递给她。陶聆转头回望,唇边久违的笑容绽放,李鹤薇终于收敛心思,接过蛋烘糕,轻咬一口。
蛋烘糕外圈一层薄薄的脆边,口感酥脆,中间蛋液嫩滑,里面的馅料丰富多样,没有辣味,不知不觉,李鹤薇意犹未尽地吃完。她抬眼,身前的陶聆拿出马知明照片,礼貌的语气问:“阿姨,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谁啊?”
“您看看,认识吗?”陶聆展示照片。
老板娘皱着眉摇头:“不认识,而且我一天接待两三百个人,根本记不住。”
“好的,谢谢。”
陶聆收起照片,看着李鹤薇右手空置的袋子,补充道,“老板娘,再要一个奶油肉松。”
李鹤薇忙问:“给我的吗?”
“嗯,赵烘糕闻名蜀州,你喜欢可以多吃。”
李鹤薇的心不由地酸软,绷直的唇线弯出弧度:“谢谢。”
两人接连询问四位小吃摊摊主都没有收获,最后走进巷尾的面馆。
“老板娘,两碗渣渣面。”
“好的,稍等。”
面很快端上来,陶聆趁机摆出照片,问她:“老板娘,您认识他吗?”
“有点像小乐的男朋友。”
第63章 把握不住底线,容易出事
“小乐是谁?”李鹤薇顺势打开录音笔,说明她们的来意。
“小乐就是乐老板的女儿。”老板娘站起身,喊她们跟着出去,指着巷尾的宅院说,“喏,那就是乐老板祖上传下来的庄园,附近的民房也跟着沾光。”
陶聆面露惊色:“您说乐氏故宅?”
乐氏故宅始建于距今两百余年的封建社会,1993年乐氏举家搬迁,旧宅交由政府修缮管理。1994年,蜀州政府将乐氏故宅列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1997年10月,乐氏故宅被列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对嘞,乐老板家底雄厚,但听说他做生意亏本几百万,估计没剩多少钱给小乐。”老板娘摇摇头,“还是祝三娘厉害,咱们佑临出名的铁娘子,想当年她男人死了,她一个人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拉扯大,家族产业也搞得有声有色。”
陶聆询问详情,联系实际,知道乐琪是祝三娘大儿子的女儿,燕城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和马知明同校。她再三确定:“您看一眼照片,没记错?”
“我在这里生活50年,错不了,他就是小乐的男朋友小马。”
李鹤薇紧接着问:“他们住在哪儿?”
“乐景巷出去左拐走到底,滨江路的望海城,不过他们好像已经卖房搬家。”老板娘眯着眼回忆,“小乐以前经常带小马过来吃面,还有那边的烘糕,不过老赵前两年去世,她女儿肯定认不得小马。”
“好的,谢谢您。”李鹤薇转身走回餐桌,扫二维码,“多少钱?”
“两碗14。”
李鹤薇付钱,示意陶聆:“走吧。”
“欸?你们不吃吗?”
李鹤薇已经吃两个蛋烘糕,一个葱子糕,还有半碗锅巴洋芋。她颊边挂着微笑:“有点撑,下回再来。”
身侧的陶聆眉头轻锁,好像突然想到什么,抬起头:“乐琪是不是看不见东西?”
“对,她因为车祸失明。”
陶聆垂落的右手紧握,骨骼发疼,忍不住骂道:“垃圾男。”
“什么?”避免泄露案件相关的信息,李鹤薇拉着她走向旁边。
愤怒仿佛从身体深处窜出,陶聆少见的表现明显的情绪:“薇姐,马知明出版的小说都是乐琪代笔,或者说他偷乐琪的文稿发表。”
“你怎么猜到?”
“小说字里行间流露的情感,以及描写主人公的听觉,嗅觉多于视觉。”陶聆视线聚焦,伸手掏出背包的《暗夜》,翻开签名页,言辞略微激动,“薇姐,我其实挺喜欢她的行文风格,但始终质疑作者的性别,现在终于找到答案。”
事态严重,李鹤薇琢磨着细节,脑子宕机,最后她摸出手机,边打字边说:“我先打听乐琪的行踪。”
“嗯,好。”
【秋姐,佑临的乐琪,你查一下她。】
【你们也查到乐琪?】
【对。】李鹤薇耐心等待后话。
【乐琪是马知明的前任,他俩2013年就已经分手。】
【乐琪人呢?】
【她生活在燕城,我查过,两人分手后没有交集,待会儿会和她联系。】
【陶聆推测马知明出版的小说都是乐琪代笔。】
【小陶觉得乐琪有杀人动机?】
陶聆将两人的对话尽收眼底,否认:“薇姐,不是,乐琪的文字温暖,她笔下小说女主内心也非常强大,应该不会杀人。”
“可以先查,毕竟秋姐那边暂时没有其他线索。”
她编辑信息:【建议继续跟进乐琪,美术馆呢?监控查得怎么样?】
秋琬接连发来两条:【美术馆没有发现可疑人物。】
【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下午吧。】【先去买手撕烤兔,给你带一只。】
【不用,外婆的牙口不好,吃不得烧烤的东西。】
【行吧,买一只,你来我家吃。】
李鹤薇收起手机,却见身旁的陶聆眉眼阴云密布,一声不吭。
这是不开心?因为查她的崇拜的对象?
李鹤薇试探:“陶聆?”
陶聆鼻腔发声,算作回答。
“不开心?”
陶聆瘪着嘴,抬脚往前走:“没有。”
李鹤薇紧跟着她:“说实话。”
陶聆声音发闷:“我感情用事,自己消化。”
李鹤薇扑哧一笑:“笨蛋,感情用事多正常,我也会,但知道及时反省就好。”绿灯只有最后10秒,她下意识牵起陶聆的手,“走,去买烤兔。”
四周行人匆匆,陶聆望着她们交握的双手,木讷地迈动脚步,心却悄无声息被填满。
李鹤薇后知后觉,稍有忐忑,但发现对方没有及时抽出手,默许吗?原来确实需要一方主动,她开始懊悔前些日子的举棋不定。
手撕烤兔的老店搬迁,她们穿过一条旧街,李鹤薇望着前方排长队的店铺,唇角上扬:“应该在那儿。”相贴的掌心发热,考虑排队,她终于松开手,不忘补充,“你穿得也不多,手却比我暖和。”
陶聆烧着耳朵,站在身后,沉默不语,无意识捏手心,感受余温。
“四只烤兔打包。”李鹤薇扫码,转头问,“家里一只,我们自己吃一只,给何姐带两只,你呢?要不要给阿姨带?”
“半只就好。”
“嗯,再要半只。”李鹤薇付钱。
“薇”
李鹤薇截断她即将脱口的话:“打住,30都要和我计较?”
陶聆喉咙发涩:“没有,我想说,谢谢你记挂着她。”
李鹤薇笑意融融:“我最近和阿姨聊天的次数恐怕比你和她聊天的次数多。”
陶聆讶异地双唇微张。
“你放心,阿姨说你爸虽然经常抱怨,但也没有其他反常的举动,而且已经拒绝别人说亲。”
“嗯。”
老板叫号:“132,四只半。”
“这儿。”李鹤薇回过身,抬手去接包装袋。
陶聆凝视她的背影,宛如冬日河流的眼眸逐渐破冰,泛着细碎的阳光。
她们拎着袋子步行走回乐景巷,李鹤薇将东西放去后座,伸手拉开驾驶位车门:“我们去一趟望海城,打听马知明和乐琪在佑临的生活。”
“好。”
导航3.7公里,李鹤薇把车停在小区后门,快步走去保安亭,出示警官证,开门见山道:“您好,请问你们这里有没有一位叫乐琪的业主?”
乐琪的双亲已经去世,李鹤薇猜测房产应该在她名下。
“稍等,我查一下。”保安查询业主信息,“没有。”
“没有?”李鹤薇追问,“最近两年的卖房信息呢?”
“要去物业中心查。”保安拨打内部号,笑着说,“我帮你问。”
“谢谢。”
电话接通,保安说明情况,管理员很快回话:“乐琪,3栋1603的业主,住房在2013年8月19号过户给其他人。”
李鹤薇提醒:“你问她,乐琪和小区的邻居来往密切吗?”
“我开免提,你讲。”
话筒对面的管理员回应:“我听到,你说谁和乐琪走得近?”
“对。”
“3栋602的杨婆婆,我看她经常和乐琪在户外聊天。”
“好的,感谢配合。”挂断电话,保安刷卡放行,“喷泉朝左走,斜前方。”
望海城是佑临县第一批电梯房,开发商精心打造,绿化覆盖率高,容积率2.5,两人绕过喷泉,前行将近200米才瞅见3栋的标志。
李鹤薇敲开603,杨婆婆热情接待。眼前花甲之年的老人鼻梁架着一副老花镜,举手投足间流露出诗意,每一个微笑也藏着故事,散发浓厚的文艺气息。
难怪乐琪与她交好。
她们分坐茶桌两边,杨婆婆将茶杯轻放在陶聆和李鹤薇身前,笑容和蔼:“我泡的花茶,小琪也喜欢喝。”
李鹤薇语气委婉:“杨老师,不用客气,我们聊会儿天就走。”
“来者是客,警察也不例外。”
“好,谢谢。”陶聆先端起茶杯,轻呷两口。
“你们想知道小琪和小马的关系如何,是吧?”
李鹤薇点头:“嗯,方便查案。”
“他俩同门师兄妹,都是燕城师范大学中文系的高材生,小马年长小琪2岁。”杨婆婆拿出一本诗集,翻开23页,递给她们,“23—27都是两人写的诗,小马明显比小琪浮躁,向往着高物质生活。”
“无可厚非,谁不想赚钱?但把握不住底线,容易出事啊。”杨婆婆背过身,慢悠悠抽出书柜第三排的两本书,转回头,依旧云淡风轻的模样,但语气却稍显沉重,“这是以小马的名义出版的小说,然而真正的作者却是小琪。”
“我本来不看悬疑类图书,两年前,知道小琪的爱好,出差燕城的时候带回来两本。”她将叹息沉回胸腔,不紧不慢地说,“不看还好,随便翻两页,就发现端倪。”
陶聆接腔:“我一个对她来说的陌生人也察觉不对劲,更何况您。”
“你是?”
“小说的忠实读者。”陶聆拿出《暗夜》,话语不停,“两年前,小说没有如今的销量,一般在省会城市才能买到,所以马知明不知道采取什么方法瞒天过海,乐琪长达数年都被蒙在鼓里,直到你把刻着盲文的书送给她?”
“是的,她知道后想要小马向出版社坦白,却被家暴,幸好成功分手。”
第64章 陶聆,课题分离懂吗?
“杨老师,乐琪事后为什么没有选择曝光马知明?”李鹤薇眉心拧成麻花,无数的疑惑在脑海中交织,碰撞。
“小琪考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杨婆婆点开论坛的热搜新闻,将手机放在茶桌中间,“你们看,女生提分手,男子求和无果,杀人抛尸。同样,当初小马已经家暴小琪,指不定头脑发热,做出更恶劣的事。”
杨婆婆无奈道:“遇到这种情绪不稳定的男人,还是不要招惹,尽快远离才好。”
“幸亏小琪聪慧,提前联系她远在国外的小姑,威胁小马,说她如果出事,他也脱不开干系。”杨婆婆收起手机,“但小琪也承诺,不会揭穿小马。”
“出版的小说签影视版权,乐琪竟然没有干涉?”陶聆同为创作者,万分不解,“这是她多少个日夜倾注的心血,难道不在乎吗?”
“小马14年获得中云出版社的青睐,小说突然热销。他担心小琪在他如日中天的时候耍手段,联系小琪,要分她100万。小琪拒绝,说往事已经一笔勾销,不想来往。”
杨婆婆叹一口气:“小琪的性子不争不抢,吃大亏。”
陶聆无言以对。
杨婆婆将他们相识相恋的过程,以及为什么回到佑临生活的原因娓娓道来。
乐琪起初经济还算优渥,并没有对普通家庭出身,无事献殷勤的马知明产生好感。毕业后,她辗转多处人才市场面试,因为一次车祸造成神经受损,视物越来越模糊,直至彻底失明。
当时马知明对她嘘寒问暖,不离不弃,乐琪感动,逐渐对他敞开心扉。
“小琪没法接受现实,小马还是陪她度过了一段人生最黑暗的时期。”杨婆婆回忆着乐琪给她讲述的点点滴滴,“后来小琪打算回老家,小马也因为不习惯大城市的快节奏,跟着回来。两人经过商量,租房开了一家课外辅导学校,生意也越来越好。”
“小马负责学校的工作,小琪在家伏案写小说,日子不是挺好的吗?哪知道后来会这样。”
“金钱的诱惑吧,不甘于现状。”李鹤薇按下录音笔的暂停键,作势要走,“杨老师,特别感谢您。”
杨婆婆瞧她们起身,忙说:“快12点,吃完午饭再走?”
“我们还有其他要紧事,需要赶回蒲辰。”李鹤薇瞥一眼身侧的陶聆,陶聆意会,接话,“杨老师,我们身在纪律部队,不能随便在证人家里吃饭,喝茶已经是极限。”
“好,我不强求,现在小马出事,也算罪有应得,只是惩罚相对有点严重。”杨婆婆瞳孔骤然缩紧:“警方不会怀疑小琪吧?”
李鹤薇立马否认:“没有,我们查案讲究证据,只是向您打听马知明的社会关系,顺便多嘴两句。”
杨婆婆心下稍安:“那就好,小琪也绝对不会做蠢事。”
陶聆清透的眼底染上笑意:“嗯,乐琪有您这样无话不谈的忘年交,也算福气。”
“彼此的福气,小琪经常寄来礼物,我不出门就可以尝遍美食。”杨婆婆乐呵呵,目送她们走远。
陶聆见李鹤薇步子迈得急,边走边问:“薇姐,什么要紧事?”
“找到目击证人,7号凌晨2点左右,住普安小区5楼的丁女士夜班回家,瞧见一个拎着行李袋,形迹可疑的男人。”
***
丁女士不愿去警局做笔录,两人直接开车前往案发小区。
秋琬已经在楼下候着她们,帮陶聆开门:“走吧,上去。”
先行下车的李鹤薇撑一下懒腰:“好累。”
“你来回开车,高强度精神紧绷,当然累。”秋琬和陶聆走在前,李鹤薇殿后,突然停住脚步。
秋琬回头:“怎么?”
李鹤薇目光似刀锋般冷厉:“感觉有人盯着我们。”
“是吗?你再仔细瞧瞧。”
李鹤薇谨慎,转身环视四周,没有发现可疑人物:“可能我多虑。”
“应该留个心眼,你8月遇袭的事,现在都没查出结果。刘局和电视台商量,直接把采访视频给撤了,但耐不住其他app已经转载啊。”
“嗯。”李鹤薇不担心自己,反倒害怕陶聆出事。她记得助理曾经吐槽小说不过一半,陶法医就因公殉职。
时间仿佛凝固,李鹤薇站在原地,思绪纷杂。现阶段已知原主穿越的时间线在第二年3月,距今5个月,而她穿书也将近3个月,是不是意味着危险正向陶聆逼近。
“薇姐?”
李鹤薇心中波澜起伏,意识缓慢恢复。
“怎么了吗?”陶聆的声音宛如一阵风,从她耳边掠过,终于将人唤醒。
“没事。”李鹤薇抬脚往前,眸色却沉落谷底。
做笔录时,秋琬主问,李鹤薇坐在她身侧的矮凳,后背倚着电视柜,依旧心神不定。
陶聆瞧出端倪,低声问她:“发生什么?”
面前的陶聆活生生,李鹤薇伸手触碰她的手腕,暖热传递,感受她真实的存在,口中喃喃:“不会有事,不会有事”
“有什么事?”虽说李鹤薇在大庭广众之下行为异常,但陶聆更关心她现在的状态,抓住她的手,稍稍用力一捏。
李鹤薇吃痛,好歹从沉浸中抽离。她深呼吸,情绪稍微缓解才开口:“不好意思。”说着抱歉,但还在思索敌暗我明,怎么应对突发事件,根本不能集中精神听目击者的描述内容。
秋琬也转过身,忧心忡忡的语气:“鹤薇,你要不要休息会儿?”
“抱歉,有些失常。”李鹤薇生理性心动过速,暂时没有找到方法缓解,只能起身走出客厅。她双手摁着转角处的栏杆,脑袋低垂,双眼盯着旋转的楼梯失神。
穿书闯进一个陌生世界,没有系统,没有金手指,凭着一点本事协助警方破案,却不知不觉对任务对象产生好感。想着船到桥头自然直,筹划走一步算一步,但这种明知结局,却不知道怎么应对的无力感,随时随地都可能将她淹没。好比现在,前一秒谈笑风生,下一秒却像个疯子一般举止异常,精神恍惚。
李鹤薇埋着头,双手撑着脸,听见身后的脚步声靠近,她仍然维持现在的动作,毫无反应。
“薇姐,喝水。”意料之中的人。
接下来的对话让李鹤薇完全抽离先前的状态。
“是不是家里亲戚生病?急着回去?”
“没有。”
陶聆嗓音低如蚊吟:“琼姨和吴叔知道什么吗?”
“知道什么?”李鹤薇转回头,看着眼前欲言又止的女孩,整个人慢慢平静下来。
陶聆猜测她被动出柜,忐忑不安,望着她背影挣扎良久,最终端着水杯,鼓起勇气走向她。如今站在她身前,反倒说不出半个字。
“我,我,那天露营,我不小心看到你和陈曼的内容聊天。”支支吾吾,拼凑出一句完整的话。
李鹤薇当时确实没有遮掩,但也不是刻意做给她看。
“没关系。”
“所以,琼姨和吴叔是不是也发现你”
原来担心她出柜,李鹤薇无声地笑了一下:“没,不过感情的事我自己可以做主,不需要告诉他们,更不需要征得他们的同意。”
“陶聆,课题分离懂吗?学会独立思考和行动,不再过度依赖他人的意见和决策。”环境和时间不允许,她说得浅显,“想做什么就大胆去做,不必为他人的情绪买单,只需要对自己的情绪负责。”
“包括感情,同样的道理。”
陶聆浑身好似被冻住一般,双眼瞪圆,愣怔地凝视着她。
李鹤薇从她手中拿过水杯,仰头小啜了一口:“进去吧,我再试试。”
第65章 我说,有人好吵。
傍晚时分,天阴沉沉,似乎快落雨,一行三人离开案发居民楼。秋琬示意李鹤薇解锁,随即先行拉开驾驶位的车门:“我送你回去休息。”她矮身坐进去,边系着安全带边说,“小陶也不用回警局,报告可以在家写。”
“好的。”陶聆偏头看着身旁闭目沉思的李鹤薇,愁眉紧锁。
“鹤薇,我待会儿把录音转给你,不着急,慢慢画。”
“嗯。”
结果还是不尽如人意,李鹤薇思绪混乱,没法在脑海中形成嫌疑人的大概轮廓,更别提模拟画像。
“况且,咱们可以从其他方面入手嘛,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下班高峰期,秋琬没有走惯常堵车的主干道,选择绕道而行,右转拐进只有左右两条道的小路。前方十字路口绿灯最后5秒,保险起见,她轻踩刹车,小车却没有因此减速。
秋琬瞬间警惕,连续踩两次刹车,依旧没能如愿减缓车速。她眉峰一耸:“不对劲。”
“怎么?”李鹤薇蓦地睁开双眼。
“刹车失灵,你什么时候做的保养?”
“8月,4s店检查过,没问题啊。”李鹤薇脑袋嗡嗡轰鸣,“难道人为?”
“不知道,我想办法把车停下来。”秋琬摁开双闪灯,握紧方向盘,幸好前面没有车辆,她们闯红灯通过路口。然而因为下坡路段,车速越来越快,已经飙升到40码。
“都系好安全带!”
陶聆胸腔急促起伏,她深呼吸,摸出手机查询附近道路的路况:“秋姐,第二个路口右转进海苑路,上坡,不踩油门应该可以尽快停车。”
“好。”
屋漏偏逢连夜雨,密集的雨点砸向车窗,暴雨倾盆而至。
秋琬打开雨刮器,屏息凝神,保持直线行驶。然而接近50码的车速右转,根本没法看清前方的路况。不过20米的距离,两三位背着书包,放学回家的女孩仓皇过马路,她始料未及,只能向左猛打方向盘,使出浑身解数试图绕过她们。秋琬试图逼停车辆,逐渐发觉无力回天,松开方向盘,抬起双脚,双臂护着头、脸和前胸,电光火石间,小车冲去隔离带护栏。
车厢后座,两人都系着安全带,李鹤薇下意识侧身去护陶聆的脑袋,因为惯性,手肘撞向前排座椅。她疼得闷哼,回过神,先想着陶聆的安危。
“没事吧?”
“薇姐!”
几乎同时,陶聆猛地睁开眼,惊呼出声。
“我没事,就手肘有点疼。你呢?”李鹤薇惊魂未定,呼吸明显急促。
劫后余生,陶聆脸色吓得惨白,红着眼眶去查看她手肘的伤势。
“真的ok,至少没有骨折。”李鹤薇稍微平复气息,忍着痛抬手活动关节。
确定没有大碍,陶聆主动贴过去,不管不顾地伸手抱住她,虽然仍旧沉默不语,但李鹤薇清楚地瞧见她肩膀抑制不住在颤抖。
“乖,我们先下车。对,秋姐!”李鹤薇拉开两人距离,忙不迭转身,发现秋琬已经在尝试推动车门,正想询问她*伤势,对方先说,“擦伤,碰撞伤,死不了,只是车头和车门严重变形,我暂时出不去。”
“你等一下。”李鹤薇观察后方来车,和陶聆一起下车,在好心人的帮助下从外面拽开副驾驶的车门。
旁边举着伞的女生说:“我已经打120,应该很快到。”
李鹤薇由衷感谢。
陶聆矮着身体钻进车厢,问秋琬:“秋姐,能不能爬过来?”
“我试试。”秋琬背过身,猫着腰,还能动弹的右手抓着椅背使劲,艰难地向右挪动。
陶聆焦急难安,后退一点,让出距离:“手给我。”
“不用,我慢慢来。”秋琬咬着牙前行,最后还是借力陶聆,才成功脱离车体,平稳地站在地面,走去对面商店门外避雨。
“伤在哪儿?”李鹤薇火急火燎地问。
“左臂可能脱臼,轻微骨折,其他地方不同程度擦伤,幸好我反应快,双腿没有卡在里面。”秋琬具备良好的紧急避险经验,但忍不住后怕,“刹车失灵啊,保住命就是万幸。”
“我连累你们。”李鹤薇咬着唇,垂落的双手攥成拳头。
“别想太多,也许只是保养的时候师傅马虎,没有发现刹车系统的问题。”她话音刚落,陶聆的手机振动,显示程映秋来电。
陶聆接听,话筒传出焦急的声音:“你们,你们都没事吧?她呢?我看照片只有你和姐在车外。”10分钟前,附近的群众围观拍照,身为记者的程映秋随即在工作群瞧见照片。
【海苑路发生车祸,每回暴雨准出事。】
【照片】
【照片】
程映秋自然记得李鹤薇的车牌号,顿时心急如焚拨号码,秋琬和李鹤薇的电话都没反应,把希望寄托于陶聆。
“我们都安全。”
“有没有受伤?”
陶聆打量着浑身伤痕的秋琬,抿了抿唇:“我和薇姐还好,但秋姐她”
程映秋心脏倏地紧缩,嗓音喑哑:“她怎么?”
“小陶,给我。”秋琬接过手机,唇角扯出一抹笑容,柔声安慰,“只是轻伤,不打紧。”
程映秋带着隐约的哭腔:“你在哪儿?”
“待会儿去医院。”
“人民医院吗?要不要去蜀江?”
显而易见的关心,秋琬心头熨帖:“先就近检查,需要治疗再去蜀江,好吗?”
“嗯,我马上打车去医院。”
秋琬没有阻止她:“注意安全。”
挂断电话,刚才帮忙报警的女孩跑过来招呼她们:“救护车在那儿,你们是不是留一个人等交警?”
李鹤薇叮嘱陶聆:“你和秋姐先去医院。”
陶聆摇头拒绝:“你手肘受伤,也需要拍片确认伤情。”
经历车祸,李鹤薇心有余悸,不敢放任对方单独行动,她凝视着陶聆,压低声音:“听话,我有分寸。”
最后李鹤薇留着收尾,陶聆陪同秋琬坐车赶往医院。
***
医院急诊室,医生检查伤势,清创,拍ct。李鹤薇处理完事故的后续,没有去病房,而是坐在后门的长椅上,仰望无边的夜色放空。
刹车确定被动过手脚,所以都是冲着她来,这次拖累秋琬,下次就是陶聆。
李鹤薇垂着眼睑,难以言喻的压抑积聚在心中,手机连续振动,她置若罔闻,直到“重案组王涔”五个字意外闯进视线,才摁下接听键。
“王姐。”
“我去病房看望小秋,她没醒。”
李鹤薇声音卡在喉咙里,按捺住情绪,将秋琬的工作安排转告王涔:“王姐,辛苦你领头。”
“说这些干嘛?让她安心养伤。”
“嗯,还有刹车的事,你找人问一下附近商铺的老板,有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人物。”
“好的,我叫小周去。”
“我们先排查死者经常接触的对象,毕竟陌生人短时间内没有条件下安眠药。”
“这就是棘手的地方,他们同行的6个人都用相同品牌的保温杯。”
李鹤薇登时警觉起来:“所以,容易拿错保温杯?”她琢磨片刻,紧接着问,“她6号晚上见过哪些人?”
“都见过,一起喝酒吃饭,快10点才回家。”
“其余5个同事全部做完笔录?”
“对啊,都能互相作证,酒店的监控也证实他们没有离开房间。”
“王姐,你把他们笔录传给我。”不能内耗下去,通话结束,李鹤薇随即联系陶聆:【下楼,我们先回家,秋姐交给映秋就好。】
二楼急诊病房,陶聆和程映秋耳语说明情况,而后轻手轻脚掩门,退出房间。
走廊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程映秋收回视线,一瞬不移地盯着眼前的秋琬,伸手包裹住她没有打点滴的右手,闷声闷气地说:“多睡会儿,瞧你累成什么样?”
“你同事说你昨晚睡3个小时,骗我说睡足6小时。”
“怎么没人来管管你?工作不要命啦?”
“哼。”
“还说轻伤,再严重点就要做手术,伤筋动骨一百天,你必须休息。”
程映秋怕打扰她休息,嘀嘀咕咕,说着连自己都听不清的话语。输出完,偏头生闷气。
“好吵。”
“嗯?”程映秋察觉手心的力度加重,欣喜地回头,看到秋琬虚睁着眼,大概因为疼痛,眉头轻蹙。
“我说,有人好吵。”
程映秋眼眶霎时发热,假意嗔怪:“竟然嫌我吵。”
秋琬目光盈盈地望着她,唇角扬起显而易见的弧度,呢喃细语:“没关系,我喜欢。”
第66章 也许未来的某一天,我考虑清楚,会告诉你
“我喜欢。”
喜欢什么?喜欢她话痨还是?秋琬说得轻松,但程映秋听进耳朵,被她回握的手指不自觉蜷缩起来,紧张得想要逃离。
她其实已经察觉秋琬对自己的感情在逐渐变化,会主动聊天,拍照分享,甚至脸红害羞,但她不能笃定这些感情是否足以支撑对方想要进一步发展。毕竟加微信不过三个月,最近40来天才开始频繁闲聊,明确心意也只有短短10天。
她原本打算慢慢攻略,找一个合适的机会,恰当的时间表白,但现在
程映秋心慌意乱。
秋琬瞧她表情瞬息万变,后知后觉刚才有点唐突,转移话题:“小秋,这会儿几点?”
“快9点。”程映秋迅速收敛思绪,唇瓣微翕,问她,“要不要吃饭?我去买。”
她话还在唇边绕,只见秋琬微蹙的眉头瞬间拧紧,扭头望向窗外。“秋姐?”程映秋不明所以,正想说什么,发觉身后脚步声靠近,她偏头回望,双眼顿时瞪圆,连忙收回手。
在对方老妈面前暧昧牵手,好狗血的场景,程映秋腹诽,耳根都跟着发烫。万幸她应变能力强,站起身迎过去,亲昵地招呼:“阿姨。”
“你好,辛苦你照顾她。”商岚目光透过程映秋,看向背对着她的秋琬,话语坚决,“我在办理转院手续,待会儿就去蜀江。”
秋琬头也不回:“不需要。”
商岚嗓音清润:“我看过你的ct报告,确实不用切开复位,但需要一个手法专业的医生帮忙牵拉屈伸复位。”
秋琬坚持己见:“这里的医生也专业。”
“小琬,好的医生可以缩短恢复时间,你明白吗?”商岚温声相劝,“我已经联系附属医院骨科的王主任,她经验丰富,你就别犯轴。”
火药味弥漫,程映秋原本不想干涉,但考虑秋琬的身体,方才小心翼翼插嘴:“秋姐,我也觉得去蜀江治疗稳妥。”
仿佛找到下来的台阶,秋琬缓慢地转回头,程映秋趁热打铁:“我去买饭,你吃完再走!”她眼睛弯成月牙,问身旁的商岚,“阿姨,您吃饭了吗?”
商岚颔首:“你买她的就行,谢谢。”
“好。”程映秋快步溜出病房,穿过走廊下楼,打算从侧门出去,商岚喊住她。
“我记得,你叫映秋,对吧?”
“对的,阿姨。”程映秋转回头,笑容得体。身为记者,她习惯在倾听的过程中看着对方眼睛,因此轻易发现商岚的表情明显在犹豫。
“能不能加一个微信?”
“啊?”程映秋眼底闪过一丝惊诧。
“因为你和小琬挺合得来。”商岚摸出手机,点开微信二维码,“我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现在想要弥补。”
弥补干嘛加她微信?程映秋知道母女俩的关系疏离,但她也没有立场在中间调和。
商岚紧接着说:“你们刚才,我有看到,你和她说的话,我也有听到。”
程映秋莫名脸热:“我”
“放心,我从外婆那里知道小琬喜欢女孩子,不会反对。”
程映秋难得词穷,只能沉默着拿手机扫商岚的二维码,成功加上好友。她内心忐忑,低声问:“阿姨,需要我做什么?”
商岚嘴角噙着笑:“其实也没什么,例如我今天听说她车祸,找不到人的时候,可能会联系你。”
“好。”程映秋将手机号码私信给对方,“阿姨,这是我电话。”
“好的。
“那我先去买饭?”
“去吧。”商岚瞧她性格大方,处事从容不胆怯,由衷弯起唇角。
程映秋拐出医院侧门,打开微信,排解紧张的情绪:【姐,救命啊!】
没收到回复,戳开陶聆的对话框:【陶聆姐,在吗?】
【在。】陶聆坐在客厅咖啡桌左侧的单人沙发,目光沉沉地望着工作间。
【她妈妈加我微信,狗血吧?】【她妈妈竟然不会反对秋姐喜欢女生。】
【我现在心里好乱,感觉已经和秋姐水到渠成,就差临门一脚。】
换成李鹤薇,大概会回复【炫耀?】,但陶聆诚心祝福:【映秋,恭喜。】
【恭喜什么啊?你赶紧答应我姐。】
“映秋撤回一条消息”陶聆已经看完内容,她凝视对话框,琢磨着含义,难道映秋也知道薇姐的心意?
陶聆将手机放置在身侧,脑海中萦绕着李鹤薇在楼梯间和她强调的话语。
课题分离,她何尝不懂,正是因为努力实践着,她才得以拒绝父亲的过分干涉,逐步远离原生家庭。然而感情也一样吗?不去考虑对方家人能不能接受?陶聆曾经迷茫,但李鹤薇似乎给与她答案。
既然薇姐喜欢女生,说明已经深思熟虑,做好面对父母诘问的准备,那她为什么还要纠结?姑嫂关系,不是名存实亡吗?况且,对方即将离婚。
陶聆盯着工作间的房门,一个念头在心底叫嚣着,勇敢走进去,她需要你。陶聆犹豫半响,最终端起身侧的瓷碗起身,移步门前,抬手轻叩:“薇姐。”
没有动静。
“薇姐。”陶聆顿时紧张,毕竟打车回来的途中,对方始终默不作声,结合她今天失常的表现,愈发焦急不安。
“你听见吗?薇”
门后沉闷的声音传出:“进来吧,门没锁。”
陶聆拧动圆锁,推门进去,只见废掉的画纸散落满地,李鹤薇面对着画架,背影萧索。她眼底泛起昭然若揭的担忧,温声轻唤:“薇姐。”
李鹤薇无动于衷,仍然坐在原位。
“这件事急不来,你先吃点东西,好吗?”陶聆慢步走上前,“深夜吃太多容易积食,我煮的荷包蛋,加一点小糯米丸子。”
李鹤薇终于侧过身子,伸手接住瓷碗。
“不烫,已经放凉。”她的嗓音太过轻柔,李鹤薇恍然如梦。
“谢谢。”
“慢慢吃,我在身后。”陶聆坐在门边的小沙发,没有离开。李鹤薇讶异,换作以往,她肯定已经迫不及待走远,怎么会静候在同一个房间?
李鹤薇慢条斯理地进食,余光不断往陶聆的方向看,胸腔沉郁的阴霾扫去大半,但她心里藏着事,始终无法彻底开怀。吃完夜宵,她站起身,陶聆快步过来,拿过碗勺放在旁边,好似有事相谈。
短暂的半分钟,两人俱都沉默着,陶聆抬来高凳坐在她身侧,眼神闪烁着迟疑两秒,方才柔声问:“薇姐,你遇到什么棘手的事吗?”
李鹤薇眉头紧蹙,移开视线:“有些事,我说不明白,也没法向你解释清楚。”
陶聆坚决的语气:“万事没有绝对,你不去尝试,怎么知道结果?”
“因为太过荒谬。”李鹤薇长吁一口气:“陶聆,也许未来的某一天,我考虑清楚,会告诉你。”
“现在不行吗?”
“不行,我这会儿心里乱糟糟,连最基本的工作都没法完成。”李鹤薇侧身捡起地面的画纸,面容写满颓丧,“你看,画的什么?你再看,鼻子,目击者详细描述的鼻子,我画不出来。”
“还有”
“薇姐。”陶聆扣着她挥动的手腕,直视她的眼睛,“谁都不能保证从头到尾维持统一的高水准,包括我,解剖的时候也经常在想会不会出错,甚至出错也没有发现,还要你提醒,对不对?”
“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李鹤薇怔怔地望着陶聆,发现她完全抛离平日踌躇不前的风格,言辞掷地有声。她深呼吸,调整起伏的情绪,感受着轻扣手腕的力道慢慢松开。
“薇姐,今晚画不出,我们就早点休息,明天再来。”
李鹤薇点头:“嗯。”
“还有,秋姐转院去蜀江,叮嘱你不要担心,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陶聆勾起唇角,“现在9点半,你去洗澡睡觉?至于解释不清楚的事,我等着你哪天告诉我,或者不告诉也行,你忘记最好,不用烦恼。”
陶聆柔情似水的话语逐渐抚平李鹤薇躁动不安的心,她眉目舒展开来:“好,我去洗澡,你也早点休息。”
两人互道晚安,李鹤薇将工作间收拾妥帖,去阳台取睡衣,随后移步浴室。
李鹤薇拧动花洒开关,适宜的温水倾泻而下,安抚着疲惫的身体,却无法冲散她紧绷的神经。车祸,原主经历过吗?她闭着眼睛呼唤对方,竟然恰好意识相通。
原主:“你终于想起我。”
“什么意思?”
“我找你两天!注意这个案子。”
“你说清楚,是不是和陶聆有关?”
刺耳的忙音袭来,李鹤薇猜测原主剧透,她心急如焚,追问:“车祸呢?秋琬的车祸?”
“秋琬?你说重案组的秋队?”
“没错。”
“秋队没有,但你因为刹车失灵车祸住院,陶聆去”
“什么意思?你说原书我住院?”李鹤薇已经意识到自己改写着小说相关人物的遭遇,所以陶聆的命运也能扭转吗?
“对啊,左臂手肘脱臼。”
伤情和秋琬一模一样,李鹤薇突然自责,正想说什么,原主忙不迭开口:“我还知道,madamhu写的小说主角就叫李鹤薇,两年前完结,那时候,你们不认识对方。”
第67章 出乎意料,没有一个人符合。
“什么意思?”骇人听闻的信息如同潮水一般涌来,李鹤薇心中波涛起伏,索性拧紧花洒开关,呆立在化妆镜前。
“我来自一本名为《错乱》的探案类小说,和你同名同姓。”
“嗯,这些我都知道。”
“作者的笔名粗茶淡饭,也就是Madamhu,胡蝶,她在某网站未签约状态连载小说,2016年开始更新,2022年正式完结,但你和她今年才因为查案认识。”
“是,我2月出差去香港。”
“我昨晚问她,她说她也觉得蹊跷,所以找朋友试探你,甚至打听你是不是曾经改名。”
“试探?怎么试探?”李鹤薇回忆着,眉心的沟壑愈发明显,记得助理曾经推荐《错乱》,揶揄她是不是改名。她恍然大悟,“你说小沈?”
“对的,小沈在香港念大学,认识同龄的胡蝶。”原主语气蓦地沉重,“所以,我只是她笔下没有灵魂的纸片人。”
“不能这么说,或许作者每写一本小说就等同开创一个平行世界。好比我在你的世界,身边的亲朋好友都有灵魂,都活生生存在。”思及此,李鹤薇紧绷的面容浮出释怀的笑意,“我们互穿,大概因为和彼此世界的她们缘分匪浅。”
“缘分?”
“不是吗?盼盼和你相处融洽吧?”金盼盼是李鹤薇的发小,两人无话不谈。
“嗯,盼盼很好。”
“眠眠呢?它也亲你吧?”
原主唇角不自觉盈着浅笑:“嗯,每晚陪睡。”
“我也是,映秋,秋姐,陶陶都待我好,何尝不是一种缘分?”李鹤薇吐出胸腔积聚的叹息,“我只是担心陶陶的安危,现在已经证实车祸受伤转移给秋姐,如果成功改写陶陶的结局,其他人会不会因此丧命?”
原主倏而缄口不言,李鹤薇揣摩可能剧透,问她:“你呢?穿去我的世界,有没有什么任务?”
“也许学好粤语?今日学会掺埋我玩。”
“你倒轻松。”李鹤薇被她生疏的咬字逗笑,再次拧开水龙头,和原主约定每月8号碰头,随即结束话题。
意识世界安静下来,淅沥的水声逐渐清晰可闻。然而水温还未上来,略带凉意的清水顺着头顶浇灌,李鹤薇霎时打了个机灵,困意彻底消散。她洗完澡,吹干头发,轻手轻脚移步书房。
不过前一秒拿起铅笔,后一秒陶聆的微信发来。
【薇姐,准备睡觉吗?】
李鹤薇疑惑,出差回来,因为陶聆逃避,她已经戒掉睡前互道晚安的习惯,对方为什么突然主动问候?
【嗯,晚安。】
消息发出,对面的门锁响动,脚步声渐行渐近,李鹤薇终于意识到陶聆的言外之意,知道她撒谎,故意试探?她即刻收好铅笔,转身拿起手机。
工作间的门同时被推开,李鹤薇抬头,正巧撞进女孩探寻的眼睛,短暂的对视,经过思想斗争,担心唐突的陶聆先低头,躲开她询问的目光。
“我,我看房间灯亮着,顺便过来关。”
“我拿东西。”
善意的谎言,彼此心知肚明。
“晚安。”陶聆背过身往前迈步,连耳朵都发起烫来。
“晚安。”李鹤薇望着她绯红异常的侧脸,心底浮现诧异的猜想,难道突然开窍?
***
事实证明她并非凭空臆测,两人重回半个月前的状态,发消息积极回应,不会刻意避开单独相处。只是李鹤薇忙于应对复杂的案情,没有过多关注细节的变化。
唯独记挂她的安危。
【在开会,等我一起回家。】
【好。】
【以后都一样。】
李鹤薇没有再看手机,轮到她总结技术组的工作。陶聆盯着对话框,一字一句落在心头,觉得窗户缝隙透进的凉风也是暖意熏熏,她低垂着脖颈,指尖在屏幕缓慢地跳跃:“好的。”
蜀江大学附属医院,骨科病房,秋琬坐在小桌板前,右手拿勺子,听着王涔发来的会议录音,慢吞吞进食。程映秋正好进来,目睹这一幕,忍不住埋怨:“秋姐,你怎么受伤也牵挂着案子!”
“没事做嘛。”秋琬柔顺的长发披散,对着她笑,眸底水光漾动,“你打车来?”
“没有,开车,借我妈的小奔,被她问长问短。”程映秋噘着嘴,“还好我机灵,溜得快。”她紧接着开口,“你怎么吃饭啦?外婆熬的大骨汤怎么办?”
“吃点垫肚子。”
程映秋将保温桶的汤、菜和饭规整地摆放,笑容璀然:“我跟着沾光,外婆准备的多。”她嚼着排骨肉,问她,“医生怎么说?大概多久恢复?”
“4到6周。”
“那边都是药?”程映秋余光瞥见床头柜透明袋装着的药盒,粗略估计18盒。
“嗯,消肿镇痛,活血化瘀的药。”
“不是说好我去拿药吗?你怎么一个人跑上跑下。”程映秋佯装不满,“亏我提前两分钟就下班。”
“腿又没断,闲着也是闲着。”
“呸呸呸,说什么断腿?”程映秋舀一碗骨头汤,放在她身前,脑海中闪过电视剧的经典桥段,闷声问她,“你喝汤,方便吗?”
“嗯?”秋琬反应过来,红云在颊边蔓延,“方便的,只是左手受伤。”
“哦。”程映秋埋头继续吃菜。她确信彼此只是隔着一层窗户纸,但怎么捅破,什么时候捅破伤脑筋。但这种甜蜜的折磨,她心甘情愿体检。
另一边,由刘局亲自组织的会议结束,李鹤薇刚进办公室,王涔叫住她。
“小李,10分钟后,普安小区对门卖烟酒的老板过来做笔录,你要不要旁听?”
“好,我拿点东西。”
“二号询问室。”
李鹤薇点头应下,前脚坐回工位,陶聆递来一个方便饭盒。
“薇姐,卤肉卷,卤鸭腿,应该能够填饱肚子。”
李鹤薇接过饭盒:“你呢?吃的什么?”
“和你一样。”
李鹤薇拿过身旁手机,点开和王涔的聊天记录,将录像转发给陶聆:“案发当天美术馆的监控视频,你细心,帮着过一遍。”
“好的。”
李鹤薇侧身站在窗前,争分夺秒解决晚餐,少顷,听见小周的声音:“李队,证人来啦。”她没有吭声,将方便饭盒扔进桌侧的垃圾桶,抬脚快步往外走。
询问室内,老板事无巨细地说完,补充道:“他穿着什么汽修的衣服,我以为在修车。”
王涔忙问:“记得住名字吗?什么汽修?”
“华什么,哎呀,记不住。”
“样貌呢?有没有特殊的地方,你能不能详细描述一下。”
“戴着口罩,只能看见眼睛和眉毛。”老板皱着眉回想,倏然激动道,“对,叫华腾汽修!我女儿四年级学的生字,前两天还听写呢。”
“好,谢谢。”
做完笔录,证人签字离开,小周查询华腾汽修的位置,低声和王涔沟通:“华腾汽修和蒲辰国际酒店相隔不过50米。”
“还是熟人作案的可能性高。”
李鹤薇原本以为车祸和两个月前的袭击牵扯,疑惑道:“王姐,你说本案的嫌疑对象破坏刹车系统?动机呢?他和我无冤无仇。”
“可能怕你成功模拟画像,所以剪掉刹车的油路,制造成意外事件,但百密一疏,他没想到剪断的痕迹和正常断裂的痕迹不同。”王涔安排小廖和小吕前往华腾汽修,李鹤薇仍旧愣在原位。
本案,关注本案,她脑海中闪过原主叮嘱的话语,豁然开朗,所以陶聆殉职和本案相关,只要尽快将凶手逮捕归案,陶聆就能脱离危险。
“小李?”王涔轻拍她的肩膀,打断思绪。
“没什么,我回去画画。”
“有头绪?”
“总得试一试。”李鹤薇回家就把自己关进书房,然而压力越大,越无法集中精神。她双眼紧盯着废去的画纸,无数描述的关键话语千头万绪,宛如千万个亮光在深海浮沉,最终卷落无尽的漩涡。
深渊中,游丝般的微弱光芒闪现。
李鹤薇霍然转身,按动鼠标,登录工作账号,找出这次签售会中云出版社所有工作人员的照片,逐一排查。
鹰钩鼻,有点像混血。
出乎意料,没有一个人符合。
难道目击者记忆出错,或者她深夜回家偶遇的对象并不是凶手?李鹤薇拇指揉按着太阳穴,琢磨着复杂纷乱的疑点,房门被敲响。
“薇姐。”
“嗯?怎么?”
“你还记得案发现场飘窗写着的两个字吗?我们怀疑凶手左撇子,所以我留意美术馆签售会所有工作人员的手部动作,发现马知明的助理正好是左撇子。”
第68章 发现可疑人物,都拦下来!
马知明助理晁辉,身高175,中等体重,正和案发当晚目击者的描述基本一致。李鹤薇看着晁辉照片的蒜头鼻,典型中式五官,不禁犯难:“我记得目击证人言辞凿凿,确定和她打过照面的嫌疑犯长相偏混血。”
陶聆合理推测:“但助理凑巧左撇子,同时具备犯案的条件。”
“你说他方便调换保温杯?或者直接在马知明保温杯放安眠药。”
“对。”
李鹤薇倚着墙思忖案件细节,身侧玻璃映出她冷肃的面容。陶聆抿唇看向她:“要不然先让重案组的王姐审一审?”
“可以,我顺便琢磨一下他的笔录。”李鹤薇联系王涔,调取案发后晁辉的笔录。
王涔:【音频8分15秒,我反复看过三次,没啥问题。】
【好,建议传唤盘问,毕竟他作案的条件充足。】
【已经联系晁辉,他10分钟后过来。】
李鹤薇滑动界面,点开晁辉的笔录,将手机放在她和陶聆中间。音频播放,5分45秒开始,王涔问他案发当晚在哪儿,晁辉语速不疾不徐地回应:“我帮马老师挡酒,喝得烂醉,回房间就睡咯。”
“谁送你回去?”
“小朱啊,他和我住的双人间。”
李鹤薇找出他口中小朱的照片,不是混血鹰钩鼻,结合酒店的监控录像,确定晁辉和小朱当晚没有离开房间。
“可以排除他。”李鹤薇摇头,眉目愈发深沉。她深吸一口气,唇角挤出疲惫的笑容,“没关系,从头再来,你赶紧回去改稿。”
陶聆始终觉得遗漏细节:“薇姐,有没有酒店的监控录像?”
“有。”
陶聆斩钉截铁的语气:“发我。”
“实体书的稿子改完了吗?”
“没有。”
李鹤薇不自觉曲起食指轻敲陶聆的前额:“那就去做你的正事。”
陶聆明显愣怔两秒,而后抬手抚着被她敲打,留存触感的额头,少见的软糯语调反驳:“工作也是正事。”
李鹤薇好似不解风情,走回画架右侧坐下:“你的解剖工作已经完成。”
“我只是想”陶聆欲言又止。
“想什么?”李鹤薇握着铅笔,偏头望向她,眼底蕴藏狡黠的笑意。
陶聆声音低如蚊吟:“帮你分担。”她知道秋琬受伤,李鹤薇肩膀的担子加重,上班期间,三番五次被刘局单独叫去办公室面谈。
虽然猜中陶聆的好意,李鹤薇还是明显懵怔片刻,心中涌起暖流。
“好,发给你。”
“需要他们下塌酒店以后,所有关键进出口的监控录像。”
“暂时只有案发当天的视频,你要5号的吗?”李鹤薇拿过手机,搜索聊天记录的备注。
“嗯,如果同行的熟人作案,肯定会提前踩点。”
“聪明,不过重案组好像已经排查,我叫王姐转给你。”
“好的。”陶聆回屋,分头行动。
挨近12点,她端坐在书桌前,右手轻点着鼠标。鲜少熬夜的缘故,思绪被漫延在屏幕的雾气浸染,眼皮逐渐发沉。再坚持一会儿,陶聆抽出两张湿纸巾擦拭眼眶周围,继续盯着电脑。
1,2,3,4,5
1,2,
1,2
1
电梯监控显示同行的另外五人拖着两个蓝色,两个白色,一个黑色行李箱住宿,为什么酒店车辆接待点,他们下车时的监控录像却发现两个黑色行李箱?
陶聆翻开笔记本记录的详细时间,找出接待点视频,回看细节。原来其中一个20寸的黑色行李箱放最上方,司机拿取行李箱时,必须先把它搁在旁边。
所以她在接待点瞧见两个黑色,却在电梯只看到一个黑色。陶聆记得马知明的行李箱是白色,那另一个黑色的行李箱属于谁?
她拉开椅子离开座位,快步走去书房门前,抬手轻叩门板。
没有回应。
睡着了吗?陶聆垂眸瞥一眼门缝透出的暖光,确定她应该在书房,小心翼翼地拧动圆锁开门。逆着光,李鹤薇就这样靠坐在门边的单座沙发,歪着头,柔顺的长发半遮半掩,露出小半张脸,显然已经熟睡。
不出所料,没有盖被子,陶聆回房拿来蚕丝被,细致地搭在她身上。俯身时离得近,陶聆不自觉凝视她恬静的睡颜,目光缓慢地扫过女人新月般的眉,挺秀的鼻梁,最后停留在微阖的红唇
她脑海中闪过前两日在车厢后座的画面,回味近在咫尺的缠绵气息,情不自禁抿唇。
窗外夜色温柔,李鹤薇睫毛轻颤,似有醒来的迹象,陶聆攥着薄被的被角出神,偶然发现动静,立马直起身。
非礼勿视,她落荒而逃。
***
李鹤薇在闹铃声中睁眼,反手揉捏酸痛的侧颈,望着外面濡湿的地面。蒲辰的秋季总是在深夜下雨,一场秋雨一场寒,她趿着拖鞋站直,意识彻底苏醒,终于反应过来身在何地,为什么盖着被子?
家里多余的床被都放在陶聆卧室的衣柜顶格,难道?李鹤薇唇角不禁弯出弧度,转身走出房间,视线搜寻女孩的身影。对面的房门敞开,空无一人,厨房也没有声响。
人呢?
“陶聆?”李鹤薇顿时心慌。
程映秋打着哈欠从洗手间出来:“陶聆姐去倒垃圾。”
“倒垃圾?”
“是啊,厨房两天的垃圾忘记倒,都发臭了。”
“哦。”李鹤薇还是不放心,回屋拿手机打电话。
“喂。”
李鹤薇忙问:“你在哪儿?”
“倒垃圾,马上回来。”
“等会儿上班可以顺便倒嘛。”
“我打算做蔬菜鸡蛋饼,但发现垃圾臭了,想着顺便把中秋节已经过期的月饼倒掉。”
“好吧,不挂电话。”
“好。”毫无遮掩的关心,陶聆眸色如水,清晰地听见话筒对面程映秋的调侃,“哎哟,姐,醒来就找人,离开两分钟都不行?”
她心底泛甜,贴着手机的耳根发烫,说重点:“薇姐,马知明同行的人确定只有5个人吗?”
“嗯,加马知明,一共6人。”
“多一个行李箱,难道马知明有两个?”
“行李箱?”
“对,我发现他们一行人有7只行李箱。”
“你等我查一下。”
“好。”陶聆将两个垃圾袋扔进垃圾箱,往回走,察觉身后有人不远不近的距离跟着她,随即加快脚步,打算穿过前方的非机动车棚。
“陶聆,马知明只有1个白色行李箱,我现在找到王姐,让她联系租车公司*的司机。”
“嗯。”陶聆压低声音,“薇姐,有人跟踪我。”
“跟踪?”如果陶聆在她眼皮子底下出事,思及此,李鹤薇心脏顿时揪紧,攥着手机的指节泛白。她心急如焚,没有换家居服,披着风衣夺门而出。
“对,但我马上进电梯。”
“我在电梯口等你。”李鹤薇紧盯着2号电梯上升的数字,呼吸愈发急促。
“陶聆?”
“我信,信号不好,电梯”电梯下行至负一楼,戴着鸭舌帽,穿深色套装的男人进来,陶聆忐忑,贴着墙站立在角落。她低头,惊恐的眼睛目视着黑色皮鞋越靠越近,来不及反应,沾染水雾的手帕捂住她的口鼻。
“陶聆?”话筒传出忙音,李鹤薇直愣愣地看着1号电梯停在负一楼,接连拨过去三次电话都在通话中,第四次直接关机。她心跳骤然加速,转身回房,抓起程稚娇的车钥匙抬脚就走。
“姐?”
“陶聆被绑架,打电话叫秋姐支援。”
程映秋疾步走出房间,望着电梯口的李鹤薇:“什么绑架?”
“我手机开通跟踪系统,你叫她尽快”
电梯下行,李鹤薇联系物管,顾不得招呼,开门见山问:“小区停车场管理员的电话多少?”
“xxxxxx”
“直接发短信,我是警察,办案需要。”李鹤薇心乱如麻,记不住对方念的号码。
“好,稍等片刻。”
物业工作人员按例查询李鹤薇的电话号码,确定她是小区业主,才将管理员的号码通过短信发送。李鹤薇即刻拨通号码:“你好,我需要你配合追捕工作。”
管理员发懵:“啊,什么?”
李鹤薇计算着时间,长话短说:“我是警察,请排查10分钟以内临时停车出场的所有车辆。”
小区停车场没有扫码的功能,临时停车仍然需要管理员收费放行。
管理员不紧不慢的语速:“怎么排查?”
“发现可疑人物,都拦下来!”电梯到达负一楼,李鹤薇边走边说。
“欸!有车来。”管理员没有挂电话,上前交涉,“你找哪位业主啊?登记一下。”
轿车的司机置若罔闻。
管理员轻敲车窗提醒:“喂。”
他话音刚落,司机突然挂挡倒退20米,而后猛踩油门,撞断栏杆,冲出停车场。
李鹤薇右拐,相隔10米,紧跟着前方轿车。
第69章 悄无声息,安静却汹涌
“琛哥,果然有人追来!”轿车出小区右转,拐进六车道的大建路,司机猛踩着油门,通过后视镜观察。
“带着她往反方向的渭宁镇走。”
李鹤薇跟得紧,司机加速变道,超过前方的两辆车,忍不住吐槽:“你可以直接把她捂死在停车场,偏要挑一个最难的杀人方法。”
“我也能在燕城杀马知明,为什么回来?”话筒对面的男人冷笑出声,“我颜琛不做没有挑战的事。”
“真是疯子,我也是没脑子,陪你疯。”
“《最后一位幸存者》销量已经超过30万,后期还会加印,听说两家影视公司抢它的网剧版权,马知明靠这本书至少获利千万,你作为枪手,20万他都不肯给”
“我没说马知明不该杀,也赞成处理画像的警察,但你把简单的东西复杂化,我们逃不掉怎么办?”
“呵,去年3月28日,邶云区的铁皮烤箱案,警方现在都没有侦破。”
“你,你干的?”司机心中骇然,嘴唇瞬间抿紧,握着方向盘的双手止不住颤抖。
“同是模仿我手底下签约作者小说的杀人手法犯案,你觉得呢?”
司机头脑空荡荡,耳畔好似有千百只蚊虫,嗡鸣声环绕:“你”
“燕城支队都拿我没办法,更何况只有不过30个警察的蒲辰大队?”
车速减缓,司机后方的李鹤薇趁机追赶,和他并排而行,怒斥道:“靠边停车!”
司机意识回笼,踩油门加速,他嗫嚅着开口:“琛,琛哥,警察”
颜琛打断他结巴的话语:“你怕什么?带她绕远路,被抓就按原计划行事。”
“哦。”司机睨一眼身侧的酒瓶,握紧方向盘,向右转进只有双向车道的省道。
李鹤薇眼见他朝渭宁镇的方向走,打电话通知秋琬:“秋姐,翰临大道的路障可以撤掉,他拐进省道205,往渭宁的方向行驶。”
交警大队监控中心,秋琬紧盯着翰临大道三个重要路口的录像屏幕,眸色加深:“明白,我通知渭宁警方拦截。”
“好。”李鹤薇处事冷静,但此时的心脏像被一只大手攫住,闷闷的疼痛袭来。不会,不会有事,她双眼猩红,目光一瞬不移地锁住前车。然而双车道,对面时常来车,不方便超车,只能保持距离跟进,最后找准机会,打双闪,左变道超过轿车,试图变回右道逼停车辆。
“神经病!”司机猛踩油门奔逐,两车将近50码的速度并排行驶200米。
李鹤薇瞧见远处大货车正面疾驰而来,只能减缓速度,转回右边道。
“呵,知道怕死啊。”司机轻蔑地笑,然而话在唇边绕,货车驶过,李鹤薇的车再次拐去左边,加速,超车,强劲的引擎宛如巨兽咆哮着逼近,漂移甩尾,眨眼的功夫,半个车头已经变回右道。司机心下一横,抓起旁边的酒瓶,仰头猛灌三口,随即刹车,轮胎和沥青路面摩擦发出声响,轿车在路边停稳。他推开车门,拔腿往旁边的鱼塘疯跑。
惯性趋势,李鹤薇发现端倪,停车的时候和他相隔近50米。她踉跄着奔向轿车,拉开车门寻找陶聆的身影。
“陶聆,陶陶!”车厢空无一人,后备箱李鹤薇浑身颤栗,退出车厢,望着后备箱的车盖,双腿不禁发软。她胸腔窒息的疼痛,发抖的手按动开关,后备箱缓慢打开,依旧没有发现陶聆。
李鹤薇松一口气,但紧接着心脏提到嗓子眼。
人呢?司机已经跑远,难道调虎离山?
李鹤薇喘着粗气联系秋琬,脚步不停:“我在省道205,阆河村千张鱼塘附近,追赶的车辆没有发现陶聆,你”她思绪混乱,复盘陶聆失联的过程,极力组织着语言,“快去调取普安小区停车场出口的监控视频,应该,应该不只一个凶手,找,找可疑车辆。”李鹤薇声音哽咽,“拜托”
“你呢?回来吗?”
“我在追捕逃跑的嫌疑犯。”分头行事,如果另一边不能发现陶聆的行踪,她想试图撬开司机的嘴。
“注意安全,渭宁的同事已经赶往鱼塘。”
“好。”李鹤薇挂断电话,揣好手机,深呼吸,豹子般的速度往远方隐约可见的背影狂奔。风在耳边呼啸,她调整气息,望见司机的脚步愈发不稳。差不多五米远,司机猛地趔趄,栽进身侧深不见底的鱼塘。
李鹤薇条件反射地脱掉披着的风衣和鞋,走小路下水,眼见司机扑腾两下,已经杳无踪迹。她屏住呼吸潜水半米,终于瞅见对方下沉的身体,熟练地滑动双臂,朝他游去。秋日的水是浸在骨子里的冷,李鹤薇左耳也开始发胀,她利用喉咙的肌肉收缩传至鼓膜,尽量缓解水压带来的难捱。
好在只是鱼塘,看着深,其实靠岸处深度不过两米半,李鹤薇眼疾手快拽着司机的手臂往上拉扯。奈何体重差距,以及水底压力强,她气息愈发薄弱,只能先浮出水面换气,随后屏住呼吸再度下潜,终于把人拖去岸边堤坝。
李鹤薇大口喘气缓过劲,偏头看向身旁脸色苍白如纸,透着青灰色死气的司机。面熟,在哪里见过?晁辉?
“喂。”她来不及思忖,轻拍他的脸,观察胸廓起伏,俯身判断心脏状态,还在微弱地跳动。李鹤薇立即开放司机的气道,按压腹部排水,此时渭宁警方随着跟踪系统赶来,她指挥同事胸外按压抢救,打急救电话。
“对,千张鱼塘。”
结束通话,秋琬来电:“你那边什么情况?听说嫌犯落水。”
“晁辉,他是马知明的助理晁辉。”
“晁辉?”
“对,陶聆呢?有没有发现可疑车辆?”
秋琬喉咙好似着火一般,干涩难言:“我们发现蜀A3HPR2的黑色大众车在你车后驶离停车场,目前根据监控知道他往东走。”
李鹤薇薄唇僵硬地蠕动着:“然后呢?”
“正在进一步扩大范围追捕。”
嘟嘟嘟
李鹤薇摁断电话,猛然转身,看着身侧平躺在地面的晁辉,眼底仿佛两团火焰燃烧。她冷不防低吼:“让开。”
“师姐?”
“我来。”
同事退开距离,李鹤薇跪在晁辉身侧,标准的胸外按压对其实施抢救。
“救上来多久?刚才还有心跳,现在直接没啦!”
李鹤薇沉默不言,继续保持节奏按压。
咳,咳
晁辉翻白眼,吐出水沫。
李鹤薇瞧他眼皮颤动,似乎将要醒来,厉声质问:“她在哪儿?”
民警劝道:“唉,师姐,他这样,恐怕没法回答你。”
李鹤薇扯住晁辉的衣领晃动:“我问你,她在哪儿?”
同事阻拦她:“师姐,不要激动。”
李鹤薇松开右手,垂眸盯着地面,良久才抓起手边的风衣,站起身,颤颤巍巍地朝省道的方向疾步。
另一位同事关心她:“师姐,你去医院吗?我看你额头也有伤,是不是救人的时候撞到哪儿?”
李鹤薇充耳不闻,目光死寂,仿佛一具行尸走肉。
渭宁镇的同事突然惊呼:“师姐,他说河边涨水!”
“什么?”李鹤薇近乎飞奔过去,唇瓣抖动着,气息明显不稳。
“只说四个字就昏过去,河边,涨水。”
河边,涨水,李鹤薇掏手机,低头搜索新闻。
【受冷涡影响,我省最近两天出现大到暴雨,局部地区特大暴雨,部分河道发生涨水情况,预计下午5点将达最高峰。】
柳岷河,蒲辰东临柳岷河,在涨水的范围。
一字一句宛若带着尖锐钩子,直往李鹤薇心底钻,她强忍情绪,迈着灌铅的脚步往回走,耳朵紧贴手机:“河边,城区哪些路段可以通往柳岷河?不过我偏向东面郊区。”
“鹤薇,你别着急,说清楚,为什么在柳岷河?”
“晁辉说河边,涨水,秋姐,我只能赌”
“好,我已经申请无人机地毯式搜寻,小陶绝对安然无恙。”
距离陶聆失踪已经过去两个小时23分钟,杳无音信。
李鹤薇将自己塞进驾驶位,前额抵着方向盘,肆虐的寒风灌进车厢,冻得浑身发麻,直至彻底失去知觉。她熟视无睹,佝偻着后背,窗外光线冷白,反射着空洞的眼神,两行热泪顺着清隽的脸颊流淌,悄无声息,安静却汹涌。
第70章 等我
陶聆被梦魇侵扰,意识混沌不清,似乎变成一个矮小的粘土人,穿梭在记忆中亦真亦假的街道,年少经历的场景若隐若现。父亲的无视,母亲小心翼翼的维护,以及哥哥理所当然的态度。
“女孩子读书干嘛?不如早点打工赚钱。”
“小聆,钱揣好,够不够生活费?”
“她在学校用不着多少钱,食堂的饭菜便宜。”
“陶聆,过来。”
她无力地挣扎,试图挣脱现状,熟悉的声音指引着,终于撕开狭窄的裂缝。
“咳咳。”
陶聆虚睁着双眼适应光线,周围的环境逐渐清晰。她置身河道浅滩,四肢被绳索束缚在身后的铁柱,湍急的河流已经漫过膝盖。陶聆瞳孔骤然紧缩,气息变得急促而稀薄,仿佛每一次呼吸都在极力压制内心的恐惧。
“醒了?”耳朵蓝牙忽然传出经过变声器处理的声音。
陶聆乌黑的眼眸微光闪烁,透着无措和惊慌。
“我本来没有准备杀你,反侦查跟踪两次,但有人说你是破案的关键人物,会什么模拟画像。”
“他想借刀杀人,我就顺水推舟。”
模拟画像,他的目标是薇姐,陶聆抬眼张望,只见远处渔船的船头立着一个黑影,戴鸭舌帽,看不清样貌。
“现在12点37分,根据涨水的速度,警方还有大概3个小时的救援时间。”
“不过这儿距离蒲辰20公里。”颜琛嗓音低哑,带着病态的疯狂,冷笑出声,“猜一猜,她们能不能找到你?”
陶聆眼睁睁瞧他走进船舱,随着马达声响起,渔船渐行渐远
***
李鹤薇跌跌撞撞跑进交警大队的监控中心,眼底通红:“怎么样?有消息吗?”
秋琬转回身,眉眼间流露出一丝伤感,摇头道:“没有。”
“我说往东走,挨着河边往东走。”李鹤薇伸手拿过电子激光笔,按动开关,示意她看地图,“这里,还有这里。”
“找过,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秋琬无奈的语气,“局里的无人机全都派出去,城区河边,附近郊区的两岸,正在扩大范围。”
“快两点,她已经失踪7个小时”只有李鹤薇提前知道陶聆的结局,这种小心翼翼,纵使竭尽所能防备,却依旧不能改变命运的无力感仿佛噬心腐骨。
她话音刚落,负责继续侦查案件的王涔打来电话。
“找到黑色行李箱的归属人,马知明的责编颜琛,祖籍蜀江,跟随大部队出行,但没有住酒店。”
“为什么没去签售会?”
“他同事说颜琛水土不服,发烧腹泻,签售会和庆功宴都没参加。”
秋琬神色冷峻,咬着后牙槽:“所以晁辉一直在撒谎,帮颜琛隐瞒,打掩护!”
“对,他说同行6个人,我们思维就固定在酒店的5个人,忽略其他可能。”
“他人呢?”
“我们刚知道他的住址,马上过去。”
李鹤薇扔掉激光笔,转身往外疾走。
“两辆车,带着鹤薇。”秋琬紧跟她的脚步,“王姐,她现在有点冲动,你看着点,别让她做出违反纪律的事。”
“你去吗?”
“不去,我和救援中队的赵队负责指挥搜查和救援工作。”
“好,放心。”王涔叹一口气,“小陶是技术中队的宝,也是咱们的宝,一定不会出事。”
“嗯。”
李鹤薇上车前,秋琬再三提醒:“别做傻事,明白吗?”李鹤薇充耳不闻,偏头望着窗外的虚空,目光怔怔。
王涔轻拍秋琬的肩膀:“快去吧,赵队等你商量进一步的救援范围。还有,你手肘打着石膏,伤着呢,动作幅度别太大。”
“好,她就拜托你。”
王涔点头,矮身坐进车厢。
20分钟后,重案组警察守住安合小区3栋的所有进出口,王涔领着3人乘坐电梯去8楼。出电梯左转,803室门外,小周敲门,剩余的组员全神戒备。
“谁啊?”屋内有人问道。
“警察。”
“什么事?”
“找颜琛。”
“哦。”男人开门,冲着卧室方向高喊,“琛崽,警察找。”
“找我什么事?”颜琛漫步走出来,表情镇定自若。
鹰钩鼻,深眼窝,特征与案发当晚目击者描述的别无二致,李鹤薇捏紧拳头,沸腾的血液在身体翻滚,极力按捺住即将迸发的情绪,等待王涔问话。
王涔打开录音笔,按例询问:“你是中云出版社,马知明的责编颜琛?”
“对啊。”
“马知明10月7号凌晨被害家中,你知不知道?”
“知道。”
“你身为他的责编,为什么不闻不问?”
颜琛耷拉着眼皮,佯装虚弱:“警官,发烧呢,睡得昏昏沉沉,不过我有联系阿辉,他可以作证。”
“晁辉溺水,昏迷不醒,怎么给你作证?”小周讽刺他,“两个人狼狈为奸,互相作伪证,谁信?”
颜琛装无辜,眼睛顿时瞪圆:“警官,你瞎说什么呢?阿辉溺水?怎么可能?”
王涔一本正经道:“他涉嫌绑架,畏罪潜逃。”
颜琛低嗐一声:“咋会?他绑架谁?胆子忒小。”
小周忍不住怒喝:“绑架我们的同事!有人追他到渭宁镇,他在逃跑途中不慎栽进鱼塘。”
“你们有证据吗?找到阿辉绑架的同事?”
小周哑口无言:“你!”
“阿辉喜欢喝酒,估计见到警察追赶,习惯性想脱罪。”颜琛和晁辉计划见势不妙就喝半瓶白酒,声称酒驾躲警察。
狡猾
李鹤薇面带愠色,忍无可忍,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她在哪儿?”
“谁?警官,你说的谁?”颜琛勾着唇望向她,露出戏谑的笑。
“你说不说!”李鹤薇伸手抓住他的衣服,举起拳头。
“警察打人?是不是知法犯法?欸,你们不管吗?”颜琛直视李鹤薇布满血丝的双眼,笑着挑衅,“来,打啊,冲脑袋打!”
李鹤薇涨红着脸,前额和手背青筋凸显,眼见拳头即将砸落,王涔扑过去抱着她的双臂制止:“小李,你冷静。”
“我没法冷静!只想知道陶聆在哪儿!”
陶聆,难道绑错人?颜琛眸底闪过些许错愕,瞬间消失不见,皮笑肉不笑:“警官,我劝你还是先去找人,再晚会儿,恐怕只能收尸。”
“你!”李鹤薇肩膀止不住地颤抖,知道颜琛的脾性,不可能交代陶聆的行踪,她卸下力气,“王姐,放开我吧。”
“回去从长计议,等他先做完笔录。”
李鹤薇嗯声回应,她眼前发黑,凭着仅剩的意识往电梯方向迈步。
身后传来王涔条理清晰的话语:“你把最近两天去过哪些地方,见过什么人陈述一遍。”
“在我大伯家,出门买药,买日用品。”
“如实交代,我们会查监控。”但王涔知道本单元三个电梯,左边3号货梯没有监控,只能调取小区室外其他监控录像。
“我绝对良好公民,不说谎。哦,今早差不多6点半和大伯一起外出吃早餐。”
颜琛大伯附和:“对,琛崽身体好点,我带他去东街吃面。”
“然后呢?”
“我去单位,琛崽说他约朋友谈工作。”
“对,我和阿辉约在浩街见面,但等他到10点半都没来。”推给晁辉,毫无破绽的笔录。李鹤薇走进电梯,按下行键,后退两步,背脊僵直地抵着铁壁,好似某人扼住她的脖颈,大脑轰鸣缺氧。
小区门外,李鹤薇抬手轻敲车窗:“下来。”
司机探头:“李队?”
李鹤薇面无表情:“工作需要。”
“哦。”
司机下车,把钥匙交给李鹤薇,正想开口叮嘱,发动机嗡鸣,警车扬长而去。
天色渐暗,暮霭沉沉,李鹤薇绕出城区,漫无目的地在沿江路段疾驰。她每过一个渡口,随即将车停在路边,联系秋琬用无人机搜寻。
“有吗?”李鹤薇紧握着手机,指尖血色全无。
“找过,没有,无人机已经继续前行,大概和你相隔3公里。”
“嗯。”挂断电话,李鹤薇松开手刹,踩动油门,她盯着前方,无数种恐怖的猜想在心中缠绕,思绪混乱不堪。
陶聆失踪8小时13分钟,秋琬来电,李鹤薇接听,周身肌肉紧绷,屏息听着对方沉重的声音:“听好,二龙渡口,我叫人接应你,坐快艇去接小陶。”
李鹤薇嗓子发干,呼吸粗重:“她”
“不大好,河水已经漫过脖颈,可能失温太久”无人机配备喊话器,随行的警员多次呼唤,陶聆没有回应。
李鹤薇靠着座椅,全身剧烈地颤抖,双手握成拳头,指关节咯咯作响。她似乎流不出眼泪,发不出声响,最后发狠地咬一下唇,推门下车,往对面的渡口奔去。
湿润的长发已经晾干,她取掉手腕的头绳,反手将其挽成马尾,望着柳岷河的方向,无声呢喃:“等我”
负责无人机操作的警员瞧见她,快步迎过去:“李队。”
“说。”
“河水猛涨,我担心快艇掀起的巨浪适得其反,改用救援充气艇,划过去,不远。”
“好。”李鹤薇紧随警员步伐,接过划桨和救生衣。
“河水已经抵着她的下颌,我们赶快。”
李鹤薇尽量保持仅存的冷静,安排道:“准备保温毛毯,简易担架。”
“有,都有,还有AED。”
李鹤薇颔首感谢,抬脚跨进救援艇。
“李队,看见没?在那儿!以前航运留下来的涨水标杆柱。”
李鹤薇循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见陶聆只有大半个脑袋留在水面。
“快点!”她视线瞬间模糊,弓着身拼命地划动船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