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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听罢,常芸更作悲伤,未料及曾经和自己两情相悦之人,竟会为另一姑娘起杀心,恍惚道:“扶晏哥哥想杀芸儿?”

    “未想有一日,大人竟想杀本宫……”

    那温氏女子再留不得,公主霍然直身而起,想将那关至偏院的温婉女子赐死,可偏偏行到房门处,瞧见一名侍卫行色匆匆地奔来。

    那侍卫趔趄而奔,已忘了行礼一说,急切大喊。

    “公主,项太尉带着大批兵马杀来了!”

    随行左右的奴才听讯一怔,慌忙掩护起公主向着后院偏径而逃:“公主先去避一避,否则被望见公主擅自关押在此的是朝廷命犯,局势便不可控了……”

    “私藏钦犯,是重罪。”恐她不晓此局面,侍卫立马添上一言。

    项太尉项仲明是为救其子派兵前来,一切皆是顺理成章,所有的图谋不轨都落至她身上。

    常芸此时才追悔将那项辙一道绑来,引来了这般棘手的人。

    若被项太尉和其府卫见着,私自关押天牢囚犯的罪名难以摘除,常芸愤恨切齿,回眸看向榻上的梦寐以求之影。

    “这回算大人走运,本宫来日再寻大人共度春宵。”

    留落一语,这位当朝公主难堪地离去。今时得他不成,只好下回再议。

    刀剑跫音霎时若黑云压城袭来。

    院落内似有宫卫闯入,虽离得较远,温玉仪仍能隐约闻见动静,似是有兵马来施救了。

    未有心思去思忖是谁人派来的侍卫,她一心只想着大人是何处境,怕不是已被公主吃干抹了净……

    想于此,心头生出稍许同情来。

    忽有一二名侍从搜寻过别院,见一名娇弱女子筋疲力竭地待于茅屋中,想必便是项公子所言的温姑娘,赶忙为她松了绑。

    绳索一松,浑身就自在了不少。

    她轻望面前二人欲疾步离去,脱口便问:“你们是奉何人之命来的?”

    可相助的府侍似不愿多言,堪堪留下几字就奔走远去:“事不宜迟,姑娘快走,项大人命我等救下小公子就回府。”

    “小女知晓了,谢官爷顺道相助。”

    原是项太尉来救自家小公子的……

    既然是项辙擅自带离天牢命犯,那位项大人绝不会抛头露面,唯恐引火上身,温玉仪恭敬而拜,随府侍之步走至宅门。

    门外停有一辆项府的马车,少年踔厉风发地朝她招呼。

    她张望四周,果真不见项太尉的踪影。

    “好不容易逃出天牢,却被公主闹了这一出,还好有惊无险!”项辙长舒上气,一脸得意之貌,似当下之局尽在他的掌握中。

    这处屋舍于树林内避影匿形,光是派兵搜寻万晋,如何也寻不到这里,她困惑非常,只得向少年发问。

    “这房舍在山林中极为隐蔽,项太尉是如何能够寻到此处?”

    “我随身带了萤石粉,被蒙眼之时就打开了药瓶,一路倾洒,庆幸他们不曾发觉,”瞧她颦眉寻思,项辙更是洋洋自得,抬手举起一只空瓷瓶,于她眼前轻巧一晃,“几日未归,家父定会派人寻至这一地。”

    原来这少年还留了后手……

    初见时便觉他有几分机灵,成日嚷嚷着要从楚大人这儿学本事,不想项公子竟真有丝许聪颖天资。

    她轻笑着低眉俯身,柔声答谢:“这回得救,多亏了你,此恩我记着。”

    “先别道谢了!”闻听几名府卫在身侧耳语相报,项辙焦急远望,不明狭小的庭院,怎会寻不着楚大人,“温姑娘,你可知扶晏哥被关在何地?”

    竟让项府的府侍都探寻不到,公主将这心上人藏得倒是够深,也是铁了心要将楚大人占为己有。

    她仰目遥望,忆起曾听见侍从说的终日不见光之地,便将目光落于曲径深处的那片密林。

    “项小公子在此候着,我带大人出来。”

    如今只有那一处被遮掩得透不下日光,公主若逃得匆忙,定是赶不及带走一名大人。

    温玉仪恭肃颔首,款步便向那山林小径行去。

    抬手拨开许些枝叶,她笃然朝前再行上几步,在茂盛翠绿新叶中,真有屋舍现于眸前。

    这布局令她不禁想起王府内囚禁女子的竹间房舍,大人许也不会料到,曾囚困肖似公主的姑娘在府,如今却反被公主这般相囚。

    周遭已无守卫,仅剩鸟鸣与草木轻摆之声。

    轻盈推门时,她见室内燃着几盏红烛,还有那软榻之上被缚的清肃身影。

    她轻阖门扉,不假思索地执起剪子,剪断大人腕上的绳索,边解边柔缓道:“项大人派兵来救项小公子,趁机放了你我。”

    岂料此人起身便将她推得远,极其严正地扶于梁柱旁。

    他静默地阖着清眸,似尤为困苦地隐忍着什么。

    “玉仪,暂且别碰我……”

    楚扶晏轻然开口,薄唇发着颤,嗓音也喑哑了半分:“让我冷静一下……”

    身前的清冷男子额间布满细汗,她触其天庭,惊愕大人灼热至极,猛然反问:“公主给大人服了毒?”

    “若真是毒,还有解药可寻……”:

    他强颜欢笑了几般,无奈轻嘲着自己,袖间长指仍紧攥未松,极难启齿地道出口:“这合欢散,怕是解不了了……”

    “合欢散?”

    只与他人口中听说过此物,却不料还有人用于男子身上。

    温玉仪细思公主的痴狂之样,又觉是情理之中的事,不由地感叹:“公主为得到大人,真当是使尽了手段……”

    他回望姝影镇静若常,怕她嫌怨在心,偏是含厌不说,声吞气忍着不抱怨。

    他敛声回言,意在洁身自好,未与公主有上丝毫染指之举。

    “玉仪,你信我……”

    半晌低声相语,他肃目而望,恐她躲避不及,当真弃了他去。

    “我信,大人莫慌,”她不明所以,只当他是因受辱而无措惊慌,沉心暗忖着,“我在想怎么让大人好受些……”

    望她的确像是未曾在意的模样,楚扶晏才轻呼着气,良晌缓声道。

    “我独自歇着便好,玉仪乖……”

    早些时候便知如何解这合欢散,只是仅在戏文中所听,从未遇见此事罢。

    她桃面忽而泛起绯红,耳根骤然若火烧般滚烫。

    既是他共患难的枕边人,此药就唯她能解……

    温玉仪情不自禁想起在晟陵时的偷香之景,与往时居住王府中服侍他的日日夜夜,心气莫名地软下。

    她悠缓靠近,垂下杏眸,温声软语地扯上他的云袖:“我……我来吧。”

    只感此娇柔玉姿莫不是疯了。

    楚扶晏听着此话,倏然瞧向身旁柔色,再极力忍着欲念,只手推她于几步之遥。

    “我克制不好,玉仪听话,离我远些。”

    见势放肆地又行回一侧,她实在不忍见大人难熬其苦,便轻声言着劝:“阿晏何尝怜惜过,每回不都是……”

    “这回不一样。”

    他急忙打上一岔,不容置喙地示意她不必再说,随之再次攥着木桌边沿,欲硬生生地撑过此药效。

    一时不知大人何故隐忍,温玉仪思来想去,只能觉着大人是不愿伤她寸毫……

    可眼下情势紧迫,再不解此药,恐是难以赶路。

    “放跑了公主,追兵马上就到,阿晏又忍得了几时?”温玉仪正色而言,想那项小公子还在宅门处候着,就亲手解起大人的锦袍,娇声相诉,“趁现下还有闲时,阿晏莫犹豫了。”

    花靥娇姿似不听劝。

    他使尽全力避之,她偏要挨近而来,使他唯剩的一丝克制都断裂得彻底。

    楚扶晏遏止着无尽冲动,瞧望跟前女子目若秋水,晶莹明澈,一颦一笑皆牵动着他的神思。

    “我会伤你的。”

    他良久启唇,修长的手指轻抚她的双肩,眉眼低垂,半刻不敢看她。

    哪知这娇软玉

    躯直钻清怀,她双颊涨红,羞涩得要命,仿佛何人都推她不得。

    此刻必为大人解上这一药,温玉仪欲语还休,低语道:“若是大人伤的,我……我便甘愿的。”

    如此,他哪还能再推却。

    心火以燎原之势漫天卷地而来,他再是无法熄灭,心底唯有的冷静雁过无痕。

    一旦触了怀中的玉骨冰肌便再难离手,他失了冷静,欲念似困兽般不断叫嚣。

    已有些破损的裙裳被蛮横扯落其肩,楚扶晏蓦地倾身,吻上颈窝玉肌,随后逐渐发了狠。

    一面自疚,他一面低哑地道于她耳旁:“玉仪,我对不住你……我定会补偿,定会补偿……”

    几霎过后,他欲求不满,猛地将此温香玉软带向床榻,眼尾微红,疯了似的向她索求。

    无止无穷,无从去知何时可止。

    “我唯想要的只有你……”

    他低沉再道,碎吻缓慢游移,落至樱唇处,将她的温软尽数攫取交缠,未予她留有丝缕停歇之机,含糊般沉吟着。

    “你只能归我所有……”

    从不知这药物竟能猛烈成这样,平静的思绪被大人搅乱得地覆天翻。

    温玉仪遽然有悔,但已想不出更适宜之法,只得由他劫掠与侵夺。

    心想着是合欢散所致,非大人自愿而为。

    “嗯……”

    未过几瞬,她难忍地低吟,又忆起项辙还在外头候着,倘若有侍卫寻见此屋,她便没了对策。

    温玉仪紧咬唇瓣,任凭清泪在眸框中打转。

    第82章

    娇弱的身骨本就受不下这些,怀内娇媚却是为解他难忍受之苦悄然蒙受……

    楚扶晏俯望而下时,见她秋眸含泪,与从前一般泣若梨花,便更为疯狂地攻陷占有。

    红颜泣不成声,却面泛潮红,染着几许情潮。

    他疼惜不已,俯身耳廓边低言:“玉仪无需忍着,喊出便是,这般模样,为夫心疼……”

    清冽的语声令她羞赧难言,温玉仪寻不回语调,娇嗔般轻问:“阿晏……阿晏还有多久……”

    “为夫也不知……为夫掌控不了……”答她的仅有一番耳鬓厮磨。

    她听着亲昵的耳语,许久未再回话,沉醉至风月缠绵里。

    已然忘却受了几回,她思绪迷惘,竟觉自己太久没有如是放纵,倒生出了些称心之意。

    她意犹未尽,娇羞地扑于怀中,颇为乖顺地听他吩咐。

    大抵是过了药效,此番一来,不必再让人见着难堪之处,他紧紧拥着娇身,静躺于软榻,感受情念缓缓平息。

    楚扶晏凝思了好一阵,恍然痛骂自己:“玉仪太是温顺,是我生不做人,卑不足道。”

    “大人怎能这么骂自己……”闻语轻一凛眉,她似有不悦,起身理着衣裳,不紧不慢地又理发髻,“再这般骂着……再骂我就真怒恼。”

    他便未多语,似赎罪般无声地为她理起裳角的褶皱,再将自身的锦袍更上,回于那衣冠楚楚,不怒自威之态。

    宅门外的少年倚靠于一棵榕树旁,等得双眸半开半阖,想不明白温姑娘为何去了如此久……

    欲下令让府卫去查探一二,项辙忽就瞧见那凛然身姿端步行来,身侧跟着一道清艳娇影。

    细观此婉色,还觉她柔弱万般,似被风一吹便要破碎了,少年欲言又止,目光终是落于女子脖颈处的浅浅殷红上。

    “你们……在里边这么久,可有大碍?”

    项辙悄声问着,时不时瞥向那可疑的红晕:“若再不见你们出来,我可是要冲进去了。”

    “无碍,只不过……”极为从然地遮上颈间的白皙玉肤,温玉仪不自在地侧目,一望身旁之人,故作肃然地回道,“只不过那绳索有些难解,故而耽搁了时辰。”

    少年有所意会地颔首,伸手挠了挠脑袋,也正色附和:“公主也真是的,竟将扶晏哥捆绑得那般紧,这不是只会给自己招来恨意吗……”

    “再不启程,天就要暗了。”

    楚扶晏冷望眸前的马车,对这来往话语置若罔闻,凝肃地走至车舆内端坐而下,眸光止于那抹倩影上。

    她随步坐他旁侧,瞧少年与马夫低声吩咐了几语,随后朝她招手。

    项辙该与府侍回至府邸,后续之路便不再追随了。

    “他是项府的马夫,常年跟着我爹,是府中最可信之人,此行他可为扶晏哥效劳。”项辙忆起府卫传报之语,虽百思不解,仍一字不差地传告。

    “此外,我爹还让我转达一言,这些年多谢楚大人关照了。”

    言外之意着实摸不着头脑,少年不明其意,抬眸看向轩窗:“扶晏哥,我爹说这话是何意?”

    楚扶晏轻凝眼眸,长指抬起帘幔,告诫般冷声问少年:“知晓得越多,容身之处便越少。连项太尉都不肯透露一字的事,你当真想知?”

    “罢了,那我还是不知为好……”

    一听楚大人如此提点,项辙忙不再问,所谓知之越多者越惹祸事,关乎朝堂之事便不多问了。

    随马车再踏山路前去,少年行礼作揖,依依不舍地扬袖送别,而后高声喊。

    “你们一路顺风,日后有需,大可派人来项府寻我,我自是义不容辞!”

    忽然想起这位小公子曾应过她的,凡事皆可差遣,温玉仪嫣然一笑,意味深长道:“项小公子本就该应的,不想想先前是如何与我做的交易?”

    项辙痛悔一俯首,朝这女子再拜:“是是是,温姑娘便是我愿赴汤蹈火、肝脑涂地的主!”

    少年潇洒的笑意随山风远去,四周掠过的尽是繁茂苍翠,未得见人迹。

    她静听马车清寂而行,回眸瞧望时,才觉舆内的另一人正凝视着自己。

    一双深眸映满她的娇靥,适才那房舍中的雨润云温之感仍徘徊不休……

    温玉仪忽地涌入赧意阵阵,不自觉避下目光,摆弄起衣袂。

    婉姝娇艳欲滴,面颜若桃花初绽,他再望她丹唇,樱红中透了丝许干涩。

    他倏然想起被关至宅院内,她应有好些天不曾饮过水。

    “可有备水?”楚扶晏轻撩前方车幔,问向趱行的马夫。

    对这不苟言笑的楚大人本就有几分忌惮,见势忙一递扁壶,那马夫恭肃回禀:“自是有的,大人请。”

    将此扁壶从容地递至她手中,他回于舆座,似对窗外春景有了兴致,淡然赏起山明水秀之景。

    温玉仪出神片刻,随之饮起清水,婉声道谢着:“多谢大人。”

    “可有……被累着?”似乎斟酌了良久,他轻拢眉心,意有所指地关切道。

    本是盈满羞意的心思此时更难排解,她前思后想,缓慢吐出几字。

    “也……还能承受。”

    听罢,楚扶晏诧异回首,见女子极是端庄而坐,尽显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

    又有谁可曾料到,方才在屋舍里,他与这娇影刚结束一场云雨。

    “咳……”郑重一清嗓,她想起临行时那少年与他所说的几语,言归正传道。

    “项太尉有不为人知的事唯大人知晓,看似是献着殷勤,却是想将我们送得越远越好。”

    如今大人正处于风口浪尖,京中的达官重臣定会想将他们送得远。项太尉答谢大人关照多年,说到底是不想让大人所知之事抖落出去。

    每每谨慎细思时,她皆道得有条有理,楚扶晏扬眉望去,丝缕笑意掠过了眸底的清潭:“玉仪聪颖过人,一眼便瞧出了。”

    “当年先帝的遗诏被做了手脚,温煊虽是主谋,项仲明也参与了其中,”他边答着,边轻盈地揽她入怀,举止尤为自然,“为各谋其利,温煊深知那时的太子撑不起朝堂,朝权皆落在我手,便伪造圣旨,促成了摄政王府与温氏间的婚事。”

    “至于项仲明,当初所要的便是一方兵权。”

    对她没有可隐瞒之处,纵使他不说,怀内娇色也能猜上些许,他便尽数坦言,让她知得透彻。

    真相的来龙去脉竟是这样……

    温玉仪觉着大人怀里舒适,又本能地靠近了些,顺着他的话细想了几番。

    两位老臣暗中联手,一人为取得兵权,一人以亲事牵上朝堂大权,都是为私利而图谋。

    温煊不求更多,是怕东窗事发难以抽身。她知晓父亲气性,心怀贪欲却缺了一个胆。

    她凝眉又问,纤指缠上大人从玉冠处垂落下的墨发:

    “遗诏上的疑点颇多,便无人怀疑?”

    对此,楚扶晏回得平静,似早已习惯了那先帝遗诏被人瞧出端倪一事:“自是有的,只是我装作不知,都一一搪塞了。”

    “为何?”

    身前男子竟刻意在为老臣脱罪,她愈发糊涂,不论如何作想,也颠倒不了利害之趋:“于大人而言,欺瞒天下可并非有益。”

    “此事若抖落出,是满门抄斩之罪,”见她仍有不明,他正声清晰地相告,道至最后,蓦然一顿,“如若揭露此罪状,令天下皆知遗诏为假,便永不可逆转。”

    “你是我的夫人,我应是……要护着的。”

    他瞒下所有,为的却是不殃及她,拒她在乱世纷争之外。大人从未追问这欺君之举她是否知情,还是……她也参与了其中,他仅是想护下她。

    和她昔日所求无异,大人当真一步步地尝试,不遗余力地想护住一人,为此收敛了太多天性。

    温玉仪只感心下猛然一震,像是终于寻得了依靠,遽然笑靥如花,娇柔似水地回拥着。

    “这天下,还真是大人待我最好,我先前说的,一句不假。”

    当下的真真假假已不重要,她唯感一切明朗,浓雾似被山风拂开。

    瞧这只鸟雀欢欣得弯起黛色远山般的蛾眉,想她已有许些时日未曾好眠,他想让她不被作扰地睡上一觉,忽而想着被囚于房舍之事。

    实在丢尽了脸面……

    他沉默半刻,决意与她敞开商议。

    “常芸所带的侍卫,可都杀尽了?”

    常芸擅自出城,所带人手应该不会多,楚扶晏细细回想院中的宫卫,依旧迟疑不决,低声问道。

    “嗯……应是留不下一条活命,”她疑惑而答,觉大人问得古怪,慎之又慎地端直身姿,“大人为何忽然问起这事?”

    确认着周围只有她与驭马的马夫,楚扶晏压低了嗓音,半晌似央求着,话中威势仍旧不减:“这几日楚某的遭遇,玉仪可否……不与外人道?”

    “大人说的是哪件事?小女不明白。”

    温玉仪顿时明了,大人本就容不得他人作践,然作践之人偏偏又是公主,大人这是拉不下颜面了。

    闻言,不知她是真不懂还是佯装戏弄,他良晌未启薄唇,深思熟虑过后忍辱道。

    “近日所遇太是羞辱,楚某难以启齿……还望夫人莫外扬。”

    第83章

    望他烦闷无处宣泄之样,她暗自低笑,遂端身有礼有节地回道:“大人都如么拜托了,我自当是遵大人之命。”

    一说起被公主囚禁山林一劫,楚扶晏不愿再提,想此事唯夫人知晓,已是最佳之况,若再有第二人知,他定要当机立断地灭口除之。

    “大人的药效可解了?”

    闻他不语,她不由地回想起那合欢散的药力。

    公主这回是真发了狠,如此烈性的药物真就敢用在楚大人身上。

    楚扶晏抚顺怀中清婉的如瀑发丝,惬心回语:“自是解了些的,多亏有夫人在。”

    “疼吗?”别有深意地低首问着,气息悠缓地萦绕,惹她耳廓酥痒万般,他慎然承诺,低低一笑,“往后不会了……”

    极少见大人这般关切,温玉仪想了半霎,觉他兴许尚有欲念未散,便将头埋得极低,轻然相道:“若未解尽,大人直说无妨……”

    “玉仪,你不知我有多愉悦。”

    他眼望这抹让他魂牵梦萦的清艳婉姿,向来楚楚可人,却让他得了到,便感她现下所想正中他的下怀。

    他的确是还未解尽合欢散之效。

    究竟是药效驱使,还是他本就贪得无厌,楚扶晏已然分不清,只想将她不断占有,一遍又一遍。

    她未洞察出异样,只听大人道着欣喜,便随口应道:“那大人可说说,究竟有多愉悦。”

    “若我说眼下欲念兴起,并非是那合欢散之效,而是纯粹想要你……”此言一字一顿地落在她心上,他凛起泛红的双眸,几近诱引地附她耳旁。

    “你可想受下为夫的宠幸?”

    他竟是单单想要她,这与晟陵时的偷欢有何差别……

    只不过如今二人都成了朝廷通缉命犯,无论偷香与否,已无人在意了。

    她羞怯得颤起眼睫,绝非初次,却照旧害臊。

    “听大人的。”

    最终轻咬着唇瓣,百媚千娇地朝他一瞥,忙又垂目不言。

    似一朵初绽芙蓉,正待他伸手采撷。

    楚扶晏瞧此景不作客套,起身拉紧了舆内门窗上的帷幔,确认无人可望见这一方旖旎春色,抬指解上女子的裳袍。

    绵柔的细吻随后倾落。

    然刚应了此举,她便后悔起来。

    马车四周虽是无人,可舆前还坐着一位项府来的马夫……

    若这一路被马夫听着,她如何还有丝毫名节在。

    “那马夫可是项太尉的人……”欲迎还拒地道上半句,温玉仪面染红霞,含糊其辞道,“会……会告密的……”

    可眸前的清逸身影已箭在弦上,脱尽了裙裳,直将她压下,从长颈吻到耳根,灼息不可灭。

    “到了荒郊野岭,将他灭口便是。”

    那马夫可是项太尉留心安排,为逞一时之快,随性杀了极是不妥,她赶忙一避,娇然与他相望:“以怨报德,大人果真没有君子作派……”

    “敢动项府的人,项小公子若是知晓了,往后可再不会相助。”

    “夫人以为该如何?”楚扶晏骤然一止,眸色一暗,低哑而问。

    只要马夫不知舆内缱绻,便无需失掉性命,她思绪混乱,哪还想得出计策,仅小声言道。

    “大人守着些分寸,我……我忍着。”

    “好。”他泰然自若般应允,随之十指交缠,将此娇女牢牢地困于怀内,一刻也不让她退怯。

    她还真当鬼使神差地听信了此人的鬼话,忘却男子在榻上的话语皆不可信。

    原本能惬意回应的柔吻变得阴鸷狠厉,堪堪过了几霎,她便再受不住,微仰细嫩脖颈,溢出声声轻吟。

    可此处与马夫仅一布之隔,她如何能因一回承欢而舍弃一人的性命,至少在未抵达歇脚之地前,是万不能将马夫杀害。

    于是她紧咬樱唇,硬是咽下了轻软低吟。

    可她越是哑忍,大人便越是放肆为之,与平素她所见的威严之姿判若两人。

    此刻的大人分明是个色欲熏心的恶徒。

    应是她应的,罪也是她受的,温玉仪忽感不知不觉入了大人敞开的囚笼……

    笼门一关,她再难飞离。

    “玉仪若想留他,便莫再唤出声了。”

    楚扶晏极其卑劣地道起那马夫之命,像是此事皆由她做主,却又毫无节制地继续索取。

    事先说好的种种似已被大人抛诸脑后,她方才是疯了才会应允大人的荒谬请求……

    秋眸忍得满是清泪,她娇声娇语而道:“大人分明应着要守分寸,怎能言而无信……”

    楚扶晏听言低声作笑,将她护得紧,又俯身吻上她的锁骨:“只要是夫人,我便守不住。”

    “大人不知羞,当真会被听去的……”

    此番实在是羞恼,她桃面含春,白皙手指轻攀他肩背,似乎即将失控。

    “为夫错了,夫人先将这回受下……”

    他卑鄙地回语,吻过她肩颈的凝脂玉肌,长指抬其下颔,而后贴上香软丹唇,逐渐拥吻相缠。

    “唔……”

    瞬息间不知所云,她顺其自然地由大人肆意劫夺,宛若早已被他拽入深潭里。

    山色空蒙,夜幕渐深,日下川上寒,几缕凉风窜入舆中,似要有一场春雨来临。

    从山间屋宅逃离,又于马车上行欢许久,终是不知过了几时辰,她困倦地躺至其怀,胆大妄为地在大人的掌心划着圈。

    见大人回于一脸清肃,衣袍已端正着在身,她也不避躲,仍是娇羞倚靠。

    温玉仪半清着嗓,想着帘外马夫应是未察觉动静,半正经相言:“大人根本不知错在了哪,还同我认着错……”

    抬手抚上这娇影的纤细玉腰,他微凛冷

    眸,肃声问道:“那夫人告知楚某,错在何处?”

    “错……错在恣心纵欲,欲壑难填……”她振振有词地回着,温婉之下带着一丝倔强。

    眸中透出几分微不可察的笑意,楚扶晏缓慢地低下眉眼,在她耳畔沉声低语:“说得好像夫人寡欲清心一样,玉仪与我一丘之貉。”

    “哪有大人这么用词的……”

    怎能这般将她形容,她仰目欲争辩,便见薄凉唇瓣已倾压而下,堵上了后话:“嗯……”

    后续落下的吻极为轻柔,似绫罗轻覆于樱唇上。

    她神色缓缓迷离,忽觉大人是在悄然安抚,安抚适才犯下的丝缕罪恶……

    大人既是诚心抚慰,那她便宥恕了,只当大人是情至深处,乱了神思。

    温玉仪羞然触上男子清瘦的腰身,遂他意般回应起这绵延之吻。

    待马车停下已是清夜,长夜无月,细雨潇潇,冷风拂过檐下铜铃,吹出一阵悠扬,让人听得忽远忽近。

    周围极度萧瑟,唯有雨声潺潺。

    望不远处有村落,便想着去寻一地过上此夜,她顺从地在一间肆铺的檐角下避雨,那店肆自是打了烊。

    候大人安顿完马车,她缓步与其并肩而走,朝村落的几处微弱灯火行去。

    “好冷……”

    一缕夜风伴着绵雨袭来,温玉仪颦眉裹紧了薄裳,浅踏石路进了村子。

    周遭更是萧条,寂静得如同无人居住一般。

    肩上随即被披了件大氅,氅衣上还留有冷雪似的气息,以及淡去的血腥之气。

    她顺势转眸,看大人只着了件单薄白衫在身,心生了微许不忍。

    慌忙取下刚披上的氅衣,玉指正触着,却被大人遏止,她不免喃喃轻语:“这样大人会冷……”

    然而他置之不理般朝前走去:“你没被冻着就好,不必顾及我。”

    “大人向来养尊处优的,怎受得这寒冷……”她见势跟上步子,想在由经之路上寻一间客栈,却如何也找不着影。

    楚扶晏垂首而立,端步凛然而行,默然片刻,忽地开口:“早已没了权位,玉仪无需拘谨,也无需唤我大人。”

    虽失了权势,但威仪仍在,她偷瞥着身侧威肃庄重的身姿,情不自禁地又念起马车内不可告人的缱绻,霎时羞红了面颊,红霞染上耳根难褪。

    “唤习惯了,我改不了……”垂眸悄声低言,她忽然想起大人所应的事,迟疑问道,“那马夫……”

    “放他走了。”他知晓这姝影在意他草菅人命之性,思来想去,又极不情愿地回了一语。

    “方才的确是极想杀他,但念及夫人所言,我便忍住了。”

    大人竟当真听进了话语,心下难免滋生出少许窃喜,温玉仪不觉四下观望,目光落于村中紧闭的门窗上,自语般轻声道。

    “可那项府的人带我们来的是何地?我怎觉着,此地阴森得很……”

    此村有些怪异,若是寻常住户,也不会在夜间将房窗关得这般严实。

    先前只为逃命,便由着马夫引路而来,她警惕四起,又觉为时已晚。

    “此时夜阑人静,各家灯火已熄,寂静也属常事,”楚扶晏却清闲如常,瞧她眸含倦意,便随然行至她身前,示意背她前往,“我去寻一客栈,夫人若累了,我可背着夫人。”

    “这如何使得……”

    意绪倏然被拉了回,她一想曾经权倾朝野的楚大人竟想背她行步,忙退上几步远,怎般都觉讶然。

    可顺着村路行了几刻钟,莫说是客栈了,就连一户人家都未有生人迹象。

    温玉仪拖着步履前行,步调随着困意徐缓慢下。

    第84章

    或许真如他所说,是夜半三更的缘故,这村子才显得清寂非常。

    她未去深想,眼下只有点懊悔拒了大人难得的好意,再提怕是会惹他不悦。

    然而双腿隐隐传来的酸疼令她再难前行,温玉仪斟酌片霎,轻攥大人袖摆,娇媚低唤。

    “夫君,我困了……”

    闻言,楚扶晏浑身一滞,随后真背她而起,未在乎尊卑般沉稳向前,侧目柔声回道:“先委屈夫人这样歇一歇,我去寻一处落脚地。”

    “嗯……”她惬心地靠上大人的后背,亲近般喃语着,“雨天路滑,大人要当心着。”

    平素见他身姿清癯,总觉他的身骨定有些羸弱,可如此倚靠着又感硬朗,她仅靠了一会儿,便听着暮雨之声入了眠。

    此时真像是一对无地可容的野鸳鸯……

    她暗自想了想,忽觉荒唐,未过多时就陷入了醉梦里。

    本是睡得安稳心宁,却被一声响雷惊了醒,温玉仪再度睁开杏眸时,发觉自己正睡在一处干草堆上。

    周围被狂风急雨侵入,飕飕冷意直袭堂中,木窗被吹得响。

    那傲冷身影正稳然阖着窗,一扇又一扇,将那堂门也一同阖紧。

    待四处木窗合拢,风声渐轻,她才望清堂内有一尊佛像。

    当下她与大人竟是待在村中的一处佛堂。

    “这里是……”她恍惚问着,满目疑惑不解。

    “庙堂,”从容自若地答道,楚扶晏轻挥下白衫上的雨露,泰然走近,“外头雨大,走不了路了,在此留宿一晚。”

    原是被夜雨困了住,听外头寒风呼啸,确是无法再步上路,她望大人徐步走来,惊觉他的袍衫已被淋透。

    想起这一夜所遇的艰辛,眼前这男子哪有一点像养尊处优的朝中大臣。

    温玉仪心头一紧,为他腾出一块空地,起身欲牵去:“大人累了,来一同躺着。”

    岂料指尖一触他手掌,便感灼烫万分。

    她抬袖再触其头额,同样灼热异常。大人何时染了风寒,竟未将她告知……

    “如此体热……大人着风寒了。”她正容抗色地言道,凝肃地扶大人至干草上,不论如何也不得让他再忙活。

    此处只可睡下一人,她这般身娇体弱,自是留给她的,楚扶晏蹙眉欲再起,却被她按回原地。

    “无碍,男子撑上几日便会自愈。倒是你,可千万别病着。”

    她极是严肃地相告,怕威慑不及,又凛紧了黛眉:“今夜不论发生何事,大人都不可再操劳了。”

    “大人总让我听话,却极少听过我所言,这回定要听我的……”将此道冷肃生硬地按了下,温玉仪冷声言劝,学他平日的模样道得俨乎其然。

    对此颇感不自在,他沉默几霎,随即张口又道:“我不需你照顾,待过上一夜,这热意便退了。”

    “王府内可是有那么多的女婢常年服侍,怎到了我这儿,大人便不习惯了?”

    她似是真生了气,埋头入氅衣里,卧在旁侧的硬石地面上,再不言语。

    转念一想,大人已受风寒,这氅衣应给他盖着才是,她又闷然递去大氅。

    回身自顾自地入了睡梦,可这雨夜太冷,她时不时打着颤。

    楚扶晏望此娇婉独自蜷缩着,心想她应是需要取些暖意,便沉心思忖,想让她靠得近些。

    “过来。”

    思索终了,他只言出二字,语调一沉,不容她抗拒丝毫。

    这口吻像极了身处王府时听到的命令,她半晌轻挪身子,眸光却未朝他移去。

    “再近一些。”

    她再听耳旁的嗓音低沉,似乎不顺话去做,大人便要对她降下一罚。

    虽已权势尽失,还被赋了谋逆的千古骂名,可大人的威势寸毫不减当年,温玉仪莫名地照做了。

    倘若将来大人夺回权位,势必比原先还要威赫上几般。

    如此想着,她忘了挪身,也未觉身侧之人失了耐性。

    直至腰肢被大人只手一揽,她才感自己被带入怀中,共裹着一件氅衣。

    那独属楚大人的清寒之息萦绕周身,灼意也传到她身上。

    她轻盈颤动着眼睫,听他凛声问道:“你可知你一无所有了?”

    一无所有,她又何曾有过什么……

    曾经温家和王府都不是她可归之处,她所拥有的丝

    许念想早被曾经的府婢摔得粉碎。

    这世间何尝有一物是她的。

    思前想后,温玉仪莞尔轻笑,淡然而答:“我原本也没有何物傍于身,那些属于温家的皆非归我,之后王府中的大小之物也不是我的。如今只是更清晰了些,我本就瞧得清。”

    “是你的。”哪知大人回得笃然。

    见她容色无澜,他沉声重复道:“是归你的。”

    “王府之物曾也是属于你的,你是王妃,便是王府的主,”楚扶晏正色与这抹姝色相道,觉她心里仍存有不易察觉的芥蒂,趁势追问,“不是你的,又会是何人的?”

    公主曾数次挑衅,将她视作横刀夺爱之人,以着无耻手段夺走楚大人心魂,她无力辩驳,连那王府中都遍布着公主的耳目线人。

    若说昔日的王府归谁所有,自是归他与公主的……本和她素无瓜葛,她向来如履薄冰,早就安适如常了。

    温玉仪默然良晌,随之在唇瓣间溢出半语:“公主她……”

    “莫总是提她,我听了烦心。”

    一提那骄纵跋扈的公主,他眸色微变,语声顿时生得冷,无论何人听了都要颤栗上半分。

    她闻语蓦地躲了远,良久不敢再言。

    身旁清绝之影却也未再开口,她深知是无意触了他的大忌,恨自己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怎又说回了公主这儿……

    可若非还惦念着公主,大人怎会生怒至此,怎会烦闷成这模样。

    她已许久未见大人愠怒,想来是提及了过往的伤心事,牵扯出了几许旧情之念。

    不过也罢,她早已习惯,大人的风月情于她而言无关痛痒,就像她对谁钟情,大人也不会过分在意。

    二人似是搭伙过日子一样。

    思绪间满是被常芸羞辱在榻,还被她撞见之景,楚扶晏轻拢眉心,心生苦恼,不想再道那常芸公主一句。

    却不想将她吓了着,此般真当是追悔莫及,他恍然了悟,现下只得悔过认错。

    恰逢一道响雷猛地落下,娇柔身躯本能一颤,惊吓得抬手捂上双耳,身子缩回了一团。

    她竟怕打雷……

    平日瞧她虽温婉娴静,却有天地无惧之魄,本以为她真的无事可畏,不想竟是怕这夜雨惊雷。

    “怕又何故躲得远?”

    他冷然一哼,悄然上前拥她入怀,再小心翼翼地捂了捂她的耳廓。

    “方才是我说得重了……”主动折腰言歉本非是他气性,他缓慢说出声,酝酿好半刻,才僵身继续道,“你若有气,不必闷着,撒我身上便可。”

    说得好似她真敢将大人打骂一顿。

    即便是旧时夫妻,即便大人已丢了官位,她也不敢如此造次……

    堂外雨声小了,雷鸣已作停息,温玉仪转眸轻使目色,示意大人躺回干草上,自身也毕恭毕敬地跟他回去。

    她微颤着眸光,细语般道起方才之语:“大人说得轻巧,我又怎敢放肆……”

    毕竟曾说过与常芸相悦过多年,她多次顾虑也属寻常,楚扶晏缄默几瞬,意有所指般问道。

    “你一向聪慧,善于察言观色,独清独醒着,像是看得清一切,却唯独看不清我?”

    “大人心悦谁,皆与我无关,我……”温玉仪故作镇静,轻望正中央的佛像,娇然沉吟。

    头一回耐住了性子,柔言好语地哄着姑娘,他缓声直言,与她清晰而告:“我如今唯心悦你,再无空缺留于他人。曾对常芸是何情念,我自己都分辨不清,兴许过往之时我本就薄情……”

    “玉仪,我移情别恋,早就喜欢你了。”

    “我对常芸已没了念想,你可愿信上一次?”耳畔有轻语环绕,她微然抬目时,正巧撞上一双深邃眼眸。

    眸中阴冷有情愫微动,直望她入眼底。

    她不自觉垂下视线,正声一咳嗓,草草回应:“我如若不信,又能如何……”

    遇事本就不易动怒,听大人堪堪几语,她也未曾真心气恼,只是不经意说起公主感到别扭,让大人误会了一番。

    温玉仪顺着话语应答,想大人是真有耐性与她说这么久。

    “以前怎未觉得,夫人要这般哄着……”惊觉怀内清婉尽是拿他说笑,悠然而躺的男子忽地转为端肃。

    他细细回想,适才究竟说了什么丢尽颜面的话。

    “欲得女子芳心,本来就是要哄的。大人是常居高位,不懂寻常公子是如何求取姑娘心意……”

    她再而清嗓,感受大人的体热已降了稍许,此回风寒应无大碍,便与他说起理来。

    楚扶晏不求甚解,不愿听这些旁门歪理,清眉不由地微抬:“有你一个便成,我懂她们作甚。”

    颇为庄肃地一颔首,她见浮云似已散开,有月辉照影而下,未再说话。

    月华落至佛像上,使得佛陀宝相更为庄严明净,令人肃然虔敬。

    “若非受了风寒,我今夜是定会要你一回。”

    正想至此处,她忽听耳旁猝不及防地飘来一言,惹她双颊绯红,遽然发了慌。

    也不看看是何时何地,大人如何能说得这般镇定……

    第85章

    温玉仪顿感讶然,如此没羞没臊的话,唯有大人能道得肃穆不改色。

    “我是说真的,夫人莫不信。”看她不可思议般怔着,许是觉她心有疑虑,他肃声再语。

    “这里可是庙堂,大人在想什么……”

    她慌乱扯过氅衣一角,将自己再裹严实些,又想到大人正染着风寒,她此番又在羞怯什么:“佛门清净之地,行污秽之事是会被降罚的。”

    怀中玉颜透出的浅浅羞意皆被余光瞥见,楚扶晏低笑一声,再将她揽得近一些:“情到深处,怎能说是污秽之举,人之常情,事之常理罢了。”

    “大人的歪理邪说那么多,我说不过……”每一句都似极有理,却总让人匪夷所思,她小声嘀咕,欲道尽心上怨意,“说得就似学塾中的老先生,听着头头是道,实际全无道理。”

    可她随之细想,此人曾为先帝出谋划策,为天下治理朝务,应比先生要有上些许本事,便含糊着改了口:“大人曾辅佐于先帝左右,献过无尽良策,也可算是位先生……非也,大人应较那些先生还要厉害,大人……”

    回首而望时,大人的双眸已轻然阖上,像是已熟睡安寝,她不再话夜,安然地入了梦。

    风露澹清晨,轻雾似纱如絮,雾霭缥缈,朝霞熠熠,映得满堂朦胧微亮。

    堂中的佛像较深夜更是庄严不可侵,温玉仪醒觉,察觉枕边清姿仍是发着热,没有病症退散的迹象。

    她再触其头额,果真依旧发烫,不免觉着大人所言真就毫无可信之处。

    “奸诈狡猾之徒……分明说会自愈,怎还能病得这么重。”

    “咳咳……”不知是否是听了去,还是仍陷于睡梦里,楚扶晏猛然一咳,竟咳出了鲜血。

    惊心触目之色倏地映入明眸。

    她陡然一颤,不禁睁大双目,恐惧顷刻间涌上心绪。

    再顾不得其他,见势快步奔出这破旧佛堂,她未顾上礼数,焦心如焚地敲起周遭门扉。

    昨日来时还健硕无恙,仅过了一夕,大人会虚弱成这样……

    定是那风寒有异样。她不由地揣测,此症绝非寻常风寒,如若不然,大人又如何会一病不起。

    好在她未染疾症,还有回旋余地,现下最要紧的,还是要寻上医馆医好此疾。

    “有人吗?”温玉仪急切叩响周围屋舍之门,可村子照旧寂静,无人前来相迎,使她更作心切,不懈再唤。

    “我们是从外乡来的,想知晓这村子可有医馆在?”

    听闻微许动静从房舍中传出,她深知村中有人,只是村人不愿出门作理,便向几户人家连声央求:“小女的夫君得了重疾,需寻大夫医治,还望好心人告知一声,小女在此谢过。”

    她别无他法,只能谎称

    大人是自己的夫君,才能治好大人之疾。

    “别再敲了!在这村子染了疫疾,无药可医!”

    “姑娘的郎君若有沾染,只能等死了!”终有村人高声回应,似乎已见怪不怪,劝她趁早作罢,赶快另谋高就去。

    疫疾……

    此村竟有瘟疫盛行?细细回想那离去的项府马夫,刻意带他们来此定有不轨之心,昨日光顾着逃那劫数,尽忘了派兵来营救的项太尉也会深藏歹心,温玉仪静默半刻,无暇再深思而下。

    她镇静而问,不自觉地抬高语声:“此疾当真药石无医?”

    又是一阵沉默,屋内村人再度朝外高喊:“姑娘可去村北赵大夫的铺子问一问,就是最北边开的那家药铺,他若无策,便只能等死!”

    “多谢好心人相告。”

    向未曾打开的屋门恭敬作拜,人命关天,她转身便沿着石路行向村北。

    这村子被瘟疫侵袭,家家户户感染疫疾者甚多,所以村落才显这般死寂。居住此地的庶民不愿见人,皆躲于屋中极少会客。

    可即便避躲,未寻到救治之法,也并非是长久之计。她不懂医,也未有善心去救一村之人,如今只想着待大人痊愈,再赶紧离了此地。

    来到方才那村人所道的药铺前,温玉仪抬眸仰望,未望见有牌匾而悬。

    但闻着里头隐约飘出草药味,她便觉应是此处无疑。

    铺中站着一老者,长须花白,年事已高,却偏是精神矍铄,眉宇间透着丝许精明之气。

    她端步行入药铺,朝老者俯首一拜,想来立于面前的便是适才话语中的神医大夫。

    “敢问阁下可是村人口中说的赵大夫?”

    村里何人不知他的名号,赵大夫一听,就知这姑娘是从外村来的,微皱起眉眼,轻抚白须道:“姑娘是外乡人,找老夫是为何事?”

    “昨夜下了暴雨,我与夫君路遇此村歇了一夜,今早我见夫君发热咳血,才知这村子正闹着瘟疫。”

    边说边端量起这间药铺,温玉仪随后再拜,庄重言道:“来此药铺,是想恳请赵大夫开一副药方,以解瘟疾。”

    赵大夫闻言无策摆手,微有不耐地答着:“若是其他病症,老夫还能开上方子,唯此疫疾,老夫爱莫能助。姑娘还是走吧!”

    此瘟疫像是连大夫都没了主意。

    她敛回视线,又将目光落至这药铺的掌事身上,只觉其中有蹊跷。

    “这病如此玄乎,若不慎染了上,便只能等待亡命?”她不解更甚,试探般相问。

    闻此语颇感无奈,赵大夫长叹下一息,无能为力般一摊手:“老夫也还在观测着,此病状似天花,却比那天花还要猛烈。染病者虽不起红疹,仅是成日呕血,但痛苦难忍,待五脏六腑衰竭,也是到了命终之时。”

    “可有药物能缓解病痛?”温玉仪思索片霎,顺这老者之言继续问,总觉得能问出些什么来。

    倘若疫病无解,村民足不出户,这药铺又何故开着,定是有所需求才一直未打烊。

    “按时服这桑菊饮,方可稍缓病症。”顺手从药柜取了几副配好药材的药包,赵大夫扬袖指了指,好善乐施地回道。

    “只可惜这药无法根治,姑娘要好好思量。”

    听大夫所言,此药无法根治,只能缓稍缓病痛。村民不堪病苦,故而一有银两便来买上几副药,以缓病症折磨。

    而这位大夫……就可从中谋取到巨额钱财。

    她再看柜上摆着的草药,杏眸一凝,柔声问着:“这一副需多少银钱?”

    抚须的手骤然一顿,轻缓伸出一根手指,赵大夫正色答道:“一包桑菊饮需一两。”

    区区一副缓疾之药竟需一两,这位药铺大夫当真是赚得黑心之财。

    可此村瞧着并不富裕,若挨家挨户都能给上这钱两,那村民便个个都要成富商了。

    “价钱如此昂贵,那些村人能承担得起?”温玉仪黛眉未展,直望眸前别有居心的老者,仍温声细语地发问。

    瞧此情形,闯入药铺的姑娘怕是拿不出银子,赵大夫赶客般一挥衣袖,怒目将草药放回柜中,似不愿与她闲谈。

    “所以老夫说了,得病之人医不得的,姑娘若觉昂贵,便请回吧……”

    她赶忙恭然再俯拜,穷追不舍般再问:“这村中别处的药铺也卖得这般不菲?”

    “药铺唯此一家,别无余地可选!”

    赵大夫已不再客套,面色极其不悦,愤然而道,抬手直指铺外,宛若这肆铺从不待见贫苦百姓。

    村内药铺仅此一家,难怪价钱由一人而定。

    温玉仪仍觉有疑虑未解,光待于此处的确是无计可施,况且这药铺掌柜已生怒,她只可先退去。

    最终行了一礼,她温婉一笑,款步出了铺子,折原路回庙堂去:“我与夫君只是偶然路过此村,出门未带足银两,实在抱歉。”

    “要不这样吧,”忽觉自己方才粗鄙了些,姑娘看着像是个大家闺秀,说不定是有钱财傍身,赵大夫听罢缓下语调,欲与之再商谈,“姑娘有多少银钱,老夫可斟酌着减一些价……”

    可再次抬目,姝影已然走远,老者遥望片刻,凝思般步入了里屋。

    如果这怪疾传染得厉害,那铺子里的大夫又为何从未受染……

    若不出所料,那位赵大夫定是知晓其中的原由,为谋得村中钱财不择手段,瘟疫之事是赵大夫一手谋划也犹未可知。

    温玉仪觉此事兴许没有想得那般简单,再大胆寻思,一念头闪过,就此诧异不已。

    此村落是项太尉派马夫送行而来,美其名曰助避躲官兵追捕,实际却是想让他们死于瘟疫里。

    想用此法灭口,项仲明是悉知这染疫之村,亦或是……

    亦或是这劫难,本就由项太尉与那赵大夫一同策划而起。

    他们不计后果地敛着一方民财,顺道除去知晓遗诏之事的楚大人,以及她这再无他用的庶民。

    然这一切只是猜想,并无铁证。

    温玉仪步子微顿,瞧前方有一位布衣男子立至屋舍前,似已候她许久。

    “姑娘留步!”男子快步将她拦下,眼望她行步来的路,轻声问道,“姑娘可是从赵大夫那儿走来?”

    她忙抬袖捂上口鼻,摇头婉声相拒,一面道着,一面向后退去:“公子还是离我远一些,我家夫君染了瘟疫,我许是也快了。”

    第86章

    “无妨,我家娘子已病入膏肓,撑不了几日了……”眉目间溢满了忧伤,那男子语焉不详,从袖中取出二包药草,微红着眼眶,递到她眼前。

    “方才听闻姑娘敲对面屋舍的门,我家娘子想着,既已时日无多,不如将剩下的桑菊饮给姑娘,好让姑娘的郎君缓一缓病恙……”

    已知命不久矣,便舍弃自己让其余染疾之人好受些,不论何地,有歹人所在处自会有心善者。

    “如此昂贵之物,我不能收的,”温玉仪断然拒之,惋惜轻叹,思来想去,道出心中疑惑来,“只是有些困惑,你们如何能付上那银子……”

    “自当是砸锅卖铁,拆家荡产了……”言及此,布衣男子顿时满目愤恨,那恨意似要冲出眼眸,药包险些被捏了碎。

    “我与娘子原本还有着盈余的钱两,都是这瘟疫,害我家破人亡!”

    她明了垂眸,不住地唏嘘着,随即又问:“这瘟疫感染之速极快,前

    去医馆望诊的人日日有之,那赵大夫为何安然无恙,未曾染上怪疾?”

    听闻这一问,男子忙向四周张望,似生怕得罪富贵人家,悄然走近,小声道于她耳畔。

    “传言是赵大夫私藏了散疫秘方,只卖给村中的富商子弟……”男子一字字说得含糊,当真说得清晰了,恐是今晚便要丢了性命,“至于需多少银两,我们这些穷苦百姓都无从得知。”

    心下一怔,温玉仪敛声再问:“这传闻是如何流传出的?”

    “根本无需流传,村子里的大户人家个个康健,定是赵大夫给了他们灵丹妙药,”话语越道越轻,男子忽地感慨命运不公,眼中泛起泪光,“也是,我等贫寒百姓连桑菊饮都难买下,更何况要买那灵药……”

    简而言之,那位人称悬壶济世的赵大夫不仅谋取着平民之财,还将富商贵胄的家财也贪于钱囊中。

    留此人在世,便是遗祸无穷。

    温玉仪缄默良晌,心颤未歇,忽问:“价钱如此之高,分明是收敛平民钱财,何不报官?”

    似早与别处村人商讨过一二,男子计无所出,认下命数般长叹道:“此地与京都离得远,附近也没有县衙,官府管不到这一带。何况无凭无据的,我等也不好污蔑人家大夫。”

    “公子可能够召集村人于今夜子时前去那药铺?”她蓦地开口,心里有了些许定数,想在今晚解了这些村民患了多时的疫疾,“便说是寻到了救命之药,赵大夫想施恩于众人。”

    狐疑看向这村外来的姑娘,男子轻问:“姑娘是何意?”

    她心上未有十足的把握,一时不知如何详尽而言,仅是柔婉相道,朝男子诚恳俯身:“公子若信我,照这般做了,许能探出那赵大夫的底细。”

    “好,我这就去报知全村的人。”

    村外之人是否该信已无从细思,被瘟疫困扰太久,布衣男子听她能解村中疫疾,怎般也要尝试一番。

    与半路所遇的男子道别前,还向其讨要了清水与吃食,温玉仪回于庙堂,望大人正坐躺在佛像旁的壁角,旁侧还有未干的血迹,似刚咳出不久。

    她不慌不忙地坐他身侧,将讨来之物轻递男子手中。

    望大人一言不发地吃饱喝足,浑身好受了些,她才放下悬着的心,境遇有了些好转。

    “大人得的是瘟疫,并非是寻常风寒,”眸光瞥向地上斑驳的血痕,她嫣然一笑,意味深长地眨了眨眼,让他不必苦恼,“不过无需受怕,我应能寻到良药。”

    透过一旁的木窗,她轻缓一望村北方向,只愿猜想无误,一切可顺利进行。

    “过了今晚,这疫疾就能从这村子消散。”

    “既是疫病,定会传染,你身子本就娇弱,快离远去,”楚扶晏听是瘟疫,肃然以衫袖遮掩口鼻,凛声示意她离远,“这处庙堂都别踏入了。”

    对此倒是不足为惧,她柔缓而道,不退反是更近上一步:“无碍的,我都说了这怪疾能解,即便被染了上,今夜一过,便可痊愈如初。”

    凛然身姿犹豫未决,欲赶她出明堂,却实在思索不出她能去往何地,便干愣着手足无措。

    见大人神思万千,温玉仪索性不听一语,钻入清怀中,使大人暂且推不得。

    这抹娇色似乎是推却不了了,他这般劝服自己,缓慢展袖,温和而拥。

    像拥着世间珍宝般爱不释手。

    “大人难道不觉得奇怪,项府的马夫授命来到此村不远处,又正值夜深之时,你我为过夜只能入村歇脚……”她在怀内待得惬意了,便轻声道起昨夜至今时疑虑重重的遭遇。

    杏眸轻掠过几缕微光,她有意提点,心觉大人不会不明她之意:“这一切也再是凑巧了些。”

    楚扶晏顺势一凛冷眸,几瞬便想明白这其中的前因后果,眸色一暗:“项仲明一早就悉知这村落的情形。”

    “项太尉早知此村染了瘟疫,命项府马夫带我们来这,却不告知实情,是想借疫病灭口。”

    她镇静地将所想尽数言道,只感那朝中老臣是耗费尽了心机。

    欲除去心腹大患,不惜让昔日的摄政王染上疫疾。

    方才思忖出的念想仍徘徊于思绪里,温玉仪喃喃低语,徐缓相告:“兴许不仅是悉知,这瘟疫一事本就是项太尉一手促成。为谋得财物,使尽了手段。”

    话音未落,她仰眸轻望,恰巧又撞大人深邃目光,瞧这肃影正兴趣盎然地观望着,眼睫投落微许不易察觉的光影。

    “大人何故这么看我?”

    被望得颇不自在,她唯恐道错了话,倏然起身,待其下文。

    曾在宫闱内外遇见的女子哪能思虑出这一层牵连,楚扶晏一扬肃穆清眉,竟掩不住一丝得意:“觉夫人聪睿,能得夫人这样的女子,是楚某此生之幸。”

    忽而受此夸赞,她面目含羞,赶忙寻一话语遮掩,欲盖弥彰地欲出庙堂。

    “大人现在可是患病之人,快些躺好,我向村人借炉灶给大人煲汤。”

    “不必,你又并非是女婢,何苦一刻都不歇着。”他见景攥上皓腕,眉宇紧锁,不想再望她忙里忙外地到处奔走。

    温玉仪顿然止了步,风雨过后,堂外晴光正好,她灿然而笑,随后回得婉约:“我只想着大人先前养尊处优的,受不下这苦……”

    “已死里逃过一劫,何事都能忍下了。”

    闻声冷然而语,大人似将仅剩的颜面也放下了,只想在她面前说尽所有心绪,连同后续的夺权之计也可向她奉告。

    何事都能忍……她才不信。

    温玉仪忽起玩闹之心,颦眉颔着首,故作正容地回望。

    “既然如此,那我回京寻陛下去。”

    她佯装无关痛痒,学那贪图荣华之人的模样严肃道:“陛下曾说要封我为嫔,可就此享上些荣华,所谓天子绝无戏言,我……”

    楚扶晏听罢当真一慌,悔过自新般忙改口:“关乎玉仪的事,楚某忍不了。”

    听此话再难忍,她蓦然轻笑出声,坐回原处,随性拍下衣裳上的尘埃。

    “大人原来是也有惧怕之事……”

    然而打趣一止,她便想起曾在王府中瞧大人那凛凛威风的模样,墨发玉冠,着一身朝服垂手而立,治理的是万里山河。

    如今沦落在此,以大人脾性怎能忍得……

    “大人甘心吗?”轻柔启唇,温玉仪忽作一问。

    “被人毁去所有,权势被灭尽,康健被夺取,还被迫忍下一道道屈辱……”她转目相望,淡然眸底逐渐染了层怨愤。

    “他们是在诛着大人的心。”

    大人既是不语,她也能感受仇怨甚深,就算未得这些遭遇,以他誓不罢休的野心,他亦会重夺朝权而归。

    语声低缓若阴沉细雨,似对昔日王府的繁华之景叹出些怅惘,她半晌低声而道,双眸凝了紧。

    “以大人誓不甘休的野心,定难以忍受。大人不说,我也是知晓的。”

    楚扶晏扯唇冷笑,似已无声无息地备了后手,天牢中未将他除去,那李杸便错过了唯一的良机。

    “隐忍一时,方可杀回去。李杸的那点伎俩,还除不尽楚某之势。”

    “看来离京前提醒过大人的几言,大人是听了进。”签押休书时,她曾刻意让大人留心陛下于暗中培育与招揽的势力,此刻一听,才放心了下。

    大人终究是有所谋划。

    “李杸培养的那些暗卫,我早已安插了线人。朝中掌权这些年,皇宫各处皆有眼线在,想将我除尽,不会这么容易。”

    为打消她心头顾虑,他极为沉稳地回着,似对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方今正当时,温玉仪郑重地立至其跟前,随之跪拜而下,引得身前肃色眸光一滞。

    她直身跪着,对这寂冷傲寒的身影行着君臣之仪,正声开口。

    “我为大人留了一手,可助大人一臂之力。”

    男子茫然更甚,她缓缓再道,秋眸中透的是一缕决然:“当初,项太慰与温宰相可笼络梁公公行篡改遗诏的大逆之举……”

    “我们也可笼络当今高公公,以还其人之身。”

    第87章

    “高培阔?”

    楚扶晏轻念话中之人的名姓,想那成日伴随李杸身侧的宦官,如何被这娇女笼络了来。

    “正是,”回语道得不紧不慢,她柳眉稍弯,忽然神采奕奕般明媚而笑,“陛下召见时,高公公收下了我递上的书信,至今还未闻见任何处

    置之讯。大人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温玉仪回想起在皇宫狭小房舍内,藏于画作下的纸张被收入袖中,笃然继续道:“高公公接受了提议,未将那书信一事告知陛下。”

    “宫中人人都想为自己谋条出路,高公公想投靠的,是大人。”

    娇婉女子将每一字言说得掷地有声,他讶然起身,却因身患疫病而踉跄了一瞬。

    “加之此行若顺利,可借瘟疫一事扳倒项太尉。至于家父,是去是留皆听大人发落,我已无挂念。”她扬袖恭敬叩拜,念及一人,恳求般又作一叩首。

    “如若夺回朝权,只求大人能放过娘亲,保她一生无虞。”

    “夫人为楚某留的这一步棋,真是锦上添花……”楚扶晏畅然低笑几声,忙上前扶起姝影,将此娇软拥紧,良久回道。

    “不论是否行下这几举,只要是夫人所求,我都会应的。”

    听大人应了,她霎时没了后顾之忧,盈盈婉笑着:“我不懂朝堂纷争,能帮上大人一点忙,便已欢喜。”

    她从来都是默不作声地行着一举一动,虽说不谙朝争,可她暗自藏着的心思足以带给他无尽惊喜。

    此娇影在世归他所有,他不胜欢愉。

    “玉仪来这里躺着,我守你午憩,”轻巧一带,便将她带至干草堆上,他沉静地阖眸,想与倩影共枕眠,“再不养精蓄锐,晚间可要没了气力。”

    温玉仪由他牵着躺于怀里,翻来覆去地寻思了好一会儿,偏是难以入寝。

    方才说的谋权之语仍忽隐忽现,在思绪间徘徊,经久不息。

    “夫人在想什么?”感受她轻微挪动着身子,秀眉频频而蹙,楚扶晏薄唇轻启。

    眼眸未睁分毫,她勾了勾丹唇,唇畔落下惋惜之意:“在想像大人这样颇有气焰的男子,如何才能含垢忍辱至今时……我心疼大人。”

    “怎还有姑娘会心疼男子的……”

    他随即淡笑回应,侧目透过窗台遥望,所望之景似乎比她望的还要深远。

    深夜柳暗花遮,漏尽更阑,本是掌灯时分,笙歌彻响之时,然村内唯剩几盏残灯无影,寂寥无音。

    村北一处未挂牌匾的肆铺前隐隐飘起白雾,几瞬后化作浓烟滚滚,盘旋上升,不断逼迫着周围之人四处逃窜。

    火光于夜风中摇曳,映照夜空一片明晃,欲将此寂冷之夜撕裂开来。

    “走水了!村子走水了!”

    呼喊声此起彼伏,时远时近而传,吵吵嚷嚷的,使得这一夕颇不宁静。

    紧接着纷纷响起快步奔逃之声,村人的步履极为急促,纷乱与嘈杂闹得人心惶惶。

    一抹清丽婉素疾步而至,手忙脚乱地走于药铺前,心急如焚地抬袖拍起门扉。

    听里头没有动静,她又敲得更急切了些。

    “赵大夫可还在屋内?”女子焦急万分,未停手中举止,顺势抬声高喊。

    “村子走水,村里的人都跑了!大夫再不走,可就要亡命在此了!”

    屋门被缓慢一开,赵大夫似从睡梦中被惊醒。

    仔细一瞧,立于门前的是白日里来寻药的那位姑娘,赵大夫顿时疑云遍布心头。

    可浓烟遮天蔽日般袭来,令人看清不得四周,他顿感一惊,此夜像是真起了大火。

    赵大夫皱起双眉,朝旁侧观望,却怎般也瞧不清景致,迟疑问道:“好端端的,怎会走水?”

    似被灼热之息烧出了细汗,温玉仪拭着额上汗珠,紧锁着眉眼,示意他快些逃命:“据说是旁边那一屋打翻了煤油灯,烧着了床帐。”

    “大夫快带上珍贵之物避一避,待火势退了再回来!”

    心觉此女说得不无道理,刻不容缓,赵大夫转身便朝里屋而走。

    “多谢姑娘告知,老夫去收拾下行囊。”

    隔了堪堪几霎,身背包袱的赵大夫便匆忙行了出,慌乱地穿过大片浓烟。

    眼前的一幕,却令其惊愕一怔。

    这哪是什么走水,分明是有人存心为之……

    屋舍前的村路上放满了燃烧的干草,熊熊而燃,偏是未烧着房舍寸毫。

    而面前站着村里的大半村人,正直直地与他相视。

    仿佛在道着,这一切皆是一场闹戏。

    “姑娘在诓骗老夫?”赵大夫冷眼看向一旁温婉而立的姑娘,厉声发问,“假意走水,是何意图?”

    对其怒言置若罔闻,温玉仪轻望被抱于怀里的木盒,抬袖悄然指了指:“小女好奇,赵大夫手中拿的是何物?”

    “冒死保下的物件,定是珍贵非凡……”她嫣然扬眉,别有他意地婉声道。

    “赵大夫可敢打开来让众人看看,究竟有何物是被木盒锁着,见不得人的。”

    倘若家中失火,为保命而逃,随身所带之物定当最是贵重。

    像这般锁于盒中并紧抱在怀的,若她揣测无误,必定有散疫之药。

    赵大夫本想不作理睬地回至铺内。

    但已被村民牢牢围困,他进退两难,只得照她所言开这怀中木盒,已消村人猜忌。

    他冷哼一声,将盒钥插入锁中,不情不愿地眯眼问:“不过是些家中一些积蓄,姑娘在怀疑老夫为非作歹?”

    “难不成是小女错怪?”眸光紧盯此木盒,生怕他做上手脚,她唇角笑意未褪,柔和又道,“是或不是,赵大夫一开便知。”

    然而待木盒被轻易启开,盒中仅放有几张银票,再无旁物。

    她再凝眸色,细观起木匣构造。

    “姑娘还有何话可言?”

    赵大夫漠然反问,怒目回望围堵之人,此举似已将他触怒。

    一望银票上赫然而现的钱数,温玉仪执起一张张票纸在他身前摆着,不甘示弱般冷声再问:“这银票金额之大,光凭一间药铺如何能存下?”

    正是因这执票一举触上匣子,她顿然察觉匣中设有暗格。

    蓦然再开,终有几粒状似药丸的物件浮现于眼中,她才忽而放宽下心来。

    如若揣测有误,她还真不知要如何收场。

    现下遽然心安,那位在庙堂相候的大人终是能得救。

    她见景颦眉浅笑,眉目又冷寒了些:“赵大夫与这些村人详尽说说,藏于木匣中的药粉和丹药到底是治何种病症的?”

    “又或是……这本就是导致这场瘟疫的源头。”

    眸底笑意褪得干净,温玉仪作势清晰地道出真相,引得身后村民诧然,随之议论纷纷。

    如此一来,赵大夫便慌起了神。

    不明这姑娘是为何能知晓得深,他从未与他人相说,她一外来之女,又是如何能想到这一步。

    他再难镇定,似是深埋已久的秘密被窥探了尽,气急败坏般怒声而指:“姑娘区区一外乡人,胆敢信口胡言!”

    “小女确是在胡言,并想继续为赵大夫道一故事。这故事皆是小女的妄自揣测,还望赵大夫莫见怪。”

    温玉仪柔缓俯首,徐步退向一侧,将此人迸发出的怒气尽数而展。

    好让村人瞧得这场瘟疫的真面目。

    真如一位说书先生般从头道起,她轻然抿唇,趁此时机缓声相道:“某日,一位朝廷命官找上了赵大夫,扬言可得一笔巨额之财,与大夫商议是否联手谋取此钱财。”

    “赵大夫动了心,收下那命官给予的药粉与根治疫疾的丹药。待村人来取药时,将药粉掺入其中,使得村中爆发了瘟疫。”

    容色未起丝毫波澜,她话语平静,像是当真在说着事不关己之事:“此疫病来势汹涌,村里的百姓为医治疫症,都来寻大夫看诊,赵大夫趁机将草药抬上天价,那丹药更是只卖与富家子弟。”

    “这一来二去的,赵大夫一面害着人命,一面吞噬尽了村人的积蓄。”

    “好一招瞒天过海,谋财害命……”

    温玉仪道完来因去果,朝这老者恭肃行礼,仿佛他并非是话中的赵大夫,她只是随然道了一段戏文。

    本以为身旁婉柔之女知晓匣内所装之物已令他惊诧万般,不想姑娘竟知得透彻。

    赵大夫无法想明,分明未透露一字,

    她怎会说得一丝不差。

    可眼下却非是暗忖此事之时,他眼望村民个个生怒,都等着一个说法,情急之下便蹙眉痛喝:“姑娘妄言妄语,瞎说八道,污蔑老夫,可是要拿出确凿凭据来!”

    “听闻走水,逃命之人携带的大多是最为贵重之物。赵大夫定会将所得的钱财和药物带在身……”她回得从容,觉铁证已然无足轻重,此人方才的一言一行,众人皆望于眼底,他难逃其罪。

    “大夫若要证据,可让村人试着服用这匣中丹药,一切就水落石出了。”

    “你……”

    老者半晌哑口无言,被她此番言论道得无言以对,僵愣在原地。

    瞧前方村民已怒不可遏地对望而来,他冷汗冒上了眉宇。

    “败德辱行,枉为大夫!”

    人群中忽传来一声呐喊,其余百姓紧跟着一同高呼。

    呼声震耳欲聋,似穿透着寂静夜空。

    第88章

    不知何人又带头高喊,将这些时日所遭受困苦愤然宣泄:“草菅人命,良心泯没,无德从医,形同畜牲!”

    “无德从医,形同畜牲!”

    随其言之,在场村民愤恨再唤,不给这大夫丝许颜面可存。

    听着村人愤意阵阵,赵大夫语塞当场,已无颜残喘苟活,怕是活不过明日……

    许是被浓烟熏了着,眼前景致逐渐模糊,头脑一昏,他趔趄地倒在地上,再是不起。

    赶忙从木匣里取了丹药,再将匣盒递至那布衣男子,温玉仪让男子发放而下,便快步回向庙堂去:“诸位快拿了散疫丹药,解去亲人病痛,止了这瘟疫。”

    “姑娘是活菩萨,是活菩萨啊!”

    周围村民见此光景一齐跪地敬拜,直至这清婉身影行入月色深处,才止了叩拜。

    更深半夜,庙堂中尤显幽暗,浅浅玄晖照至一角的草堆。

    一道清冷威仪之影沉静而躺,身骨极为虚弱,却不愿安寝,似在候着一人归来。

    一缕清风拂过,堂门被推了开。

    他转眸看向一簇婉色行进,目光轻落于她身,随后悠缓地锁住。

    温玉仪在他掌中放落一颗丹药,又递了从村民那讨来的温水,欣然一笑:“罪魁祸首已招供了罪行,大人将此药服了,村子再无怪疾。”

    他从然接过,毫不犹豫地服了下,想今夜定是天从人愿,水到渠成,深眸也染了微许笑意。

    先前她所思不差毫厘,这疫病中的可疑之处已被她轻易揭穿,楚扶晏忽而轻笑,一想项仲明所谋之计竟被一名女子识破,便觉畅快非常。

    “看来夫人是将这村寨的难处迎刃冰解,项仲明的计策已落空。”

    “开窗通风一宿,等到明早,瘟疫便会散尽,”她顺势大敞开木窗,坐躺回男子身侧,胸有成竹地继续言道,“到时,我再和赵大夫去做一场交易。”

    熟稔地拥上她的薄肩,他轻盈抬指,指尖处有一叠好的纸张:“今日我收到了宫里线人的传信,重返朝堂指日可待,夫人不必再受着苦。”

    看来万事俱备,谋权之举已就绪。

    如今那些藏于皇城中的各处势力已整装待发,正候大人发起音讯,将李杸彻底拉下皇位。

    “大人无需自恼,我也不觉着是苦的……”温玉仪安然阖眸,想此番应是最后一夜待于这偏僻村落,明早即可返于上京。

    成败便看此一举。

    她算不出将来的命数,就想着暂且与他互相依靠,等往后真遇了良人,再分开不迟。

    翌日东方既白,晓风拂面,处处啼鸟相闻,初日映下草木之影。

    经过一夜安眠,疫病已几乎退散。

    楚扶晏轻然打开堂门,看清此景,不由地微愣,一头雾水地回望身旁女子。

    疑惑地顺其眸光瞧观而去,她见着满村之人肃敬般跪于佛堂前。

    一只只竹篮就地而摆,里头放满了珠宝首饰与瓜果粮蔬。

    “出来了,出来了!活菩萨出来了!”

    听闻有村民高喝,跪拜的村人连忙言谢,似要将她这一柔弱女子供奉起来。

    “温姑娘救了全村的人,又住于庙堂内,我等思索了一夜,觉得姑娘定是上天派来救世的活菩萨。”

    开口的是昨日与她谈论此事的布衣男子,此时如她所言,疫疾已散,男子千恩万谢着:“这些都是我们承蒙姑娘之恩,得以解困,回报姑娘的!”

    温玉仪忙摆手相拒,遭村人这般厚待,太是受宠若惊:“你们不必言谢,这些东西也速速拿回。若非我夫君染了疫疾,我也不会费此心神相帮的。”

    此语着实是千真万确,要不是她这诸事不利的夫君感染此疾,她绝不会大费周折地插上一手。

    原本也只是路过这村子,如今病已得愈,还歇了两夜,是时候返道回京,谋回大人的昭昭野心。

    据说待她走后,村人将赵大夫关入牢笼,放于木推车上等候她发落。

    温玉仪一面思量,一面望向木笼中的颓败人影。

    赵大人手脚皆被铁链所缚,微耷着头额,眼里似已失了希冀。

    思来想去,她微然俯身,向村民提出一恳请:“若真想道谢,小女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诸位可否应允。”

    “温姑娘请讲,我们都是知恩图报之人,会全力助上姑娘。”那男子连声应下,眼观周遭村民,众人立马应和。

    “昨夜擒住的赵大夫,能否交由我惩处?”温玉仪柔声一问,怕有他人误解,又恭然立誓般添上一句,“那大夫害人不浅,我会让他得到应有的下场。”

    听罢,男子不假思索地应许,村人也一同而应:“这有何难,赵大夫所做的卑劣行径本就是姑娘揭穿,温姑娘尽管带走便是。”

    “小女谢过。”她尤为郑重地道着谢,如此真是帮了她大忙。

    她可用那危在旦夕的赵大夫扳倒朝中项太尉。

    为保自身性命,那位大夫定会尽力寻出与太尉的来往之证,将其一道拉入浑水里。

    “使不得!温姑娘使不得!”村民被这情形惊吓,急忙垂首拜得更低,觉姑娘太过有礼。

    就算李杸不降罪,这谋财害命一事抖落于世人面前,曾有过节之人定会趁机弹劾……

    故而太尉之位,项仲明怕是保不住了。

    兵权回至李杸手中,陛下不谙调兵遣将之道,迟早会出乱子。

    至于是何乱子,她不作深想,谨记着大人所语,知得越多,引来的祸事便会越大。

    她回神之际,见有几名男子正跪身朝她凝望,神色犹豫未定,似心底藏着话语,又迫于一旁的威势压迫,不敢言出声。

    “有什么想说的,直言便是。”见势坦然示意,她莞尔一笑。

    一位锦袍公子一挥墨扇,闻言奋勇道:“敢问姑娘可还会思虑着再成上几婚?小生愿作侧室,愿追随姑娘而去!”

    “小生……小生也愿意!姑娘就大发慈悲,收了小生吧……”

    旁侧男子耐不住性子,觉姑娘极是娇美,且聪颖过人,当她侧室也是条绝佳之路。

    温玉仪顿时一愣,良晌抬袖轻指着自己,颇为不解:“我仅是名女子,如何能……”

    “荒唐!”

    话音犹未落,在一侧听了良久的清肃身影终是怒然发了话,面色极度阴沉。

    楚扶晏一攥她玉腕便快步离去,似一刻也不想待至此地:“楚某的发妻,岂是你们这等庶民所能染指!”

    跪拜的村人眼睁睁地望着此人将温姑娘牵了走,徒留几缕怒怨随语声而落。

    怒气里还夹带似有若无的阴冷,不禁令众人打起寒颤。

    仰首瞧向已远去的肃影,方才说着愿作侧室的公子不明所以,低声问道:“这男子又是何人?口气如此之大,听着像是个大人物。”

    身后闻听者取笑般摆手,头头是道地答着:“外头的达官显宦如何会来咱们这无名村落,定是觉着我们抢了他的心仪姑娘,恼羞成怒了。”

    “堂堂男子,气量竟这般小……”

    公子困惑一收折扇,自言自语般埋怨了起:“我见温姑娘还对他很是恭敬,八成是他生在福中不知福……”

    被大人牵着无言走了半刻,见他似乎真被适才的村民激怒了,温玉仪偷瞥几瞬,实在没忍住,蓦地轻笑出声。

    又感不合时宜,她作势捂起了唇,可笑意却极难掩住。

    她许久敛起喜色,轻垂双目来:“大人这都能怒恼……”

    忽感有一股力道将她带至一处檐下,温玉仪不自觉抬望。

    她察觉已被抵于村中一角,像已无处可逃。

    “想着与玉仪一世一双人,我怎能容得他人来横插一足?还说……还说愿作侧室……”回想那些胆大包天的村民,楚扶晏欲语还休,最终只愠怒地道出一言。

    “根本是荒谬至极!”

    竟敢妄想与他夫人成婚,将他又摆于何地,当真是活腻了……

    他深邃地直望眸前姝色,目光再是不移。

    此村偏僻,村人对大人不识,不知他昔日身份是可以谅解,大人何故怨怒至此。

    温玉仪窃笑之余,却是被他所言无意而惊,茫然了一霎。

    她轻浅抬目,视线与之柔缓缠绕,试探般问道:“大人怎会想一世只娶一人?”

    “不可吗?”清眸又冷了几分,他似莫名感到不悦,沉声道着,“我何故要娶别家姑娘,有你便够了。”

    以大人将来所拥的权位,纳妾是再通常不过之举,温玉仪不明其中之意,悄悄低喃:“有财有势的男子都是三妻四妾的,大人往后回于高位,纳妾也是寻常之事。”

    “大人且放心,这些常理我都是懂的,”她回得云淡风轻,知趣般说出几字,“我无怨大人纳妾。”

    真到那时,她还不知自己是否真会成大人的发妻,这些时日大人将夫人一词唤得习惯,她可只当玩笑语。

    这抹娇色漠然置之,楚扶晏心下更来了气,却一时迷惘是因何而烦闷。

    他凝肃而望,让她无从避逃,如同寒冬最是薄冷的清雪,冷声发问。

    “我无需你懂,只想你更在意些,更在意我,如同我在意你一般,不可吗?”

    第89章

    “大人将来若有意想迎娶更是心仪的女子,何人也劝不了……”她细语而答,念着他日之事又有谁可预料,纵然大人纳了妾,她也抗拒不了。

    山盟海誓她无力去信,当下只想着自在便好。

    “不会……”瞧她思索着,他心头一紧,目不转睛般正色相道,“有玉仪一人,楚某不会再娶。”

    思忖之际,她又听大人低语:“莫总是成日胡思,纳妾一事,楚某此生不提。”

    身前的清绝之影沉冷地允诺,说得慎重非常。

    这一语落至心湖,她知晓大人的话中意,大人正珍视着这段纠缠不休的情愫。

    “好……大人不想纳便不纳。”

    温玉仪顺着话意回语,撞上他的目光,本能欲避上一二,却被桎梏着动弹不得。

    她眼望这冷寂身影轻抬她的下颔,长指掠过玉容,掀起一阵情妄。

    悠然轻阖秋眸,她眼睫微颤,便感唇瓣被覆了一层薄寒气息。

    楚扶晏将这道姝影拥入怀里,于娇软唇瓣一点点地索取,竭力传着他的心悦之情。

    “你们在做什么呀?”

    薄唇相贴才未过一会儿,旁侧忽地响起稚嫩童音,困惑里藏匿着丝许嗔怒:“你……你怎能欺负温姑娘……”

    闻言猛地清醒,温玉仪循声一瞥,见一稚气孩童正直勾勾地观望在旁。

    孩童端正伫立,皱紧了眉,显着一副大义凛然,欲替天行道之样。

    “我娘同我说,我爹若这般待她,便是在欺负她,”孩童愤怒地钻至二人间,奋力将她跟前男子一推,“温姑娘岂容你这等凡人能亵渎!”

    楚扶晏见景一僵,不知该怎般向孩童解释,想争辩却说不出一词,只得和她无奈相望。

    正于此刻,一位妇人随步奔来,瞧自家垂髫竟打搅了温姑娘与夫君行亲近之举,赶忙牵其小手从速而离。

    “午膳都要凉了!你怎……”妇人呵责了半语,万分抱歉地掩面道,“姑娘对不住,我儿他年幼不谙事……”

    言语落尽,妇人已然识趣而退。

    可兴起之趣被这一番扰闹扫得空荡,楚扶晏憋闷着一口气,甩袖向村北行去。

    他暗恨在村里遭受的一切,势必与这村子不共戴天……

    她缓慢地行于左右,面上潮红仍未褪去,羞赧地扯上男子云袖,示意大人行得慢一些。

    沉默片霎,温玉仪悄声道:“大人与一孩童置什么气?”

    他不由放慢步调,怒恼之气隐隐浮于眉目间,肃然怪罪起那孩童来:“何人说不可气恼孩童,要楚某看来,耍闹之童最该受罚。”

    “大人近日恼怒的次数可愈发多了。”

    以前怎未觉着,此人如此易怒,还因这些极不起眼之事动怒……她再度端量起身侧人,觉大人肃穆的外表下的确是藏着有趣之处。

    无怪乎项小公子如此敬他,缠着他,即便他生了怒也坚持不懈地登府拜访,原是那少年深知他的底线在何处,时常并非是真气恼。

    “有吗?”楚扶晏随之回想起这几日生出的怒意,似乎是频繁了些。

    她浅浅一笑,随口回道:“我何时骗过大人,都是大人在骗我……”

    “何出此言?我欺瞒谁也不敢欺瞒夫人。”闻语顿感冤枉,他不禁再蹙眉眼,转眸无辜地回望。

    本是随性一言,却莫名勾起思虑,温玉仪恭顺地行步在侧,忆起大人曾在公主面前道得情深意切,最终一切皆不及权势来的重要。

    如若日后大人寻不上两全之法,她也会同公主一般,为夺那威势而被悄无声息地舍下。

    他一向薄冷无心,她如何都笃定不了大人的心思。

    至此,她怅然而想,再作试探般道着:“当初大人与公主的相惜深情竟是那般不堪一击,与我难免也会重蹈覆辙。大人的心,我至今瞧不清的……”

    “倘若将来和权势不得兼得,大人会弃我于不顾……我便同公主下场相似……”

    说及此处,她便真似要被抛舍般,眸底盈盈淌水,目色加深地朝他看去。

    曾在王府将她冷落,又和常芸花前月下的景象仍时隐时现于心里,楚扶晏懊悔不已,时至现下,依旧悔不当初。

    她此时再提,怕是仍将他记恨……他心起不安,若非如此,她何故无端伤切。

    常芸已成痴成癫,他忆不起最初之时是为何招惹上那俏艳之色。

    如今深望此娇影,他觉常芸怎能与她比较,自是一丝一毫都比不得。

    楚扶晏深思片晌,神色庄肃未变,继续悠步而行:“那楚某的确是该好好想想。”

    “大人!”原本只想作戏打趣,哪知大人当真去思舍弃之事,还说得这般严肃……

    温玉仪扬声一唤,隐隐将他埋怨。

    “想想若真成了草茅之臣,夫人是否还愿随步左右……”身旁清影缓缓相言,就此一顿,眸光逐渐柔和,话语却戏谑了半分。

    “做楚某的枕边人。”

    仿佛逗趣之人向来是他,于大人面前,她占不着便宜。

    “大人分明还是个朝廷命犯,竟已想着返朝夺回原先的官位……”言及此,她望见那间药铺前摆放着牢笼,赵大夫正于木笼中休憩,便止了戏说之语。

    “我一直都不知,大人的自信是从哪来的……”

    楚扶晏顺她的目光从然一望,牢内之人惊醒而立,看清来者是他们,眼底唯一的一份希冀也熄灭了尽,满目消沉地低下头。

    他容色随即一冷,问向旁侧的娇柔玉姿:“他便是你所说的赵大夫?”

    “正是,”恭敬回上一礼,温玉仪端步走近,婉笑着和老者寒暄道,“才一夜未见,赵大人倒是憔悴了些许。”

    牢前端立的女子笑得如烟如霞,赵大夫恨得嗔目切齿,再藏不住性子,暴跳如雷般喊着。

    “你这姑娘,敢坏老夫的计策,老夫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村人已将赵大夫交由了小女来处置……”她仍旧绽着笑靥,像是毫无恶意地婉笑道,“此刻来看,赵大夫急着想去做鬼,小女只好成全了。”

    听罢更作一惊,赵大夫自当听出话外之音。

    此女让真相大白于世人,令他这村医名声尽毁,却偏是不将他赶尽杀绝。

    “你不准备杀老夫?”老者眼眸一瞪,直盯着这抹温婉之色,实在不明她究竟在作何打算。

    芙蓉般的玉颜如花而绽,温玉仪

    轻望眸前垂死挣扎的歹人,低声告知:“小女不仅不杀赵大夫,也不去报官,还打算将大夫放了。”

    一听此语,死气沉沉的面颜顿时湛亮些许。

    赵大夫上前紧攥牢柱,欲听她接着说下去。

    她也不再故弄玄虚,不紧不慢地道尽来意:“项太尉给了赵大夫多少好处与银两,小女也可给予,只要赵大夫随小女去朝堂之上……展出项太尉收敛民财的罪证。”

    “事成之后,我放你离京,往后再不相见。”

    将接下来需做的事说得明晰,她朝后一退,似由这老者思量。

    如今事已败露,唯此一条出路可走。

    可要扳倒一位三朝元老谈何容易,身为蝼蚁,这姑娘竟想着要去撼参天古树……任谁听了都会觉得可笑。

    赵大夫凝眸沉思,惊觉她的所作所为本就是为揭露项太尉恶行而来。

    见其犹豫,温玉仪柔声再道,悄然提点着这位大夫已没有他路可选:“在这村中你已无立足之地,纵使是出了村,不顾百姓死活而收敛民财一事已传了出,你觉着项太尉还会留你一命?”

    赵大夫捋起花白长须,经一夜折腾,白须已显几分肮脏:“姑娘的意思,是先发制人,先一步将项大人送入大牢,以保老夫这条命。”

    “小女已为赵大夫指了条明路,愿不愿踏上这条路,还要看赵大夫如何去想。”

    言尽于此,她未再多语,之中的利弊已尤为清晰,剩下的便看这老者是否开窍了。

    既然都是死路,不如就听这姑娘一回,兴许真有一线生机,赵大夫哪还顾得上得罪朝官的后果,思来想去都觉应当应下。

    “好……”牢中之人卑微而应,只求能活命,“老夫听姑娘的,听姑娘的……”

    碧霄云开雾散,晴空如镜,待疫病散去,村子又回了昔日的闹腾景象。

    袅袅炊烟,村水如环,村人卧牛吹短笛,傍桑阴种瓜,各处皆惬心如画。

    得知温姑娘要就此远行,村民为此备上一辆马车,再雇了马夫送这二人离村去。

    送别之时满村行敬拜之礼,以示这两日的感恩之情。

    车轮辘辘滚动于山林间,水声如佩环,小潭尤清冽。

    温玉仪再观来时之景,心绪已欢愉惬意了很多。最为紧要的,是能将项太尉拉下朝堂,还听闻大人那原先藏匿的势力有了回应。

    不久后,他仍是世人景仰的楚大人,他那藏起的野心终能得以释放。

    这天下本该是大人的,她如是想,忽感自己在大人的枕边待得久了,现今学坏了不少。

    楚扶晏坐至舆内轻轻凛眉,一想方才她与大夫的所道,迟疑问道:“真打算放此人离京?”

    “当然不会如此便宜了他,”她淡然回道,云淡风轻地便将那人的性命丢于他手中,“此后交由大人处置,大人的手段我是知晓在心的。”

    第90章

    留如此黑心之人在世,只会让别处村落再受困苦,她虽不愿管这闲事,可此人让大人经受了病痛折磨,她便要让其付出该有的代价。

    他闻此话唇角微扬,心头的疑惑霎时一散,就知她不会好心相救,故作肃然道:“夫人这般狠心,不怕赵大夫变成厉鬼来寻仇?”

    虽看似柔婉弱不禁风,却是将爱恨计较得颇多,他欲得的诰命夫人,理应这般聪慧冷心,理应是深藏不露的。

    身旁的男子问出之言是有几许道理,温玉仪佯装镇定凝思,似想不出他法,怅然一叹:“那我只好与他道,我已是替他向大人求情了上百回,是楚大人不恕罪,我也是无可奈何。”

    “这坏事是让我做尽了,夫人的心才是最狠的……”

    他前思后想,总觉自己莫名成了被这娇姝利用之人,可再细思,她是为他谋权大业成其事,便又无怨了。

    天下人皆传,摄政王楚扶晏心狠手辣,惨无人道,既已决意谋逆篡位,大人将这恶鬼之名坐实有何不可……

    她轻撇樱唇,恃宠而骄般仗大人之威继续道:“大人本就惹了仇怨无数,再添一人有何干系……”

    身侧婉色偏扬着一股骄横之气,然这蛮横之息与常芸不相似,楚扶晏思索半刻,才思忖出了不同之处。

    常芸的跋扈透于骨子,对于何人都是恣意妄为,而她,仅是敢偶尔待他如此。

    他着实欢喜,将她忽揽入怀,微俯了身,饶有兴趣地问道:“夫人太过颖慧,此番笼络高培阔,扳倒项仲明,还医好了楚某的疫症……”

    “夫人要何赏赐?”

    情不自禁忆起曾和大人在马车上的不堪之往,温玉仪倏然一红面颊,低眉顺眼而回:“朝权纷争我不懂,已竭力为大人做了些力所能及的事,剩下的我帮不上忙……”

    “这些时日你遭受太多,往后安心在府宅养神便可……”他朝下望时,不经意望见她白皙玉肌上的几道擦痕,许是近日奔波过多,不留神蹭了着,他顿觉心疼。

    “待我夺回原先之势,王府上下皆归你管。”

    温玉仪讶然,忽感自己是真切受到了大人的宠幸。他日若真有这权势,她便再不必惶惶度日,可仰仗大人之势而安。

    可常年在深闺中习得的尽是书画琴棋,不会打理偌大的王府,念于此,她蓦然担忧。

    杏眸微垂而下,她无意轻咬唇瓣,了然般点了点头:“那……那我该多学习些打点府务的学问,以免给大人丢了颜面。”

    “夫人平日可去学打理之道……”楚扶晏见她似犯了难,眸色渐柔,不着痕迹地改了话,“学不会也不打紧。”

    刚下此令,大人又将那命令撤回,她空茫地抬目,正经道:“若要打点王府,掌管内务是定要学会的,怎能说不打紧……”

    “夫人将楚某服侍好即可。”

    想着日后夜夜有她伺候,他便欣喜若狂,难掩清眉间的喜色。

    瞧怀中美色怔然,他扬着唇,欢喜更甚了些。

    那床笫之欢,定当仍是要讲究个心甘情愿,他从不做粗鄙逼迫之举,又正经添上一言:“当然,夫人若不愿,楚某不强迫。”

    再说下去,她可真要羞臊地寻一地缝钻去,大人果真是被贪欲迷了心窍,温玉仪随然敷衍,无措地避开目光。

    怀内的清丽娇女太是可欺,楚扶晏隐忍着忽涌而起的罪恶之念,与她缓缓道起了后续之策。

    恰巧林中无人,唯有一马夫能听着几言,他敛着清冽之嗓,极为庄肃道:“这一年光景,我私攒了火器与兵马,其中火药三十万斤,火炮二百门,以及十万余兵将。”

    “此般仍不可与朝廷相抗,”他深知此理,却仍是成竹在胸,遂心应手地冷冷轻笑,“可若有高培阔助上一力,加之项太尉德行败坏,失尽民心,兵权落回李杸手中,再令屺辽折损其过半兵力……”

    “胜负便难以预料了。”

    一袭阴寒随话语拂掠而过,他眸中凝起笃定之意,欲让这江山都要轻颤上些许。

    静默观望着旁侧这凛然身姿,谈及谋略时,神采极是英拔,仿佛将山河日月都要收揽入怀。

    她听得仔细,想学上些权谋之道,改日可与大人共商些微国事。

    温玉仪听罢略为不解,筹集诸多兵马,究竟安于何地才能这般神鬼不知,况且,如何才能折损李杸过半的兵力。

    “如此兵力,上京应无地

    可容纳。即便是城郊,也绝不会让人无所察觉。”

    “故而,我将兵马藏在了晟陵北郊,与他国君王同谘合谋。”他安然自若,将通敌之举道得心安理得。

    这便是大人所说的,折损兵力之法……

    她瞬间明了,为何为了区区一舆图,大人亲自前往晟陵面见他国君王。

    楚大人是早已有意与晟陵皇帝联手共谋,一举击溃李杸之势。

    而晟陵位于万晋边境,凭借缔盟之约,因晟陵相助,万晋的守城之将便早就撤了大半。

    倘若屺辽攻城,晟陵出人意料地撤去驻防将士,万晋绝对料不及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自会损失惨重,再经不起接二连三的攻势。

    然毕竟是与他国密谋攻下内患,温玉仪顾虑重重,良晌低语:“大人里通外国,离经叛道,恐会被后人诟病。”

    他云淡风轻地展了展衣袖,像是见惯了尔虞我诈的卑劣行径,眼下唯对她放心不下。

    “自古成王败寇,欲得之物,楚某便是要使尽手段而得,你若惧怕,就且避至香坊。”

    “待大局落定,我来接你。”

    眸前的清影所言在理,这世上哪有善恶之分,江山万里皆是听皇命而为。

    既跟随于大人身边,她尽心服侍即可,莫再多虑徒添烦忧。

    夺权之策大抵知了个遍,她轻转眸子,又作困惑道:“大人将这些告知我,就不怕我透露给旁人?”

    “夫人在京中已无挂牵,还有何人可告?”楚扶晏诧异蹙眉,已将这娇色视作最亲近之人,她如何能想着密告他人……

    “自当是皇城使,”她眸含笑意,心生丝许取闹之意,想瞧大人作何反应,“将大人的谋策告送楼栩,大人便功亏一篑了。”

    此举的确是逼他至绝路,若她和楼栩旧情尚在,就此私奔而逃……

    他便日暮穷途,溃以蚁穴。

    楚扶晏拢眉沉思,甘拜下风般行上一揖,意在让她高抬贵手:“倘若此为夫人之意,楚某拱手认输。”

    竟还真等到了大人哀然求饶的一刻,她暗自感叹昔日何故对他惧怕,此时瞧来,大人只是看着阴寒,其实早就被她折服。

    眸底哀伤更深了,温玉仪重重地叹气,恍然大悟起来:“所以大人去晟陵送舆图,并非是为见我……”

    “为见夫人也是原由之一。”

    他见势赶忙纠正,此抹娇柔一旦落泪,他便真没了旁策。

    “都说大人之语一言九鼎,可大人在我这儿绝不可信……”她正想再道,忽觉这马车所行的道路十分怪异。

    并非回往万晋京都,前去的竟是晟陵的方向。

    她恍惚一怔:“此路通往晟陵,大人真要送我回香坊?”

    原以为他只是顺口一说,岂料大人真打算让她避于云间香坊,温玉仪慌忙作势,令马夫改道,却被这威仪之影断然拦下。

    平静心潮不由地慌乱而起,她敛尽戏闹之色,凝肃道:“我一点都不惧,可随大人一同入京的。”

    “玉仪不惧,我惧。”深邃眸光里透了些决然,楚扶晏轻握女子薄肩,冷然作笑,掀起一霎的狂妄。

    “待战事平息,朝中诸事稳定,我接你回京。”

    待一切成定局,江山易主,春意正浓,他便风光前来,接她回城。

    可若是……

    可若是等大人不来,她又该如何度此余生……

    温玉仪微颤起垂落的眼睫,双手不觉一攥裳角,千万繁复之绪涌遍心上各处:“可我若等不来大人,又当如何是好……”

    “那夫人……便再寻一良人嫁了。”长指抚上她的柔顺墨发,他扯唇自嘲,沉声提醒着她最早时的愿望。

    “于夫人而言,安度此生才是重中之重的事,原先不也是夫人的夙愿?”

    最初嫁入王府,她的确想寻一清静之所,以安然度此一生。

    可今非昔比,陛下与公主害她成这模样,她不可再置身事外,不可再忍气吞声……

    大人怎能将今夕与往日混为一谈。

    她浑身不住地发着颤,又觉随大人而去只会添乱,半晌妥了协,似于几念间已将自己劝服:“原先是因无牵挂,如今所遇之事太多,怎能和原先相较……”

    “也罢,我听大人的。”

    大人有自己的主意,她无从改变,温玉仪悄然隐下一口闷气,思量了许久,终是应了下。

    “大人让我在云间香坊候着,我便哪也不去了。”

    她从他的怀中离了身,端庄地回坐至舆座上,心底仍有一丝不甘,却终究不想扰他的心,答应后,良久相顾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