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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局面那干爹想本督如何伺候?

    老祖宗发话瞬间此事便定了结果,祁聿随意处置。

    这人死活已定,就看祁聿想不想旁伸枝节牵累更多的人。

    祁聿接手案子,伏地的人哭求不止,膝行着去抱老祖宗的腿。

    她垂眸看着也没阻。

    刘栩心软叫人揽住,细瞧人抽噎战栗的后颈。

    冷腔掷地:“敢行事,就自己去担。”

    这人蹭着他腿摇头,字字泣诉。

    “奴婢指认祁秉笔,您将奴婢放他手上就是叫奴婢去死,您护着他却叫奴婢性命填奴婢冤枉。”

    “求老祖宗救命,救救奴婢。”

    哭声哽哽咽咽燥人耳朵,刘栩抖腿将人弃下出门。

    厅内所有掌事随着老祖宗步伐,去往自己该行差的地处上差。

    错身陆斜时刘栩暂停身形,眼下睥睨又不屑。

    沉声:“今日你先去御前上值。”

    陆斜胸腔气压一紧,浑身被震的刺麻,颈子垂低:“是。”

    老祖宗这是在说闫宽事没完,他昨日拿权,今日不好清算罢了。

    刘栩以陛下之面暂饶他。

    经厂走空,陆斜撑着人起身,挺阔着肩胛站好。

    身旁掌家蹲身给他拂扫膝头灰土,从后接过陛下赐的佩刀给他挂腰上。

    祁聿从厅内朝外与他遥遥对眺眼,抬手叫人押着往东厂送。

    这人一路挣扎,路过陆斜时他一掌抓住陆斜衣袖,狠狠扯着人不松。

    惊慌尖叫:“陆督主,陆督主,你救救奴婢,真的是他,是他要毒害老祖宗,不是我,不是。你救救我。”

    陆斜肩上猛地力道将他脚下扯晃,身形趔趄霎那间他瞧见祁聿在屋内勾唇笑了笑,犹如冷秋见煦阳。

    喊冤喊到他头上还真是喊错了人。

    这宫里谁都想害祁聿,唯独他捧的是一颗货真价实的真心,求爱都求不过来,怎么会叫他处半分危地。

    只是陆斜启唇:“你的证据真不真,能”

    他看着祁聿,眼底嵌分挑衅:“能将人扯下来摔死么,不能弄死我也不敢插手,祁督主本事并天,惹不起。”

    经厂余留下还未走净的人听到陆斜如此言语,登时各个怵在原地不敢动弹。

    这段话要不了两刻就能传到老祖宗耳中。

    祁聿挑眸,满意地勾唇,只是略显阴冷。

    她两步出门,“从我东厂出去做了西厂王就不认干爹了?陆斜,你真是逆子。”

    逆子?他都没逆起来,要真悖逆放肆

    脑子浑然侵了片浑思,陆斜扭脸呛口,眼下迅速染抹略微诡异颜色。

    想着昨日陆斜混账从指尖蹭到手腕、攀着衣裳的动作。

    此刻脸上这意思,祁聿狠戾一瞪:“你”

    看眼扯着陆斜不撒手的人,环看四周,“真是忘了旧日。”

    知道自己胡思惹恼了人,陆斜脚下不由自主颠退半步。

    余光瞧眼院子,众目睽睽之下他退不得。

    指腹挑开腰上配钩,带鞘的绣春刀轻轻搭上祁聿颈侧。

    寻衅道:“那‘干爹’想本督如何伺候?往日那般跪着候你回来赐些恩赏?”

    一句‘本督’好生气派,‘干爹’二字也阴阳怪气的嘲讽,听得刺耳。

    还有,几时陆斜跪着候她回来过,满嘴胡说八道,也就昨夜跪着得寸进尺。

    祁聿眉角略压。

    身

    旁掌家动作比她快,一把按住带鞘的刀。

    “放肆,还请陆督主将刀放下!”

    “是放肆。”

    祁聿抬手抓住这人胳膊狠手一扯,从陆斜身上强行扒下来,朝旁一推叫人缉住。

    “带走。”

    下颚朝陆斜微侧,“今日非陛下金口,谁都救不得,你有本事来东厂试试,看我能不能将你一并锁了。”

    抬手推掉颈侧这柄独属陆斜手上的私权。

    这案子摁进东厂,一个时辰就叫祁聿审清楚将始末摆到老祖宗案上。

    陆斜在任上听到案子落地,惊诧祁聿动作快之外,听到始末心口猛怔,如此蹩脚的理由么。

    夜半再度爬窗,祁聿一身换洗后的里衣披件水色薄氅伏案,身上镣铐私自暂褪了,搁在正屋堂中。

    拂去周身束缚人看着轻盈许多。

    听到身侧窸窣动静,她手上笔未落,轻声打趣人。

    “还请陆督主跪着候我赐你恩赏。”

    陆斜抿唇,眸色紧了紧、晕成一片煦和。

    这不是白日人前做戏说些混账言语么,怎么还作真了与他戏闹。

    他莞尔展唇凑到祁聿椅子旁,掀衣就跪,抿笑双手捧起:“那请干爹赐吧。”

    祁聿余光看眼高大身影就那么直挺挺跪下去,双掌捧呈。

    她无奈扭颈,眉心微蹙:“你真是听不出好赖话,什么身份了叫跪就跪,再跪打断你的腿,滚起来。”

    笔尖朝旁一指:“拖张凳坐过来。”

    祁聿如此端声该是有事吩咐。

    陆斜嬉笑起身,拖张杌凳紧紧靠在祁聿帽椅旁,他轻轻攀在祁聿椅子扶手上,犹如并蹭在祁聿肩上样。

    祁聿垂眸两人衣裳贴近的位置,咬牙无语。

    陆斜胳膊肘拐她一下,“写啊,你别停,我一会儿要回去的,别浪费时间。”

    腕子被力道顶出去,笔不受控朝纸上涂抹。

    陆斜这时‘恰好’握住她小臂,帮她控力停下动作。

    嗓子磨笑:“哎哟,不好意思。”

    顺着又贴着人靠近两分,衣袍之下感官相撞。

    祁聿看着他玩不尽的小动作,笔真想扔他脸上。

    真是没看出陆斜嘴中不好意思,他明明相当好意思。

    指尖笔转想悬停陆斜额前,逼人后退,不然她就直接画人脸上了。

    陆斜颈子朝后微仰,还是浅笑。

    “你再撞我一下是不是顺着还要托我的腰?今日留窗是有事要同你讲,别不正经。”

    她实在对陆斜这样得寸入尺的模样有些吃不消。

    嫌恶却又不敢直言表明,压着意思嗔怪。

    “你同阉人如此,真不觉得有失家教训诫么。入宫前你也没少读书,你家究竟请的哪位夫子将你教成这副德行的。”

    宗法、礼教、舆情陆斜真是一丝都不顾,往身后抛了个干干净净。

    简直是文士下的异类。

    陆斜下颚垫扶手上,指腹隔着衣裳蹭着她腕骨,歪头同她闲话。

    放慢声音悠悠道:“别想拿我家家教说事,断袖自古就有,我们家三个儿子,两位兄长娶过了,我行幺断一下也无妨。再说我如今断不断袖别无二致。”

    声音闷下二分调:“我要是同位姑娘要替对方考量世上诸般,不敢沾染坏了人家名声,如何都配不上。你反而不用考虑,咱们这就是被骂一句跟两句的区别。”

    祁聿落一眼:

    “原来你是权衡下选的阉人。”

    小臂一抖,将人推出椅子。

    才不是。

    他们要遭受得更多,宗法、礼教、舆情全是重不堪背的大山,比跟姑娘难多了。

    哪一座山单拎出来,都能将他们生生世世钉在不耻伦理之下千刀万剐磨魂灭魄。

    衢州四年,他花了两年确定心意,花了两年纠正自己心意,在祁聿身上生生死死了无数次,然后彻底罢了。

    他做不到,生死不顾的回宫,怎么会是权衡下才选的祁聿。

    祁聿于他心底足以比肩江河湖海、日月光华,他才是以凡人之躯不敢碰触亵渎祁聿的卑劣之人。

    如此赖皮求着眼前一幕一幕,自知是无耻的。

    陆斜张口要解释。

    祁聿对此并不在意,笔下再书最后一行搁手,将东西摆陆斜面前。

    “未改国号前,上元十五年南方修建河坝,朝廷拨银一百二十万两。工部记石坝坝身长十丈,阔五丈,高一丈五尺,可如此坚固之物三年便冲毁了。此事是刘栩过手,监察也是司礼监派下去的人,虽然最后被水患始因处死了大批,但总有知晓的还活着。”

    “诸如此类,这里记了十三道我觉得有疑的案子,件件是刘栩的死案,你愿不愿做”

    她看着人,陆斜眼底还是方才她出口后的不甘、难以纾解的色彩。

    嗓子滚滚,改口:“你愿不愿替我做。”

    陆斜看着桌面几张笔墨沁满的罪行,可叹祁聿手握如此多的罪证,可他没人手去查、没法落实。

    手上握紧一柄刃,知晓磨刀石在何处却不能开刃,也是苦了人数年。

    没道出的心意虽然梗人,但祁聿本就没心思在情爱上。

    “做,怎么不做,说了别问,你就不能直接吩咐么,你应该同我说何时想要结果,我尽力如期交给你才对。”

    他嗓子噎口气,脑袋不带情欲、不带逾矩、不带放肆,就心疼地轻轻抵在祁聿臂膀上。

    “这么多年就只有这十三道?还有没有,你写给我,我悄悄遣人去查。”

    他叹自己可算有点用处了。

    “你终于愿给自己算道活路了,真好,就这样,就这样走下去。我做什么都甘愿。”

    祁聿听着他颤动不已的声音,心底冒了一丝丝前所未有的奇异。

    世间有人盼她活着,甚至为她有这种想法而心生出无限感激在她数年抱着必死走下去的残道上,有人给她脚前填平几步。

    她实在不适应自己活在人的期盼中,可陆斜过于炽烈与纯粹,总教她想避又贪恋。

    此人终身于自己万般殊途,她此刻眼睁睁看着天真无邪的陆斜,切实的生出难过,沁体的痛苦剐杀的自己生死不能。

    总有种不想再骗他的感觉要挣开意志,却如同无数次的往日,今次再被她摁住愧疚。

    声音不自觉缓下音:“有的,我再去六部、文书房看看旧年档记,慢慢能找出来。”

    刘栩纵然做得再干净,如今有人能为她的手,将刘栩那些翻覆开来只是时间问题。

    陆斜悄悄将她衣袖扯扯:“今日毒杀刘栩之事是你么,是你想定闫宽本就该死的前因,替我清罪?”

    他直勾勾盯着人,想祁聿用答案满足他。

    因为那人喜欢闫宽,记恨他因孝敬祁聿杀了闫宽,选择毒杀刘栩嫁祸祁聿实在太扯了,没见过这么牵强的动机。

    根本谈不上合理。

    不过案情是真是假,其实只要刘栩不是真心想追究,敷衍就够了。

    刘栩真想追究,再确凿的动机都是假。

    祁聿吐口气。

    “如果不是你,他应该有机会在床上动手,杀成了皆大欢喜,没有,就是闫宽做的。闫宽对李卜山的提携之恩是真放心上数年的,对我有杀心是自然,我一早便知。”

    所以早有防范。

    再说,闫宽能上随堂之位本也是她略微促进过,不然廷内那么多能人,闫宽如何进的老祖宗眼。

    她扭颈,无责无怪,就是平述:“你常害我。”

    闫宽本就有闫宽的死法,本该合她一局。

    其实陆斜如何捣蛋都不会太影响她的计划,一环并着一环结果是一致的,中间小插曲无碍。

    甚至有时候陆斜这样,也挺好。

    她过于无聊的日复一日被陆斜鲜活的打破,叫自己死水样的苦日子生动了一二,她不恼,还有些感激。

    陆斜点头,不知可否:“我常害你。”

    指尖搓着氅衣的毛边,下颚垫在自己臂膀上。

    祁聿瞧着赤

    红衣袍兜住陆斜下颚,整张清质的脸软在衣褶里,人显得格外温煦。

    烛火下他脸上多道隐绰流光,光斑划过他的唇,点亮陆斜几分童稚。

    他眸底拂煦。

    “你怎么不信我自己也能脱罪呢,我手上有陛下赐的私权,查闫宽进司礼监前一两桩罪也算简单。加上他切实害你,刘”

    祁聿轻浅一眼,陆斜曳眉、磨着牙被迫改口。

    “老祖宗!”

    “老祖宗能容他多久,他李卜山的遗物又如何,”他阴阳怪气瞥人,携着半分怨怼,“能比的上心尖上的祁督主么。”

    他有法子动手,自然能周全。

    只是祁聿不给他机会,总是自顾自要护他,从不放他一人宫中独行。

    他一面想向祁聿自证自己有本事,一面又享受着祁聿如此偏护他,以致自己至今看起来还如同个废物。

    这番阴阳怪气是什么意思。

    她扯住衣袖,打算断了陆斜得寸进尺的余地。

    横眉蹙额:“你就不会好好说话是吧。”

    陆斜这鬼调调祁聿听得背后起毛,跟同用生锈的锯子拉曲样,叫人听得难受至极。

    陆斜反是指腹力道一扯,强扭着不松手。

    “不然你从说话开始教我。”

    这样祁聿能再同他靠近些。

    祁聿倏地被力道扯过去,人直接俯陆斜面上,陆斜气汹汹一句不满扑她一脸。

    她下意识抬手扫鼻尖潮热,再揉揉痒痒的耳朵,脊梁蹿上的异样她一时压不住,刺着感官叫人泛昏。

    陆斜吞着祁聿急急吐纳的气息也是一怔,眼底流动慌促,喉咙上下涌个没完。

    指腹才松半分,祁聿慌慌起身要逃,他又拽紧将人钉着不准动。

    “我”

    祁聿翻手掩住他口,“你别胡说八道,赶紧拿了东西回去记下就烧了。”

    另一只手将桌上东西粗制叠起塞陆斜怀中,手急忙扯陆斜拽住的衣角,扯两下扯不动,祁聿抬手褪了薄氅,从另一端跳出椅子。

    抬手指着窗,眼神张皇不敢看人:“你回去,以后不许来。”

    陆斜看着椅中衣裳,祁聿也真是被逼的没法了,脱衣服都能想出来。

    但祁聿这话根本行不通。

    他笑出的声绵绵泛软:“我查出来要不要同你讲明?不来怎么告诉你。”

    陆斜从怀里捡起祁聿塞的纸张,这就是他日后的通行证。

    “不来了不来了”笑着笑着他俯扶手上,将祁聿衣裳朝下颚塞,“日后我随时会来,不管如何,你可不能再锁窗了。”

    还是做了秉笔好,随堂住护城河边,想都想不过半座皇城这么远。

    看陆斜在自己衣裳堆里笑的轻松恣意,她恓惶地抿紧唇。

    一股生冷气息将心尖顶刺,疼得她猝然抬手捧心,随后转开身不敢看陆斜。

    喉咙有番话上下涌动,却如何也出不了嗓,就闷了些难过泛至周身。

    知晓祁聿不适应人如此贴近,他脑袋朝衣裳里滚了滚,散股笑。

    “嗯,我回去了。”

    有他相助的话,“这次你的局里会是你的生路么。”

    这个问题祁聿不知如何回答,那是服侍了陛下四十余年贴心贴己的奴婢,她说不上结果如何。

    但没避,转过眸子看着陆斜:“尽力。”

    两个字光是吐出来,祁聿其实已经用了半条命。

    祁聿的尽力和回答是他知晓许多后诚求天地的结果,陆斜满意地点头。

    够了,祁聿这二字便是条可以走活的路。

    陛下六十一还能活几年,新君继位加这些罪状,刘栩无生路可言。

    自己没本事做司礼监掌印,祁聿有,来朝祁聿才是该登上众人跪拜望尘莫及高位的人。

    他甘愿跪在下手见礼,就是自己同祁聿这个就很难讲清楚谁疼谁。

    陆斜端肩坐正,隔着一张椅看人。

    “你报完仇后,府邸开个中门,遣人细扫庭院,将我迎进你的祠堂吧,我们二人一道开宗。”

    “若你出了意外,我寻个风水宝地与你同葬。”

    “你现在带着两条命,我万万求你步步珍重,别骗我。”

    室内响起滚热有力的心跳,她数着频,却不敢共振。

    祁聿心底震撼,一股莫名的穿堂风拂过,这三句话印骨刻髓,叫她一时难消此情此意。

    气息倏然在体内平静下细涌、翻滚,又流于她的无知中。

    她神思微动,扭过头不敢看人。

    陆斜究竟喜欢祁聿什么,她不明白,却第一次有想明白的冲动,但她张不开口问。

    “当年救你乃无心之举并非有意,我们实际相处不足一年之数,不需要你为我献祭。”

    不能叫陆斜无知的因她死两回。

    祁聿声音冷下:“你是殿下为天下选的司礼监掌印,此位关乎民生。”

    “你是我为自己选的心上人。”

    第102章 失局我想杀老祖宗的局好像被他知道了……

    刘栩垂下手中信笺,体内搅涌的细浪狂生,渐渐拍死神智。

    攒眉蹙紧额心,一声重息叫满堂十数人伏地。

    纸上一笔一画有些剐他脏腑,刘栩觉得自己遵约耐心这么多年如同被戏耍。

    纸张在烛火上一把扬了,铺陈纸笔重新书写一封。

    指尖搭递:“替他送去。”

    案旁伏地的人膝行捧住信笺,屈身背退出门。

    祁聿等贴身掌家回话‘信笺送到’,她正蹲火笼子旁烤火,身上印的全是火光。

    她轻巧启嗓闲适的‘嗯’声,“将东厂旧卷再搬些来。”

    陈诉往日替刘栩行过不少私差,她虽未曾接手,也深知廷内手段。

    都是滴水不漏的人,谁不懂谁的套路,多翻多看总能撬出端倪,她能再挖几道刘栩死案。

    瞥眼赤红的火星子,祁聿觉得腕子上的镣铐都不冻人了。

    好像真有条能行的径,叫她能痛痛快快走两步。

    陆斜替她拨开的薄雾不多,但够了,本生陆斜于她就是误闯之人,眼下确实感激。

    这样的好心绪在两个时辰后打碎。

    她望着眼前刘栩的贴身掌家,嗓子不禁激涌。

    体内浊气顶出句话:“你再说遍,翁父叫我查谁?”

    这人瞧着祁聿神色滞涩阴郁,本能惊惧眉眼垂下一二分。

    “老祖宗说钦天监厅主簿蒋明瀚蒋大人,跟刚赐封的升宁道长。”

    “蒋大人方才给陛下推举了位云游颇有仙名的方士,奉了颗能延年益寿的红丸仙丹,陛下服了说神清气爽。老祖宗怕陛下受人蒙哄,特叫您细察二人来历。”

    祁聿气息凝滞一息,陛下服了?

    面色努力缓松,摁住差点稳不住的心跳:“嗯,我立即着人出宫查。”

    他明明是带老祖宗令而来,祁聿语气生硬掷地叫人听出赶人走的意思。

    他略微掀眸看出祁聿不痛快,忙行礼退下。

    祁聿看着手上文书眼都没抬,直到人出门影踪消失。

    冷静吐纳两口她才指人吩咐:“去查。”

    耳畔得令的人出动,每声脚步都踩她心尖上。

    祁聿两眼一黑,手上文书无力要掉落瞬间被紧紧抓住,腕子青筋暴起。

    好半响祁聿才顺口气,撑着额头闷了会儿,她扔了文书搭件衣裳出门,身后人跟上时她费力喝停。

    “我自己出去走走,不用跟。”

    “今儿冷,我四更天去城楼上,快教我多吃两口。”

    唐素正摆碗筷要同一个直房同伴用膳,桌边所有人倏地全朝门口跪下,他指腹碗还没来得及放下,膝盖惯性一软朝门先跪下。

    余光抬起一瞧,脚踝锁着镣铐,再往上是片赤红。

    唐素猛地抬头,真是祁聿

    他惊愕:“秉笔,您怎么来了。我这”

    他怀里捧着三四个饭碗,地上放不得,拐身搁桌子上。

    也不好仗着旧日情分先起身,嗓子又顿声:“您可是有事吩咐,奴婢能做什么。”

    祁聿看着这间直房连她屋子半间大都没有还要住七人,一起吃饭的桌子也是将将好挤下几人,一群人伏地不敢抬头。

    “我就是想你同我去那个院子坐坐。”

    唐素干脆应声,“奴婢这就陪您去。”

    起身就打算领着人出门。

    祁聿看他扔下饭就要走,伸出腿拦住人。

    “一会儿你上玄武门楼上打更,再用饭就到天亮了,你吃了再来,我能候你一会儿。”

    唐素不会叫她等的,肯定随便应付两口就追上来。

    她余光扫到桌面就一锅白菜炖肉,从腰上将东厂牌子扔地上。

    “叫膳房再送几道菜来,说我要用,你们一会儿扒两碗送旁边废弃的院子来,我跟唐素有

    话要说。”

    地上腰牌砸出的声儿惊了屋子所有人,众人怔愣间唐素已经跟人出去。

    耳畔镣铐声已经淡出听觉许久。

    两人枯坐两刻后,唐素看着祁聿手上一个海大的碗,里头扣着几道并不精致的菜。

    皱眉拧过头:“我跟您七年就没见您用过这样糙的饭菜,不然您还是回去吃?您今日在外头吃了,老祖宗候您用膳怎么办。”

    她救唐素时自己已经是司礼监随堂,这种饭菜唐素确实没见她用过。

    但她早年连这么一碗也吃不起。

    祁聿从食篮抽双筷子扒口饭,一边嚼一边轻言:“不用管他,他暂时不会管我的。”

    真是太久没吃过这种饭菜,嘴好像被养刁了,一口就吃出来油不好、菜也不太新鲜,就连肉也勉勉强强。

    这还是她丢了腰牌,要没丢,怕是更次。

    唐素看他动筷只觉心里有些不痛快,耳边听着镣铐摇触撞的声儿也不太舒服。

    喉咙上下凝噎:“您遇着什么事了。”

    祁聿筷子顿了顿。

    “我想杀老祖宗的局好像被他知道了,今天有点不敢回去,怕死。”

    唐素手上碗差点掉地上,目眦欲裂拎着心肝颤。

    “您还是出手了?怎么”

    嗓子陡然卡住,他不敢说祁聿为什么想不开还是这样做,明明活着很好,为什么非要寻死路。

    他服侍祁聿的时间长,见过老祖宗房里死出来的人是什么模样,就知道祁聿能那样活一年多不可思议。

    脑袋拧到另一侧,当看见身后那扇钉死的门,还是祁聿往日住过的屋子。

    唐素胸肺噎得要死,浑身战栗番,颤颤巍巍张口。

    “那您往下怎么办。”

    暂时不回老祖宗也是会找来的,根本逃不掉。

    听到唐素哽咽的声音祁聿笑了,又扒口饭,用力嚼了嚼。

    语调还算轻松道:“整个内廷都是他的,他知道也很正常。”

    这是意料之中,现在从她执棋变成了刘栩执棋而已。

    “怎么办他这回不弄死我,我就继续找机会呗,能怎么办。”

    总不能失利就颓吧,她时间有限没空浪费在这上。往日遇着烦闷还能睡一觉,此刻她连睡一觉都不敢睡。

    唐素听他这个腔狠狠咬住牙。

    祁聿杀人是凶、手段也狠绝,他局里的人没有善终的,他委实算不得良善之辈。

    可他从不故意折磨人,历来也是祸不及妻孥,不会赶尽杀绝,又算有半分良心。

    祁聿最终杀不杀得了老祖宗,他都会死。

    无非是在老祖宗死前他被折磨死、或是老祖宗死后自戕,两道死法区别罢了。

    小民平静安宁被打碎,遭人如此折磨,面对强权渺小又无助,除了以命换命他没别的法子。

    祁聿万般作恶在唐素眼中就是被逼上绝境的好人,事了自尽是因为他心中尚存法理正义,作过的孽叫他无法心安理得踏在上面苟活。

    所以祁聿结局注定是场悲剧。

    实在是看祁聿长久鲜活忘了,忘了自己一直不敢想的结局。此刻猛地被扯到眼前,唐素一口气息翻不上来,噎得眼前一黑。

    “”

    他劝不了人收手,也帮不上忙。

    难怪今日祁聿会找他,会重新回到更鼓房这个亲口封了的院子。

    是祁聿实在没地方去了,也实在没人找了。

    回头看祁聿还埋头吃饭,面上丝毫没有沉重,反像是没心没肺不知死活的那种超脱。

    唐素颈子实在直不住,慢慢垂到抱碗的双臂中。

    胸腔被双膝顶住,他呼吸不畅、难受至极。

    那一个扭头她看见了唐素泛红的眼睛,扒饭的手突然滞住。

    嗓子涌了涌,祁聿叹口气:“唐素,你替我哭一会儿吧,我哭不出来。”

    这话开了闸,唐素立马呜咽出声。

    “您到底做什么不小心叫老祖宗知道了,您到底有没有事。”

    祁聿抱着碗有些迷茫,因为她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事。

    她传给刑部那张信笺是叫停一道案子,实际到太子手上应该叫停的是蒋明瀚送仙丹入宫,叫停的是弑君。

    可蒋明瀚进宫了,方士也进宫了,毒杀陛下的仙丹也入宫了。

    这个本该她御前伺候替陛下试药,以她生死叫刘栩安心‘无毒’的仙丹,在没有她的境况过了刘栩这关。

    刘栩贴身情况下,他不松口,这枚仙丹入不了陛下的口。

    刘栩故意放纵了他最最敬重的主子亲口服下了毒,还叫贴身掌家将这二人名姓点到她脸上。

    她弑君是为了改朝易君杀刘栩。

    太子弑君是因他坐了储君之位三十三载,且早年间陛下有动摇过易储念头,他想自保、想早日登位。

    刘栩为了什么?

    他一个善毒忠君的人,为什么叫陛下在他眼皮子底下用了‘来历不明’的丹药?

    事态发展诡异且超脱她的预期。

    她明明手握东厂,陆斜也正要助她一臂之力,数年布局明明眼见就要终结,此刻却垮得她看不明白。

    祁聿不知道今日见到刘栩会是什么情况。

    只知这一局八成是要废了,多年心血付之东流,她要从零开始起局。

    “还是你跟的久,真是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

    祁聿捧着碗,指尖温温热热的,米饭沁着油花叫人看着犯腻。

    心底大片茫白使不上劲,现在不知道往哪个方向想,感觉延伸出去都有壁,撞得她快要筋疲力尽了。

    闷着又扒口饭,味同嚼蜡。

    “你晚上要忙,吃饭吧,我特意给你要了几个菜,给个脸吃两口。”

    她不张口,唐素更是一口也吃不下。

    唐素:

    他气息真的一时平稳不下来。

    祁聿无论遭遇什么都能如此镇定,吃得下、睡得着,不妨碍一丝日常。可人终究是人,他不正常,太不正常了。

    嗓子凝噎的哭腔愈发沉重:“您给我腰牌点我出宫办事,您出去吧。虽然现下宫门已关,您的脸面还是能出去的。”

    “您出去吧。”

    出去

    这两个字才是真正叫她一口气提上不来。

    唐素命也不要都想换她出宫,真是其实她出了宫也出不去京城,出得去京城也出不去自己执罔。

    天地早都没她一席之地了。

    祁聿筷子戳戳米饭,轻轻启嗓:“刘栩没死我哪儿也不去,我要看着他咽气。”

    第103章 绝境你说的,日后你任我为。

    颠越不恭之言才落,院子一道身影轧进眸底。

    祁聿本能畏惧性浑身一震,嗓子烧炽到刺疼。

    唐素听到身旁气息滞重,赤红着瞳顺着祁聿僵涩目光看到院前,瞧见他在更鼓房根本无缘一见的老祖宗。

    惯性屈膝跪下,手上捧着的碗搁地面,伏身不敢动弹。

    方才同祁聿说的话也不知被老祖宗听去多少,他生出几分胆怯心慌,肩胛一片死僵。

    祁聿脚尖碰碰唐素小腿:“你回吧,我同老祖宗可能有话要说。”

    她敢做,没什么不敢认。没死之前局都不算定死,一定能生变数。

    唐素扭颈,目光擦过地面看向身旁。

    祁聿还自顾自扒饭,神态不急不徐甚至描了闲适自然,一

    丝畏怯也不曾有。

    “您真无”事么。

    祁聿轻轻一脚踹停他的话:“回去。”

    她故意大点声儿讲给刘栩听,带分不知所谓地冷。

    “我真死了,你给我烧点金元宝,这是硬通货。”

    唐素眉心一蹙,仰嗓就如往日那般嘱托祁聿。

    “秉笔莫要胡诌。”

    眼下怎么还能顽笑,但他身上朝院子外那半身已然麻痹。

    祁聿觉得院子前刘栩听到这话好像气息重了些。

    细听一耳,这倒像是她的半丝生机。

    唐素除了换身职袍,还跟在自己身旁做掌家样,会在某个她不在意的细枝末节提两句僭越。

    她诚心道:“多谢你陪了会儿,快回去吃饭,休息会儿该你值守。”

    现时这里容不下他。

    唐素也知道自己无用,此处该交给祁聿,他能处理好。

    再深深看眼祁聿清淡眉眼,嘴角尽力压着颤。

    “您保重,晒的竹茹明日能收,奴婢寻个时辰给您送去。”

    祁聿不知一会儿是个什么光景,谈什么明日。

    抬眸遥看到院子前,看不清刘栩面容。

    落声:“行。”

    唐素朝院子前叩头示请,刘栩挥手叫人起。

    他捧着几近凉透的饭起身,嗓子凝噎一番又一番,最终掷声。

    “饭菜凉了,秉笔身子不好,您别用了。”

    祁聿这口冷饭刚扒嘴里,一下就觉得冷凝的油糊住唇齿,腻的难受。

    “嗯,好。”

    闷着声还是将难吃的饭嚼两口咽下去。

    脚尖踩踩,催促人快走,空中镣铐轻微响动两声。

    唐素三步一顿地出门,到刘栩面前还没行退礼,他先招手叫人快走。

    刘栩朝院子阔步,身后跟随的人均往后退几步,将此处围起来。

    听着门前诸般动静祁聿头也不抬,就闷头吃。

    但闻见兵刃击在胄甲的声音,着实令她心跳枯漏,心慌偏斜将她神智扯得几分惊惧侵体,实打实害怕起来。

    碗沿出现赤红织金,她叹口气息停下手上动作,将碗搁在膝头仰颈。

    刘栩慈蔼面容下狰起的情绪明显在强压,浅浅撕在她眸底。

    两人对看半盏茶时间,祁聿轻声意外。

    “你不打我?”

    她都弑君了。

    刘栩到她身侧坐下,与人并肩。

    松散着语气,不喜不怒,毫无情绪一字字出嗓。

    “打你做什么,内廷九年无数人拿你没办法。如今你自己作死将自己送到我面前,我欣喜不已,为什么要动气。”

    只是祁聿胆子实在吞天,他想过,却未料祁聿真敢。

    她将自己送到他面前?

    祁聿扭头看向身旁:“翁父借我的手‘弑君’,是想举告定我死罪么。”

    然后在牢中救她?

    弑君之罪陛下饶不了她,内阁饶不了她,想大创司礼监的文官集团更是不可能放过她。届时无数旧罪杀来,刘栩未必救得下她。

    告她,要么陪她一起死,要么看着她死。

    要么不告不让她死。

    刘栩不将此等死罪捅穿叫所有人知晓,口头胁迫她不怕的。

    对她,只能下死手,把她彻底摁死翻不了身的那种才行。

    能喘一口气她都会活下去,挣着站起来活。

    院子一片清寂,刘栩鼻腔重息。

    “还吃得下?”

    祁聿无意识捧下膝头的碗,筷子犹疑地戳戳。

    再不吃还不知道下一顿在哪里,为什么不吃,只是油凝成团有些难吃不想吃了。

    这犹疑小动作刘栩看得有些不知所措,怎么一身凌厉散然有些任人揉捏般乖巧了。

    放缓声‘安抚’:“不告,你照你的安排继续行事。”

    不告?祁聿怔愣不已。

    “我继续?”

    刘栩是不是疯了,叫她继续弑君?

    刘栩将祁聿手中的碗取走。

    清淡道:“凉了,你再用病了怎么办。”

    祁聿顺着力道松开手,彻彻底底有些听不出刘栩来意与希图。

    刘栩嗓音今日格外轻。

    “主子年逾六十有一,本也没多少年。我六岁随侍在侧为主子尽心五十载,如今五十六,也不知自己还有多少年。你想大逆不道就去,我趁着你的计划与你早出宫也好。”

    “照你计划该是新君登位,你拿着我的经年罪行御前呈报,你积录了多少,够吗。”

    祁聿脊椎此刻彻底撑不住她,两臂环着腿,脑袋轻轻搁膝头。

    听着肩旁声音她胆寒心惊,刘栩越是这样淡然,越叫人听不明意味,她怎好有对策。

    秋日的天黑得很快,明明方才还能见橘蓝,此刻已然覆上层灰青。

    “祁聿,来日天下易主,你的主子要是不杀我呢。你经年布的局中自己该如何脱身?还是你从未想过脱身之策。”

    祁聿这些年死罪也算罄竹难书。

    刘栩有些无奈,唇角颤抖:“我值得你用命来杀,你恨我真是恨得厉害。”

    她好似五感尽失,此刻完全听不清刘栩情绪,他的嗔怨怒恨统统不明。

    自己的此刻亦不明。

    祁聿指腹揪住衣裳,心思绷紧,平缓地吐纳每口气,试图叫自己理智些、再理智些。

    “翁父内廷一手遮天,我与天斗本就毫无胜算,能到这般地步也有您对我的偏疼。凡是您心狠半分,我早死了。”

    “殿下不杀?看来翁父还有超脱自身千万死罪、能诱来日君心之物,我竟九年未知。”

    刘栩敢如此笃定出口,定是算准她力有未逮、没法子逆天改命,原来至今她连刘栩底牌都没摸不到。

    祁聿倏地体内胀涩,在缓缓流失许多精力,但此刻她强行叫自己打醒意志。

    今日生死一遭叫她再窥探些旁的也是好。

    刘栩抬手落祁聿帽上。

    祁聿是无望挣扎,就动也不动任刘栩如此,修白颈子却明显绷紧。

    脑袋轻轻扭到一侧,两人视线一撞,她瞳孔猛地收缩了下。

    刘栩定睛看他,祁聿一双颤着水色、惊惧又沉静的眸子实在吸人。

    细瞧下,他还正摸索眼下情景,寻着与自己有利的信息点,真是‘死到临头’不咽气就决不罢手。

    “你当年敢跪在我面前与我以身做赌,不也是咬定我予你有份偏私。”

    “你说你不自戕,有人能逼你求饶便任我所为我以为我有胜算、且是轻而易举,可当我听到第一柄刀架你颈子上你闭眼之时,我就知道内廷无人能奈何得了你。”

    刘栩感知到掌下的轻颤,也感知到掌下坚韧强忍,更能感知到祁聿绝望。

    他也想如愿叫人高兴,可祁聿要的是他的命,他给不了。

    刘栩声音下难得透出疲惫。

    “棋局之上胜负不在力敌,在布局;世事之中成败不拘勇猛,在筹谋。你以我一丝偏私为刃,在廷内也算无往不胜。”

    “十六入司礼监随堂,十九为秉笔,如今二十三掌东厂。是我疼你?是你用尽所有一步步走到如今,说靠我偏私概不全你的本事。”

    刘栩语下浸出欣喜,满满对祁聿的骄傲。

    “本座这份偏私何尝未给过李卜山、未给过陈诉,就连边呈月、闫宽我也给过,他们如你么。”

    他看着祁聿慢慢死去的神色,喉咙噎了噎。

    “陛下数十年前‘顽笑’似闹了句废太子,惊了殿下数年,朝廷大臣于太子开始行模棱两可之道,五六年前你抓住他心底症结投靠过去。”

    “四年前你给殿下亲手做出的大祭案,以流言使太子立于摇摇欲坠之地,御前一句‘太子身旁有怠忽之人’,太子左右春坊处置了不少人。四方群臣看清这位敦厚之君,激起众臣万民引护、两京学子宫前跪谏太子无辜。”

    “太子一时‘犯错’,却成了所有人想拥护的储君。你如此反其道行之真是大胆,他如何敢听你胡言乱语的。”

    殿下此前名声一直中庸不上不下,因多年前皇爷一句‘废太子’,不少朝臣在殿下面前畏首畏尾不全然尽心辅佐。

    生怕哪日陛下提位皇子,易了储君。

    太子身旁那么多人,怎么就是听她一人胡言便能行的。太子不长脑子?他身侧老师、辅臣都不长脑子?谁没促成此事。

    这顶锅叩得着实太大,她一人背不动。

    不过此事确实是她五年前谏言,殿下考量一年后才应允冒险一试的。

    刘栩轻哼。

    “四年前以泼天民心臣怨、无数杀孽促开西厂。所以宫内外杀得昏天暗地你在内廷朝边呈月下‘战帖’,想将他扯下自己做秉笔,日以继夜熬出判仿首名为辅,西厂一开就会落你身上。你是不是与殿下说日后会以西厂护他私行?”

    “四年前你开成了,是我按下的。”

    祁聿哽了口气。

    “原来如此。”

    是说那种泼天血案,东厂、镇抚司细数下也存逾越君主令,民怨臣心都要压不住。

    陛下启用西厂说监察厂卫,以此给个群臣百姓个交代也顺理成章,怎么就没了下文

    刘栩突然悔道:“当年就该让陛下启了西厂,助你早早登位才对。”

    也就不用枯等这四年。

    这话说的

    祁聿懒笑:“促成我早早弑君?”

    刘栩到底什么意思。

    “翁父,你对皇爷的忠心呢,五十年的忠心呢。”

    想当初她为丹药入宫想了无数瞒骗刘栩的法子,结果竟是这番怪诞模样。

    刘栩眼底祁聿的笑声过于凄凉,一如不知何时凝寂的夜幕。

    祁聿圈着腿小小地缩在身边,看得有些可怜。

    “如你所言,我尽心竭力侍奉了一生,为何余下几年主子不能满足我的夙愿?本就是你犯上弑君、泼天死罪与我何干,我不过是被你、太子、蒋大人、升宁道长蒙蔽之过。”

    “太子弑杀君父,他也不敢与人提及此事。”

    此事能将他完完全全摘出去。

    刘栩屈指将祁聿脑袋弹一下。

    “今年即便没有大旱天灾,你火烧宫殿、并兼上林苑监树心有字、羽禽绣字,依然能促成‘君主受奸佞所惑’的流言。不过大小罢了。”

    “我想没有暑热大旱,另外三省你该有旁的手段促起京中流言,今年是天助你,叫你少行了不少杀孽。”

    “李卜山你杀了,陈诉你踹了。以百十条人命开了西厂豁口,又叫闫宽蠢里蠢气进司礼监为你铺陈。你即便登入东厂时日尚短,可你手下的东厂怎么会有人听他挑唆。你故意放任他收买贴刑官,好为你在左顺门之事上推进西厂建立。”

    “说什么他要杀十数人朝臣嫁祸于你、要你性命,指责我偏护闫宽振振有词。那些朝臣到底是谁要杀你真当我不知晓,我护的哪里是他,我不是在合你的局么。”

    祁聿:

    嗯,都是她造的杀孽。

    刘栩垂眸看祁聿,这幅好皮囊从更鼓房朝司礼监一步步都有计划,靠近太子,造案杀人升职、开西厂,企图均异常清晰明显。

    熬得,苦得,忍得,狠得,实在是个前所未有的凶煞之人。

    他轻声好奇。

    “陆斜不杀闫宽的话,闫宽送来的人会如何杀我?”

    “我死也是闫宽送的人,与你毫无干系。我不死,便要借我的手替你清除左顺门你要偷杀朝臣闫宽这个‘活证据’。真是好一手面面俱全。”

    “这人心甘情愿以命相弃投靠闫宽,与我榻上承欢,你是如何做的。”

    那人是为‘护’陆斜杀闫宽之过,毫无计划草草赴死。

    现在发生时日尚短,暂时没看出祁聿这么护着陆斜余下企图是什么。但祁聿不会白用一条人命护着陆斜,他出手有因有果从未吃亏。

    不是他至今没寻闫宽献进来的人与祁聿勾结的铁证,要有证据,早能拿下祁聿问罪。

    祁聿过手的人事物太干净了,干净到有时候他也定不了祁聿的罪。

    祁聿想起那人那天伏在她面前,抿着唇,气息涌了一阵又一阵。

    “我们相识在六年前,叫他投了李卜山、闫宽后我们从未有交。你没证据说我杀你,翁父不能随便给我‘扣罪’,我冤枉。”

    冤枉?

    真亏祁聿张得出来口。

    好,一柄尖刀放六年,不愧是祁聿。

    祁聿嗓子缓缓声,喉下滚了不少凉意。

    “你造的孽太多不记得,他也有亲人死在你手上,与我差不多吧。我给他机会杀你,你死了是他亲手报仇,你没死我会如他的愿,他——不亏。”

    刘栩嗓子噎紧,第一次听说丢命是不亏,有些好笑却又笑不出来。

    因为祁聿是以自己认知、真诚的认为用命报复换他一命不亏刘栩心尖刺疼,一个带有密密麻麻的石磨寸寸滚轧周身,叫人生死不能。

    狠狠缓上几口气。

    刘栩:“说到陆斜,他就更有意思。你给他西厂是盼望着这个儿子与你同心同德孝敬你?以他的西厂想绕开我新查我什么罪过呢。”

    “祁聿,你四年前是怎么敢救他,如今又是怎么敢叫他为你办事的?”

    这个名点的祁聿缄默,脑袋突然就埋进衣褶中不敢听刘栩说下去。

    浑身巨颤,有些止不住的那种。

    刘栩瞧他这样有丝惊愕。

    “你对他亏心?你为了杀我推动了无数大案,杀了无数人,对陆斜竟有亏心?”

    “不是你跟太子闹起的大祭案,陆老这几年该入内阁,陆斜会是内阁辅臣宠爱的幺子。没你,他如今这个年数早该成家立业,膝下逗儿。”

    “你将人害至此境,还利用他为你查我的死罪,将他往深渊再推一把。这种人放在身边,你就不怕自己屠杀他满门的事泄漏,叫他亲手杀了你吗。”

    “现在亏心是什么,怕?你还会怕?”

    什么榻上关系,且不论两人仇怨,就祁聿看都看不得下头有人行此污秽之事,怎么会与人生出苟且之心。

    有人沾身都恨不得退避三尺,也就宫里这些蠢材才会传祁聿与人榻上缠绵。

    “你,别提他。”

    她不想从旁人嘴里知晓自己对陆斜有多残忍。

    早就说了死人债好偿,活人债难清。

    这么多年她累累罪行不可胜记、罪该万死,她都知晓。

    她也不想,真的不想。

    歪头眼底印清楚刘栩这张脸,一张阖然闭眸的脸覆上颅内,将她神魂狠狠震动。

    她枯漏百疮的心重新鲜活蹦撞,又重新觉得死后千刀万剐、背负千万罪过也无碍。

    “是他蠢。”

    刘栩听到这句冷言,指腹挪到祁聿眉心弹动。

    “你就不怕他此刻在院外?”

    祁聿两眼陡然一黑,扼息间身子塌垮。

    陆斜在院外?他听到了?听到了吗

    她不敢抬头、不敢张望,强摁住心跳试图用心神寻人踪迹,却一次次败在惊恐失措的心慌上。

    祁聿掐紧衣裳,胸肺中噎了太多太多道不明的东西。

    陆斜说喜欢她,她却害了陆家满门,叫他一个好好的贵公子变成这番不人不鬼的样子,她

    九年来自己所有死罪她都甘愿伏法,唯陆斜这道她不知该如何认罪。

    周身血液在体内急涌奔撞,挣扎出体的难过令她无言以述,嗓子呼哧的声扯得她脆弱的喉管,疼得鼻头一涩。

    刘栩声音继续落下。

    “你以为我放他入宫为了什么,就为束你手脚。你想弑君就弑君去,想捧呈我的罪就捧呈去。届时你亲眼看看你数年力气改换朝堂后,新君会不会如你的愿判我死罪。”

    祁聿突然浑身失力,他撑掌将人扶住,耳边杂息紊乱到要绷断。

    “祁聿,你亲自进的死罪绝境,不自戕下我保你一命,这道赌约就是我胜了。你说的,日后你任我为。”

    这一日至转春时,他等了足足十年。

    “往下就是数九寒冬,你身子不好,我们就在来年新春,择个艳阳高照的日子里一道进诏狱吧。”

    “我等着你送陛下宾天。”

    祁聿喉咙滚句话却没发出声。

    ——我没送人入宫弑君。

    第104章 芜湖他进来看清我们这算不算捉奸?……

    明明刘栩不出手,她都打算尝试寻不弑君的蹊径摁他死罪,想为殿下寻其他稳固君心、继承大统的法子。

    陆斜难得叫她有了旁的生机,自己却一步也未来得及踏出,便叫刘栩再度扼了生路。

    如今还丢了唯一肯真心无所图助她的陆斜,真是

    此刻心口猝疼,搅得人想死。

    天地崩塌俶尔骤起,满目残烟土尘覆身,微粒飘渺叫人窒息。

    魂撕裂魄之痛贯行全身,死去活来一阵,她猛地吐口气,这才发觉眼底炙烫。

    生机不适合她,她还是适合与刘栩死杀到底。

    抬手扣紧刘栩腕子。

    刘栩内腕层层用力,倏地一道劲将他扔开。

    层层围守的寂默院子乍响镣铐寒声。

    刘栩落目身侧。

    祁聿抬起头,指腹松巧拨正乌纱帽,眼底邃密颜色乍寒,尖锐、刺人。

    挥手将额间被刘栩拂过的肌肤反复擦拭,试图扫净他留存在肌肤上的触感。

    “儿子依你,来年寻个春暖花开的好日子我们一道去诏狱。我要看您究竟有什么手段,能在诸般国律下、百臣求叩下苟生。”

    凭什么易主的朝廷,会留他个罪行累累恶积祸盈前朝佞宦的残命。

    “西厂用不了便不用,陆斜知晓真相非要阻我、碍我,杀了便是。我手下冤魂不缺他这一条。”

    “当年救他纯是意外,予他愧疚是有几分,但那是对他刚直不阿、蒙冤受屈的陆詹事,陆斜此生意外之人罢了。”

    祁聿字字铿锵,目光却不敢朝院前瞧,心口砸出的声已经要震碎她的违心。

    她描着刘栩勉强称算慈蔼的面目。

    浅浅抿唇:“明年,我非要扯着您跟我一起跪在刑场上枭首、凌迟。”

    “翁父想同我长长久久在一起,阴司吧。”

    祁聿扭扭腕子,将虚着扣锁的地方扯开,脚上也扯了,假样子不想做了。

    起身扫袍,脚尖碾着镣铐,又闷又脆的声升腾股迷惘。

    “戴太久了,翁父明日还是去帮我在皇爷面前求两句。索性您给了倒计时,便再私疼我一回,我该御前上值了。”

    “许是我竭尽全力也翻不起浪了,替我容情一句无伤大雅,翁父百战不摧。”

    气息微微一吐,祁聿信步朝外去。

    杀不了刘栩,她实在死不瞑目。

    祁聿起身,刘栩便在浓黑中瞧不清他面貌,只有一字字赤。裸的恨坠在耳畔,炸得人耳膜疼。

    这般炽烈颜色从眼前翩迁而起,连扬起的衣袂与他也决绝无干。

    刘栩知晓伸手抓不住,搐动的腕子被意志摁下没抬起。

    “你身子差,我带你出宫要是亏着你了怎么办,我们就不能好好在宫中?”

    祁聿日日没个好物吊着养着,身子不是病就是倦的,生来就是个富贵命哪有奴婢样。

    如果祁聿能放下,他们不弑君,在宫中养着总比到了外头风雨飘零得好。

    刘栩些许哽噎。

    “我一生行恶心肝肺全是黑的,唯心上你所立之处不敢叫俗恶污了你。你同我一起在宫中怎么不好!”

    凭什么行了一年混账事,非要要他以命相抵?

    这等无耻之言。

    她鼻头一酸,脖子堪堪扬起,她都觉得祁聿冤魂此刻在身后望着。

    “我苟活至今为了杀你,你叫我同你一处”

    祁聿活生生遭受的那一年算什么,祁聿一条性命算什么,算他刘栩认真将人放在心上?

    去他娘的喜欢,牲口都不要。

    她后槽牙都恨不得要咬碎,气息一稳再稳也平不住,体内横冲乱撞叫她恨不得撕了胸腔顺一顺气。

    “原来你出宫养不起我,那翁父还是同我在诏狱双双做归宿不好么。或者你当真心疼我,早早自绝,我独留宫中怎么养不好自己,怕是做梦都能笑醒。”

    她转身,天已经黑到伸手不见五指,可她知晓刘栩坐在哪个位置。

    眼中倏然能看清刘栩背后那张封死的门,怕脑中残覆上祁聿身影,她跌着步后退、再后退,脚下慌忙踩着急促出院子。

    模糊不清的视线陡然撞上灯火,她才发觉自己到了院外。

    陆斜两个字突然叫她窒息,惊恐下她僵着身子环视,一圈、两圈没看见害怕出现的熟稔身影,更没看见那双好看的眼睛。

    但陆斜方才在不在她不知晓

    再度想到此人,她脚下踉跄人差点跌到地上。

    悔愧顶喉,她没咬住吐了声呜咽,随后紧紧揪紧胸口衣裳。

    脊梁生重,压得她直不起腰。

    左臂灌力撑膝,好不容易站直,蹒跚几步便朝着护城河旧日直房去。

    河边风大,吹的她整颗脑袋冰凉凉的,四肢也抖得厉害。

    庚合同许之乘屋前小酌,看清落泊失意的祁聿晃晃颤颤往这边走。

    两人相觑后暗自示意彼此上前,都不想先踏出一步。

    庚合想着前些时日判仿得的陛下那言夸赞,起身还未来得及朝祁聿见礼。

    祁聿视若无睹地绕开他、拉开旧日房门‘啪’就合上了。

    两人相视无言。

    许之乘叫声自己的掌家,压音吩咐:“去给老祖宗传信,人在这边,看着有些不大好。”

    庚合看着祁聿紧闭的门,细想今日也没什么异常,怎么祁聿这副样子了,半死不活丢魂丧魄般。

    与老祖宗吵架闹不成这样,往常祁聿有事失手才会如此狼狈。

    失手如今要年下,朝廷内外还有什么祁聿要办的事失手?

    他自来周全稳妥,能失手的人事物屈指可数。

    庚合轻轻敛目。

    许之乘对此不闻不问,更不想细究:“八成又是跟老祖宗闹气性,咱们管不上。”

    指尖酒杯私撞庚合位子上的酒水:“我进屋了,不想惹事,你自便。”

    他‘啧’声烦闷,被祁聿搅得没尽兴。

    祁聿进屋轻车熟路踩着朝床上跌,八百年没洗过的褥子还在床上,都落满了灰。

    随便掸掸扯着褥子将脑袋蒙住,整个人缩里面。陈旧的腐气呛得人嗓子起刺,眼睛也迷疼了。

    她扒出被子喘口气,鼻腔里全是室内、床幔上的灰尘。

    此刻心绪烦乱不知如何疏解,她双臂缴着被褥,脑袋惫懒疲倦地埋在其中,费力动着脑筋在想要不要开柜子重新抱床被子盖上。

    视线直。射在看不清浓色的床幔顶端,眸底混搅成一片模糊。

    她能感受到难过在体内沸腾,又随着无能为力沉静进血脉中,闷闷难疏的难过在体内流淌来去,叫她颓然瘫软。

    这回她缩在旧日的床里狠狠睡了一日一夜,再睁眼又是挥不去衔接前一日的夜幕,心里堵得吐口气。

    不过今日比昨日清明许多。

    门突然被轻轻敲响:“秉笔?”

    祁聿脑袋往外不自觉滚了下,“唐素?”

    门外舒口气:“您睡醒了?要用饭么,我带了碗跟昨日一样的。”

    “晒好的竹茹夜带来了,陶罐也带了,我们去河边煮点?您想喝么。”

    祁聿神经迟缓地翻了个身。

    更鼓房城楼值夜风雨无阻,唐素只要不是病的起不来身,根本告不了假。

    是刘栩叫唐素来照看她,也知晓她如今吃不下他亲手备膳食,就备了昨日一模一样的。

    刘栩只要活着,这辈子做再多也无用。

    抬手摘了框束许久的网巾,拔了簪披散下头发,手揉揉脑袋。

    “好。”

    爬起来才发觉自己为什么睡得不畅快,腰上盘带没解,是说老觉得上不了气。

    扯了扣,连同玉一把扔床上。

    靴就不想穿了,周身宽适地直接出门。

    唐素看人职袍皱的稀烂,周身灰蒙蒙,披头散发毫无仪状,鞋也不着。

    他皱眉抿唇,鼻息哼了哼:“还好是夜间。”

    青天白日被人瞧着,到了御前这是要论板子的,尤其祁聿这种贴身大太监。

    许多言行算陛下行径,半分差错都不能出。

    嗅到昨日那个不算好的油味,直让她拧眉,提手要去接食篮。

    唐素收手挡开祁聿动作:“我来。老地方坐会儿?这回秉笔想要椅子、矮凳,还是坐地上。”

    祁聿听着‘啧’一声。

    “你看你回来多好,做什么非要留在更鼓房,陪我不好么,廷内就数你跟的时间长。”

    非要喜欢个什么娘娘糟践自身前程,真是见了鬼。

    她陡然翻想,其实不然,唐素只是跟着自己有连带险情,日后没了自己他喜欢就喜欢,被人发现与她无关,胁迫也少一道、为难也少一道。

    不是唐素带累她,是她累及了唐素。

    对祁聿向他略带的缅怀,唐素闷声:“是奴婢不懂事。”

    祁聿噎了嗓,摆手:“坐地上,走吧。”

    日后她会为唐素安排好的。

    两人坐护城河边架起小火堆,陶罐煮着竹茹。

    风照旧吹得脑仁冰凉、还有些疼,可眼下她喜欢这份受冻。

    唐素频频看向火另一边的人,赤色衣袍火光流彩。

    祁聿就安静温顿捧着碗小口吃着饭,望着风吹起的涟漪默不做声。

    他隽秀文静的一点也不像位秉笔,更不像常年手上沾血之人。

    “秉笔。”

    祁聿歪头,“嗯?”

    火色跳进祁聿眉眼,清冷无神即便染了橘色还是无光。

    唐素嗓子噎噎,将冒犯的话吞下:“每月我们房里几人会凑回钱买鸡腿,明日我给您要一个?吃么。”

    祁聿破笑:“吃,我请你们。”

    唐素看他这样低下头,那句‘能不能不杀老祖宗,好好活着’犹如硬骨卡喉。

    “明日奴我请您,你。”

    嗯?

    祁聿嗓中哼出的笑声更大了丝,点头:“好。”

    护城河边风大,唐素眼睁睁看着如此随和宁静的祁聿被吹走几分。

    身旁坐的好似是个活人,又是个活骨背皮的死人。

    吃完饭,竹茹水也煮好,河边冷风吹得实在头疼,她衣袖包着陶罐把手起身。

    “还没睡够我回了,将火灭了。”

    这片烧起来,杀头都是轻的。

    唐素小鸡啄米:“是。”

    起身目送祁聿回房,一身萧索埋入夜色里,赤灿的颜色浸润昏黑中渐渐模糊。

    拎着滚烫的竹茹水回去,一步才踏门槛,耳畔气流轻浮。

    祁聿身形朝后猛退出门,手上竹茹水精准朝气息处扔出。

    腕子被人骤然捉住往屋中扯拽,耳畔响倒吸、随后瓦罐落下碎地上,将此间氛围砸出不安。

    受力栽进不明境遇中时祁聿袖中薄刃落进掌心,心算清楚对方位置,朝臂膀扯动方向狠狠刺去。

    薄刃在门前夜色中渡层寒光,不待落下,腕子再被一只手扣紧。

    两只手紧紧吸附在腕子上将人锁死。

    执刃的手内扣要削人手背,那人适力掐紧她腕中穴位卸了祁聿手中薄刃。

    空寂室内‘铮’一声,薄刃直直嵌进地板中。

    祁聿顺着再次拉扯力道朝前跌两步直接进门,脑袋撞进一道温煦肩胛上,磕得人一怔。

    她抬腿就踹这人两腿之间,衣料蹭擦间簌簌声叠起,这人抬腿格挡后,钩着祁聿脚踝往后一踹将门阖上。

    祁聿咬牙要喝来者。

    耳侧笼落‘啧’声:“干爹,你实在没必要这么狠,我要死你手下了。”

    怎么还往人腿间踹。

    陆斜嗓子涌着后怕:“你防身花样怎么又多又凶狠”

    祁聿嗓子倒噎。

    室外转室内,过沉的色叫人双目模糊宛如瞎子,但耳畔气息、鼻尖蹭擦的布料,两腕束紧的力道忽然黏起来

    他们贴的过于紧密,且她备受桎梏,有些挣扎不开。

    “你”

    她刚启声。

    门板多出一股力推门:“秉笔,什么东西砸了,我正要回去,听到声音特来问问,您还好么。”

    是唐素。

    陆斜钩着她脚踝,遣力一踹将门抵紧,怕唐素推开。

    想起刘栩昨日说陆斜在院外,说不定已经听到当年害他全家枭首的是自己,就地监刑的是自己,将他害成这般模样的还是自己。

    陆斜现在是来亲手复仇的吗。

    祁聿喉咙激颤阵。

    理智告诉她该叫唐素进门,唤人将陆斜拿住押开。

    眸子此刻适应屋内浓色,她能瞧见陆斜半分轮廓,将她罩得一丝不透。

    陆斜身影压得她有口气没衔上,叫祁聿愧悔地拧过视线。

    陆斜两只手将人朝身上带一把,叫人彻底贴怀中。

    祁聿突然拼命挣扎。

    他掌下使力将人两只腕子掐紧,颈子垂下,唇峰不小心擦到祁聿额角,人倏然不动了。

    他嗓子哼出散笑,颈子顺着缓缓朝下。

    唇峰擦过人眉尾、眼角、到面颊时肩胛略提,唇角正巧将人耳尖触到。

    “说话啊,他进来看清我们,这算不算捉奸?干爹,救救我,老祖宗要认为我轻薄你,会杀了我的。”

    “我不想死。”

    “你救救我。”

    陆斜字字轻飘,浮游在耳尖,裹着热息直往体内钻。

    明明是轻佻言语,却叫他以讨饶姿态说得黏黏糊糊,娇声娇气的做作又不合他言下极力忍着的笑意与满足。

    一种怪诞的撒娇嵌着得寸进尺的讨求,如温柔刀磨杀人。

    她胸腔起了阵不明瘙痒,惹得人气息急促又染了股酥软游在脊柱中,这种诡异之感在周身形成涟漪层层荡开。

    涟漪细纹每撞一回切实感官,她气息就重一分。

    “你”

    “秉笔!你到底如何了!”

    唐素一声焦急将她唤清几缕神智。

    她仰头,眸底更清晰几分,陆斜软糯含笑的眼睛水灵灵的漂亮,里头清澈纯质。

    陆斜眼底尽是她,旁的东西根本看不到半分。

    陆斜这种模样简称:不谙世事的蠢货。

    看来是不知昨日种种,老祖宗想骗她与陆斜离心虽日后还是有暴露风险,眼下能用还是要用的。

    祁聿抿紧唇。

    愧怍顶了顶心绪,她又悄然将难过歉疚强摁紧心底最深处掩起来。

    脚下门又被唐素推搡把,看样子是要进门。

    陆斜蓦地松开她的手,放肆地揽住她腰推着退两步,将她摁在门板上抵住唐素下次可能的突然动作。

    脑袋拢祁聿耳侧,“你”要我死?

    刚出声,一只手精准捂住他嘴。

    唐素就在门外,陆斜还敢出声!作死。

    祁聿清冷声:“我没事,烫着手在找药,你回吧。”

    陆斜抬手扣住自己口上的手,指腹扫扫祁聿手背,绵软滑嫩的手感兼此刻情景就挺刺激。

    门板后是跟了祁聿七年的贴身掌家,宫内所有内侍也都是刘栩眼线,被所有人‘盯视’的祁聿却在他身前,与他紧紧交缠在一块,还心疼的护着他性命。

    这种隐秘又公然的相处,简直是种言不清的寻。欢方式。

    他畅然的在祁聿耳边偷笑,笑不尽,闷颤着起伏的胸腔将脑袋砸祁聿肩上,祁聿披散的头发叫自己揉乱。

    祁聿颈子微微紧绷,敛息的这口气实在又乱又慌,陆斜更是痛快。

    搭在腰上的手不受控地紧了紧,将祁聿提贴在自己身上。

    除了衣料,他们也紧密粘附在彼此感官上。

    陆斜眸底才起层侵占,在祁聿乱七八糟的气息中缓缓灭散。

    他是来问祁聿发生了何事,不是来求欢的。

    牙有些痒,没控制住将祁聿咬了口。

    祁聿掌心肌肤猛地刺疼,她心底大大的‘畜牲’二字恨不得刻他脸上。

    拧眉想将人扇开,想到薄薄层门板后就是唐素,她咬牙切齿的将话、将动作忍下。

    一阵气后她翻个白眼,尝试平缓气息。

    门外唐素不疑有他:“是,火我灭了,您早早歇息。”

    祁聿忙衔声‘嗯’打发人。

    听着声儿远去,祁聿抬手一把将陆斜脑袋推开,腕子抽动从陆斜嘴上撤了动作。

    压眉眺人,掐住陆斜单手环她腰上的小臂上:“乖,松开。”

    有些后悔叫卓成授习他武艺,他虽才接触四年,但克她够了。

    方才一招一式自己尽落下风,陆斜心思混账!

    听祁聿磨牙愠怒的腔有些刺,陆斜不敢造次,手缓缓从人腰上卸下动作

    在祁聿更恼火前,他哼着腔先软声认错:“方才事出不意是儿子冒失,您宽谅宽谅我吧。”

    祁聿听他求宽谅,心底压着的愧悔再度顶

    上心头,不由咬紧牙。

    他们之间到底是谁要谅解谁陆斜就是个傻子。

    她抬手将陆斜撑远些,直到一臂后再也推不开。

    缄默半响,嗓子才颤出话:“你来做什么,今日你没值,早早该歇息在屋内才是,一路过来没人瞧见?”

    他怎么老喜欢干这些偷鸡摸狗的荒唐事,这里住了几千人,但凡被人瞧见必然会报到老祖宗那边。

    他就不想想自己性命还在宫中悬着、还在老祖宗手下么,当是自己的天下任由他四处通达。

    陆斜胸口是祁聿撑开的距离,实在远的叫人心凉。

    小臂抽搐阵,强行摁住想抬手握住人的想法,手没控制住,抬起手将祁聿披散的头发钩了缕在指腹盘玩。

    “我如何来的不重要,你怎么了。”

    祁聿看他如此放肆,想打掉的动作思忖片刻又放下。

    早晚有日他们中间不会是这般轻松相处,是要生死相见。

    这样纯质的陆斜要是知晓真相她此刻不敢想陆斜会如何,光是动念就有些替陆斜难过。

    真心相信过的人,结果最不值得相信。实意依恋过的人,结果是该亲手刀剑相向的人。

    陆詹事还是祁聿与她的恩人,当年明晓的诸般结局,还是同殿下说了这样坑害人的谋划,从头至尾有无数个能叫停的瞬间她都没做。

    她放任整个计划的实施推进,看着陆詹事一家被冤枭首,踩着无数条性命极力想促成西厂启复。

    祁聿颓臂放下撑开两人的手。

    陆斜怔了瞬间,不知祁聿为何要放任两人距离,脚下不自觉就往前踩了半步。

    人不动,他欣喜又震惊,又往前一步。

    指腹贪婪地将人发丝多缠了些在指节上玩,这样祁聿再想推开还有些麻烦。

    祁聿抬眸一瞪,乌黑中人的轮廓模糊,可祁聿周身凌傲的气质不变。

    他被凶煞目色镇了镇手上狂浪动作。

    清咳声:“听闻你被刘老祖宗用一小支兵扣更鼓房院子里了,你们说了什么,怎么不回去住。听人说你在此处睡了一日一夜,你到底怎么了。”

    发生了什么事,祁聿为什么每次都一个人躲起来消化,他这么不值得信任么。

    怎么了。

    想到昨日,想到刘栩说的明年春暖花开,她胸腔压缩的委屈、痛苦倾泻流出,却不敢将此种心绪侵染到陆斜。

    “没事,求他”解开刑罚

    她话还没说清,陆斜激动的一步上前将她胳膊狠狠提住。

    厉声震喝:“你求他?你求他什么?你要做什么!”

    “你为了做什么张口求他,你什么把柄落他手上了,叫你要到张口求人的地步!”

    陆斜有些疯疯癫癫地紧逼,还不给她张口空间。

    胳膊捏的刺疼,感觉再捏下去她都要淤青了。

    想到陈诉、想到庚合往日所言,陆斜浑身颤抖,脊梁寒了一片。

    “你求他,你是要同他”

    后面的话陆斜张不了口,就觉得两眼昏花脏腑绞痛。

    祁聿看他精神状态惊恐又绷紧,慌慌张张的失措有些胡言乱语。

    抬手一巴掌打人脸上叫人清醒两分。

    “让他在御前向皇爷为我说两句话好话,卸我的刑。”

    “你怎么”

    陆斜听清后一把将人拢住。

    依旧惶恐不安:“真的?只是卸刑?你没把柄落他手上?你怎么张口求人了,你好吓人,祁聿,你真的好吓人。”

    第105章 上药下次再腻腻乎乎碰我,我就扒了你……

    祁聿将手中一瓶未开封过的药油递去。

    “拿着快回去。”

    她进门砸的竹茹水全泼陆斜右肩上,那么烫半天也没因此出声,挺能忍。

    怕陆斜放赖,她声音略缓些。

    “你如今身为西厂掌事,多得是公务,万一有人敲你房门同你禀商事务怎么办。”

    看着陆斜接药油的手瞄着她指尖摩挲而来。

    瞧惯陆斜无耻把戏,指腹轻轻一抛将药油扔过去。

    陆斜叹息口抬腕接住药油,拧着眉,祁聿每每同他相处都赶他走

    “是啊,我这新官上任多得是事,偏偏你最叫我揪心。”

    陆斜散漫音调探人心思的贪多求盛,祁聿顶头一个无语。

    从小到大就没人说她让人操心的,陆斜这身份出口真是没大没小、没轻没重。

    本就没燃灯的昏暗在眼中叠层阴影,她顺着倾轧而来的灰黑色轻仰颈子,陆斜又欺到她面前来。

    陆斜指腹挑开她鬓角发丝拨到耳后。

    絮絮温声:“所以你到底出了什么事,我冒死前来,同我说一说,别都自己熬着,卸一点给我试试。”

    刘栩为什么拿兵围祁聿,两人到底在院中说了些什么,现在他们又是个什么相处状态。

    他想清楚、想张口说自己不是废物,自己能帮得上忙。

    启唇瞬间祁聿抬手挥开他动作。

    “我能处理,不用你。”

    她与刘栩之事无人能插。进手,陆斜等来年那个好日子稳坐局势就行了。

    现在刘栩知晓她弑君的手段,明年何时动手她已经说了不算,全看刘栩心情。

    眼下只能尽快再多寻刘栩身上旧案,来日舆论够大,将人拖下去就够了。

    她只要牵头,前朝官员不可能没落井下石的,总有人惦记刘栩这条命,她一定能与人玉石俱焚。

    此刻触到陆斜温热的肌肤,祁聿怔着落目到眼前。

    陆斜秀隽面庞被阴暗笼切,轮廓的凌厉加重,水汪汪的眼睛此刻罩着昏暗色泽太沉、太凶。

    她指腹突然掐住人下颚,将陆斜往窗边推。

    陆斜不懂祁聿要做什么,但脚下、整具身体任祁聿拿捏。

    遂着祁聿推送的力道,他一步步颠退,人被祁聿钳着塌肩、扬起下颚。

    握着的手药瓶狠狠捏紧,心口细细密密怦然响起躁乱,体内一把火从脚底‘嘭’地烧至颅顶,他思绪有些恍惚。

    窗上透进几分月光,莹莹柔柔颜色绘出陆斜本身温隽神情,眸底一片缱绻煦和瞧得人心安。

    来日恨是来日恨,生死相向也是将来,祁聿希望此刻陆斜别恨她。

    她孤身数年,往下时日不多,骤然贪念起陆斜这么一分蠢死的纯粹。

    指腹将人脸掐到自己眼前细瞧,祁聿对他心起愧疚又起歉意,纷种杂绪缠上心脏。

    她诸般难事能清、诸般死路能蹚活,唯独唯独陆斜如此模样在眼前,她实在不知如何办。

    自己数年所杀之人、共加对陆府满门的歉疚,全堆在陆斜一个活人身上。

    她放不清陆斜位置,就为他独开特例、卸了底线,对人一退再退、一容再容。只要陆斜不直接威胁她性命,他可以在自己面前无忌些、放肆些。

    望能还一些,可她身上所负的血海冤仇债台高筑,用命都还不尽半毫。

    祁聿抬指蹭蹭陆斜额角,又抚上他眼睛。陆斜因动作阖上眸子,指尖描了他眉眼,手落到陆斜面颊上。

    这个人是为什么会喜欢她的。

    喜欢一个她这样的‘阉人’。

    陆斜细皮嫩肉的手感不错,她看着蒙着月尘的人,思绪偏离。

    陆斜如果没遭劫,这般俊逸样貌该在京城公子少爷中名声大噪。

    他借着内阁爹爹的名声,上头两位哥哥的名头能肆意京城,该是多尊傲的富贵样子娶的娘子也一等一的好,生的孩子也一定漂亮乖巧。

    她将人祸成如今模样,陆斜还捧着真心到她面前晃来求去,她真是万死难赎。

    陆斜抬起手捧住祁聿动作,浓浓色的眸子装满祁聿。

    “描我的骨是要往心里记?那这里太暗了怕你看不清,点盏灯好好瞧我吧。”

    记,全都记住,最好此生不忘。

    陆斜这副样子真的无耻亦无礼要是没遭劫,也可能会是位‘秉直’浪荡的公子哥儿。

    祁聿笑声淡淡,指腹一弹要扔开陆斜动作。

    她想道歉,但没有由头张口。

    望着人,将所有心中梗涩一如往日尽数吞下只字不言,恍若不曾亏欠。

    陆斜指尖紧紧将人抓紧贴自己脸上,轻轻侧颌思忖番,吻上祁聿掌心。

    祁聿不拒绝、不挣扎,甚至是平淡的接受了他这次恣肆的逾矩。

    陆斜微微震愕后体内猛地撞了口浊息,抬眸对上祁聿眼睛。

    祁聿眼底颜色太浓看不清,但挑分无碍与他对瞧。

    良久,祁聿眉心掐紧漫不经心:“胆大包天。”

    祁聿唇角悄悄勾起的弧度扎穿了陆斜的理智,他将祁聿掌心紧紧叩在自己唇上,狠狠吮吸一口。

    曳眉:“你也一样,被抓了我们是一对,你也跑不掉。”

    捉奸又不走单,他盯紧祁聿眼睛。

    一对。

    这两个字砸耳边时祁聿胸腔起声轻微动静,真是荒谬可笑。

    陆斜实在太肆无忌惮了。

    祁聿掌心温痒,她伸出食指将陆斜鼻尖顶住一推,叫人别太胡作非为。

    随后收手,自己指尖也有些炽,烧得人心慌。

    陆斜捧着祁聿的手浅浅笑,另一只手的药油在月光下掂掂。

    “你给我上了药我就走,回去肩头我自己不方便,叫旁人我不喜欢,我不喜欢脱衣服给人看。”

    他清楚知道祁聿予他小小的亏欠,张嘴自伤道:“四年前那回我害怕了。”

    祁聿明白是哪次,边呈月放他进刑部大狱那次。

    浑身不禁战栗一把。

    陆斜感知到人愧怍,故意放低声引着人:“你烫的我你善后合情合理。”

    小小药油瓶子往唇边一放,陆斜轻轻张口咬住瓶颈,空出来的手就开始拨自己腰扣,作势要褪衣裳。

    祁聿目光怔愣,陆斜咬着药瓶的动作有些邪性,眼底侵占简直要撕开她神魂嵌进来,要强势霸占她思绪的主导。

    她脑子尚未反应,已经抬手去摁陆斜动作。

    张皇厉嗤:“你荒唐。”

    陆斜算准祁聿心思,他拨开自己铜扣没扯。

    反倒借着祁聿伸来腕子,牵手带着祁聿动作将自己盘带往下薅。

    革带啪嗒一声落地,惊得祁聿头皮发麻。

    两人一起垂眸,陆斜嘻笑掩都不掩,几分泼赖扬着他本性中的澄澈少年气。

    陆斜捧着她的手放到唇边松了齿,他掌心一握,带着她的手将药油接去。

    他颈子前倾,搁到祁聿眼前。

    灿笑道:“祁督主,我是你唯一的‘儿子’,你这样脱我衣裳,我该遵是不遵?”

    祁聿根本来不及应声,他自问自答:“我承教袭礼不敢不守,你还要脱么,我儿子任你所欲。”

    陆斜好一个步步相退的下位,却在一丝丝侵占她主权的上位。

    退的是他,进的还是他,这一手小动作简直不要太明显。

    还有,陆斜的笑很热,也叫这间小屋子好似更偏狭几分,让人不痛快。

    祁聿额角本胀起的青筋,在莹光下陆斜干净无尘的眸中缓缓平复。

    陆斜周身毫无情欲,只是爱同她这样粘腻地贴一贴、讨几分亲昵。

    也不知是他不懂还是刑后不能,看久了刘栩,陆斜这样真是有些寡淡。

    叫陆斜下次守规矩也简单,她眸底几分清冷,指腹摩挲着药瓶。

    音量陡然掀高:“你想到哪一步停?是宽衣解带单单上药,还是往那边榻上滚一滚?此处四年没人住,灰大但不妨事。”

    “这么多年还真就你一个敢不要命地贴上来两个阉人能玩什么你知道吗。”

    陆斜听得猛地怔神,这出乎意料的方向是他没想到的。

    祁聿抬脚将他大腿钩住一扯,陆斜脚下颠着就往前卡在祁聿两。腿。间。

    陆斜两眼瞪大,嗯?

    扯陆斜盘带的手此刻重新攀上他腰间,陆斜身上宽舒散开的袍子缠落到自己身上。

    赤红拢做一堆还真有些喜服色泽,一种诡异的良辰之感刺进人心。

    陆斜看着那节脂玉指腹钩着自己赤红衣带,感官一下就炸了,喉咙上下急涌慌颤个没完。

    隐秘心绪腾涌滚炙。

    祁聿撬起衣角手直接贴进去,隔着里衣相触,陆斜吓得胸腔震了好大一声。

    看他茫然失措、两眼空洞模样,跟乱成一团吐不出的气息简直好笑。

    她拂着人腰脊的骨骼一块一块往上轻轻游移。

    陆斜肩胛一塌。

    一手狠狠撑住桌沿,另一只手攥紧祁聿的手。

    挤压、烧炽后的体内沸腾得人神思绷散,气息搅得全堵在喉咙,人窒息的几近两眼昏花。

    颈侧细腻气息十分刻意的在撩动,他浑着眸子掀看眼前。

    背光的祁聿让他瞧不太清,只是他的手烫、他的动作也烫,可眼底冰凉凉的好疏离。

    刚要醒神,祁聿唇角蹭到他颈侧。

    陆斜大口吐出气息,两眼狰得发红:“你要做什么。”

    祁聿磨磨牙:“吃了你。”

    陆斜闻此战栗不止,气息摇摇欲坠般有一口没一口的,犹如即将溺毙之人求生,可又夹着甘愿沉溺。

    生死来回折腾得人不好受、却又万种愉悦。

    拂到脊梁中心的手将人揽住,下颚正要垫他烫伤肩头激人清醒几分。

    陆斜倏然一只手托住她下颚:“我衣裳脏了,别碰脏了你。”

    他忍着牙颤,狠狠稳口气才启唇:“你不会这样的,你怎么了。”

    祁聿睖睁在他前一句,无语在后一句。原来陆斜也知道她不会如此,那还回回得寸进尺的放肆。

    “我不喜欢与人交缠,但你总无赖想轻薄我。别一点点惹我心烦,我直接教你成人算了。”

    陆斜接受不了,下次保准不敢再胡闹,虽然也有可能胡闹得更厉害。

    但陆斜替她找刘栩证据,指不定哪日刘栩气性上来,她祸害陆家全过程刘栩就交给陆斜了。

    他们如此的时间也挺有限,可能转眼再见就是仇敌,明日、后日、大后日都有可能。

    祁聿钩着他腿的脚又钩蹭一把,陆斜两条腿软着颠了下。

    “脱吧,自己脱,我看着。”

    “我先给你上药。”

    陆斜后槽牙绷紧,眼底水汽荡个不停。

    先上药,那后什么

    他狠狠捏着祁聿的手有些惶然失措。

    祁聿看得明白,陆斜这就不行了。

    挑眉冷笑,拂在他脊梁上的手曲

    指顶了下他,催促:“脱啊。”

    “都在我怀里了,再没点动作就失了情。趣陆斜,你不中用。”

    陆斜掌心掐紧桌沿,手背尽是祁聿散乱的衣摆,柔软的布料他此刻觉得比祁聿肌肤要糙得多。

    脑子神思不明,浑身绷得异常。

    她颓颓舒口气,到此打算放过陆斜。

    “陆斜,下次再腻腻乎乎碰我,我就扒了你,好好的人做什么自取其辱。”

    “这些东西我看得比你多,真做起来你未必受得了。”

    陆斜眸底有些受辱地泛恨。

    祁聿看人不服,哼着打算科普:“要”

    张口第一个字,陆斜翻个白眼抬手就把祁聿嘴捂上。

    “你所有这些相处都是刘栩‘教’你的吧,他是个变态,你学不对的。与心仪的人本就该循序渐进水到渠成,不像他跟有病一般逮着个看得上眼的就扒光了拿些器具胡乱发泄,他不是与人相处,他是折磨人、杀人。”

    “与心上人相处,这些没有屈辱。受不了倒是真因为那是你,我确实受不了你同我这般触碰。”

    松开握着祁聿的手,掌心落到人腿上顺着朝下抚,将祁聿钩着他的腿扯下去。

    “你这样是想吓走我?就说没人教你,你都不懂自己这样是什么意思。”

    背过手将衣裳里的腕子拨出来:“祁聿,这不是吓人,这是在邀。欢,是你在向我求。欢。”

    陆斜胸腔清晰震震。

    “早知你今日要这样,我方才同人吩咐的就不该是留门,而是下一班换值的人给我开小门了。”

    “我失策了。”

    第106章 对对你要杀我,我要你,如此公平。……

    昨夜陆斜给自己留门时辰到了,没多大会儿自己被迫恨恨地离去。

    翌日天未亮她到秉笔直房梳洗,去司礼监参加早议。

    所有政事议完,陈诉贴身掌家突然出现在门外,老祖宗一眼叫人进屋说。

    要去御前上值的祁聿听到身后门里禀告。

    “老祖宗,护城河今早捞起两具被人掐死的内侍,一位司设监掌司,一位无品。提督派人将案子询了遍,这边先放银子出宫抚恤家人”

    老祖宗倦声:“这等小案日后不必往司礼监报,归属他的职权本座不插手。”

    已经不是往日他身兼两道身份了,该陈诉全权做主的事,陈诉报来只是还在照旧规矩行事。

    护城河、被人掐死她出院子时朝相反方向瞧看一眼,视线穿越众人触到那张风姿姣好的身影上,立即收回目光。

    是陆斜昨日回去被人撞上了?

    祁聿抿唇,眉心不自然蹙紧。她不知道,但有这个可能。

    从这日上值开始,祁聿又恢复往日作息,宫内外忙得脚不沾地。

    她一边处理手上事务,一边寻刘栩身上旧案,一边想给人制造点新案压身再将宫内四十年里刘栩相关的所有复翻览遍,她要将刘栩口中新君会保他性命的物什找出来。

    她都赌命了,凭什么刘栩不死。

    刘栩相关的她几乎都看过,也知道他私下毁去许多证据,但留存的诸多卷宗前后对不上的她会记下来。

    要么自己出宫遣人问讯,要么摆桌上教陆斜自取。

    白日忙夜里睡得便早,她又与陆斜许久没清醒的私下见过。

    这日吏部呈送的升降官员名录有变,需要再呈几人官册给陛下。

    此次涉了皇亲任命,她恰巧也有旁的旧时名录想看,便亲自去了吏部掉选名册。

    出正堂便见一人头也不抬匆匆往里速行,她掌家挥手紧急拦人,怕冲撞了她。

    那人瞧清挥臂遮拦的衣裳花样颜色,谁张口就骂。

    “哪个不长眼的奴婢也不瞧瞧这是哪里,容得你横冲直撞走正道。”

    提腿一脚将她掌家踹到衙门下人行的狭道上。

    祁聿步子登时凝住不动,这脚跟直接踹她身上差不多,也如同‘打了’皇爷。

    那人抬头,脸色一噎渐渐青白,吓得直接鞠揖塌腰,礼比往日要深。

    “冲撞祁公公了,是在下莽撞失行,您先,下官自领责罚去。”

    他屈身站开到一旁让路。

    她抬眸一眼便认出,计阳,四年前宫门跪谏的国子监贡生之一。

    他现下没了方才高喝作戾的模样,却依旧满身硬骨头。

    祁聿敛色。

    “本督即便是奴婢,也不是你个七品小官出言相喝之人。你我之间尚有鸿沟,想要本督在你面前不走正道,请计大人先进内阁做个大学士。”

    计阳脸色登时涩白,鞠下的肩可见的僵硬。

    祁聿下颚朝旁扬扬。

    “本督的人摔了,劳请你拂灰,他有皇命加身正要回宫述命。计大人今日要摔了圣意,即刻就着人锁了你。”

    她是陛下贴身大太监,一举一动已经不全是她自己,还有几分主子颜面。若她轻易失了脸,群人可欺之外还要被陛下下责。

    她纵是再宽谅的心也得顾着陛下颜面,将性子行得严些,天家威严不可犯。

    宫内出来的这等阉人行着皇命开罪不得,拦打他们跟冲撞陛下是一个罪。

    计阳灰溜溜去狭道上扶人。

    祁聿事杂兼这份名册皇爷要得急,无空同人计较。

    祁聿淡淡张口:“自行找你上司叩个罪报上来。”

    话罢带着一行人就往宫里赶。

    他们吏部自己解决,总比她从司礼监往下计较要简单。

    陆斜刚松手批了个案子,下张搜查令叫一支锦衣卫出门。

    他掌家凑近谈说热闹,忙了大半日,好叫人松松神。

    笑道:“有人报说吏部验封清吏司的计大人方才骂祁秉笔奴婢,还将他的掌家踹衙门狭道上,叫人不得行正道。”

    日日无数事报过来,‘祁’字之前的内容陆斜没往心上放,属于过遍不甚重要便抛诸脑后,从‘祁’字往后陆斜愈听眉心蹙得愈紧。

    陆斜听得脏腑闷,他住人对面,都见不着早议早膳后其余醒神时候的祁聿。

    旁人见着还骂,真是不知福泽。

    陆斜艳羡面色登时沉郁。

    “去,将这位计大人请到西厂住住,别用刑。把他为官往日行过的旧账翻一翻,若私犯过律,着人带物的一并移交大理寺,没有将人放了,吓他两日。”

    补充句:“哦,找间带窗的给他,吹两日北风看能不能醒醒。”

    掌家本想就随意禀一嘴,毕竟司礼监桌上几人各怀心思,互相监看常有。

    是他没想到自己主子会教训开罪祁秉笔的人,这是还望着旧日‘父子’情谊?

    他提声凑近敦劝道。

    “这是祁秉笔的事,他都没动作,与我们更是无关,咱们这是越了事祁秉笔生性凉薄,不会记您个好,您还会无故得罪吏部。”

    这是何必。

    陆斜摇头,“有关。”

    他一本正经道:“你不懂,我是羡慕嫉妒这位计大人。”

    能跟祁聿打照面。

    “又恨他。”

    不会好好张嘴同祁聿说话。

    祁聿从来不凉薄,只是困境太深,他不太信人罢了。

    可这话他无法与人张口,替祁聿辩解,只能由着人误会。

    他掌家听明白了,这是与计大人有旧怨。

    转身就出门点人去吏部请客。

    人走后陆斜嵌椅子里,后颈搁椅背上。

    那夜,他一不该请人留门将回去的时辰卡死,二不该煞风景同祁聿讲什么‘正确’观点,三不该不敢同人更亲密的相处。

    合该顺着人叫祁聿犯浑办了他,脱衣裳有什么不能的。

    现在好,自那夜别后天天眼见,触不着人还搭不上一两句正经话。

    便是夜间翻了人窗子,也是收拿祁聿桌面上的吩咐,人早睡下叫他舍不得惊扰。

    刘栩罪行那么多,急什么急,祁聿是多年压抑有他助力后不想再受人桎梏了?

    他不明白祁聿是什么盘算,只晓得他最近忙,很忙。

    指尖拨落手

    边一道京内旧案始末,不知这道敲门砖今日或明日能不能求见到人。

    下值回直房,陆斜看着老祖宗给祁聿房里送汤,抬了两个火笼子,因此门没完全合上,留道缝隙。

    陆斜从门缝瞥见祁聿端碗用汤,刘栩坐他身旁,咬咬牙进自己屋。

    室内来回气呼呼踱步。

    祁聿望着烧着身旁两个兽金炭的火笼子,松枝清气携着阵阵暖意朝身上笼覆。

    不待身旁刘栩张口,她先扭头望人。

    “还是翁父好东西多。”

    兽金炭是陛下御用的,也就因刘栩年纪大功若丘山,皇爷额外恩裳一个冬天每月送他二十斤。

    今日才拨下来刘栩立马抬了两笼过来,祁聿看着觉得挺糟蹋。

    刘栩将裹着狐狸皮的汤壶递过去,明摆是要直接搁她腿上。

    祁聿扔了汤勺伸手将东西截下,没叫人触到自己身上。

    刘栩对此不恼,由着人不买账,反正这是常态。

    就顺着祁聿话哼笑:“还有好东西,你移步去瞧瞧、选选?”

    他指腹将灯烛往桌中央推推,好将人照清楚些。

    祁聿白日东跑西忙着寻他罪证总瞧不见人,此刻逮着机会刘栩也贪着与人多相处。

    祁聿精致眉眼倦嵌着凌戾,懒散清冷的样子将人推开,又叫人不由自主贴近,这份独一无二当真只有他。

    刘栩看得心里起温,不由自主细细量度起人,唇角也勾起笑意。

    她一手扶着腿上汤壶,倾颈啜口八珍吊出来的菌汤,鲜香满口腔、跟着熨服脏腑。

    这季节的菌子便是宫里的贵妃娘娘一个冬天也难得几盅的新鲜。

    她朝刘栩蹙额:“翁父自是能过得比我好,不用去看。”

    勺子轻轻磕碗沿上,“你这是打算将我养刁出不去这道宫墙么。”

    刘栩一直在给他力所能及内的所有好物什,可惜她狼心狗肺不记人好,只记人恶。

    刘栩就喜欢祁聿这般同他话家常,他们甩开宫内种种、撇下积怨仇恨,就这么简简单单说些无关紧要的闲事。

    他听得眉心舒展:“你要是这点好就记的人,我真是要去求神了。”

    刘栩此生无数生死瞬间都没求过神,几十年都是自己双手沾满鲜血杀过来的,祁聿也该知晓。

    他给祁聿认认真真补充一句:“我能为你一人去求神。”

    只望祁聿能放下前怨,给那么一丝丝机会与他好好相处。

    祁聿烛火温煦下面色更冷几分,“你别求神,你该求我。”

    “求我宽恕你的死罪。”

    她不自然嵌上恨,字字剐人。

    这话内廷只有祁聿敢张嘴,甚至这道杀人嗜血的语气也只有祁聿他不起性。

    旁人在他面前跪他都嫌跪的不直,耳边好言好语都嫌不够好听。

    刘栩睨神,好笑道:“我求你有用么。”

    要是有用,他跪一跪、求一求又何妨。只可惜没用,祁聿不是求了就能放过的性子。

    “与其我求你,不如——”

    祁聿觉得他音调有异,像是要胁商什么,指尖汤勺捏紧,不自然防备起来。

    她挑眸刹那刘栩张口:“从现在开始,你乖乖在我身边呆上一日,我就告诉你一个名字。”

    “你不是查我的罪证么,我给你,你只要好好陪我就行。如何。”

    刘栩瞧着人怔愣的从碗里仰眸,眉心微蹙,片刻溟茫后眸子缓缓聚神。

    祁聿唇齿机锋刺出与自己有利的:“案子能我定么、人能我定么。”

    总不能刘栩说什么就是什么吧,那太不划算。

    果真能商量,刘栩爽朗着展唇。

    “好,案子你定,你想要我哪道死案,你张口,我知无不言。”

    从现在到春后不过三四个月,祁聿日日求一个也无碍,只要祁聿欢喜。

    看祁聿眼中精光愈盛,实在叫人心乐。

    刘栩笑得宠溺,欣喜在心中按捺不止,抬手蹭了蹭自己额角将其外向显化。

    祁聿这副精算要他性命模样他只觉得可爱。

    他不这样做,祁聿就日日四处寻文档反倒叫他也见不着,还不如这般双双满意。

    李卜山死后感觉刘栩愈发好说话了,许是能谈心的人越来越少了、权高财盛已然求无可求孤独的吧。

    祁聿指尖捏着勺再啜口汤,“你所谓的一日如何作陪。”

    是白日的六个时辰,还是整整十二个时辰吃住都在一起。

    刘栩再好说话也不会轻易饶她,从他手上讨好也得落层皮。

    刘栩眼底是祁聿的警惕防备,浑然像是炸了毛的小狸猫。

    祁聿逼不得太紧,他不吃硬。

    “白日里你随在我身旁伺候,一个。夜间”

    祁聿扶勺子的手失力将碗震得脆响一声,数道珍品吊出的菌汤荡出来洒在桌面。

    人意乱神慌。

    刘栩敛眸继续道。

    “我屋子数年前改造过有火炕,书房是单劈开的一间不叫你同我”

    话未尽,祁聿气息已然杂乱,犹如无序风雨陡然侵城。

    刘栩猛地停嗓。

    一双透着恨的眼狠狠杀来,刘栩被这道凉薄凄清抗拒再度扰心,嗓子无措滚涌番。

    好话祁聿也受用不下,不如狠绝点。

    刘栩与人对瞧,冷哼:“你要杀我,我要你,如此公平,我又不强买强卖,你自己选。”

    这么多年祁聿自然知道他销了多少案,想将这些翻出来,细节谁能有他本人清楚。

    时间有限,祁聿耽搁不起。

    他将食篮打开重新端盅一模一样的汤出来,推到祁聿面前。

    “那碗温了换一碗热的用,前几年十一月都能降雪,今年虽没瞧着有这个势头,但你身子不好。”

    祁聿秋冬是要么不病,一病就要到开春才好,汤药非得立春前后才能停。

    十一月宫中发炭,但祁聿早些时日便已先所有人用上。

    不如此精贵养着,祁聿直接就病给人瞧,一个冬天不让人好过。

    他日日闲下事就惊忧祁聿今日会不会病,入秋便开始时时着人照看,可算这三年比往年好不少。

    祁聿看着推换的汤碗,顺着眼前衣袖掀眸至人脸上。

    齿间磨出声响,嗓子闷声不知意:“是,翁父从来不强迫,一向公平的不得了。”

    “行,我需要哪道案子自然会去你身边伺候着。”

    祁聿捧过刘栩新送来的汤,这回好好喝不耽搁了,一口接一口,生怕再凉了。

    心底涟漪散开,触及感官时她有些怔忡,胸口突突的刺疼。

    第107章 脉象你或许不是困,你是病了。……

    刘栩走后她真的有认认真真想哪道案子找刘栩更方便,以致陆斜站到身旁,阴影笼下半身她都没发现。

    眉心突然被抹凉意点住,她警惕聚了目光看向指腹上方的人,袖中薄刃刚落掌心立即就原路收回,动作在桌下应该没发现。

    忘了陆斜能随意出入她的屋子。

    陆斜屈肩塌颈在身旁倾着腰,阴鸷沉郁的暴戾掐紧眸子。

    戾声炸落,凶恶地质问:“你当真要去伺候刘栩那个老阉贼?”

    就为一个涉案人物的名姓?

    一个案子上下涉及多人,知晓一人有何用,这么荒唐的交易真亏祁聿动心。

    还如此认真思索,上赶着去吃亏。

    陆斜声音戾气格外重,与往日同她私。处。在一块那种温煦纯质截然不同。

    这种多面性格的人她见得多,陆斜这样她也并不觉得意外,只是心底有些说不清的异样刺了她一下。

    如果可以,她希望陆斜永远秉持文士之心,做位温文尔雅的君子。

    哪怕浪荡点、无耻点也好过凶狠残戾,只可惜她没将人养成那种。

    她只将陆斜养成在她面前无耻。

    眉心陆斜的指尖戳得她疼,祁聿敛目,挥手打掉陆斜没规矩的动作,看来陆斜在窗外都听到了

    “没什么不能,我与老祖宗有约在身,其实无妨。”

    就是恶心罢了,忍一忍还是益大于弊,此事值得一试。

    陆斜看他眼中变换神思意思,咬紧牙关,愠怒眼底赤红。

    龇牙压声:“你就这么信任刘栩遵约不碰你分毫!”

    他藏在室内烛火朝门上映照影子之下,步步小心,生怕被人发现。

    见陆斜步步受限,祁聿俯身将烛火吹灭,室内就两个火笼子照着屋子。

    火光一下笼散在脚下,视野缩小。

    看着身侧影重,她摇头。陆斜入宫短,时间再长点或许就懂。

    阉人一生求安不能,求孝不能,不被世人重。

    身处高位的阉人皇命加身,诸方权势制衡下更是求仁难、求义难、求情更难,唯独一个信字最简。

    连信也失缺,最后便是连人都做不得。

    他们只是受刑去势,并非真正的不人不鬼、被视作畜牲,所以为人总要守些什么。

    司礼监均为心狠手辣、奸人蟊贼,但人人也不是无立之处,正经人该有的他们也都有,不比人差。

    祁聿起身抱着狐皮汤壶蹲到火笼子旁,闲适道:“信啊。”

    从十四同刘栩立誓至今,他确实从未切实悖约,她要如何不信刘栩呢。

    刘栩大奸大恶不假,也是个十足的卑鄙龌龊无耻之徒,可这些年也算将她照顾的不错。

    陆斜戾气沁染到她身上,凌厉得叫人浑身不适。

    祁聿冷眸淡扫,如果从一个刁钻的角度看刘栩

    “我与翁父情谊比你深,虽他”

    陆斜横眉,酸涩异常地鼓嗓,十分失仪地断人话。

    “是啊,我比不过你们十多年的情谊。”

    如果祁聿不加语气

    词,他能当人斟酌审度过后的权衡抉择。

    可这一个语气展露祁聿对刘栩另一种别样的安心,独属祁聿对刘栩的信任

    陆斜站着俯视蹲身的祁聿,就着火笼子视野,祁聿衣裳铺散在地上,面庞拂的火光烧红了他肌肤。

    额头、脸上、喉上粉嫩嫩晕出色,气质慵懒出尘,完全不似个阉人,倒像个被人娇养的

    他咽口恨,胀涩的难过填满整个胸腔,气息一压再压后卡在他精神濒临溃败的临界点上。

    陆斜眼中将人侵占性地罩了个整儿。

    陆斜调调阴阳怪气不说戾气还深还重,仿佛她信任刘栩是件多为他不忍之事。

    如此越了分寸真是没大没小,她冷哼着扭颈仰头。

    一眼叫祁聿心下生个激灵,陆斜阴鸷的十分有侵略感。像要扑向猎物的野兽,尖锐獠牙已经冲她龇开。

    她不自然颦眉对陆斜起了警惕心,骨子里对险情分析的惯性让薄刃再度脱手落到掌心,握紧。

    陆斜朝前一步轻轻踩住祁聿地上衣袍,将人后路踩断,蹙眉漫着愠恼贴着人蹲下身。

    陡然面上神色巨变:“你怎么”

    蛮悍语调发现不适,陆斜清清嗓再缓声委委屈屈慢道,“如此玩弄我。”

    肩胛擦着人,熟悉的委屈娇嗔叫祁聿对他防备降下,祁聿指腹间薄刃颤了颤。

    陆斜语调呢哝。

    “明知道刘栩故意拿着案子钓你去他身边,你还认真考虑如何去?该说你为达目的忍屈含辱无所不用其极,还是该说你为达目的坚韧劲挺。”

    “我不想你去,你能听我一次不去么。”

    陆斜这般语调与她威胁减小,思忖再三将手中薄刃收回。

    她抿唇重新看向火笼中烧得正旺的火。

    她没时间了,无论是刘栩给的倒计时还是身上,她的时间都所剩无几。

    刘栩愿意给她这份交换真是疼她,不枉她这段时间疏离宫内事务,就连御前也去的少,掉了不少陛下话内的朝廷方向。

    就连陆斜也急起来。

    她脑袋轻轻侧垫自己肩上,神色轻淡晦涩:“那就再查快点。”

    “不想我去,你就快些。”

    陆斜将注意力放案子上比放她身上省事,她不想应付陆斜。

    但有时想看到陆斜,看陆斜对她的那份独一无二的纯粹。

    祁聿声音又变得无波无澜,平静的形如一滩死水,祁聿今日心绪明显低沉。

    可他查旧案再快也没有刘栩本尊张嘴的快。

    这怎么玩得过刘栩,祁聿明摆叫他输。

    陆斜气呼呼瞪眼,拧眉,“原来如此。”

    祁聿仗着人喜欢要如此作为践踏么,那夜是祁聿给的甜头?

    嗔怒哼声,道:“是我慢了,不中用,教你还有旁的选择。”

    伸手去触祁聿,祁聿疏离地本能缩了腕子。

    陆斜曳眉不痛快,再伸手,祁聿这回朝他抬眸扫了眼,不再有抗拒动作,默许了他亲近。

    陆斜将人腕子把玩在手中,眉尾压着恹色。

    “你说过,刘栩死了我还活着你就看看我的,还记得么。”

    忙了一日,眼下有些犯困,目色晕散之际祁聿轻轻应声,倦怠‘嗯’声。

    “今日我卯初(早晨五点)起身,现下有些困,我蹲一刻再洗漱上床。你随意自处,实在有事,你等我一刻再说。”

    话还没说完眸子已然安适地阖上,声音越来越细,气息转眼平稳。

    陆斜:“”

    怎么不直接洗漱了上床休息,睡觉还分节段么,这样一会儿还能睡着?

    一刻后要是没醒,是要在这里蹲到醒?还有,人蹲着能睡?祁聿是什么超世之才不成。

    陆斜歪头,祁聿肩胛贴着他,当真如他自己所言,脑袋蜷在抱着汤壶的双臂中,说睡就睡

    他一时震愕,被祁聿这副样子逗乐笑了声轻的,祁聿因此眼皮颤了颤、眉心蹙起。

    在他敛息后祁聿眼睑又沉稳合上,神色宁静的安稳酣眠。

    橘红色火光笼着他们,地上两人影子化作一整团。

    陆斜此刻发觉自己有一点比刘栩强,祁聿能在他身边睡着,对他防备心比旁人低。

    刘栩的话,祁聿肯定不会如此毫无防备地闭目。

    垂眸指腹下的布料,祁聿的腕子还在手中。

    火光下祁聿修长指节脂白无力坠悬着,指尖泛层煦光,陆斜看着看着温了目。

    方才在窗外气疼的胸腔疼,此刻好了许多。

    陆斜指腹隔着衣裳探上他的脉。

    四年前单放舟说过他身子要精细养,不然寿数不长。

    回来这半年几次顺势乘隙摸脉,短暂碰触总是摸不定他脉象,但次次祁聿都身上不好。

    一息后,指腹下摸出的脉象叫陆斜拧紧眉心,疑窦重重看眼人后重新再探。

    不管几次,脉象始终不变。

    那事情就怪了

    祁聿一刻后果真昏昏沉沉‘睡醒’,陆斜敛神瞧人。

    惊奇道:“你还真睡一刻就醒,祁聿,你这是什么睡法?”

    祁聿循声扭颈,神色朦胧不清慢慢聚神。

    见陆斜还在,她颦眉:“你什么要事要同我说。”

    说了赶紧走,天天赖她这里像什么话。心思赶人,声音却很是认真的问,怕陆斜寻她真有要事。

    抽开陆斜手中的腕子,朝下捶捶小腿,感觉差不多就起身。

    一边朝洗漱架子去:“平日事忙,累了睡会儿再忙,习惯了就这样。你还是办差时间短不够累,等你累成我这样你就知道了。”

    陆斜瞧眼门窗倒影,温吞跟在祁聿身后。

    “突然想起之前在镇抚司衙门你身上暗伤,日日见你精神不错便一直忘了问。你好了吗。”

    祁聿扯绵巾的手抖了下,随即一把拽下浸到水中。

    “好了。你等我醒就是为了问这?”

    冷水刺骨,叫人更清醒几分,揉湿后拧干准备擦脸,一只手劈过来将她手中巾子夺去。

    陆斜背对光源,远处桌边火笼子的光照不来,她看不清人。

    就一双眼睛剥出黑暗,幽邃湛深、还罩了层寒光。

    陆斜:“你身子不好,为什么要用冷水应付,出去喊人送热水进来。”

    祁聿微微仰眸,陆斜有些不对劲。

    她脊背有些毛毛的感觉。

    “困,我明日还要五更起。”

    “是,你忙着替陛下批红。司礼监去的最早的就是你跟陈诉了,我日日像是在偷懒般。”

    祁聿笑声:“我在,你偷懒便偷懒,无人说你。”

    再说朝中内外陆斜不会有她熟,若是办错不如不办。

    伸腕去陆斜手上抢巾子,“我擦了真要上床,你没事回去,过几日我休下来同你闲话。”

    话下在让陆斜别闹。

    在祁聿手摸到巾子时,陆斜快速一把用巾子将人腕子缠住。

    陆斜突如其来举措她没懂,但下意识抽出薄刃,还未落到掌心陆斜已经钳住她另一只腕子,提手用巾子将两只腕子一并束在一块。

    扯着她往旁边床上去。

    祁聿浑身激灵,挣扎着瞪眸张口,声还没出,陆斜抬手狠狠掐住她两颊叫人口不能言。

    他压到祁聿耳边:“祁聿,你知道现在自己身上起热了吗。你或许不是困,你是病了。”

    陆斜长吁口气,拧眉:“你到底是什么旧伤,让你因疮疡不停反复起热。从我入宫在御前殿外第一次摸到你的脉开始,整整半年。”

    他将人掐着摁进棉絮中,将褥子一角塞入人口中,一手狠狠锁着巾子。

    抬腿将祁聿后腰压住,叫祁聿动弹不得、出不了声。

    晓得祁聿会生气,但他今日非要将人衣裳扒开看看,看看究竟是什么陈伤能半年不好!

    “这半年你身上不受伤从未看医,你不在宫中医病,也未曾听闻你在宫外就医。是刘栩那个老畜牲做了什么让你不敢看医、不能看医?”

    “你知不知道疮疡凡是没控制好严重高热起来会死人?你当你喝竹茹水真压得住你这点病情!”

    “你不叫旁人医,我私下偷偷给你医治可好?我只看伤,你别骂我,我不会同人说你的伤。”

    “你别气我,我真是想医你。”

    伸手就将祁聿腰带扯了、系带拽了。

    因为压着人,陆斜从他腹部伸进去扯另一边衣带。这动作难免肌肤相触,温软是叫他有些犯浑。

    方才探到的脉象,祁聿身子亏空的很厉害,外强中干体弱之相。再不看伤医治,熬不了多久会大病一次,等到那种大病倾颓而来,能不能活下来就看命数。

    祁聿实在不将自己当事,身上起热还办什么差,为什么不休息,为什么不请医。

    第108章 哎呀祁聿你有乳。疾?你双乳。肿了。……

    解衣过程手背蹭到祁聿里衣内绑束的绷带,他展掌确认受伤面积。

    整片胸脯缠裹了很大一片,这伤情让陆斜头皮发麻。

    祁聿曾经在镇抚司衙门说过,说这是刘栩也不知的私伤。

    什么样的境遇能伤的这样严重。

    陆斜不禁嗓子战栗,双眼赤红的替祁聿难过。

    “你”

    陆斜喉咙气息断续难接,脑袋一下垂坠在祁聿肩上,额角蹭蹭他颈侧。

    瘪嗓:“这么大片的伤你是怎么熬着的,若非我解了你衣裳,竟不知你日日背负这般伤病。”

    祁聿挣扎在褥子里,整条身子绷直。

    束缚姿势叫祁聿拧动的气力有限,呜咽尽数浸在褥子下,鼻息翻促急遽。撕心裂肺的惊恐与怒不可遏的悔恨,如尖刀来回片杀她。

    身上系带解尽,衣裳缓缓松散,陆斜埋额在她颈侧,轻易一蹭便直接蹭到她肌肤上。

    祁聿被塞口吐不出言语,双腕束紧挣扎不开,后腰又压着陆斜膝盖动弹不得。

    她双目血丝胀裂满眸赤红,坚持不懈推顶口中床褥,气息猛地灌口后她正欣喜片刻。

    陆斜要死的一把扯住她几件衣领

    预知往下的动作,她整个人颤抖,恼怒至极啐了口中最后的褥角。

    “陆斜,你该死!”

    身下声音炸响时,陆斜一把将手下肩后衣裳扯落。

    光洁的半截脊梁叫人一下失神,可眼下层叠绷带边沿有处指甲盖大小的溃烂。已然生了暗疮,隐约还有脓水,伤处色深到完全不属于这张脊背。

    “陆斜,松开我,别让我恨你!”

    祁聿咬牙切齿后气息更急促,拧着颈朝后看,却被双手朝前束缚住了视野。

    她看不清陆斜意思,无法分析陆斜究竟要做到哪步。

    祁聿有心无力解决这个局面。

    这种她从入宫来数年,每日每时每刻最怕发生的局面——怕有人揭穿她是女子身份。

    陆斜指腹轻轻抚上伤处周围,祁聿冷气阵阵抽吸,身子抽动得激剧。

    他指腹摸见不属于肌肤的坚硬触感,他俯下凑近去瞧,深色伤内隐出一丝金色。

    看清后他有些不敢置信,“你忍下。”

    “陆斜,你停手,我叫你停手!听到没有!”

    她仅仅思忖一息,艴怒张嘴就要朝门外喝。

    陆斜抬手狠狠掩住祁聿的口,有些惊愕:“你要我死?”

    祁聿真喊出声,门外进来的人看到这幕,自然就是将他拿下送到老祖宗面前。

    他绝对活不过这个时辰结束。

    “你为什么”

    陆斜指腹轻轻摁住溃烂中间,果真一根略粗的金针正嵌在伤中,思绪立即从祁聿要他性命上转移到伤上。

    一把扶住祁聿肩胛,冷戾张口想砸下问询,却因翻涌不止的气性叫人气性顶到无可抑制之境。

    陆斜一喘再喘,压声嘶喝。

    “你说是刘栩也不知的私伤,这是谁做的。金针留滞体内会致伤处反复溃烂,你这一看就不是半年形成的模样。”

    “那人这样对你多久了,为何要这样对你?除了刘栩,你究竟还受制于谁。我替你杀了他,杀了。”

    祁聿赤烈鲜艳衣裳翻着柔白里衣,见金针旁层层绷带,陆斜两眼昏花,眼中血色氤氲股水汽。

    苦主明明是祁聿,他如此发什么气性,转调想轻声安抚,却被祁聿伤情弄得他语无伦次。

    “我只是看你的伤,祁聿,真的,我只是想看你的伤。想为你医治,别无他想。我会替你守住秘密不告诉旁人,就每日偷偷来为你治伤行不行。”

    “你身子好了还想要我死,我站着不动让你捅几刀泄恨,杀我留我届时你随意。”

    “别喊。”

    但想想祁聿一贯性子,他方才都想喊出声不叫此秘密泄漏,那他放手祁聿必然还是会喊,不会因为他一两句话就轻言搁置。

    陆斜再看眼祁聿那处金针,朝下裹缠的绷带里必然还有私伤,不看明白无法医治。

    他既然发现,就不能叫祁聿再留性命隐患。

    针拔除后还要悄摸养着,没个一年半载还养不好这样的伤。

    心头过阵胆大妄为。

    陆斜掩口的指腹朝下半寸捏住。

    祁聿眸子怔仲。

    耳背落句:“祁聿,对不住。”

    祁聿脑中‘咔嚓’一声,眼底昏花炫目,下颚促疼阵面部便酸麻胀涩。

    陆斜将她下颌卸掉了。

    祁聿疯狂心急拧动身子,陆斜膝头差点没压住人。

    他掌心狠狠加把劲摁住祁聿双腕,身子不由俯得更低。

    两人叠在一处,他甚至能感受到祁聿的体温与反应,炽热、紧绷、惊惧,还有他不明白的杀意。

    陆斜挥掉自己三山帽,从发髻里摸出一柄指长的薄刃。

    下手前指尖颤了颤:“你别乱动,我挑开看伤。能引起反复高热的疮疡必定溃烂,你不早治疗会演成脓毒血症,这个病症致死率九成。”

    “你也不想自己走到那个地步吧。”

    在陆斜薄刃插进外层绷带时祁聿猛地朝后陆斜庆幸自己拔刃的够快,没有将人伤到。

    他瞪目,难懂祁聿反应。

    要么让他死,要么自己往刀上撞,就是不让看伤。

    一个伤病究竟有什么不能看的。

    他膝头将祁聿后腰猛地钉三分力,卸了祁聿腰腹劲道。

    薄刃重新插进绷带,祁聿肩胛线条绷紧那瞬他膝头下力,将祁聿动作彻底摁废。

    绷带挑断声撞进祁聿耳中,她心脏被只看不见的手捏爆。

    想张口喝停陆斜动作,只有合不上的嘴往嗓子呼哧呼哧灌风,眼眶瞪的发涩。

    宫内行走九年,祁聿眼下最悔的就是

    当初没有放任陆斜去死,饶了他一次又一次,还将他护了一次又一次。

    这些年予陆斜的每次心软此刻竟变成杀向自己的尖刃,此刻挑开的是还是她鲜活的心脏。

    她不敢想往下会如何,只知自己不能受任何人胁制。

    此遭要么她死,要么陆斜死,二人只能活其一。

    陆斜口中心中有所谓喜欢,生死下她不敢将性命交托,真心瞬息万变,她没机会赌。

    缠带拂开,陆斜紧盯这张光洁的脊梁。

    修颈立项衔着细流的肩骨,顺道清晰凹线勾出盈盈一握窄腰,这等身骨简直刺目。

    脂玉般肌肤温软滑嫩,难不叫人浑思乱想,陆斜情不自禁口干舌燥地滚喉。

    只是这般好看的背上几处瘀中溃烂生了疮,让人神思从犯浑中猛地栽出。

    扫眼一共五处伤,五枚金针。

    金针嵌在体内,祁聿素日是如何无常过活的?他从未感受过祁聿有分毫不适。

    指腹拂过,祁聿觳觫、胸腔并着震鸣。

    他睁目看着祁聿颈侧绷起的青筋浅浅伏在肌肤下,眼角凶意杀气。

    “你的伤今日我无法治,明日我寻着器具替你拔针,再以我病了为由给你寻些药回来。”

    祁聿应该不是不想治,只是怕在老祖宗监察下知晓这道隐秘,从而追查出旁的。

    可也不能因为在老祖宗手下谨慎讨生活,就不顾身子、不顾生死的硬熬啊。

    他为祁聿处境感到无计奈何、苦不堪言。

    陆斜额头轻轻抵祁聿肩头,两人身姿上下轻贴犹如交缠。

    他额上一阵绵软润肤,祁聿体温略烫,却激不起陆斜半分杂念,他胸腔内只有难受跟屈辱。

    “你别气我行径悖逆粗莽,是你为人不诚,你宁愿自己扛一切也不让我掺手半分。”

    陆斜声腔悲怆,以种祈求的姿态盼望着。

    “可祁聿,我不想像之前那四年,日日只能四处看邸报从字里行间寻你。我想同你再亲密几分,我想知晓你更多秘密。”

    我想爱你。

    陆斜抬手再度捏住祁聿下颌,

    “我给你接上,劳干爹这几日饮些轻淡流食,天亮了我去宫外给你备药,我们开始医治。”

    指腹刚好掐紧时,他胸间闷口气。

    “有些疼,你且忍一忍。”

    祁聿脑中又再‘咔擦’一声,抿唇时酥软涩疼刺进骨骼,疼得两眼犯浑。

    颈后一阵炽热笼上来。

    陆斜闷声侵来。

    “我知错,你打我骂我罚我都可以,别不治伤。光喝竹茹水无用的,消不了疮疡引起的高热,只会让你伤情恶化,直至大病一场命由天定。”

    “让你如此受制的人我会查出来,给我些时间,刘栩也好,这人也好,都不会再束你手脚。”

    陆斜吊儿郎当轻哼:“你好多秘密啊祁聿。”

    声音却一点也不轻松,沉重又黏滞,听的人心口犯闷。

    感知腕上巾子有所松动,祁聿咬唇,忍着下颌骨缝涩疼。

    乖服又不脱出性格造成陆斜起疑地哄道:“不用你管,这是我的私事。”

    她一直嵌在褥子中,陆斜应该没发现吧?听他语气不像发现了。

    祁聿此刻没挣拧,怕人还没完全松开又将她束住,她需要更好的时机将陆斜一击击杀。

    颅中戾气刚沁染到眼底,她登时覆上其它神色,顺道将身子放软,尽可能让陆斜察觉不到她的警惕。

    一句生分陆斜晦目,不痛快顶在心口,梗得人想死。

    他哼哼:“祁聿,你是个没心的瞎子。”

    祁聿这么聪明不会不明白他的心意,只是他不想承认祁聿对他无意罢了

    绞着祁聿双腕的巾子缓缓松力,他脑袋再度坠祁聿肩上。

    肌肤相触,他更是万般无奈。

    许多话已经讲明,祁聿装不懂。许多话不用讲明,祁聿明白却当看不见。

    真是太难了。

    准备松了手就下床跪着让祁聿泄愤,他好好认遭错。

    不料祁聿双手刚脱,立即从袖中捡起薄刃翻身朝他颈侧狠狠刺来,一手必杀。

    陆斜也算习武四年,有些本能早嵌骨子中。他脑子还没意识,已经伸手掐住祁聿执刃的腕子。

    眼底尖寒薄刃跟杀来的方向跟力度毫不心软。

    陆斜方醒神,上下牙打颤:“你又要杀我。”

    祁聿起身匆忙,单手随意拨了衣裳前襟就以他为主要目标下死手。

    此刻层层布料间裹缠的绷带滑落,陆斜看着祁聿有些饱满的胸脯。

    他拧紧眉嗓子噎住,思忖片刻张口。

    “祁聿你有乳。疾?你双乳。肿了这个病症我方才把脉并没探出来。”

    说着,扣住执刃腕子的手并指重探祁聿脉象去,捅他脖子这刀又忘了。

    祁聿含恨钉死眼前人,“畜。牲!”

    空出左手没空扯拉衣裳,抬手狠狠照着陆斜脸颊一巴掌扇去。

    陆斜头次在祁聿掌下吃这么大气力,脸颊被甩开栽进褥子,脑子又疼又麻赫然呆怔,他抬指抚面。

    “你怎么下这么重的手。”

    “你手不疼?”

    往日都是他装着偏侧,这回是切切实实被祁聿打偏。

    真是第一回 知晓祁聿竟然这么大力气,自己脸怕是一会儿要肿起来。

    所以往日祁聿对他下手都是有所收敛?

    看看,人的惯性就是比嘴实诚!祁聿对他明明就是心疼的!

    眼瞧着祁聿被自己所扣的右腕指腹松开,薄刃掉至祁聿左手,再度朝着他喉咙捅来。

    陆斜懵着看祁聿今夜对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死手,膝盖一抬顶住祁聿后腰,一刀扎来却被他歪颈闪开。

    凌厉刀锋顺着耳侧嵌进床褥里,他微微侧颈便吻上祁聿耳垂

    陆斜脑子‘轰’的懵住。

    第109章 自焚陆秉笔今夜屋内饮醉引火自焚,搬……

    祁聿看着床下跪得笔挺的人,陆斜颈子佝垂像在认真忏悔今日种种行径。

    火红炭盆在陆斜身后烧得很旺,阵阵红光浮人周身轮廓上。

    她心思翻涌却又不显露,慌张潜于肌。体。内。

    祁聿揪着胸前衣裳,凝眸扯下帐子,背过身去。

    清嗓,缓缓出口之际改为磨齿咬恨:“今日之举你该死。”

    祁聿重新捏住系带,指腹钩结之时已将陆斜下场定好。

    心渐渐生涩,舌上起了苦意。

    对此种反应懵懂未深思时,祁聿已经将自己生死放至最前,陆斜予她、她予陆斜的种种尽数抛诸脑后。

    闻祁聿狠戾之声,陆斜掀眸瞧见祁聿松散衣裳裹着的脊梁,坐在散乱褥子中。

    眼中尽是昏暗,可祁聿就明明白白印在瞳上。

    那截细白颈子跃出层层帐子,皓质呈露点了他的睛,撕了他的神思。

    陆斜抬指揉触着自己的唇角,他方才吻到了祁聿耳垂,这是肌肤相亲吧。

    亲了拜过帖的干爹,确实

    “是是,我该死,我不该亲你。”

    祁聿浑身犯僵,指尖绳袢掉落。

    陆斜在说什么混账,他什么时候亲了自己,耳垂倏然刺烫

    祁聿这才回神,方才发生那么多,陆斜这个畜生满脑子大不敬却独独记住这一道,真是人不可貌相的无耻。

    她胸间气息翻涌撞得人闷疼。

    虽说阉人不重礼教舆情,但陆斜出生总是有宗法规诲的,怎么他更恬不知耻。

    陆斜这番无赖祁聿认真思忖如何接,眼下要先将陆斜稳住。

    得亏陆詹事家教甚严陆斜不曾沾些女色,他活到这个年数纯质没有杂思。

    不然他方才瞧见不该是这般迟笨的反应,换个人她怕不是眼下局面。

    祁聿抿唇,缓缓吐口重淤。

    “你住口。”

    陆斜这才意识到自己出言狂狼,抿唇缄默后他握着膝头朝前膝行一步。

    恳切垂颈,他伸手作誓字字严辞:“我错了,今日行径儿子确实悖逆轻浪。”

    他声音缓缓静低,“还是你一人承受太多,我再不强硬些更与你亲近不得。”

    陆斜塌下颈子嗓子震颤,有些委屈:“你究竟要独自背负多少,为何不信我半分。”

    今日违忤祁聿怕是难宽谅他,这份好心也不知如何从落。

    明日要如何说服祁聿开始治疗,祁聿这样硬熬实在太没轻没重不知死活。

    眼下赤色衣摆侵入,未着鞋的白袜踩近。

    陆斜顺着衣摆仰头,望到祁聿胸脯微微隆起,他拧眉。

    祁聿脉象不正常,如此严重的乳疾在脉象上一点也不显,他探不出来。

    且祁聿背后那些金针刺的是均是穴位,他习医尚浅,穴脉这些他并未精通。

    他就会些简单脉象与疗养滋补之道,修习的都是日常小病,祁聿病症他也得请师拜询或翻看医书解惑。

    祁聿掠过他目光停滞的位置,弯下腰与人对视,衣裳垂落将胸前尴尬线条隐去。

    “因为宫中全是老祖宗的人,即便随侍我七年的心腹唐素,在我身边也对老祖宗禀告过五年日常。”

    “我救过性命的人都不能完全忠于我,你与他有何异?你只比唐素只多了一张帖罢,几行字算不得什么。”

    陆斜苦涩缠喉,想出言道一道自己特殊。他不是唐素、也不是宫中任何一位会背叛祁聿的人。

    未来国君站他身后,他比旁人多有半分选择、自容,他能坚定的忠于祁聿、此生不渝。

    祁聿瞧人张口立即便将他想呈托的言辞斩断,满目嫌恶、觉陆斜是荒信。

    “你又想说你是真心?”

    她转身去桌前拎壶,倒出两杯,指腹触到其中一杯壁,不曾犹疑直接朝里投了几缕药粉。

    祁聿衣裳拂过肩头。

    陆斜蹙额,被祁聿轻蔑语调噎住,将他真心就这么扔地上视而不见。

    祁聿温吞:“我唯一见过的‘喜欢’就是老祖宗那种,或是陈诉那种悲惨收局菜户也就那样,你这种我没见过。”

    她指腹抚过一只盏壁:“老祖宗不死我谁也不信,你也是。”

    陆斜明白后瞬间轻松,不是祁聿不信他,是更信老祖宗权柄下的封锁。

    可在这种常年累压的心里,祁聿仍旧给了他独一份的亲善。

    祁聿如果不是能接受他走近,他没机会将人束住,更没法窥探祁聿身上一二分秘密。

    陆斜心绪愉爽,嗓子陡然吊儿郎当。

    “好好,我不可信,那就不信。”

    他跟着祁聿撑着膝头转身:“我什么也不问、也不查,容我给你诊治可以么。”

    祁聿撑着下颚仔细想陆斜这句话。

    诊治背后金针是她早年寻的奇能异士为自己易男女脉象所致,陆斜口中的乳疾那是她正常生理发育。

    都不是病如何诊治。

    年后开春她与老祖宗不知是死是活,作什么拔针叫自己暴露风险增加,再平白无故喝几个月苦药疗养。

    她端起一盏茶仰口清嗓,手背将另一盏朝陆斜推去。

    陆斜看他自如动作,想到祁聿后背那五枚金针嵌体。每一分动作都会牵动伤处,他只觉自己背后生疼。

    这种疼好似能抽进他的颅内与祁聿此番共情。

    陆斜眼底闪动难受,嗓子跟着粗气暗喘。

    “你不疼吗。”

    指节狠狠揪紧膝头衣裳,他恨不得替祁聿承受。随后打拂手下衣褶起身,走到祁聿身旁并肩坐下。

    此道伤疼近十年来第一次有人问她疼不疼,祁聿一时怔住。

    她自来对什么都忍得,这五枚金针更是时时刻刻日日年年忍着。祁聿惯性想出口的‘不疼’却塞住了嗓子。

    祁聿轻轻放下盏,眼底色浊。

    “疼。”

    怎么会不疼,她又不是死人。

    “但我疼才是活着,这不是什么大事。”

    又是‘不是大事’,祁聿眼中究竟什么才是大事?

    轻飘飘几个字陆斜失力抓住膝头衣裳,胸腔急促起伏。

    “你活得不对。”

    祁聿眼含讥笑,“活着就是活着,还有对不对?”

    陆斜正想告诉他活着有对的活法、有不对的活法,像他这般不惜性命的活着就是大错特错。

    祁聿指尖倏然从他腕子抚触至手背,在食指处轻轻敲碰。

    肌肤温度互换交融,祁聿犹如在引诱

    陆斜喉中言语翻然倒流,忙聚集身上诸般感官去体会祁聿给他的这点甜头。

    “喝盏茶就回去,今日都晚了,你明晚再来。”

    祁聿倾身探近,“我身上的伤还求你万万不要同人张口,老祖宗知晓我会有大麻烦。陆斜,你帮帮我。”

    求?祁聿求人?

    祁聿只言片语中生嵌亲昵,软侬语调牵人心弦。陆斜从未看过祁聿如此伏低做小灵俏模样,这伤定是天大麻烦了。

    他掀眸,却又避着祁聿倾近的亲昵,正腔问了最要紧的话。

    “明日我能给你拔针重新诊脉么,你这伤拖下去真有损寿数。”

    陆斜承他动作端起盏子,放唇边犹疑之际。

    祁聿一只手突然撑住他腿,人整个凑在他耳畔。

    “你又要脱我衣裳?”

    一声轻笑裹住他耳朵。

    “那明晚我自己来,你别绑我。方才我疼得很,都是男子你也惜一惜我好不好。”

    祁聿如此贴近陆斜神思骤然绷断,一个阉人如此娇嗔妖媚陆斜竟然也不觉得难看,嗓子燥得仰头大饮一口手中茶水。

    舌头打结半响:“是我无礼,我只医伤的,真不是故意冒犯。”

    祁聿见人豪饮一口,喉咙上下涌动确定人入腹,她眼下勃。然明亮颜色强摁下去。

    周身轻盈,松腔:“这话你说了一晚,知道你不是有意冒犯。”

    手拍拍陆斜腿,“回吧,今儿实在太晚,咱们明儿见,明儿我再脱给你看。”

    祁聿那张光洁的脊梁还有一臂能握的腰身覆上神思,兼被祁聿小动作碰触的心神不定,陆斜耳尖、喉结染上霞红,四肢无处安摆。

    “明晚见,我祁聿,你好眠。”

    他僵着挪腿、起身,有些不知所措的同手同脚往窗子去。

    祁聿单手支着桌面看他蠢拙身影,眼下杀意不禁束缚隐隐溢出。

    陆斜在窗前驻足回首,祁聿忙收了眼中凌厉神色,改换温煦。

    轻声:“怎么。”

    “我不会同人言半个字,你莫忧心我会说。”

    祁聿:

    “恩,我信你。”

    陆斜翻窗动作再度收停,祁聿瞧得有些不耐烦,强压着气性张口要问。

    陆斜认真叮嘱:“你身子不好别用凉水应付,命人抬些热水来。”

    祁聿内吸口气,点头:“好,劳你这般挂念我身子。”

    当陆斜翻出窗那瞬祁聿点灯,朝门外喝声:“来人。”

    门前不多会儿浮上道影子,“秉笔有何吩咐?”

    “抬些热水来。”

    “是。”

    陆斜窗外听到这心满意足悄悄顺着墙根原路返回。

    水没多会儿由人抬进来,她指了个人留下,余剩下的人放出去。

    祁聿坐床上指着桌上陆斜饮过的半盏:“喝了。”

    这人双膝一并便跪地上,伏着朝她趴两步:“秉笔饶命。”

    室内哭腔叫人头疼,她现下衣裳没穿好不好走出去,陆斜是蠢的不代表每个人都是。

    “本督要真想你死你求也躲不过去,这就是普通迷药,我想借你看看药效,明日你会醒。”

    她不容置喙再度沉声吩咐:“喝了。”

    祁聿意思明了,他不喝必然得罪,看祁秉笔这语气、起的性子定是死路一条。但听吩咐,秉笔说是迷药,尚有一命可活。

    外头严寒不比此间室内暖和,可手触到桌上的盏,他浑身如堕冰窖,某种冰寒犹如寒刃刮骨叫人好生难受。

    这人一思再思,战战兢兢起身握紧半盏茶。

    “饮了去找老祖宗,叫他借我三五坛好酒,老祖宗问话就说一会儿我亲自去回。”

    “是。”

    待人饮了茶出门,她将床上挑断的绷带丢进火盆,重新找了医箱,最下层全是绷带,都是她没回有伤光明正大攒下的。

    今晚先应付用了。

    衣裳穿好,刘栩叫人搬的几坛好酒也到了门前。

    她才推开门,方才饮了茶的人倏然倒地不醒,门前随侍的人吓得不轻。

    祁聿冷嗤声叫人噤默:“没规矩,别搅扰旁人休息。”

    “将我屋内火笼子抬一个到对面陆督主房中,如此寒冷的天怎叫人冻着。”

    屋内可是老祖宗特意烧好送来的御赐之物,怎好转送他人

    几人面面相觑后抬眸看眼那边廊下,再见眼前祁聿清冷凌厉神色,只好听吩咐硬着头皮进门抬。

    祁聿瞧见刘栩披着衣裳出门,站在廊下正看她。

    她轻扫眼人,径直走到对面敲响陆斜房门,里面无声,她勾唇似笑非笑。

    两旁在门前守夜的人互看眼。

    “咱们秉笔早睡下了,不然祁秉笔明日再来?陆秉笔说他进屋后不叫任何人搅扰,不然要打杀奴婢们,还请”

    祁聿朝后轻轻一声:“将人拖下去暂拿了。”

    院中人迟疑半息,便立即将陆斜房门前的人尽数捂嘴扭臂扣了。

    她提腿一脚踹开陆斜房门,天大声响里头还没个动静,里头大概是个什么情景心底了然。

    身后一阵热浪裹来,祁聿余光瞧见遣人送来的火笼子到了,她侧身示意人往里抬。

    刘栩瞧着这幕微微拧眉,这般响闹陆斜怎么一丝动静也没有。

    祁聿又要做什么?

    凛风在廊下吹起祁聿一身赤烈颜色,脊

    梁挺得又正又直,张狂透体浮出,衣裳笼着他一身清素玉质。

    祁聿这模样一看就不是要行好事。

    他遥望着人提眸凝目。

    她进门朝陆斜床畔走去,伸手探了人多会儿鼻息,十分确定陆斜已经裹衣‘睡’去。

    祁聿好心将褥子给人盖好掖好,俯身再看陆斜隽秀温煦的面容。陆家家风独许他的高爽风度浸骨出肤,眼下阖目仿似醉玉,睡得安稳宁静。

    陆斜予她种种浮上,祁聿指腹种种自禁轻轻将人眉心轻轻抚了下。

    低声道:“陆斜,你是个好人。”

    只是——对不住了。

    心思落地,祁聿心口碎疼碎疼的。

    这等感官不知从何来,祁聿却知要往何处去

    她这等知觉会与陆斜葬在一处,能与他长久长久。

    祁聿转身出门,叫人将自己门前的酒搬来。

    她接过一坛朝陆斜屋内火笼子上砸去,动作干脆决绝。

    火‘嘭’得炸在屋内,赤艳火光猛地蹿进众人视野,各位纷纷因惊吓朝后跌退。

    祁聿下颚示意剩下的酒水都抬来。

    “陆秉笔今夜屋内饮醉,不小心洒了酒引火自焚。”

    “这几坛扔进去送他一程,叫人痛快喝一场。”

    屋子再烧旺些才好。

    院中所有人奴婢一道看向老祖宗就任由祁聿这样光明正大的在秉笔直房放火,烧杀陛下亲选不久的西厂提督?

    祁聿声响再度亮几分。

    “这是我唯一的儿子,死的如此惨烈我也于心不忍。搬张椅子来,本督亲自送往。”

    “我柜下押了一千两一并拿来,我好折两个元宝祭奠祭奠。”

    她要亲眼看着陆斜死透,不能给自己留下任何祸患。

    刘栩远远看着火光面前的祁聿,摇头宠溺一笑。

    他才拿陆斜全家死因胁他,祁聿立即解决如此‘祸殃’。之前万般交情此刻尽丧,此人真是绝情到冷血。

    且祁聿放肆,太放肆了。

    陆斜好歹也是满朝上下为自己选的近身嗣君之人。

    明日祁聿该如何向陛下、群臣交代,他们精心择选的西厂提督是如何葬身火海?一句饮酒不小心洒了可没人信。

    刘栩哼着笑意偏头:“去,替本座给陆斜送五百两上路钱。”

    祁聿怎得高兴就怎得来,他能尽兴就好。

    第110章 无事明日叫人收拾,我搬去与翁父同住……

    陆斜屋子尘灰带着火穗飘涌院中,过炽的滚浪像陆斜最后留在人世间的温度。

    除控火的禁卫军拿着溅。筒迎火直上,院中旁人已然热得朝后退散。

    独祁聿四平八稳坐矮圈椅中,嵌倚着身子钉在陆斜门前不远处,一身火赤锦袍似熔在火梢末端的花。

    诡秘又奇艳。

    她抬袖略微挡下眼前扑来的热浪,刺烫穿透衣裳,拂过她心头万般思绪。

    指尖悄然捏紧,银票折的元宝明明算的上柔软,却将指腹扎得有些疼。

    大火前烟灰密,熏得她眼睛犯涩又灼得烫。

    一只搭披袄褂衣袖叠遮在她袖前。

    敦厚声音坠落,“火大,回去,仔细一会儿烫着你。”

    刘栩看眼熯天炽地的火,目光回落到祁聿身上。

    “你出手人必死路一条,这回怎么格外仔细他。”

    他垂眸盯紧火光笼着的玉面,“像有什么把柄被陆斜握住般。”

    这话掐紧祁聿后颈。

    急蹿的气息她悄悄摁下,不能叫精明黠慧的刘栩看出什么。

    祁聿轻笑沉眸,银票叠的元宝在指腹旋个圈。

    松腔:“他与我同一个主子,我怎么也要多送送才好同殿下交代,毕竟我还仰仗殿下杀你。”

    刘栩只皱了皱眉头便舒展成无奈。

    现在承认太子是主子了?之前还嘴硬没有。

    身在御前私谒储君分侍二主真是作死,陛下若知道,当即能将他扔进刑狱叫人不得好死。

    想想那些刑罚若真施到祁聿身上,刘栩浑身冷颤、心头恶寒刺入,一下搅得他惊惧笼身。

    祁聿指腹一弹,元宝飞掉在膝头衣袍上,几个银票元宝堆了个小山摇颤番从膝头滚落到地上。

    她遮挡火浪的手拽住刘栩臂膀。

    “翁父疼我,不如帮我认下这道罪?你自傲改朝新帝也不会杀你,陆斜死你手上也当是无伤大雅。”

    “死我手上,我去殿下、皇爷面前认错岂不受罪,儿子不想挨打。”

    耳畔火中噼啪声太响亮,众人喊着灭火的动静也重,刘栩从诸多繁音里单抠出祁聿嚼软的声腔细听。

    这等绵烂讨求的声儿挠的人心里痒痒。

    何止太子知道会责罚祁聿杀他心腹。

    陛下也会责,毕竟找不到下一个更‘适合’来做西厂主事的人,祁聿此行简直乱局。

    朝臣也会上疏严惩,因为不想让司礼监的人沾手西厂权柄过甚。以陆斜死为借口,借祁聿此罪充大事件能将杀一回司礼监。

    这回若没压好,祁聿性命无碍但要受大苦,这等寒天下狱他身子实在撑不住。

    祁聿敢肇祸就是想清楚前后了。

    刘栩垂看捏着自己衣袖的几节指,透着橘红火光的圆润指腹绞在他袖上。

    他掐紧眸子。

    祁聿每回主动触到人身上必有所求,心思太沉太密一点也不好相与,但他就喜欢祁聿这般周全又狡黠混杀的劲儿。

    刘栩倏然想起祁聿年少时的温隽倔强心神飘忽,那时的童稚也好

    眼前闪动的火光触目,“我为你背这个罪,你拿什么换。”

    祁聿散漫抿唇,脑袋轻轻一歪瞥向陆斜隔壁。

    那面墙不停有人泼水消凉,就怕连烧到隔壁屋子,但墙体、屋檐连并原因还是焦黑一片。

    “陈诉屋子挨着陆斜也熏了火,明日我赔礼道歉他虽接受却受迫,心中难免怨恨,兼我之前将他挤出司礼监。”

    “我时间本就有限,往后他背后下黑手我处理起来麻烦。”

    刘栩静静看他陈词铺垫,心底隐隐知晓祁聿要说什么,但仍旧不信祁聿真会如此心跳跟着祁聿声音起伏忽高忽低。

    袖子被轻力扯了下,刘栩神思彻底落祁聿身上。

    祁聿掀眸,瞳色不显:“还劳翁父将书房借我。”

    刘栩心跳骤停,随即一道声猛地撞响胸膛。

    他掌心失控反掐住祁聿腕子:“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刘栩眸底灼炽不比身后那团火温度低,炙得她嗓子哑然。

    喉咙滚涌阵,她端身坐正:“我屋子明日抵给陈诉就没地方住了,翁父好心收留一下我。”

    “我身子也不好,您不是说书房有火炕,我畏寒”

    听着祁聿细数那些非本意,刘栩谨慎掐紧祁聿腕子。

    赫然提声:“你到底有什么企图。”

    祁聿不会愿意与他同屋,这不像他能迅速做出的决定、说出的话。

    祁聿不是威猛叫人对持矛剑的凶兽。

    他是狡黠狐狸,看着桀骜漂亮甚至听话乖巧,褪下蛰伏他一击必中最是凶悍。

    反常行径必然有诈。

    “疼。”

    祁聿拧动腕子挣扎,刘栩瞧他细蹙眉心松开手。

    祁聿揉着腕,恬不为意轻道。

    “开春咱们就要结算,本有陆斜借手太子替我查,现下他死了,我一人查你旧罪、加你必会搅扰我效率实在不高。不如我早早如你心愿,你开心我也‘开心’,你我皆有益。”

    “这不是翁父想要的?现在问我可真有些虚伪。”

    她挑眸在刘栩震惊又迅速平和脸上扫眼,余光擦过他衣袖瞥见冲天火光,忽然有些别样心酸浸满心头。

    声音缓缓低下去:“今日陆斜死不死其实无所谓,只要我还想让你死,早晚也会住进你书房。”

    刘栩实在没给她足够的时间再布局,却又拿她所求逼诱刘栩与她摊牌用命上桌,他自然要在此局中心满意足。

    今晚不是刘栩来与她商量,是提前告知叫她做好准备罢了。

    祁聿嗓子怼上股劲儿,看向刘栩眼底

    嵌满卑视。

    “来朝若我以命博你败了,不是我计谋为人不足,实在是你多活我几年命数教你占了先机。”

    “我不知你有什么妙诀敢自诩数十道罪加身不死,但我也有法子与你拼最后一遭,咱们生死难定。所以如今住了就住了,容你得意回。”

    刘栩看祁聿一身尖刺模样笑出声。

    宠溺,也认认真真应话:“是是,你说的是,是我年岁上占了先机,我不敌你。”

    祁聿此刻像浑身插满刀刃,尖利、寒气逼人,火光下眼底是必饮血的杀性,活脱脱似个修罗恶鬼。

    旁人看只觉祁聿凌厉骇人,可他这么垂眉瞧着却觉人可爱。

    刘栩又笑声,温目。

    “那还请问这位叫本座暂时得意的小祁提督,是今日腾挪屋子还是明日?我好叫人为你清扫。”

    可惜陈诉今晚值夜到后半夜,他一早要誊折子,那时辰下值必然直接去司礼监议室忙公务,没机会知晓自己屋子受了灾迁骂祁聿。

    可惜,太可惜。

    祁聿听得浑身一颤,嗓子一口气将她噎得梗塞难受。

    刘栩嘲谑将两人身份抬唤出来叫人浑身起麻,真是有够恶心。

    她虚眸狠狠瞪眼刘栩这副不正经:“明日。”

    刘栩眉眼垮下一截欣喜。

    “明日你文书房值夜,真搬这都后日了。不若我将你值夜的差事都卸了,你白日下值了就回来。”

    懒得跟刘栩扯这些无耻,抬臂将人挥开。

    蹲下身将掉落在地上的银票元宝一一捡起,兜下袍衣摆中。

    “便是我不上值你也跑不掉,您可是皇爷心尖尖、他少不了您在身旁伴着。反正我住一夜你要给个名字,你回不来与我无关。”

    刘栩看人蹲身塌颈,一张背削薄纤韧好看,衣裳里裹缠的这小元宝叠得还挺精巧。

    只是祁聿指尖因此蹭上灰乌了一片。

    刘栩提眸:“叫人捡了扔火里便罢,你回去休息,天晚了。”

    祁聿动作不停,自顾自捡完捧着一兜元宝起身叫人从火里取捧火。

    片刻后看祁聿蹲在地上,朝陆斜一根焦黑房梁扔着元宝,一个一个元宝仔细点着,烧得干干净净不留一处空。

    火光映照着祁聿的脸,妖颜如玉、霞姿月韵的叫人难不瞩目。

    刘栩曳目温瞧着人,心神渐暖。

    十五个烧完祁聿起身抖整衣袍,示意贴身掌家近身。

    人到祁聿身前请礼,他掀眸看眼几近要灭的火,疲嗓倦声吩咐。

    “火灭了立即请人将尸身验清楚,要有衣袍残留扯了送去尚衣局叫她们辨一辨。若验出不是陆斜,东厂将四处宫门加一层,剩下人搜宫,看见立杀不许留活口。”

    “便是在殿下、陛下身旁,谁一命换一命,本督私赏一千金。”

    话到此处祁聿声音越发冷寒加厌倦,她微微侧首:“翁父,可否?”

    刘栩狠眸。

    陆斜知晓阖府死因确实比较麻烦,与祁聿、与太子都是大麻烦,与他确是不值一提。

    “随你。”

    祁聿懒洋洋耸肩,抬手揉揉僵麻的颈子,哼笑声懒散腔。

    “翁父歇息吧,天当真太晚,我也累了。”

    “明日叫人收拾,我搬去与翁父同住。”

    话落人已经转身。

    祁聿扔句甜的,院中余下便要他接手。

    刘栩对祁聿言辞很是受用,看人背影生出无数丝愉悦,此绪疯长最终全扎进心口

    留下为祁聿善后几句。

    回去阖上门,祁聿宽衣解带时看见床上凌乱,眸子猛地被刺伤。

    酸涩拥堵在鼻腔,她一口气没提上,心口狠狠抽疼。

    她快手将衣裳解了褪下缩褥子里,真是从来没有这么觉得对不起一个人过。

    祁聿睁眼看着褥子里浓黑,压低腔劝慰自己。

    “万物一府,生死同状”

    “无事,睡一觉就好了,该吃吃该喝喝,日子还要过下去,刘栩还没死,无事的”

    翻身栽进软枕,眼睛却烫了半分,头也疼起来。

    前夜宫中事宜到翌日哗然宫廷,哗然的不是陆斜之死,是祁聿竟然松口搬进了老祖宗房内。

    青天白日祁聿听着一墙之隔的人以她为谈资,开注她能几时与老祖宗共赴云雨,目光顺着红墙黄瓦斜进头顶云端。

    宫中一人之死什么也不是,不如艳闻。

    她甩手今日事务提前缩进文书房,又滚进宿榻蒙头睡起来。

    直到暮色将近才爬起来铺陈纸笔,替陆斜默起超度经文,一笔一字端的虔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