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1章
装有紫红色试剂的试管原本熨帖地放在魏晔的口袋里,此刻因为绳索的束缚收紧,压迫他的肌肉,让他感受到一丝痛苦。
胸口喘不过气变得发闷。等到元滢滢走近时,压抑的呼吸声变了味道。魏晔的目光一动不动地落在元滢滢身上,心中是从未有过的感觉,期待是由元滢滢那双绵软的手来绑绳索。
但令魏晔失望的是,元滢滢始终旁观,没有开口说一句话询问。韩泽岸是一个好的首领,此刻更是一个好的询问者。他说话冷硬,威胁中留有余地。
魏晔表情冷漠,一副软硬不吃的模样。韩泽岸的耐心告罄,不再同他好商量。
小段的鞭子落下,剐到肌肤上是火辣辣的痛。魏晔一句话不说,但闷哼声从他的唇齿中露出。元滢滢面上露出不忍心的神情,她向来是善良温柔的,哪里听得惯别人在她面前遭受痛苦,即使这人是心怀不轨的异世人。
元滢滢小声喊停,根本没意识到她的身份只是基地的普通人,没有权利发号施令。但在场的人仿佛都忘记了。小段停了手,目光先落在元滢滢身上,又望向韩泽岸。
元滢滢轻声对韩泽岸说:“我想和他单独谈谈,说不定能说服他。”
韩泽岸点头答应,要元滢滢尽力就行,魏晔瞧着就是冥顽不化的人,很大可能不听劝告。
元滢滢柔柔点头。
其他人离开后,四四方方的房间里只剩下元滢滢和魏晔。她走到魏晔的面前,伸出葱白纤细的指。鞭子刚才划破了魏晔的衬衫,他的肌肤一点点地露出。魏晔是白的,而衬衫的颜色是米黄色,因此显现出差别。元滢滢用指尖轻点,问道:“很痛吧?”
指腹压迫肌肉,除了细微的疼痛还有种不可言喻的愉悦。
魏晔微张开唇,这次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他抬头看向元滢滢,听她柔声劝告,要他别再坚持,听韩泽岸的话找到反向去往异世的通道。
“韩大哥的意思,是要通过你们的世界找到消除丧尸的方法。你就当发善心,为了我们,也为了你自己别再受苦,同意了吧。”
魏晔可不是元滢滢,有多余的善心。但他必须要承认,他不吃硬的,而韩泽岸允许元滢滢留下,不知道打的是不是美人计的法子。如果是,魏晔认为比刚才强硬的威胁要有用。
魏晔开口,声音是他没曾想到的沙哑。他咳了两声,元滢滢轻抚他的胸口给他顺气。
“告诉韩泽岸,我同意了。”
元滢滢脸上一片惊喜,眼睛亮晶晶的:“你想通了?”
魏晔颔首,补充道:“但我有一个条件。”
魏晔紧盯着元滢滢的脸,却没有告诉她条件是什么。等到韩泽岸来时,他才把要求说了出来。
任何事情都是可逆的,包括来往异世和末世。刚开始确实只能单向前往,但魏晔在来之前已经发现了双向的办法。为了不招惹麻烦,魏晔没告诉任何人,因为他觉得,自己绝不可能失去理智带一个末世人回去。
但此刻,魏晔说道:“我答应你的要求,但仅限于一个人,并且那个人只能是滢滢。”
“不行。”
韩泽岸皱眉否决,听到魏晔提议的第一个想法是他另有所图。
允许魏晔把元滢滢带走,他就失去了对她的保护。韩泽岸愿意退一步,如果魏晔同意带他和元滢滢一起去异世,就保证他和江琪的安全。但魏晔格外固执,任凭韩泽岸如何劝说,坚持只能带元滢滢一个人。
韩泽岸说要再想想。
元滢滢听说以后,说她愿意去。韩泽岸无奈拍向她瘦弱的肩,说出心中的担忧:“现在还不清楚魏晔的品性。他在基地里,我们能控制他的一举一动。可到了那边,山高皇帝远,即使发生什么事情,我不能及时赶到。”
随着他的话,元滢滢微微蹙眉,但很快舒展开。
“我不怕。魏晔……不像是坏人。而且我相信你,即使隔着两个世界,你肯定能保证我的安危。”
元滢滢满是信任的话让韩泽岸展眉,他承认元滢滢说的没错。即使没有办法,他也会创造办法。
既然不能同去,韩泽岸想出了另外的主意。他从江琪口中听说,陈叶子身上有直播系统,便要魏晔搞出一个类似的,他要时刻关注元滢滢的一切,免得她受到伤害。在这一点上,魏晔决定退让。
魏晔深谙谈判的法子,不能把人逼得太紧,否则韩泽岸一气之下就不肯让元滢滢去异世。
凭空造出来一个直播系统太耗费时间,魏晔有更迅速快捷的方式。他决定直接剥离陈叶子身上的系统。
元昊有精神控制的异能,方便魏晔操作。剥离的过程有强烈的痛苦,陈叶子从迷茫的意识中短暂清醒,叫嚣着要见元滢滢,质问她为什么不救自己,害她毁了脸。在场众人没有一个人理会陈叶子的疯狂质问,只看见一团光晕从她身体里飘出,被魏晔装进一个玻璃罩子中。
直播系统安装在谁的体内都不合适,魏晔打算将它当做一个共用的。他搭建好屏幕,同玻璃罩中的系统连接,这样他和元滢滢在异世的一切行动轨迹,都会在屏幕上显现。
韩泽岸看到屏幕上显露元滢滢的脸。她正好奇地摸向玻璃罩子,丝毫没有注意到被投影在屏幕上。
韩泽岸松了口。
元滢滢同魏晔离开这天,出于保密的考虑,甚少有人知道。徐柏序一脸不情愿,说给他一点时间,到时候不用魏晔,他就能打开末世到异世的通道。元滢滢揉捏他的耳朵,安抚他的情绪:“你当然可以。只是有现成的,何必再让你熬几个大夜,劳心费神呢?我不在,你可要记得吃饭睡觉,别像之前一样把白天黑夜弄颠倒了,几天不吃一顿饭。”
徐柏序喜欢听元滢滢的念叨,让他有种心口被填满的满足感。
他握住元滢滢的手指,弯腰轻啄了一下:“我会的。你要快些回来。”
魏晔看不惯两人依依惜别的模样,冷声开口打断:“该走了。”
有风吹过,是夹杂热浪的暖风,吹得人发丝纷乱。魏晔扬起手,遮住元滢滢一侧的脸,免得她被风吹乱了头发。他和元滢滢目光相接,唇角松动,轻轻点头。魏晔转身,看到了徐柏序微沉的脸。他不知道怎的,心情突然变得愉快,忽然挪动脚步,和元滢滢紧挨着,说道:“出发吧。”
徐柏序太阳穴的位置抽抽的痛,他想要尽快琢磨出连接两个世界的通道。虽然现在已经有了一条,但只有魏晔一个人知情。把命运交到别人手里,徐柏序不放心。他想好了,等到打通道路,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找元滢滢。
助手正在休息,听到铃声响起连忙站起身,查看今天的日期后喃喃道:“还没到返程的时间,怎么提前回来了?”
白光闪烁,魏晔睁开眼睛。
助手伸手去扶他,魏晔没接,独自站起身。他没有立刻去找实验记录本,把末世观察到的一切写下来,而是掉转过头,注视着传输通道。
下一瞬间,元滢滢颤抖着眼睫,迷茫地看向四周。苍白闪烁着幽光的实验室让她感到陌生而紧张。元滢滢下意识地抓紧了魏晔递过来的手,紧靠在他身边。
隔着屏幕,助手已经见过元滢滢无数次,可没有哪一次比亲眼所见更令他触动。助手知道元滢滢是个美人,只看脸蛋就能让不少人原谅她的愚蠢。但助手没想到,屏幕会削减美貌,她本人比平面图像要更加灵动漂亮。
周围的一切令元滢滢新奇,她和魏晔寸步不离。助手惊讶于元滢滢的黏人,更对魏晔放纵的反应震惊。魏晔可是最嫌麻烦,最不近人情的人,此刻却耐心解释,每个实验设备是做什么的。但元滢滢记性不好,刚问过一遍就忘记了。等她再次询问时,魏晔没有露出不耐烦的表情,而是无奈一笑,越发详细地为她解释。
异世和末世一样,此刻进入冬季。可不同的是,异世的天气温度正常。元滢滢身上仍旧穿着长裙,待在有暖气的实验室还好,一出门就被冷风冻的浑身发颤。她的颤抖只持续了片刻,因为下一瞬间,魏晔就拿起衣架上的长款驼绒风衣给她披上。风衣将元滢滢从头罩到脚,包裹的密不透风。
元滢滢记得来异世的任务,是寻找消除丧尸的办法。即使找不到,她也要带点植物的种子回去,作为样本培育。末世许多生物都彻底消失,有了种子就可以重新栽种。虽然丧尸仍旧存在,但世界会慢慢恢复成之前的样子。
魏晔并不着急。他带着元滢滢去吃拉面。是魏晔惯去的那家店,小小一间房子,摆放六张桌子,里面四张,外面两张。这里距离实验室近,味道又好,魏晔便常来吃。他要了两碗面,问元滢滢有什么忌口的。元滢滢已经很久没有吃过正常的饭菜。她的小院栽种的有蔬菜,基地养了牲畜,但总和正常的世界有一些区别。元滢滢摇头,说她都能尝尝。
两人坐在了外面。温度有些低,冻的元滢滢鼻子发红。她的身体却是暖的,整个人被温暖的驼绒包紧。身体和脸颊好像分成了两个独立的部分,一个冻的像冰块,一个暖烘烘的。元滢滢脸颊洋溢着笑容,她喜欢寒冷,这种正常的天气会让她感到轻松。元滢滢一说话,空气中就有白雾出现。她像是找到新的乐趣,隔一会儿说两三句话,低垂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飘散的雾气。
面端上来了。元滢滢伸手去碰,哎呦地叫一声,说着好烫。魏晔去看她的手,像红萝卜一样红,只是不知道是冻的还是烫的。魏晔要她别心急,要等面凉了一点再吃。等时间差不多了,魏晔尝了自己这碗的味道,微烫不至于灼嘴,才告诉元滢滢可以吃了。
元滢滢先喝汤,腹部顿时变得暖融,又吃了两口面,被呛到了捂着嘴咳嗽。魏晔连忙给她倒水,说她怎么慌里慌张的。元滢滢轻声回道,她很久没有感受到烟火气——正常的冬天温度、街边的小饭馆,和周围混杂的红绿招牌。
魏晔沉默。他去末世的时间不久,但回想起来,印象里全是沉闷燥热的天气和暗沉的灰色。
他看向元滢滢,她正用筷子挑起碗里的配菜。青菜,卤牛肉,小葱。元滢滢小口吃着,惊叹好新鲜。端饭的阿婆听到了元滢滢的话,顿时眉开眼笑。这家饭馆虽小但味道好,生意一直不错,但从没有人像元滢滢一样,把普通的一碗面夸成难得一见的美食。阿婆听得高兴,送了他们一碟小菜。魏晔说道:“我来这里吃了三年,没有被送过菜。”
元滢滢就夹了小菜,放进魏晔碗里:“那你算沾了我的福气了。”
魏晔深以为然。
元滢滢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试图一口气把这里逛完。但魏晔所在的城市是这个世界的中心城市,格外大,元滢滢再逛三个月也不能走完每一个地方。她像是刚接触到都市,眼睛里都是好奇。元滢滢在商场试衣服。是毫无章法的试法,春夏秋冬她都要试。魏晔看了一眼吊牌,庆幸自己挣得足够多,否则付不出来钱就难堪了。
元滢滢喜欢穿裙子,但持续几个月穿裙子也是会腻的。可末世天热,她穿其他衣服总觉得不舒服。衬衫的料子不透气,外套穿上又太闷热,只能穿裙子。
喜欢穿裙子和只能穿裙子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情。
店员把衣服打包好,魏晔留下实验室的地址,要他们送过去。元滢滢穿了羊绒衫,外面仍旧套着魏晔的驼绒大衣。白色配驼色,是极其冬天的颜色。
他们紧接着去了游乐园。元滢滢畏高,除了高空类项目都玩了一遍。等结束后天已经黑了,魏晔看了手表上的时间,十一点五十分。
“回去吧。”
元滢滢说好。
坐车回去的路上,看着路旁橘黄的路灯,元滢滢惊呼了一声:“哎呀,我们今天做的事情,大家都能看到吧。”
魏晔颔首,有直播系统在,他们身上发生的一切都会被围观。但按照韩泽岸的脾气,能看到的人不会多。
元滢滢露出懊恼的表情,说她只顾着自己,把韩泽岸的安排抛在脑后了,一定会被埋怨的。
魏晔笑道:“那不正好。”
元滢滢不解地看向他,心想有什么好。她今天吃面,逛商场,去游乐园,和韩泽岸交代的寻找消除丧尸的办法完全沾不上边,属于不务正业,耽于享乐。
听到她的形容,魏晔脸颊的笑容始终没消退。他把手表放在元滢滢面前晃动,叫她别多想,做都做了,她开心就足够了。何况现在快零点了,韩泽岸就是再急着拯救世界,也不能催着元滢滢在大半夜找办法。
魏晔说的有道理。元滢滢舒展眉头,但仍旧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
五彩斑斓的霓虹灯映在元滢滢瓷白的脸颊。她像一面镜子,映衬出无数艳丽的光线。魏晔最常见到的是冷冰冰的白,但元滢滢却带着明艳的颜色挤进视线里,把他的目光占满。
魏晔弯腰,说道:“既然已经惹他生气了,不如再多做一点。”
元滢滢诧异:“什么?”
她一侧身,微凉的吻落在唇上。
时钟转到零点。广场悬挂的老式钟表发出沉闷的敲击声。
382
第382章
屏幕冷白的光映照在韩泽岸脸上。在魏晔俯身的时候,他就猛然站起身,晦暗幽深的目光定定地注视着。从面部表情看,他和平常没有区别,仔细观察就能发现他额头青筋鼓起,手指头捏的咔擦作响。
韩泽岸尚且还有理智,否则他不会径直地站在那里,而是冲动地将屏幕砸碎。他早就看出魏晔心思不纯粹,但此刻猜不透对方究竟是情难自己,还是明知道有人在看故意挑衅,以报复被绑起询问的怨恨。韩泽岸更想是后者。
被吻了以后,元滢滢愣神,脸上并无羞涩,更多的是茫然。因为魏晔即使在亲吻她的时候,表情和平常一样仍旧冷冰冰的,只是目光有几分柔和。元滢滢猜不透魏晔的意思,愣在原地,瞧着有些呆,又有些乖,像是老老实实坐好等待魏晔的吻。
魏晔头一偏,蹭过元滢滢的嘴唇,拉扯出轻微的弧度。
他没有加深这个吻,因为他总觉得此刻不合适。
时间,地点,包括元滢滢的反应,都不合适。
所以魏晔仅仅是轻轻一吻,就慢慢坐直身体,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刚才是一场梦。但魏晔一开口,就戳破了元滢滢是梦的猜测。
“滢滢,你喜欢我吗?”
魏晔问出这句话时,韩泽岸的胸口轰隆作响。此刻万籁俱寂,因为没有扰人的虫鸣,末世到了凌晨以后格外安静。韩泽岸高大的身形投影在雪白的墙壁,房间没开灯,只有屏幕在发亮。韩泽岸觉得,他一定要比魏晔更紧张听到元滢滢的答案。他的喉咙发干,想要告诉元滢滢不要喜欢魏晔,但他清醒地知道,元滢滢听不到他心里的话。隔着两个世界,韩泽岸内心的焦躁不安无人知晓。
元滢滢开始仔细思考这个问题,良久后点头。魏晔英俊儒雅,她没有讨厌的地方。
但魏晔却高兴不起来。显然,元滢滢所说的喜欢和他期待的不一样。魏晔没有继续追问。做实验的人总是极其有耐心,可以耗费几个月等待一个实验结果,当然也可以等候元滢滢改变心意,给他想要的答案。
第二天开始,魏晔就开始着手研制消除丧尸的药品。他工作时有种特殊的魅力,视线只落在手中的试管上,半分没有分给元滢滢,完全看不出他十二小时之前,还吻过元滢滢,问她喜不喜欢自己。
魏晔没有拘束元滢滢。他找来城市的旅游手册,让她好好去玩。魏晔并不看重对韩泽岸的承诺。何况,即使他找不到解决丧尸的办法,没有人会责怪他,因为凭借他一己之力,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魏晔决心去做好,不是为了兑现承诺,更不是为了末世的人们,做一些拯救世界的伟大事情。在魏晔看来,如果他研制成功,元滢滢和末世的牵绊就少了一点。
他仔细分析过,元滢滢在末世的亲人只剩下元昊一个。假如元滢滢选择把元昊接过来,这固然好。但元昊要留在末世,那里最好是安全的,免得元滢滢整天牵挂。
魏晔准备了一份事无巨细的旅游手册。任何一个人拿着这份手册,即使是初次来,也会游刃有余地把城市玩一个遍。但元滢滢只出去了一个上午就觉得没意思,宁愿回到实验室陪伴魏晔。
元滢滢希望有人陪伴在身边,最好是一个让她喜欢的人。这样,元滢滢就可以在逛街的时候,说出喜欢哪个东西,讨厌哪个地方。而她独自玩,兴趣顿时减少大半,看什么都觉得没有意思。
元滢滢托着下巴,姿态懒懒地望向魏晔。他聚精会神,眉头皱紧又松开。元滢滢突然发现,在做实验时,魏晔的神情竟然会有细微差别。她过去以为,魏晔只有冷漠和礼貌微笑两种表情。
直至下午两点钟,魏晔才停止实验。他抬头,刚发现元滢滢也在,不知道托腮看了他多久。魏晔脱下身上的白袍,换上保暖的羽绒衣。长至脚踝的羽绒衣罩在别人身上显得臃肿,但魏晔身高腿长,穿上后更衬托身姿挺拔。
魏晔对元滢滢的去而复返并不意外。因为他了解元滢滢的性格,她是需要有人时刻陪伴的,否则不会在末世养了徐柏序这个人型宠物。在魏晔看来,养宠物的人内心惧怕孤独,所以需要柔软的温暖皮毛填满内心的空虚。因此,魏晔对徐柏序产生了极大的宽容。
没有人会同宠物争风吃醋的。
魏晔语气自然地问道:“吃什么?”
元滢滢皱眉,她完全没有思绪,索性说听魏晔的。
两人就还去吃那家拉面。
元滢滢上次要的是招牌牛肉面,这次她想要换换口味,就点了三鲜口味。素三鲜的蔬菜都是新鲜挑选,放进嘴里一抿就化。
魏晔注视了元滢滢许久,看的她吞下嘴里的面,含糊地问道:“你怎么不吃?”
魏晔挑起一筷子面又放下。他是有耐心的人,在短暂的时间内两次提起想元滢滢留下来。
“滢滢,你喜欢这里,当然可以留下来。你放心,末世的问题我会想办法解决,不会放任不管。只是那里的重建要花费一段时间,而眼前就有正常的世界,何必舍近求远。”
他不仅是一个好的研究人员,还精通游说。他所说的话确实有道理,但元滢滢没有答应。
她说:“魏晔,我要回去的。这里很好,但——”
她轻轻叹气,形成一团雾气,又很快散开。
“我熟悉的人、亲人朋友都不在这儿。”
魏晔脱口而出:“把他们都接过来,好不好?”
元滢滢没有说话。
魏晔猛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一句蠢话。将元滢滢熟悉的人全部接来,这简直是天方夜谭。除非两个世界可以随意进出,但这显然是世界规则不允许的。
见元滢滢语气坚定,魏晔没有继续追问。答案显然易见,在末世的人和他中间,元滢滢选择了末世。这意味着他和元滢滢并无可能。魏晔的情绪突然出现了从未有过的低落。在事业和生活上,他向来是成功的,没有过挫败感。如今在一个他曾经不以为意、由剧本衍生出的女孩子身上,体会到了无奈。
即使可能性渺茫,魏晔没有松口说放弃。他一面做研究,一面劝说元滢滢改变想法。
基地的人明显感觉到韩泽岸最近的怒气重,打丧尸的频率变多,而且格外下力气。韩泽岸当然听到了魏晔和元滢滢说的话。即使元滢滢没有同意让他稍微安心,但韩泽岸看周围的目光变得挑剔,觉得哪里都不好——没有绿色的植物,热闹的街道。拿这样的基地和普通世界比较,元滢滢说不定哪一天就会被说服,留在异世。
韩泽岸大刀阔斧地改变,把所有能搜集到的种子聚集在一起,播撒在道路两旁,势必要在每一处角落都加上绿色。
小段等人完全不理解韩泽岸的担忧,他们东基地已经够好了,现在哪个基地能比得上。刘敏却摸出门道,猜测肯定和元滢滢的离开有关。因为在元滢滢离开前,韩泽岸还是沉稳可靠的基地首领,现在变得格外敏感,似乎在和谁暗自较劲。
小段揉着酸痛的肩膀,祈祷元滢滢赶紧回来安抚韩泽岸,结束高压打丧尸的日子。
徐柏序出奇的安静。送走元滢滢的当天,他就钻进了实验室闭门不出。实时直播的内容,他从来没有去看过。徐柏序觉得看到也没用,摸不着碰不到的,只能白白生气,还是赶紧研制出新通道,早点和元滢滢碰面更要紧。
漆黑的瞳孔紧盯着实验品。徐柏序长臂一伸,开始测试。元滢滢一走,他刚开始还能遵守她的嘱托,好好吃饭睡觉。但很快,徐柏序就对实验进度不满意,觉得太慢了。他以为花在吃饭睡觉上的时间是浪费。徐柏序把时间省出来用在实验上。他的眼眶越发往里凹陷,挂着一双漆黑幽深的眼睛,直勾勾地注视实验品。
左右两边各有一个灯,红灯是实验失败,而绿灯是成功。
徐柏序按下按钮,等候结果。
他将心高高悬起,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灯。
许久,绿灯亮起。
徐柏序表情舒展,双腿一松,索性直接坐在地板上。他依着冰凉的实验品,脸上浮现轻松的微笑。
没有人知道徐柏序做了多少努力,连他自己都记不清花了多少时间精力。但在徐柏序眼中,那些过程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结果。
他成功了。
他研制出通往异世的通道,可以去见元滢滢。
徐柏序冲了澡,对着镜子翻看自己的脸。但他仍旧不放心,担心脸上有憔悴疲惫让元滢滢看了出来。徐柏序找到元昊,问道:“滢滢看到我会高兴吗?”
元昊没好气道:“你在我面前耍帅没用。我姐不在这儿,你又不是不知道。”
徐柏序的眼底闪烁亮光,沉声道:“很快就能见面了。”
徐柏序把新通道的事情告诉元昊,并非是出于信任。他大可以一个人悄悄离开。除了元滢滢以外,徐柏序没有亲近的人。其他人大都知道他做实验不分白天黑夜,见不到他的人影恐怕也只会认为他在实验室里待着,不会多想。但因着元昊的身份,为了长远考虑,徐柏序有必要和他打好关系。
因此,徐柏序把他要去异世说了出来。元昊围着等人高的、形状类似胶囊的“通道”,连声惊叹,刚想要说什么。徐柏序知道他的打算,摇头道:“不行。只能我一个人去,它是为我量身设计的,别人用不了。”
元昊的脸色很臭,语气埋怨:“你设计了一个只有你能用的通道,这也太……”
元昊想说徐柏序狡猾,又觉得不太合适,毕竟他的做法仔细想想觉得完全没毛病——做一个通用的通道肯定更麻烦。在短时间内,徐柏序能够研制出新通道,足够可见他对元滢滢的心意真诚。
想到这,元昊神色稍缓,语气没有刚才生硬。
“确定没问题吧。你别多想,只是我姐挺喜欢你的,如果你出了意外,她知道以后肯定会不开心。她最麻烦了,一不开心就会垂着眼睛,不说话也不吃饭。”
小时候丢了洋娃娃,元滢滢都能难过一整年。现在每次回想起,她仍然会轻声叹气。如果徐柏序出事,元滢滢肯定要记得十年八年。
徐柏序声音笃定:“不会,很安全。”
他对自己的实验品有信心。
徐柏序躺了进去,由元昊启动。
环顾四周,是川流不息的人群。徐柏序意识到正站在热闹的街道。他感到不适应,匆匆挤出人群,靠着问路知道了去往实验室的方向。
看到徐柏序时,元滢滢以为在做梦。她眨动眼睫,徐柏序离她越来越近,张开双臂抱住了她。
熟悉的温度让元滢滢确信,不是幻觉,是徐柏序真的来了异世。
“柏序,你……”
元滢滢有许多话要问,例如打开通道的方法只有魏晔知道,徐柏序是怎么来的,他来了多久……
可元滢滢只说了几个字,徐柏序将她拥紧:“滢滢,我好想你。”
待在实验室里,徐柏序记不清时间的流速,只能通过查看钟表上的日期来分辨过了几天。他之前也是如此,是通过对元滢滢的感觉来依稀判断过了几天。一天不见,他就会想元滢滢做了什么。三天不见面,他想元滢滢会来看望他吗。而到了半个月,徐柏序就会陷入情绪低谷,面无表情地做实验,无论想到多开心的事情都笑不出来。但这次,徐柏序的反应复杂。几种感受混合在一起,让他无法判断过了多久。他想,一定是因为元滢滢离开了末世,去到了另外一个世界,让他感到不安稳。
他的声音眷恋,不提怎么找到的新通道,只埋怨实验做的太慢,如果能早一点,再早一点,他就可以提前见到元滢滢。
元滢滢忽然觉得温暖,不仅是因为身体被徐柏序紧紧抱着,更是因为他的话。
“滢滢,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因为你从未有过那种感觉。”
元滢滢笑他说话发酸,不像是平常的徐柏序了。
徐柏序不觉得被调侃,反而一脸正色道:“我以后绝不会离开你。”
元滢滢被说的发懵,这次明明是自己离开徐柏序,怎么信誓旦旦承诺的反而是他。
“不行的。以后你和我都会有各自的生活呢。”
元滢滢故意泼冷水。
“我的生活里只会有你。滢滢,我说的不是女人,是只有你一个人。”
383
第383章
此刻或许不是最完美的时机——身处另外一个世界,将来的命运如何未知。但徐柏序将心意一股脑地说出。他情绪紧张,手掌发颤,一时间忘记了各种沟通技巧,只想向元滢滢袒露真心。
喜欢、爱,想同元滢滢结婚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徐柏序口中蹦出来。说完后,他微弯下腰,身体半蹲,将元滢滢的手高高扬起,按在自己柔软的头发上:“滢滢,我做你永远的宠物。如果你有一点可怜我,能否再给我加上丈夫的身份。”
徐柏序眨动眼睫,眼睛顿时变得湿漉漉的,让人联想到可怜兮兮的猫。
身体的本能反应让元滢滢抓了两下他的头发,柔声问道:“你是在求婚吗?”
徐柏序点头:“是,我在向你求婚。你同意嫁给我吗?”
看到元滢滢皱眉,徐柏序的心脏扑通扑通胡乱跳动,从胸腔快涌到嗓子眼。他喉咙干涩,眼睛一动不动只定定地注视元滢滢的唇。他怕听到拒绝的话,但仍然要时刻关注元滢滢的反应。
徐柏序觉得周围的一切变得安静,仿佛只剩下他和元滢滢。
“我喜欢柏序,只是——”
徐柏序觉得“只是”两个字刺耳,因为它的后面往往跟着不好的消息,比如拒绝。
但元滢滢的思维逻辑显然和常人不同,她轻声叹气:“我是乐意嫁给你的。只是,我想要的结婚场景是大雪中,我穿着喜欢的婚纱,是那种带大而圆的裙撑,像欧洲公主一样的裙子。白雪白裙才好看。但我们的世界,温度居高不下,穿上厚重的婚纱会热的晕过去,恐怕不合适……”
徐柏序长长松了一口气,原来元滢滢不是要拒绝他,只是在犹豫没有穿婚纱的好时机。徐柏序完全没意识到,相比同他结婚,元滢滢更在意怎么把自己打扮的漂亮。他完全不给元滢滢犹豫的机会,当即保证:“末世能有大雪,你会像公主一样嫁给我。”
徐柏序抓紧元滢滢的手,语气郑重而认真。
他能在短时间内为了见元滢滢一面,不分昼夜地研制出新通道,当然也可以为了让元滢滢嫁给他,想出让末世温度恢复正常的办法。
徐柏序数着时间,现在是一月份,正值冬日,在正常情况下是经常下大雪的季节。他大概有两个月时间的空余让末世恢复正常,否则,他就要再等一年,因为一到了春天,就很难出现元滢滢口中所说的大雪。
时间紧张,徐柏序却感到兴奋。他感觉在玩通关游戏,虽然过程麻烦,但成功的奖励是成为元滢滢的丈夫。只要想到能光明正大地站在元滢滢身边,当别人的男人再靠近时,他可以揽着元滢滢的肩膀,呵斥让男人离远点。在男人质疑身份时,他可以理直气壮地说道:“我是滢滢的丈夫。我不喜欢你离我的妻子太近,有意见吗?”
男人的脸可能是韩泽岸、魏晔、小段中的任何一个。
徐柏序的血液中翻滚中兴奋,他抱紧元滢滢,问道:“滢滢,结婚后我可以同你住在一起吗?”
元滢滢觉得他问的奇怪,夫妻肯定要一起住。
“当然。”
徐柏序压住上扬的嘴角,面上为难:“可小昊怎么办?”
他跟着元滢滢叫元昊小昊,仿佛他已经娶了她,成了名正言顺的丈夫。
元滢滢这才想起,她的小院只有一室一厅,而元昊就住在客厅里。她犯了难,轻柔的语气中满是纠结:“是啊。小昊怎么办?但我们是夫妻,总不能分房住的。”
徐柏序当即给出办法:“不如在附近找一套房子让小昊搬进去,他想你了能随时来看。”
元滢滢觉得主意不错,轻轻点头。
两人牵着手出现在魏晔面前时,他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同了。过去元滢滢虽然同徐柏序亲近,但那是一种纯粹干净的、主人对宠物的怜爱。魏晔能明显感觉到并无暧昧,所以完全放心。但此刻,两人身体紧挨,徐柏序和过去一样黏人,元滢滢却对他多了依赖,目光温柔缱绻。
刚得到男朋友的身份,徐柏序想向全世界宣布。他举起十指紧扣的手,扬起后轻轻摇晃:“我要同滢滢结婚了,欢迎你来参加婚礼。”
元滢滢无奈,小声纠正道:“没影的事儿,你又在胡说。”
她同意的前提可是末世能下一场大雪。在元滢滢眼中,这和要末世恢复正常差不多,极其难以实现。但在徐柏序看来不过是两个月的事情,他的眼眸微亮,低头吻两人交叠的手。湿润的吻落在元滢滢的手背。徐柏序吻时嘴唇微动,声音似乎不是通过空气传进她的耳朵里,而是通过纤细的血管,沿着血液的流动滑进她的心脏。
魏晔站在原地,嘴唇半张,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听到徐柏序的话,第一反应是他在撒谎。于是,魏晔将目光转向元滢滢,期待从她脸上看到生气,她会羞恼地纠正徐柏序,让他别胡说八道。但魏晔看到的是元滢滢的纵容。
他心口一颤,猛然意识到:徐柏序说的是真的。
面前的男人成了元滢滢的男友,不久就会拥有丈夫的身份。
魏晔头脑一片混乱:“你,我,怎么会……”
他说话颠三倒四,显然没从震惊中回过神。徐柏序突然生出了怜悯,这是他过去没有过的情绪。但此刻他太过得意。元滢滢答应他的求婚,应当会列在徐柏序人生高光时刻的top1,到他年纪大了,对过去的记忆变得模糊但仍然会记得这件事。
对于两个男人的情绪波动,元滢滢完全感受不到。她庆幸道,自己终于有人陪了,以后不必打扰魏晔做实验,因为现在有徐柏序陪她一起逛街。这句话无疑让魏晔胸口更堵,他根本不在意元滢滢的打扰,甚至乐在其中。可现在,魏晔没有了说这些话的资格,因为元滢滢的男友就站在她的身边。
祝福的话在魏晔喉咙里滚动,迟迟没说出口。他抓了一把头发,放弃说违心的话。
按照魏晔准备的旅游指南,元滢滢和徐柏序在异世玩了整整三天,备齐了各种植物的种子。
各种植物种子被放进束口的袋子,正面挂着标签注明品种。有些不易培养的植物,元滢滢直接买了成品,想着到时候可以移植。元滢滢松气,觉得总算能回去交差。她喜欢异世的冬天,是冻的人浑身发抖的冷。但再喜欢,元滢滢也是要回去的。她对末世恢复正常没太大信心。一个世界遭受了丧尸的毁坏,生态、温度通通受损,再想要恢复正常,恐怕至少要十几年二十几年的时间。
徐柏序听说元滢滢的想法,当即皱紧眉,说绝不会花这么久。
他可不想等到十几年后才成为元滢滢的丈夫。男朋友只是徐柏序的暂时身份,丈夫才是他的最终目标,中间过渡时间不能太长。
魏晔是后来才听说元滢滢想要冬天的婚礼,萎靡的情绪顿时有了精神,冷声道:“他整天陪你,恐怕没时间研制消除丧尸的办法。不过研究与否都不重要,这办法哪是容易想出来的。末世秩序在重建中,等过了三十年自己就修复好了。”
徐柏序皱眉,只觉得魏晔的话夹枪带棒,似乎在说他不务正业,只顾着陪元滢滢玩,一点心思都没放在研究上。但实际上,徐柏序只是暂时放松了三天。
他其实很不信任魏晔,没有具体原因,单纯出于直觉。
如果做研究的人是韩泽岸,徐柏序认为即使他不希望元滢滢结婚,也会尽心尽力去研究,因为他想要世界恢复成之前的样子。可魏晔?他的能力不容否认,但显然不在乎其他人的死活。魏晔研究出来办法可能也不会拿出来。
徐柏序当然不会把未来的命运交到魏晔一个人的手中。他只相信自己,便对元滢滢说道:“我白天陪你,晚上做实验。”
元滢滢摆手拒绝,这样熬下去他的身体怎么受得了。而且,元滢滢想去的地方都去过了。这两天的天气格外冷,她虽然喜欢寒冷,但觉得留在屋里吹暖气更舒服。
元滢滢摇头:“我想待在这里。你白天做实验,晚上和我一起好好休息。”
徐柏序的唇角翘起,觉得做男朋友真好,元滢滢过去再心疼他也没有说过类似的话。想到能一起休息,徐柏序越发兴奋,决心要加快进度,期待起成为丈夫以后的待遇。
实验室本来没有沙发,因为做实验时总是需要站立和来回走动,沙发毫无用处又占地方。但因为元滢滢,隔着一条长实验台,添了一条软皮沙发。是浅黄颜色,放在一片白中显得明亮鲜活。
元滢滢脱下鞋子,双腿垫在臀下,将手放在沙发背看向两个人。
身穿同样的白色长袍,但只看背影,元滢滢就能轻易地区分出徐柏序和魏晔,他们两人的个人特色都太鲜明——
魏晔习惯站的笔直,无论是低头看显微镜,还是比较两只试管之间的差别,他总是身姿挺拔,表情严肃。相比之下,徐柏序姿态散漫随意,更习惯随便找一张有棱角的桌子或者椅子抵着背,和魏晔拉开距离,一个人独自做实验。两人之间的差别,好像正统出身和野路子的区别。但两人心照不宣的是,等待实验反应的空闲,都会掀起眼皮看向元滢滢。
对上元滢滢温柔笑开的脸,两个男人不由自主地扬起唇角,对上视线。徐柏序收起微笑,警告道:“滢滢是对着我笑。”
魏晔礼貌回答:“从角度来分析,她看的是我。”
徐柏序皱眉:“我可是滢滢的男朋友,她不对我笑而对着你,明显不合逻辑。”
魏晔仍旧云淡风轻:“现在这社会,结了婚有离婚的出轨的,何况只是男友。”
他加重了后半句话的语气,插兜转身离开。徐柏序气不过,走到沙发旁,把脸搁在元滢滢旁边,执着地要一个答案:“滢滢,你刚才是在看我吧。”
元滢滢回道:“看你们两个。”
高扬的眉毛瞬间垂落,徐柏序又问:“肯定是看我更多一点,是吗?”
他漆黑的瞳孔在诉说着“快说是啊”,元滢滢禁不住莞尔一笑,捧着他的脸贴近,点头道:“应该是。毕竟我男朋友穿白袍的样子真帅。”
徐柏序是存着气来的,想在元滢滢口中要到答案打魏晔的脸。但他此时脸色通红,把争论的事情抛在脑后,眼睛里只有元滢滢。
徐柏序突然变得结巴:“你喜欢,我就经常穿。休息的时候也可以……你别误会,我不是在讲那种事情,我是说正常睡觉……”
徐柏序额头沁汗,担心元滢滢误会。他刚刚转为正式男友,就提出同床共枕,会不会让元滢滢以为他色鬼上身,脑袋里没正形全都是床上那点事。徐柏序想解释,但有越描越黑的趋势。
在元滢滢的眼中,徐柏序仿佛一只急得团团转的黑猫,比平常等待摸头的时候更加可爱。
她的声音温柔:“那可真遗憾。如果你在床上也穿白袍,我会很高兴。可是你不想,只能算了。”
元滢滢耸肩,露出一副无奈的表情。
徐柏序的表情复杂,惊喜交加,掺杂一丝后悔,慌忙弥补:“我想!”
他们当晚就试了。
衬衫被打开两枚扣子时,元滢滢按住嘴唇贴上她的脖颈、灼热的呼吸让她肌肤发红的徐柏序。她的声音带有轻微的喘,担心道:“有直播系统在,我们刚才……不会都被看到了?”
徐柏序一说话,他的呼吸越发重了,惹得元滢滢脖子发痒。
“不会,我提前关了。”
说着,他不等元滢滢喊继续,就自觉地亲吻。徐柏序手忙脚乱,两手把元滢滢的胳膊背在身后,褪下她的衣服,看到收拢胸部的内衣时耳根发烫。元滢滢以为他没见过女人的内衣,贴心解释:“这是内衣。”
“我知道。”
徐柏序不想在元滢滢落了个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的印象,连忙解释。
“用来调整胸型,中外都有各自的起源。但这种搭扣的设计起源于马克吐温……”
元滢滢看他一本正经地讲解内衣知识,轻笑出声。徐柏序本就紧张,听到清脆的笑声险些咬到舌头。他想,他一定像个煮熟的虾子,从头到脚都是红的。
手指搭上金属搭扣,怎么都找不到解开的办法。元滢滢学他刚才的语气,故意笑道:“刚才还讲的头头是道,亲自动手就做不好了。”
徐柏序小声抱怨:“该死的马克吐温……”
都怪他,发明什么搭扣,害他在元滢滢面前丢了人。
手解不开,徐柏序直接用牙咬去。元滢滢让他当心牙齿。牙显然比手好用,咔哒一声,难缠的锁扣解决了。徐柏序的唇贴上柔软的背,他一路向下吻去,在两个浅浅的腰窝流连。
徐柏序当然是穿白袍,他看向元滢滢的表情像是在看试剂一样认真。元滢滢喜欢现在的徐柏序,感慨道:“如果再加一副眼镜,就更好了。”
徐柏序牙齿用力,在雪白肌肤落下咬痕,他说道:“我不近视,不戴眼镜——如果你特别想要,我可以带一副没有度数的,但单片眼镜不行。”
内心的想法被识破,元滢滢有一瞬间的心虚。她挺起身体,吻遍了徐柏序整张脸,哄道:“都听你的。”
徐柏序事先看过许多学习视频,一开始青涩生疏。但很快,他的吻就变得熟练,把元滢滢的身子变软,依在他的身上才能坐直身体。
模糊粘腻的声音响起,没有多少实际内容,只是一句句地叫着“柏序”、“柏序”。徐柏序每一句话都应和,即使在他含着元滢滢的唇时,也要含糊地应上一句。
……
魏晔本就不想元滢滢回去,更何况,元滢滢一回到末世可能就会和徐柏序结婚,他当然更不情愿。但看着站在实验台前,眼睛明亮的元滢滢,她轻声问道:“魏晔,实验成功吗?末世不能恢复了吗?”
谁都不会忍心让美人失望。魏晔只能忍住心里的不情愿,安慰道:“不会,很成功。”
他终于愿意松口,不和徐柏序各做各的,而是共同合作。元滢滢帮不上具体的忙,只能买些饭菜叮嘱他们按时吃饭。魏晔看到元滢滢和徐柏序并肩坐着,眼皮低垂,有一下没一下戳着面前的饭菜。元滢滢将小菜全倒进他的碗里:“上次你说过的,喜欢这家拉面馆的小菜,我特意买给你的,只你一个人吃。”
区区一道小菜,就把魏晔哄好了。他对自己的转变感到无奈,但无法克制在听到元滢滢的话时,胸口一松。
用上大约40天的时间,两人就研制出了消灭丧尸、恢复环境的试剂。只要把这些试剂放进井口、自来水管,再用上人工降雨,通过水源把试剂浸入每一寸土地,环境自然会恢复正常。丧尸不能变成正常人,但体内的毒素去除后,就没有了危险性。
元滢滢要离开了。魏晔不准备跟着回去,有徐柏序在,他知道所有的流程,不需要答疑解惑。
魏晔说出打算,等待元滢滢走后,他就封锁通道。两个世界互不打扰才能各自走上正途。否则一旦被有心人利用,末世又会成为别人取乐的新途径。但没有人会愿意当屏幕上的玩偶,一举一动都被众人窥伺。所以,通道必须关闭。
魏晔取下带链单片眼镜,擦干净后收进口袋里。他面前的元滢滢变得模糊,影影绰绰的像一团雾。
“滢滢,我帮了忙,该收点报酬吧。”
元滢滢想问他要什么。
魏晔的吻已经落下。不是亲在嘴唇,而是嘴角。元滢滢不知道是因为魏晔没戴眼睛,看不清楚才亲错了地方,还是他本来想亲的就是嘴角。
她慌张抬眸,看向周围。魏晔已经慢条斯理地戴上眼镜:“放心,他没看见。”
他才不会给徐柏序捉到的机会。徐柏序那个人,即使看见了,也不会如魏晔所愿和元滢滢分手,而会借机会闹脾气,让元滢滢哄他,许诺一大堆好处。
回到末世,元滢滢差点没回过神。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末世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韩泽岸和北基地合作,吸收了其余两个基地。北首领识趣,主动退让一步,将北基地并入。他做了副首领,而韩泽岸是正首领。
在韩泽岸的安排下,道路旁栽种了花种草籽。它们长得快,现在已经冒出了绿芽,瞧着比之前光秃秃的好看多了。
元滢滢把试剂交给韩泽岸,告诉他使用方法。韩泽岸脸上露出喜色,看到元滢滢和徐柏序交握的手,脸部肌肉轻轻抽动。韩泽岸没有问,因为他已经从屏幕上看到了经过,明白元滢滢和徐柏序的关系。他把自己埋头于工作中,才能忘记去想元滢滢。但人就在面前,他无法忽视。
凭借韩泽岸现在的首领身份,他已经把拯救世界的试剂拿到手,再抢回元滢滢,没人敢提出异议。韩泽岸有些怨恨自己,怪他仍有底线,做不出过河拆桥的事。要他诚心祝福元滢滢,他做不到,便只能干巴巴地说了一句谢谢。
元昊不肯喊姐夫,他理由充分:“男朋友而已,犯不上叫姐夫吧。姐,你们要下雪才结婚,那今年是不可能了。天气是恢复正常,但已经到了春天,哪里来的雪。等再到冬天,一切都会改变,到时候姐夫是谁不一定。”
元滢滢无奈:“小昊,你又在乱说。”
徐柏序忧心忡忡。
韩泽岸当即把试剂分发下去,利用水系异能者,保证世界同时下雨,将试剂浸入每一个角落。
雨水断断续续下了半个月,时间转眼到了三月份。
世界恢复正常,人们把褪去毒素的丧尸认领回家。他们虽然不能正常交流,但能做一点简单的活。道路两旁的草长出来了,花冒出了小花苞,粉粉的一点。元滢滢的小院更是一片红,一片绿,像油画一样色调分明。
今年是没有雪了,要等待来年。
元滢滢看到徐柏序闷闷不乐的模样,把他推到躺椅上,揉他的脸:“再等等,我总不会跑掉的。”
徐柏序闷声应了。
虽然是三月份,但天气恢复正常后,元滢滢格外畏冷。她过了太久的高温天气,猛然转回初春,颇为不适应。
早晨起床后,元滢滢穿了一件毛衣,觉得冷,就在外面另外套一件羽绒服,总算不冷了。
徐柏序如今最大的喜好就是观测天气,简直可以做一个气象学家了。他兴致勃勃地告诉元滢滢,今天一定下雪。
元滢滢抬头,看着明亮夺目的太阳,有些刺眼。她没有打击徐柏序,但怀疑的表情太明显。
徐柏序拉着她坐在院子里等。
吃过午饭,过了下午,还是没有下雪的迹象。
徐柏序钻进房间,怀疑记录的数据有问题,明明显示有百分之九十的几率下雪。元滢滢轻轻摇头,概率这种事是说不准的,哪怕概率再高,不是百分百就可能不下。
元滢滢抬头望天,忽然感到鼻尖一点冰凉。她睁大眼睛,伸出手。有一片雪落在掌心,凉凉的,很快化掉。
元滢滢叫道:“柏序,下雪了!”
随着她的声音,雪越来越大,沾满了她的头发,衣服。徐柏序把元滢滢抱起,眉毛飞扬,语气雀跃:“我就说,会下雪的。”
他眼巴巴看着元滢滢,什么话没说,元滢滢却明白他在想结婚的事,便轻轻点头。
她捏起落在徐柏序头顶的雪花,心想,下雪的时候最合适穿婚纱了。
第384章 被千夫所指的末世圣母(番外)
随意点开一个网站的热点新闻,占据头条的都是一个长达数小时的视频,记录了末世人怎么在直播系统的帮助下扭转人生。
魏晔长按视频,点了“不感兴趣”。
助手走到他身边,面色焦急,说是高层领导要见他。魏晔不慌不忙地把实验最后一个步骤完成,走进了会议室。
过了三个小时,魏晔走了出来。助手欲言又止,好奇他们聊的内容又担心因为保密不能说。魏晔随口道:“收拾东西吧,我要去末世。”
观众只对逆袭剧情感兴趣,高层却担心末世世界的凭空出现,可能会影响本世界的安危,所以要派魏晔前去侦查一番。高层犹豫挑选一个武力值高还是智力卓绝的人,最终决定还是选择聪明人。丧尸逐渐控制住,末世趋于稳定,体力上差点没关系,他们可以多配备武器,但如果脑袋不聪明恐怕不能活着回来。所以,高层最终选择了魏晔。
这是强制命令,魏晔没有拒绝权。即使他对末世完全不感兴趣,网上传的沸沸扬扬的逆袭视频,他有次不慎点了进去,正看见陈叶子说着,她亲眼看到元滢滢掉进丧尸群,下场凄惨。这个世界上没有圣母,她的呼吸都变得痛快了。
魏晔不理解,陈叶子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怎么会有人喜欢追捧。他无法认同观众的审美,只能一遍遍地点击拒绝推荐类似视频。
可现在,魏晔要去末世。他从不打无准备之仗,计划将视频从头到尾看一遍。魏晔越看越皱眉,看到元滢滢掉进丧尸堆里,终于没忍住点了关闭。
他把看过的内容概括为,一个蠢货不计前嫌地帮助朋友,最终落了个凄凉下场。
视频中,元滢滢所占的篇幅不多。但魏晔对主角陈叶子毫无印象,只记得元滢滢那双乌黑明亮的眼睛。在倒下的瞬间,她的眼核放大,满是惶恐害怕,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人拉她一把。但她没有金手指,只能无助地掉下去。
魏晔不知道元滢滢的最终结局,但可以猜测到——被同化成丧尸或者成为一抔黄土。前者比后者更惨一些,因为元滢滢即使成为丧尸,也是愚蠢没用的丧尸,只有让人捉住欺负的命运。相比于忍受折磨,还不如成为尘土。
魏晔看到面前脸色苍白的女人,轻声叹息。
如果元滢滢真的幸运,就不会遇到陈叶子这种朋友。同样,她没成为尘土,而变成了丧尸,正站在魏晔面前呲牙咧嘴。
魏晔惊讶他对元滢滢的印象深刻。他在视频中看到元滢滢时,她是干净温柔的,而现在,元滢滢身上的长裙破掉,下摆扯成细条,肩带只剩下极细的几根线拉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断开。她的脸沾了泥痕,配上丧尸专属的灰白,像刚刷了两下的墙壁。元滢滢变成这个样子,魏晔却能叫出她的名字。
“元滢滢。”
元滢滢耳尖轻动,但愣了一会儿后,她又面无表情,朝着魏晔冲过去,要咬他的脖颈。
魏晔拉住元滢滢的手腕,轻松地把她压在地面。元滢滢企图挣脱,但毫无作用,她喉咙里发出嗬哧嗬哧的声音,像是在表达愤怒。
魏晔无奈:“变成了丧尸,你还是一样的蠢。”
他不想管元滢滢。两人素不相识,唯一的交集只是魏晔单方面地看过她。魏晔背负任务,不能多带一个累赘。他和元滢滢讲好不许再咬人后,松开了手。元滢滢坐直身体,趁魏晔不备又要咬,被他掐住下颌,冷冷质问:“言而无信。”
元滢滢被猛地一推,肩带瞬间断掉,裙子向下滑落,露出里面白色的背心。她表情发懵,不理解发生了什么,歪头看向魏晔。
即使清楚元滢滢是个丧尸,但她是个漂亮的丧尸。末世不正常的人太多了,看到她这副样子动了坏心思……魏晔想到这,眉毛皱紧。他从背包里取出一套自己的衬衫长裤,让元滢滢换上。
魏晔能做的只有这些。他给元滢滢衣裳,如果她再受欺负就和他毫无关系。
元滢滢拉起衣服看,又放下。
魏晔想起,元滢滢已经丧失了普通人的认知能力,恐怕连三岁孩子都不如,不懂什么是穿衣服。魏晔给她演示了一遍,元滢滢愣在原地没动作。魏晔没办法,只能闭上眼睛,给元滢滢脱下裙子,穿上衬衫和裤子。他的手难以避免地会碰到元滢滢的肌肤。
真神奇。人变成了丧尸,肌肤竟然还是软的,只是温度变冷了。
穿上裤子后,魏晔睁开眼睛,看着元滢滢纤细的身体上挂着明显不合身的长裤,一脸懵懂的表情。魏晔眉心抽动,拿出匕首把膝盖以下的部分全部截掉,将长裤变成短裤。这下子元滢滢穿上勉强合身,但她那双笔直雪白的长腿招人注意。魏晔眉峰中间的沟壑变深,转身就走,告诫自己别多管闲事,他已经仁至义尽。
魏晔走了十几步,回头看元滢滢站在原地,遥遥地望着他。心抽了一下,魏晔转过身返回,把元滢滢的手腕抓在掌心,骂道:“真是蠢。”
在这种情况下,她不应该可怜兮兮地跟上来,等他心软吗。只知道傻站在原地,谁会管她。
魏晔带上了元滢滢。他心想,将一个丧尸作为观察对象,得到的数据会更充分。但元滢滢属实不令人省心。她完全忘记常识,连刷牙洗脸的小事都要魏晔来教。魏晔想让她重新说人类的话,不能总嗬哧嗬哧的,别人一听就知道她是丧尸。魏晔捉住元滢滢的手,按上他的喉咙,让她感受每个字的发音。
“我的名字,魏晔。”
“魏……晔。”
元滢滢艰难地说出两个字。平常魏晔听别人叫他的名字,反应平淡,但听到元滢滢用生疏轻柔的语气喊出,他的心脏顿时跳错了一拍。
喉咙上元滢滢的手突然变得灼热。魏晔连忙取下她的手,说今天就学到这里。
“魏晔。”
魏晔心乱不已,看向元滢滢问她有什么事情。元滢滢模仿魏晔的样子,将他的掌心摸向自己的喉咙,又喊了一声:“魏晔。”
纤细的喉咙发出轻微的颤抖,魏晔的心也在颤抖着。
他垂下眼睑,要元滢滢赶紧休息。两人睡觉的地方相隔不远,元滢滢入睡快,闭上眼睛一会儿就睡着了。她安静下来,魏晔就听不到轻柔的声音不停叫他的名字。他睡不着,站起来走到元滢滢身旁,看她白皙的脸。经过魏晔的调理,元滢滢的脸色已经恢复正常的白色,浑身上下整洁干净,和初次见面时的狼狈小丧尸完全是两个人。
魏晔伸出手,在即将碰到元滢滢脸颊时猛然清醒。他抚着额头,想到自己在做什么,竟然去摸一个丧尸的脸,真是太奇怪了。
他对元滢滢的态度突然变得冷漠。元滢滢完全意识不到,仍然和之前一样对待魏晔。
在元滢滢的黏人攻势下,魏晔的冷漠态度只持续了三天就宣告失败。
他们一路走,一边记录数据。路上遇见出任务的小队,魏晔刚开始没有认出陈叶子,直到她走过来自我介绍。
魏晔的态度冷漠。想到元滢滢变成丧尸和陈叶子脱不了关系,他无法隐藏对她的厌恶。
陈叶子欣赏魏晔,得知他是科学家更想要拉拢。只是,魏晔对她似乎有莫名其妙的敌意。
小段嘲讽:“你别想使美人计了,人家可是有女朋友的。即使戴着口罩也能看出来漂亮的很。”
陈叶子心底滑过一丝失望,本来她对魏晔有些好感,毕竟他长得清冷矜贵,很有挑战性。她看向魏晔的女友,一张黑色口罩几乎把她大半张脸盖住了,只露出乌黑的眼睛。陈叶子皱眉,女人给她的感觉很熟悉。
陈叶子猛然一惊,终于想到了元滢滢给她的感觉也是如此,但陈叶子摇头,告诉自己,元滢滢已经死了,不可能出现在这里,更不会是魏晔的女友。
陈叶子总想拉下女人的口罩看真正的长相,才能彻底安心。
元滢滢见到陈叶子,忍不住发出丧尸的声音。她身体轻颤,被魏晔握住手。魏晔望进她的眼睛里,摇头:“不可以。”
元滢滢像泄了气的气球,眉毛低垂,没精打采。魏晔低头在耳边说道:“她会罪有应得的。”
陈叶子笑道:“天气这么热,你女朋友还戴着口罩太闷了吧。”
魏晔冷淡道:“与你无关。”
陈叶子的笑容僵在脸上。小段在旁边嘲笑她热脸贴人家冷屁股。陈叶子怒瞪着眼睛:“回到基地,我会把你的表现告诉韩泽岸!”
旁人劝小段给陈叶子道歉,免得回去挨批评。小段满脸无所谓:“她想说就说,我不在乎。队长如果只听她一面之辞就认定我有错,他就不是我认识的队长。”
“可别这样。你忘了,她很邪门,之前嘲笑她、和她对着干的,哪个有好下场?”
小段挺着脖子:“我不怕。就是看不惯她一副眼高于顶,好像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样子。别人有女朋友了,还巴巴地迎上去,真丢我们基地的脸。”
魏晔带着元滢滢和小队的人分开,临走前送了陈叶子一份礼物。陈叶子醒来后,照例和弹幕沟通。昨天小段的话让她不满意,她决定要把之前用过的当众打脸的方法,再用在小段身上,让他被赶出基地。陈叶子正在纠结,该用什么办法才好,是嫁祸小段引来丧尸,还是说小段偷拿了队里的物资。
陈叶子没注意到,每个人看她的表情带着嫌弃和愤怒,小段尤甚。
陈叶子笑着朝小段走近,他却仿佛躲避洪水猛兽一样,连连后退,举起双手:“大家伙看看,我可没碰她。别一会儿她冤枉我图谋不轨。”
陈叶子嘴角轻抽:“你说的什么话。”
她心里却在问弹幕,怎么小段能猜出她在打的主意。
小段指向天空,挑破道:“不止我,恐怕所有人都知道了,你的心里话、你曾经干过的事情。陈叶子,你完了。”
陈叶子抬头,只见她和弹幕交流的对话全都呈现在天空上。陈叶子尖叫着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弹幕以飞速刷新,观众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可以把陈叶子举到高位,此刻感觉戳穿她的真面目也挺有意思的,便把过去的事情一股脑捅了出来。
陈叶子看着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脑袋里全都是小段的话——
完了,她彻底完了。
助手和魏晔紧急联系,说直播系统被公开,现在末世彻查,高层担心会查到魏晔身上,将他立即召回。魏晔收好实验记录本,同意返回。
通道中出现魏晔的身影,助手松气,刚喊道“博士”,他的语气顿住,因为他发现回来的不止魏晔一个人,还有一个女人。
魏晔把记录本交给助手,让他整理好,解释了元滢滢的身份。助手惊的目瞪口呆,回过神才反应过来,这是违反规定的,私自从末世带人,带的还是丧尸。如果让高层知道……
魏晔抬头,镜片里闪过凛冽的光:“哦。所以说,你想去告发吗?”
助手连忙摇头,他不可能做对不起博士的事情。魏晔看他微表情不是在说谎,便不再看他,侧身给元滢滢擦手,剥橘子吃。
“你不说,我不说,她更不会讲,没有人会知道。除非,你想去告密。”
助手又一番连忙保证。他最尊敬的人就是博士,不可能做出背叛这种可耻的事情。助手闭上嘴巴,做出拉链拉紧的动作。
“博士,这位女士的身份,我对外怎么说?”
“我的女朋友。”
助手偷偷看了一眼元滢滢,她脸白眼黑,比他见过的所有女人都要漂亮,只是脸颊没有正常人的红晕。
“我记住了,博士。”
魏晔给元滢滢安排了新身份,仍旧叫这个名字,只是家庭情况换作了孤儿。魏晔去办手续,元滢滢在外面等。
拿到材料时,魏晔松了一口气。他脚步轻快,想把好消息告诉元滢滢,却看到元滢滢倒在一个年轻男人的怀里。男人大概二十岁左右,身高腿长,长相英俊,面红耳赤地扶住元滢滢,嘴上说着不行,实际身体不舍得离开元滢滢半点。魏晔走过去,把元滢滢拉进怀里。男人手中一空,质问道:“你是什么人?”
魏晔搂住元滢滢的腰:“她的男朋友。”
男人的气势顿时弱了,但很快变得理直气壮:“男友也不能这么凶,你会把她扯疼的。”
魏晔冷笑两声。
他带着元滢滢离开大厅。元滢滢解释,男人身上好香,她一时没忍住,想要咬人了,这才故意摔倒在他的怀里。魏晔冷笑,扯着她的脸皮,说道:“你可真会挑。找了一个年轻帅气的。我看周围有年纪大,长得丑的,你怎么不摔?”
元滢滢皱眉,满脸嫌弃:“他们好臭。”
臭男人,她才不想咬。
她可是有原则的丧尸。
魏晔逼近,问道:“我呢?我是臭男人还是香男人?”
柔软的唇瓣贴上他的喉结:“你最香了。”
魏晔说着:“说好听话没用。”
但他的唇角不由自主地扬起。
这之后,魏晔研制出一只元滢滢的专属手环,用来检测她想咬人的欲望。他的手腕上也带了一只,两只互相连接,欲望值过高时会发出提醒。魏晔想的明白,咬人是丧尸的本能,堵不如疏,他越阻拦元滢滢,会把她压抑的太狠,将她推远,不如顺着元滢滢,让她想咬就咬。但魏晔有底线,元滢滢能咬的人只有他一个。
魏晔越发和元滢滢寸步不离,只要仪器一提示,他就伸出脖子,让元滢滢咬上去。
魏晔脖颈上的牙痕从没有消退过,往往是旧的才变淡,又添了新的。
许多人向助手打听,问魏晔和元滢滢什么时候结婚。助手原话转达,魏晔皱眉思考,问道:“结婚的日子是要算一个良辰吉日吧。”
“是的,博士。”
助手斟酌开口:“我帮博士挑几个好日子,你看行吗?”
魏晔点头:“辛苦你了。”
助手表情兴奋,他给魏晔做了许多年的助理,第一次听到说他辛苦的话,顿时干劲十足。想到博士的婚姻有他的功劳,助手越发激动。
科研论坛。
魏晔带着元滢滢一同出席,旁人见了问道:“那是魏博士的小女朋友吧,可真亲热。”
这种论坛会,大家都在交流成果,彼此答疑解惑,很少有人真的吃东西。元滢滢伸手去夹菜,因为距离太远,只能喊魏晔帮忙:“魏晔,我要那个。”
魏晔和对面的博士正聊天,说道:“抱歉,暂停一下。”
他给元滢滢端来了菜,告诉她有两种吃法,一种是白嘴吃,一种是淋过糖浆。然后,他转过身:“请继续。”
在场众人已经是目瞪口呆,之前魏晔可是注孤生的命,实验就是他全部的生活,没有人会想到他结婚的样子。现在,魏晔这副体贴耐心的模样,简直让人怀疑他被偷偷换掉了。
手腕传来轻微刺痛。魏晔感觉到,是元滢滢咬人的欲望达到了高值。
科学家们的性格大部分是挑剔难相处,所以这里的洗手间不分男女,只有单间,而且收拾的格外干净,免得科学家抱怨洗手间这种私人空间还要和别人共用。魏晔进去后,反锁住门。他抱起元滢滢,把她的双腿放在腰上,用手托住臀部作为支撑。魏晔身体向后仰,把衬衫往下扯,露出脖颈。
元滢滢咬了上去。她的牙齿原本有两颗是尖锐的,带着轻微的锋利,魏晔给她磨掉了。元滢滢每次咬人,只是轻微蹭破一点皮。她“啊呜”张开嘴,牙齿抵着魏晔脖颈的软肉,轻轻咬下去。魏晔的身体轻颤,托着臀部的掌心发烫。
咬人的欲望过去后,元滢滢没有立刻离开,用舌头轻舔他的脖子。因为经常摸魏晔喉结的缘故,她格外喜欢这个部位,用嘴唇包裹,轻轻吮吸。湿润的水痕残留在魏晔的脖颈,温温的,令人脑袋发晕。
魏晔发出隐忍的闷哼,双腿仍然站的笔直,表情严肃。
待元滢滢吻够了,她蹬腿想要下来。魏晔颠了两下,目光沉沉:“够了吗?”
元滢滢点头,模样乖巧。
“好。那现在——就轮到我了。放心,别害怕。我不咬人,只是亲亲你。”
这次发出哼哼唧唧声音的成了元滢滢。
第385章 被千夫所指的末世圣母(番外二)
末世的降临使各个基地的环境遭受不同程度的损害,因此每个基地通过交换物资的方式互通往来。临近过年,东基地用蔬菜和北基地交换牛羊肉。
北基地擅长养牲畜,按照同正常牲畜的区别,把它们分成几个等级。按照基地中大家的贡献,分到的牛羊肉也不同。元滢滢领到的是最高级别的肉,她刚拿到手中,就有不满的声音响起,质问她一个普通人凭什么拿最好的肉。大林解释,因为元滢滢用的是韩泽岸的份额。
“按照首领的贡献,拿这些应该不过分吧。”
当然不过分。韩泽岸对基地的贡献有目共睹,当排在第一名。
质问声渐渐消散,但在元滢滢走后越发大了。
“不知道首领怎么想的,竟然养一个没用的女人。”
“你说话当心点。我瞧着首领对她有意思,说不定她要当首领夫人的。”
“这话我不信!基地建成多少年了,首领和她的关系没人说得清楚。不像情侣,不是朋友。首领更像是单纯好心,白白地养了这么一个人。她除了漂亮脸蛋还有什么,首领看了这么多年也该腻味了,迟早把她一脚蹬开。”
大林同样不解,韩泽岸样样都好,只是在元滢滢的事情上过度包容,在外面落了个被美色迷惑的名声。大林敲动桌面:“别吵了,再吵你们的肉没收分给其他人。”
人群陡然安静下来。
元滢滢在角落站了一会儿,转身走了。她去而复返是想告诉大林,她不爱吃肉,既然大家都想要她手里的肉,能否和她交换。可元滢滢听到了那些话。她没生气,只是感到茫然。
——是啊,韩泽岸养着她,对她好,却又不给名分,是为了什么呢。
假如韩泽岸同她有了身体上的接触,却拖延着不肯给女朋友的身份,元滢滢可以肆意地骂他渣男。但事实上,韩泽岸对她连一点过分的举动都没有。元滢滢只能感谢他纯粹的好,无法怪他。
最终元滢滢还是将牛羊肉换掉。桌上摆满了形状不一的巧克力。她领的肉高级,只要张口,就会有不少人愿意交换。她站在镜子前,摸着脸颊,想到如果韩泽岸看厌了,她又该怎么办。依照她的贡献,不,她对基地根本毫无贡献,今天恐怕连一点肉沫都分不到手中。
门铃响了,元滢滢打开门,高大的身影瞬间将她笼罩。是韩泽岸。他目光锐利,发现了房间里成堆的巧克力,无奈叹气:“看来是真的。你把肉换成了巧克力。”
元滢滢点头,补充道:“我更想吃巧克力。”
“但只吃它,是填不饱肚子的。”
何况马上要过年,到时候空气里飘的都是饺子的香气,只有元滢滢孤零零地守着一堆巧克力,太不像话。换出去的肉不好要回来。韩泽岸皱眉:“过年那天,我会做好饺子给你送来。”
元滢滢身上仍旧穿着长裙,心里有种不真实感,怎么突然就过年了。没有大雪,没穿厚重的衣服,如果再没有饺子,就真的完全不像过年了。她点头,侧身让韩泽岸进去坐坐。韩泽岸拒绝,说他有其他事,就先走了。
望向他离开的背影,元滢滢心想又是这样。没有一次,她成功地把韩泽岸迎进房间。所以,即使大家议论纷纷,但只是口头上猜测,实际完全不相信韩泽岸和元滢滢有暧昧关系,因为他们甚至没有共处一室过。
元滢滢翻遍厨房,找到几样蔬菜,样子还算新鲜,加在汤里一定好吃。元滢滢收拾好,给韩泽岸送去。远远的,她看到大林也在,便放轻了脚步,没有喊韩泽岸,而是站在一旁。她知道,大林不喜欢她,在这个基地很多人不喜欢她,因为她过得太好,而这一切都是仰仗韩泽岸才有的。
元滢滢抢走了韩泽岸女朋友的待遇,却没有女朋友的身份。
元滢滢听到大林抱怨,说不该分肉给她。
“那是队长的份额,分给她也不知道感激,转头就给了别人。”
韩泽岸纠正:“是交换。”
大林:“她拿出一些做交换,剩下的全都送人了。别人都夸她善良美好,这不是拿你的份额做好事,博美名吗。”
他的话说的过分,韩泽岸阻止道:“你说了,这是我的份额,我交给她就成了她的。至于后面怎么处理,我不管,你更不应该管。”
大林实在忍不住,问韩泽岸是不是喜欢元滢滢。韩泽岸一愣,轻轻摇头。大林疑惑,不喜欢她为什么对她这么好。韩泽岸沉思片刻,说道:“你不觉得她像一块水晶吗?干净,透明。现在的天灰蒙蒙的,路也是灰的,总该有一点白色点缀。我对滢滢好,并非全无私心。当我对这个世界失望时,看看她总算能拾起一点信心。”
大林听得云里雾里,大概明白了,韩泽岸把元滢滢当做漂亮的摆件,累了就看两眼打气。他连忙问道:“再美的东西也有看腻的一天,等你烦了,会让她自生自灭吧。”
韩泽岸当然不会如此,他知道元滢滢毫无生存能力,即使厌烦了也不会放任不管。但为了让大林消停,只能表示他说的对,才把他赶走。
元滢滢心中一片荒凉,走回了家里。她把手中捏紧的蔬菜扔在地上,茫然地看着镜子。
她将来的命运是自生自灭吗。
当晚,元滢滢做了一个梦,韩泽岸无情地说出真相,和她撇清关系。他说:“滢滢,以后我不会管你了。”元滢滢一个普通人,在末世没有生存技能,处处遭人欺负奚落。她去找韩泽岸,得到的是礼貌的拒绝。元滢滢连质问的资格都没有,因为当初韩泽岸是纯粹的帮忙,没有同她有半点私人的交情。
从梦中惊醒,元滢滢发现自己躺在沙发上睡着了。眼圈一片湿润,窗外是灰蓝的天,应该还是凌晨。元滢滢心想,她要做点什么,不能干等着被韩泽岸抛弃。
到了白天,她捡起地板上的蔬菜,敲响了韩泽岸房子的大门。元滢滢露出温柔的笑:“韩大哥,煮饺子的时候可以加点蔬菜,很好吃的。”
她递过蔬菜,没有立刻离开,乌黑的眼睛看向客厅,一副想进去瞧瞧的样子。韩泽岸想到,大过年的,元滢滢独自一人肯定心里不好受。他也是一个人过,不如两人一起吃饭,省得他再送饺子过去。
韩泽岸在厨房忙碌。他调了两种馅料,牛肉和纯白菜馅。元滢滢帮忙包了几个。她包的饺子和韩泽岸的放在一起一眼就能辨别出。韩泽岸包的规整,像是从模具中批量印出来的。而元滢滢包的有大有小,形状不一。
韩泽岸去厨房烧水,说蔬菜熟的快,元滢滢带来的菜最后放,配着饺子汤一起喝。
元滢滢柔声说好。她没有深入地了解过韩泽岸,此刻发现他虽然人长得高大,但粗中有细,即使在末世来临前的世界,韩泽岸这种男人也是很受欢迎的。
煮好饺子,韩泽岸盛出来放在盘子里,让元滢滢想吃哪种口味自己夹,不必再用碗分开装了。
蘸料是元滢滢调的,醋加了葱姜,又浇了一点香油,味道很香。韩泽岸夸了两句。外面响起轰隆隆的响声,元滢滢看到了烟花。韩泽岸解释,这些是他们出任务从仓库里翻出的存货,已经过期了,没想到竟然还能放。
有了烟花,冷清的夜里添了过年的味道。
缤纷的颜色映照在元滢滢脸上,她看向天空,很快移开视线,目光落在韩泽岸身上。
元滢滢走到韩泽岸身后,抱住了他的腰。
她喊道:“韩大哥,你喜欢我吧。”
声音细弱,更像是哀求。
韩泽岸身体僵硬,回过神后,无情地推开了她。
“滢滢,不要这样。”
元滢滢的脸上是被人拒绝的难堪,她无法把心里的担忧告诉韩泽岸。要怎么说呢,她害怕韩泽岸厌倦了她,不再管她了。这些话怎么能说出口。因此,在韩泽岸问她遇到了什么难事时,元滢滢只是摇头:“没有。我只是,太孤单了。”
韩泽岸恍然大悟。他没把刚才发生的一切放在心上。在他眼中,元滢滢是心思单纯的小女孩,一时情绪波动做了突兀的事情,他能理解。
橱柜上摆了两瓶红酒。元滢滢问可以开一瓶吗,她想喝。韩泽岸要拒绝,但看到她眼巴巴的神情点头同意,提醒道:“只喝一点。”
玻璃杯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鲜红的酒液进了喉咙,韩泽岸觉得眼前也变得鲜红。他倒在了地上,最后的视线是看到元滢滢朝他走来,轻声叹气:“韩大哥的身体太好了。本来说沾一点就晕,你喝了大半杯才倒下。”
韩泽岸醒来时,身上剥的干净,双手背在身后。他动了动手,发现有绳索的束缚。元滢滢走了进来,坐在他的身上,吻了他的唇。
韩泽岸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元滢滢亲他的耳朵,看它一寸寸发烫变红,声音愉快:“因为我爱你啊,韩大哥。”
不,不是的。
韩泽岸从她的眼睛里看不到爱。她迷晕了他,做了种种匪夷所思的事情,绝不会是因为爱情。
听到韩泽岸的话,元滢滢一怔,随即轻轻咬他的耳垂:“韩大哥一直都聪明。因为我想做韩太太。只有成为韩太太,我才有保障。韩大哥,我是不是很坏?现在,我没了退路,必须要做下去。因为我已经不是你眼中透明的水晶,和外面的天一样变得灰蒙蒙的了。如果我退让,得到的只能是你的抛弃。”
韩泽岸惊讶,他和大林说过的话,竟然被元滢滢听见了。韩泽岸想解释,他只是为了敷衍大林随口说的,做不得真,要元滢滢冷静别冲动。
但元滢滢已经孤注一掷,没了退路。她捧着韩泽岸的脸,柔软的发丝垂落,发尾轻触他的肌肤。
“你讨厌我吗?”
韩泽岸摇头。
“你要拒绝我吗?”
回应她的是良久的沉默。终于,韩泽岸闭上眼睛。
元滢滢贴紧他的唇。
天空绽放的烟花声遮掩房间里的动静。
元滢滢成了首领夫人。她领物资,分东西,没有人会再质问。因为她成了韩泽岸的夫人。
众人好奇两人的关系为何突飞猛进,问韩泽岸,他一脸冷漠,问元滢滢,她闭口不回答。
元滢滢能感受到韩泽岸在躲着他。她心里不痛快,就害了病,在床上蔫蔫地躺着,似一株失去了水分的花。韩泽岸刚交了任务就匆匆赶回家,问了病情不严重,稍微放下心,端药喂给她喝。元滢滢闭上嘴唇,不肯张嘴。
韩泽岸的语气严厉:“胡闹,生病了不喝药怎么好?”
元滢滢啪嗒啪嗒地掉眼泪。
韩泽岸连忙放下碗,觉得刚才的语气太重,吓着她了。
元滢滢柔声道:“我用了手段才做了你的夫人,你肯定讨厌死我了。我的病你别管,好就好了,不好正随你的心愿,重新恢复单身,没人会再束缚你。”
韩泽岸有了夫人,才知道女人到底有多敏感。元滢滢更是其中的翘楚。明明是她主动,现在可怜兮兮的语气,让谁听了不觉得是韩泽岸的错。
“滢滢。”
韩泽岸扶正元滢滢的肩膀,让她直视自己:“你想问什么直接问,不要闷在心里瞎想。”
元滢滢不说话,眼睛向下垂落。
“比如我和大林说过的话,不是我的真心话。他太烦了,总是拿你和我的事情来问,我为了堵住他的嘴,才默认了他的话。根本不存在什么厌倦,我更不可能留你一个人生活。倘若你问过了我,就不会患得患失,咳咳,做出冲动的事情。”
元滢滢正眼看他,见他说的真心实意,问道:“那你为什么躲着我?”
韩泽岸觉得冤枉,他刚结婚就遇到了紧急任务。身为首领,他要身先士卒,当然不能躲在后面,没想到却让元滢滢误会了。
元滢滢脸发烫,听韩泽岸一说,好像是她太小心眼了。不过,还有一件事,她肯定没有冤枉了韩泽岸。
“我做韩夫人,你肯定不情愿。当初,是我强迫得来的,你心里一定恨我,是不是?”
韩泽岸叹气。
提起那天晚上,他脸色微红:“滢滢,我是异能者。”
元滢滢疑惑:“我知道。”
韩泽岸不仅是异能者,而且在末世中等级最高。
“所以,你认为,一条绳索能绑住异能者吗。如果你觉得可以,我给你的印象太没用了。”
元滢滢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当初的想法天真到愚蠢。对啊,韩泽岸是异能者,迷药,绳索,这些东西能用在普通人身上,但对于韩泽岸只是小儿科。可当初,韩泽岸分明不能动。
韩泽岸躲开元滢滢的视线:“一开始,我想看你要做什么。后来,我知道你要做的事情,却不想拒绝。滢滢,能让我接受一个女人的方式,从来不会是威逼利诱,那些不管用。男人只有心里愿意,才会能做那种事情。”
元滢滢的心结解开,却不敢看韩泽岸的眼睛。
韩泽岸重新端起药,这一次,元滢滢听话地张开嘴。
“以后不许瞎想。听到什么不舒服的话,只管来问我。”
元滢滢点头。
她说道:“我现在就有一件事要问。”
“什么?”
“那天……你什么感觉?”
韩泽岸咳嗽几声,在元滢滢的注视下,说了实话:“快乐,舒服。”
那一刻他在想,在这个世界上,他恐怕只能接受和面前的女人有这种亲密的行为。
386
第386章
“我要住店!”
两道女声同时响起。站在柜台的掌柜看看左看看右,只见两个妇人打扮的女子分别站立两旁,将荷包撂下。
左边的妇人生得眉目恬静,举手投足不像是寻常妇人,令人对待她时不禁轻声细语,以为是哪位富贵人家的夫人乔装打扮来了客栈住宿。而右边的女子——细长眉,丹凤眼睛桃花腮,水蛇腰,走起路来袅袅婷婷。面对右边这等美人时,是无法大声讲话的,掌柜面上带笑,问道:“几位住店,要上几间客房?”
“两位,一间。”
又是同样的回答。
掌柜伸出双手,把两枚荷包都收下,笑道:“真是巧了,本店刚好剩下两间房,夫人们都住得。举国上下的书生进京赶考,每家客栈都住满了人。也是夫人们幸运,今儿早上刚退下两间房。只是一间朝阳,价格贵了点,一间稍阴,自然也便宜了点。你们看,各要哪个?”
元滢滢蹙额,脆声道:“我要朝阳的,阴湿的房间怎么住人呢。”
她是个不会说话的性子,开口抢了好房间又贬低坏房间一把,完全不管掌柜面上挂不挂得住,也不理会另一个妇人心里如何想。可她这样毫不知规矩,雪白的脸颊仍旧是明艳的,散发着令人移不开眼睛的夺目光彩。掌柜恍神,抬手就要记下,给她钥匙。钥匙已经从怀里摸出来,他才记起还没问另外一个妇人。
陆有仪轻轻颔首,说道:“我就要另外一间,麻烦好生收拾,夫君最喜干净。”
掌柜忙道:“是。”
他退还了多余的铜板,让伙计领陆有仪去房间。掌柜打开元滢滢的荷包,点了两遍,摊开手:“夫人,还差四个铜板。”
元滢滢翻遍身上,没找出多余的钱,声音渐渐弱了:“你们涨价了,之前明明够的,还能吃两天的饭菜。”
掌柜含笑不语。
京城的客栈人满为患,前来赶考的书生太多,都不够住了,只能靠抢房间。哪家客栈不是坐地起价,趁机赚上一笔。元滢滢给的钱在过去是足够,还有富裕,现在却是少了。
掌柜道:“夫人若是出不起,我就同那位夫人说说,她应该乐意同你交换房间。”
元滢滢急了:“你别!”
她抬起头,和走在半路停下的陆有仪对上视线。陆有仪轻轻微笑,元滢滢却是冷着脸转过身。她不肯添钱,因为身上已经分文不剩,但又不愿意住次等房间,就同掌柜好生商量。陆有仪摇头,心想掌柜一看就是唯利是图的性子,哪能轻易被说服,元滢滢这钱是非添不可了。她走到门口,听见欢快的脚步声,身体一顿,没有立刻推门进去,而是站在原地等。
元滢滢提着裙子,噔噔噔地跑上楼。她和陆有仪同住在三楼,不过一个在东,一个在西。元滢滢身后跟着掌柜和拿包袱的小伙计。
元滢滢风似地走过,带起一阵香气。陆有仪已经进了门,终是忍不住好奇心,轻声问道:“你添了钱吗?”
元滢滢呀了一声,手中扇动帕子。粉色棉布制成的帕子悠悠地拍在她薄粉的面上,俏生生的。陆有仪不同她抢房间时,她面上不再僵硬,而是笑道:“当然没有。我求了他两句,不仅省了四个铜板,还送了一天的饭。若不是因为考试,两天的饭也是足够的。现在倒好,本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我却要好生地谢他。”
元滢滢微撅起唇,一副不甚开心的模样。陆有仪听她说“求”字说的自然,一点也不觉得羞耻。倘若换了她,宁愿换一家客栈住也不会同掌柜掰扯。
“夫人,都收拾好了,你快些看看,可行了吗?”
元滢滢应了一声,脚步轻快地走了。
她偎在门旁,细长的眼眸扫过房间,指挥着要伙计把床上被褥的褶皱抚平,桌子再擦一遍。伙计想说,已经弄过两遍,被褥因为是旧的,褶子扯平了也很快会重新变皱,不必多费事。可他看到元滢滢的脸,顿时住了嘴,觉得这样的美妇人提什么要求都是应该的,他得满足。伙计便重新铺了一遍,用手把褶皱抚平,压上枕头,总算满足了元滢滢的要求。
她悠悠叹气,仿佛在为刚才解释,不是她多事,是夫君麻烦。倘若他看到被子发皱,桌子不干净,定然要生气的。伙计还未见过元滢滢丈夫的面,心底就开始同情起面前的美人,和这样一个挑剔的夫君同床共枕实在委屈了她。他便自告奋勇,说明日的饭菜,不必元滢滢亲自下楼去取,他送了上来。
元滢滢笑着应下。
等门一关上,她就慢悠悠地倒了茶水喝掉,躺在铺好的床上,丝毫不管身子会把被褥弄皱。因为多事的从来只是她,不是她的夫君迟叙。不过出门在外,元滢滢总不好落一个“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的名声,便把所有的罪过都推到他身上。
是夫君多事,她才迫于无奈开口,便无人会责怪她,反而会心疼她嫁给了一个会找麻烦的丈夫。
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雨,迟叙走进折桂客栈时,身上的衣袍全湿透了,从浅色变成了深色。掌柜不想让穷书生弄脏了地板,就命伙计轰人,说道:“房间满了,你去别家吧。”
迟叙褪下衣袍,挂在臂弯。看到掌柜的脸色稍好,便道:“我来找我夫人。她来这里打听有无空房,许久未归,应当是找到了住处。”
掌柜的问名讳,迟叙报出元滢滢的名字。掌柜看他的眼神不对劲:“这位夫人确实在本店,她是你的——”
“是我的妻。”
伙计喊元滢滢下来。得知迟叙自己找来了,元滢滢忙扶正鬓发,匆匆下楼,她扑进迟叙怀里,埋怨道:“夫君,你怎么才来。”
迟叙诧异,早上是元滢滢主动请缨,说他舟车劳顿,不便出门,先待在马车上休息,自己一个人进城找地方住。可迟叙从早等到晚,他雇佣的马车今日到了期限,绝不肯让他多留一个时辰。迟叙忧心元滢滢,她身上带着他们所有的银钱,万一被贼人摸了去,距离开考有一段时间,这日子如何过得下去。迟叙便离了马车,走进城中寻元滢滢。
他看元滢滢面上有疲倦态,但眼神清明,应是刚刚睡醒,见她心宽至此,想必一切已经安排妥当。迟叙心中稍定,但因为等候太久,不免说道:“城中客栈已满,我一路走来有所耳闻。你找到空房定然不易,休息一下也是应当的。只是该派人告诉我一声……”
元滢滢知道有错,眼珠滴溜溜转动,将头埋在迟叙怀里:“我太累了,只想小憩一会儿,没想到竟然睡到这个时辰,害夫君担心了。只我不是有意,若是夫君心中有气,便罚我罢。”
她伸长脖颈,紧闭双眼,一副受气小媳妇的模样。旁观的掌柜忍不住为元滢滢讲话,说她一介妇人,出门找房实属不易,为了省钱又同他说了许久。迟叙为人夫君,合该体谅夫人,不该吹毛求疵才是。
迟叙抚额,他未曾想责备元滢滢,不过提醒她,以后做事要妥帖一些。可这些私房话,迟叙不便同掌柜讲,便略一颔首,拥着元滢滢上楼去了。
杯子剩下半杯残茶,元滢滢捧了递给迟叙:“我特意留给你的。”
迟叙皱眉,借口茶水是冷的,他想喝热茶,便重新要了一壶,没动元滢滢递来的。
元滢滢见多了他挑剔的性格,反应如常,心中越发坦然,觉得刚才同伙计说的话中,也不算完全冤枉了迟叙,因为他确实有点挑剔难相处——家中清贫,身上有的都是富家子弟的毛病。
元滢滢以为,她嫁给迟叙是低嫁。迟叙家中一贫如洗,家中父母俱在,上面有兄长,下有弟弟,因为他读书好,才得了家里的重视。可念书是个吃钱的事儿,寒窗苦读十年,得中才能收回本来。迟家人早早分了家,其中的原因除了分钱不均,还有迟叙的缘故,为的是不再给他用公中出束脩。分了家后,迟家人更是不管迟叙,只留给他两间破旧房子,一亩薄田度日。娶妻要请媒人,准备聘礼办仪式,没人替他张罗。因而迟叙虽然人长得好,又会念书,可没人愿意嫁给他。倘若迟叙攒下来一点银钱,能够办上一场风光亲事,便会有女子为了他清俊的脸而嫁来。可是迟叙没有,他田里收的粮食,只够一个人的口粮,碰到饥荒年没有余粮,他就用一根带子绑紧腰腹,竟硬生生地熬过来。旁人想着如何找粮食果腹,迟叙穿着破旧的衣袍,坐在大树下念书,之乎者也的念着。荒年里,人们个个饿的面黄肌瘦,迟叙也饿,面颊凹陷,但双眸却有神。村民便疑心他家里藏了粮食,夜晚偷偷去翻看。找遍了米缸床底,连一粒大米都没寻到。贼人嘟囔着,说迟叙莫不是把粮食绑在身上,连睡觉都带着,他才会找不到。
身后响起叹息:“我没有。”
迟叙把他挨饿的法子告诉贼人,并演示了一遍。带子捆在腰间,将柔软的腹部勒出一道红痕。贼人听过沉默许久,从怀里摸出一块玉米饼子,想了想又掰成两半,扔到迟叙怀里。
“收着吧。你这种饿法,哪一天魂饿没了都察觉不了。”
旁人家中遇贼,势必要伤筋动骨,甚至遭洗劫一空。而迟叙遇贼,反而被留下了吃食,足以见其处境可怜,让贼人看了都不禁心生怜悯。
这些话是元滢滢出嫁前听说,她疑心是村民编排出用来贬低迟叙的名声,否则怎么会有如此荒谬的事情发生。
元滢滢看不上迟叙。她父亲是个六品小官,官职不大,但总算迈进了仕途,家中吃穿不愁。元滢滢是家中的第一个女儿,又是嫡出,本来应当很得父亲宠爱。只是她娘亲去的早,父亲再娶,后头娶的夫人是个商户女,家境殷实,为人能干,元家很快从“衣食温饱”一跃成为富贵之家。后娘有了儿女,元滢滢的地位颇显尴尬。她占据嫡长女的身份,但事事要仰人鼻息。后母不曾刻意刁难她,只是无视,比如她给亲生女儿请了先生,同样地给元滢滢请上一个,但从不过问元滢滢书念的好坏。家人团聚的时刻,父亲同母亲端坐上首,和儿女其乐融融,一提到元滢滢,气氛陡然变得安静,仿佛她是不应该提起的人。
每当这时候,元滢滢心中总有隐秘的快意。她知道,府上仆人都想看她谨小慎微、姿态卑微地讨好主母的样子。仿佛如此才合情合理,一个母死父不疼的女儿,长成畏畏缩缩的模样才合情理。但元滢滢偏不。她乐意在其他人为难时露出自然的表情。就比如场面冷下来,人人都想看她涨红脸,露出难堪的神情,她偏要笑盈盈的,看对方自讨没趣。气氛总不能一直尴尬下去,即使会,难受的不会是元滢滢,而是其他人。元滢滢伸出手,朝父亲母亲要礼。母亲大方给了,父亲说她不知羞,整天往外面乱跑,恐怕不知道外面传成什么样子了。
元滢滢照旧伸直手,提醒道:“父亲,我的礼没给呢,是忘记了准备了吗?”
父亲气极,随身解下腰间的玉佩,扔到元滢滢怀里。他力气太大,玉佩压的元滢滢手疼。看在玉佩价值不菲的份上,元滢滢原谅了父亲的粗鲁。
她退了下去,气氛重新变得热闹。
387
第387章
到挑选夫婿的年纪,分明她比底下的妹妹要大上五岁,但年少有为的郎君都送到了妹妹那里,留给她的只剩下歪瓜裂枣。
后母做出一副善解人意模样,只说全凭元滢滢心意,她喜欢哪个就嫁哪个。元滢滢冷哼,笑后母假大方,作势称她喜好特殊,就爱抢别人手中的东西。不知道将来的妹夫是哪位郎君,想必定然是人中龙凤,她一定欢喜。
后母变了脸色,父亲更斥责元滢滢胡闹,说要把她赶紧嫁出去,免得在家里惹是生非,口中成天说上一些胡话。倘若元滢滢矜持不肯选,他这个做人父亲的便要代劳,亲自挑选女婿。
让元父来选?元滢滢是不甘愿的,认为他一个会选个尖嘴猴腮,模样可憎的男子,而后颇有一番道理地说道:“男子重才不重貌,这样的长相方才靠谱。”
可听闻元父为妹妹选的夫君是有名的美郎君。
元滢滢厌恶丑陋的男人,只喜欢模样俊美者。要她同一个容貌平平的男人过上一辈子,她是绝不肯认。
父亲不爱,后母不慈,元滢滢只能自行物色合适的男子。她第一眼看中的并非是迟叙。像迟叙这般穷的叮当响的男子,过去的她是瞧不上的。元滢滢看中了皇商的独子,并想办法嫁了过去。
嫁做迟夫人不是她第一回嫁人,但若只论这辈子,却是第一次。
元滢滢每每想到能得到重生的际遇,都恍惚感到是一场梦境。可她回忆起第一次嫁人的场景,历历在目,身子轻颤,其中真实令她不能说是一场梦,定然是切身经历过才会感受深刻。
她的第一世中,第一场姻缘并不美满——
世人重文轻商,但皇商的儿媳妇仍旧有不少人趋之若鹜。毕竟,商人妇的名称虽令人轻视,但到手的珍珠玛瑙翡翠却是实打实的。不如先嫁过去,等有了孩子,再让他入仕,如此既享受了荣华富贵,又有了尊贵地位。元滢滢自诩聪明,能想出这般迂回婉转的法子,但她其实并不聪明,因为这主意许多人都能想到。登皇商家门的人把门槛都快踩破了。旁的男子议亲,是媒婆登女方门。到了皇商这里,却来个上下颠倒,女子主动遣媒人前来游说。
吕皇商不胜其扰,便添了入门的规矩——无主人请帖者,不能进门。如此,便挡住了一些人,自然也拦住了元滢滢。
她月银有限,买了时兴的珠花手绢就不剩下什么,另去支钱,往往拿不到额外的银子又遭元父一顿责怪,说她不知管家难过,花钱如流水。元滢滢厌烦他的教导,好歹月银勉强够花,便不去另支取。如今想要进吕皇商的家门,便要使唤银钱买上一张请帖才能进入。元滢滢囊中羞涩,后悔起当初太要面子,就该舍了脸皮,多要点银子积攒下来以备不时之需。
如今后悔晚矣。
元滢滢不愿意放弃这门好姻缘,再加之父亲后母的催促,要把她嫁到穷乡僻壤去,听闻那里荒凉寒冷,元滢滢这般娇弱的身子如何承受得了。她心想,父亲后母定然不怀好意,想把她嫁到偏远地方,生生熬死了她。若是没了糟心的女儿,他们以后的日子会越发舒心。
元滢滢心中不忿,觉得不能让他们如愿,便有了斗志,定然要做皇商的儿媳妇。她两手空空,只凭借一张美貌的脸蛋,软了声音哀求大门外的侍卫。她这般老旧的法子,侍卫没有见过一千也看过八百遍,本是无用的。但元滢滢生得美,被她缠的久了难免生出动摇,动了恻隐之心,侍卫打开一条缝隙道:“只半个时辰,不许久留。”
元滢滢柔柔颔首,连忙进了门。
她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的雕廊画栋,心想同它相比,自己家中宛如乞丐窝一般。但惊讶之余,元滢滢心中茫然。未进吕家时,她一心想要进来。如今她的人站在吕家花园,却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里走。
她暗自忖度,吕家享有盛名的是吕皇商,他为宫中采买,替皇帝办事,听闻很得看中。吕家门口的牌匾便是皇帝亲自题写。传言当初,皇帝颇爱把玩珍珠,但嫌弃宫中收纳的珍珠个头太小,便命人搜寻大一点的。但呈上来的珍珠都不尽如人意。唯有吕皇商不同。旁人只知皇帝喜欢大颗珍珠,便捡了最大颗的送上去。而吕皇商精挑细选了十二颗,从小到大依次排开,小的如米粒,大的如核桃,取名“四季珍珠”。皇帝询问缘由,吕皇商便答道:“一年有四季,共十二月,草民得了十二枚珍珠,不恰好如同十二月。只是草民气势微薄,压不下这许多宝贝,世间只有陛下才有如此恢宏气势,能珍藏四季珍珠。”
皇帝大喜,连声说好,当即赏赐了吕皇商黄金千两,又亲自题字,夸他聪慧过人,能言善道。吕皇商把御笔装裱,挂在大门外彰显皇恩浩荡。
吕皇商家中只有一妻一子,他的妻子住不惯京城,待了两年就回到乡下。而吕皇商的儿子,元滢滢所知道的不多。
但她想自己要嫁的人是吕皇商之子,合该去找他才是。至于找到他以后该做什么、说些什么话,元滢滢却是没有想明白。她仅有半个时辰,便边走边想。
元滢滢忘记了一件事情,就是吕家太大,和自家的布局完全不同。元滢滢找不到厢房的位置,站在原地打转。她急得额头沁汗,嘴里哎呦地叹气。
花丛中站起来一个男人,身形富态,面容可亲,脖颈挂着一条雪白汗巾,手里拿着沾泥的锄头。元滢滢见他模样打扮,应该是府上的花匠,便向他问路。那花匠颇好说话,随手擦着脸上的汗,说道:“你找少爷,从这里径直走去,看到一块巨石朝东,再绕过一片竹林便到了。”
元滢滢听得晕头转向,见花匠为人和善,便软声求道:“老伯,你能带我去吗?我给你银钱。”
元滢滢数了六个铜板,递给花匠。
花匠忙收下,领着元滢滢往吕家少爷院子走去。他好奇,问元滢滢是哪家客人,怎么过去未曾见过面。元滢滢面颊稍窘,直言并非吕家的亲戚好友,而是突然拜访。花匠道:“那你定然是拿到帖子才能进来的。”
元滢滢摇头。
花匠又猜:“使了银钱?”
元滢滢便说出实情:“我只是说了两句软话。”
她见花匠为人和善,便将自己如何求侍卫的种种一股脑地讲了出来。元滢滢从未如此畅快地说过话。在家中她时刻被拘束,每当做了一些事情,总有婢女小厮跑去禀告后母。并非是后母特意嘱咐,下人们不过是通过卖元滢滢的消息在主母面前得脸。元滢滢有话不能讲,要当心传进后母耳朵里,憋闷的久了她心里不舒服。这会儿碰到了花匠,她突然起了倾诉的心思。想着对方不过一个下人,又如此好说话,即使知道了她的打算,也不会出手阻拦。倘若元滢滢美梦成真,如愿成了吕皇商的儿媳妇,以后就是花匠的主子呢,他定然不会前去告发,以免得罪可能做少奶奶的她。
听到元滢滢坦诚的言语,花匠朗声笑道:“众人皆瞧商人不起,但身体比嘴巴更诚实,来商议亲事的人数不胜数。相比他们,你有哪点好能让少爷放弃其他人而选了你?”
元滢滢微挺胸脯:“我生得漂亮。”
花匠又问:“还有呢?家产几何,名下铺子多少?”
元滢滢摆手:“父亲不曾准备,我浑身上下,除去刚才给你的六个铜板,只剩下二十三文钱。别的一无所有。可在京城里,若是论美貌,你找不出一个比我更好的人。”
她说的理直气壮,却不让人觉得夸大其词,因为她确实生得美。只是这美貌却不端庄,元滢滢的眉眼相比其他人,仿佛被加重了色彩,黑眉红唇,腮上一点桃红。腰肢细软,走起路身子轻晃。正经人家不会娶元滢滢这般的女子去做正妻,因为主母要交际,元滢滢的长相令人看见了难免轻视。
但再瞧不上元滢滢长相的人,也需得承认:元滢滢十分美貌。
见花匠认同地点头,元滢滢心中得意,越发斗志满满。她记得西城门的点心,三个铜板一包,便又数了三文,说是赏他的,让他买包点心吃。
花匠将铜板握在掌心,笑道:“谢小姐的赏。”
元滢滢正要问,怎么走了许久还未到,她的脚都酸了。只见花匠停下,一个身穿华服的人走来。元滢滢蹙额,心道这人长得端正,但年纪太大了点,不会是吕少爷吧。
待那人走近,元滢滢才看清楚他是撩起衣袍跑来的。
管家站定,对花匠说道:“老爷,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宫中来客人,快随我去,省得宫里人等急了。”
元滢滢轻眨眼睫,半晌反应过来,脸颊是火烧一般的烫。花匠竟然是吕皇商,她还得意洋洋地告诉他,她想要做他的儿媳妇,还赏了对方一共九文钱,真真是丢死人了。
元滢滢不欲久待。面子丢尽,她留下只能徒留难堪,便快步要离开。吕皇商随管家走开,回头喊住元滢滢:“翎儿不在家,你先去他院子里坐坐,我稍后便回。”
说着,他便嘱咐管家,找两个下人好生招呼元滢滢。
管家应是。
元滢滢这次走不了了。
她只能走进了不远处的院子。穿着同色红衣绿裙的丫鬟走进来,摆上水果香茶点心。元滢滢见点心精致,捡起一枚吃了,味道清甜,便问是什么点心。
丫鬟轻声答道:“栗子糕,是用蒸熟的栗子捣碎,晒去大粒,只留下细腻的,再裹了面蒸好。”
元滢滢心想难怪口味如此细腻,又问点心是从哪里买的。丫鬟有问必答,说吕家名下有点心铺子,里面卖的就有栗子糕,一钱银子一包,总共六个。但元滢滢吃的是府上的厨子亲手做的,味道定然比铺子里卖的要好上许多。
元滢滢拿着栗子糕的指腹发烫,想到吕皇商卖一包栗子糕就能挣一钱银子,她刚才还说赏了他九个铜板,想必吕皇商心中定然觉得她小气罢。
元滢滢再也坐不住,丢下点心就要走。丫鬟连忙拦住,说她是吕皇商点名要留下的客人,若是她走了,老爷回来不好交代。
元滢滢自身难保,哪里顾得上丫鬟们,执意要走。
“吵吵闹闹的,像什么样子!”
不耐的声音响起,元滢滢抬头看去,见来人身形挺拔,面容俊美,只是眉梢上扬,脸色微沉,一副不好相与的模样。
有了吕皇商的例子在前,元滢滢这次可不敢胡乱猜测。她站稳,低垂着头不去看男人的脸。
吕皇商打发了宫中的人,来到此处,轻拍年轻男子的肩:“翎儿,你今日回来的倒是早。”
吕西翎嘴角一撇,姿态散漫地坐在圈椅中。他站时身形似松,坐时却并不端正,而是肩膀倾斜一侧,身子稍歪,瞧着有些没规矩。
“没意思。他们养的蟋蟀太差劲,我还没看清楚,大将军就赢了。实力悬殊太大,玩起来没劲。”
吕皇商无奈摇头,像是习惯了他这副样子。看向元滢滢时,他无奈的唇角微微展开,指着吕西翎道:“不认识?”
他笑了一声:“这就是我不成器的儿子,你合该认识的。”
元滢滢不言语。她心乱如麻,听吕皇商说什么话都感觉另有内涵。比如现在,她隐约觉得吕皇商在嘲笑她,口口声声说要做少奶奶,却连吕西翎都不认得。她简直毫无准备,全凭一时冲动才进了吕家。
吕皇商坐下,自顾自地端起茶水喝下,又道:“你可知道我儿的名字?”
元滢滢看他眼睛里有笑意,顿时面容发窘,只觉下的功夫不够。她打听了吕家家境,吕老爷和吕太太是否好相处,却从未仔细想过吕少爷如何。元滢滢掀起眼睑,悄悄地看向吕西翎,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庆幸他的容貌未曾随了吕皇商,体型匀称,一点都不富态。
吕西翎眉毛鼻子无一处同吕皇商相似,元滢滢想,大概他面上的每一处都随了母亲,也庆幸是像吕夫人,才生得俊美模样。而吕皇商身上唯一的好处,便是他一身白皮子,这好处却给了吕西翎。
元滢滢感慨,怎么天底下的好处都给吕西翎一人占了,既长得好,又生得好。
不像她一样。
388
第388章
不同于元滢滢悄悄地看,吕西翎是光明正大的打量。他单薄的眼皮轻掀,从头看到脚。
元滢滢脸颊羞窘,面若桃花,更显得容貌美艳,但吕西翎毫无兴致地收回视线,心中惦记那大将军,思虑合该找一些实力相当的强劲对手,免得大将军赢得无趣。
吕皇商看他反应不禁轻声叹息,知道他这儿子还未开窍。只是他的年纪说轻不轻,一心只在招猫逗狗上,连元滢滢这等美人在前只能吸引他多看两眼罢了,多余的心思却是丁点没有。
吕皇商家大业大,膝下只吕西翎一个孩子。他满心扑在生意来往,虽觉得小辈不争气,但未曾想过再添一个儿子。他忖道,既然儿子不中用,便好生培养孙辈。吕皇商已从吕西翎身上得了教训,笃定会教出成器的孙儿。
而吕西翎的亲事不可交给他自己来办,若是凭他心意,恐怕他不乐意娶女人,更情愿和蛐蛐儿过一辈子。
在寻常小事上,吕皇商可以放纵吕西翎。但在成亲这等大事,需得听他的话。他看向元滢滢,问她家境如何。这姑娘是个蠢笨的,将父母仆人如何待她全都说出,不加掩饰。其他女子即使过得苦,为了家族颜面,总会忍气吞声,在外人问起时有意遮掩,说自己过得好。但元滢滢不,她说父亲偏心,催促她嫁人却连嫁妆都未准备,莫不是想要她只单单一个人嫁出去,赤条条的什么都不带。后母是寻常的后母,既不慈爱又不十分恶毒,元滢滢讲不出她半点好,却也不怎么恨她。因为她不是元滢滢的生身母亲,对她并无期待。元滢滢将遭遇的种种,无论是从后母那里受的,还是在仆人处得到的冷遇,都一股脑地推到父亲身上——总归是他的错,若是他看重嫡长女,其余人因为他的面子总要有所顾忌。
元滢滢语气抱怨,将自己在家中的境遇通通说出。她整日闷在家里,无交好的手帕交,因为和吕皇商倾诉过,觉得他面容可亲,即使如今知道了他的身份,仍忍不住多说上两句。
说罢后,元滢滢心中后悔。她腰肢轻扭,双腿微动,仿佛身下有蚂蚁逼迫她站起身,赶紧离开吕家。
吕皇商这次没有阻拦,起身将元滢滢送至门外。他清清嗓子,唤着吕西翎,却见他坐在原地并无动作。吕皇商摇头,只能独自一人送元滢滢离开。
元滢滢坐在马车里,身子轻轻摇晃,心想难怪皇帝喜欢吕皇商。他连对待她一个小女子,都如此体贴周到,令她感到舒心,皇帝所得的恐怕更贴心罢。
仆人搬来落脚凳,掀开帘,扶着元滢滢下马车。元滢滢抬头看去,家中的婢女仿佛木头一般,不知道上前迎接,反而转身进了府中。元滢滢知道她是去禀告后母,说她是坐马车回来,在外头恐怕招惹了人。
元滢滢还未回房间,就被召去问话。父亲后母都在,端坐在上首,脸色严肃微沉,对她好一番盘问。
问她今日出门去了哪里,见了哪些人,谁家的马车送她回来。
元滢滢固然不聪明,但绝不会将今日所见告诉他们。依照父亲的性子,定然会嗤笑她胡闹,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平白地送上门去,招人闲话。
元滢滢便打哈哈,说她去了湖边观景,遇到好心的小姐见她没马车,因回来的路太远便好心送她。
元父吹胡子瞪眼,说元滢滢瞎编胡扯,是在故意敷衍。那马车装扮奢华,不像是闺阁女子所用。他要元滢滢坦言,可是在外面胡闹惹上了外男。
元滢滢猛然聪明了一次,眨动眼睫,反驳道:“父亲此言差矣。别人好心送我回来。她家中马车众多,不过分出一辆让我用,何必用上自己的。父亲倒看的仔细,知道哪个是小姐用的马车,哪个是少爷用的。怎地,车上难道裱着几个大字,说只能男子用,女子就坐不得吗。”
元父知她狡辩,便问小姐姓甚名谁,家住哪里。元滢滢当然答不出,只道萍水相逢,她没有过问。
只凭借一辆马车,元父不能断定元滢滢在外头做了错事。他心中对女儿不满,但不能无凭无据地冤枉了她,只能让元滢滢回房,这些时日禁足,不得出门。
元滢滢反应平淡,禁足而已,她并不害怕。待在家里正好有时间让她好好想,该如何嫁进吕家。
元滢滢记得吕家的抄手游廊,青石板铺成的小径,以及眉眼带笑、体态像只大猫的吕皇商。唯独她想嫁的人吕西翎,她记不清样子,只隐约记得白,英俊,如此就够了。她虽然想要的只是吕家儿媳妇的身份,但夫君可不能长得不堪入目。至于吕西翎的纨绔和不务正业,元滢滢完全不放在心上。连吕皇商都不管他,元滢滢更不会管。她已经想好了,做人女儿她做的不好,只是并非她的过错。长辈不仁爱,她做小辈的便有样学样了。可元滢滢以为,她定然是个好媳妇、好儿媳妇,对丈夫公公恭敬体贴。
她一定是的。
不等元滢滢想出法子再登吕家门,吕府管家主动登门拜访,说是她在吕家点心铺子定了点心,这几日未曾来取,他便亲自来送。
元父看他双手提着几包点心,不禁皱眉,以为他是上门要账,便要去取银两来。管家摇头,说点心钱已经提前付过了。后母悠悠说道,吕氏点心可不便宜,元滢滢既有余钱买点心,可见平日里攒下的体己不少。见元滢滢去账房另支银钱,还以为她不够用呢。元父正在气头上,便道女儿家身上无需太多银钱,既然元滢滢身上的钱足够,不许她另外支银子,月银也减上一半,免得她大手大脚。后母温声应是。
管家静立一旁,不曾言语。等婢女伸手来接他手中的点心时,他侧身躲开,说道:“这是吕家的规矩,务必交到元小姐手中。”
元父皱眉:“我是她的父亲。”
管家坚持:“规矩改不得。”
元父摆手,让婢女领着管家去元滢滢院中。后母的小儿子正是嘴馋的年纪,隔着油纸包,他也能闻到点心的香气,拉扯后母衣袖,喊着要吃。后母便摸出荷包,让底下人去买。可平日吃惯的点心摆在面前,元梁却耸起鼻子,抓起一块又放下,说不好吃。后母道,这就是他平常吃的点心,怎么今日就觉得不香甜了。元梁年纪小说话直接,只道没有吕氏点心好闻。后母瞧了元父脸色,犹豫道:“这——”
元父大手一挥,说等管家把点心放下,便让仆人取来给元梁。
元梁顿时欢天喜地,叫道等会儿有点心吃了。后母面露犹豫,问道这般做可会不好。
“她屡次犯错,还吃什么点心。她买点心用的还不是府上的钱,是我的银子。你且让元梁放宽心去吃。”
后母这才轻声应下。
元滢滢见了管家,奇怪道:“我并未要过点心。”
管家把点心放下,拆开油纸封,里面除了得元滢滢夸奖过的栗子糕,还有几味时兴的点心。他笑道,言明是吕皇商特意嘱咐如此说,否则怎么能见上元滢滢一面。
栗子的清香让元滢滢不禁捻起一块,送进口中,手指轻点:“我?伯父寻我有何事?”
“是为了婚事而来。”
管家娓娓道来,按照寻常礼节,本该媒人上门才显正式。只是吕皇商知道元滢滢和家中关系不和睦,贸然登门不妥,便先遣了管家前来,问一问元滢滢的心意,她若是愿意嫁,再请媒人登门。
元滢滢只觉得一个糖饼从天而降,砸得她晕头转向,心中甜滋滋的。她连声问道,吕皇商当真要她做儿媳妇。见管家颔首,元滢滢心中乱如麻,又问道:“伯父有几个儿子,我要嫁给哪一个?”
管家不禁莞尔,笑元滢滢言语天真,同时不解,吕皇商看起来和蔼可亲,为人和善,实际心眼顶多了。
有帖子才能登门拜访是吕皇商想出的主意,他让底下人私下里偷偷卖请帖,得来的钱二八分成,他自然是占八分的那一个。吕皇商以为,这真是天底下最划算的买卖,不过见几个人就能挣到一笔银钱。管家跟了吕皇商二十几年,从少年到中年,知道他顶会算计。只是养的儿子不争气,看似继承不了衣钵。吕皇商合该找个精明的儿媳妇,替他掌管家业,免得他百年之后,吕家的铺子荒废了。
想同吕家结亲的人不少,其中不乏落魄士族,想借吕家家底东山再起。体貌端庄,知书达礼的女郎数不胜数,吕皇商却只看中了元滢滢。
管家不解,瞧着元滢滢除了美貌惊人,并无甚长处。只是他做下人的,牢记于心的便是无论主子的要求多么匪夷所思,都不要质疑,只管去办。
“元小姐若是需好好想想,我便改日再来……”
终生大事,总该好好思虑一番。
元滢滢脆声道:“我应了。”
管家哑然,惊叹元滢滢处事干脆利落。不过他节省了功夫,不必再一次两次地往元家来,每次来他要寻个借口,不能直愣愣地找上门。这次是送点心,下次他正发愁该找什么借口,未曾想到元滢滢一口就应下了。
元滢滢知此举会惹人议论,说她不矜持,着急嫁人。只是元滢滢本就想要嫁入吕家。她已经厌烦了家里,若不是不合适,她就要随着管家一同离开,今日就搬进吕家去。以元滢滢的智慧,根本不会多心,瞻前顾后地想吕皇商轻易地定下她做儿媳妇,可是其中有诈。元滢滢只觉得是自己好运气,能够得偿所愿。
“这婚期?”
“越快越好。”
管家回禀,吕皇商朗声大笑,笑得眉毛眼睛挤在一起,直言他未曾看错人。世间懂诗书,会管家的女子何其多,但令吕皇商开怀的只有元滢滢一个。吕皇商已经有了一个不争气的儿子,不介意再多一个同样的儿媳妇。他以为,家中和睦最为紧要,本应该寻个吕西翎欢喜的女子,只是他整天和蛐蛐儿为伴,于男女情爱上不热衷,吕皇商只能择他有眼缘的。
吕皇商当即选定婚期,派人上门求娶。
婢女牵着元梁至元滢滢的院子,说明来意。元滢滢举起一块点心,放在元梁面前,问他想吃吗。元梁点头,元滢滢却叫他说一些好听话,若是捧得她开心了,就分给他两块。元梁是自幼被百般宠溺,又遭身旁人耳濡目染,看元滢滢不起,自然不肯说软话,嚷道:“你用的是爹爹的银子,爹爹说了都是我的,点心合该给我!”
元滢滢不同他争执,将点心抛在地上,用粉面蓝底绣花鞋碾过,说道:“既是如此,你便把掉落的点心捡起来,送与你爹爹看罢。”
元梁嘴巴一撇,嚎啕大哭,闹到元父面前。元父气道:“孽女!”
他气势汹汹去寻元滢滢的麻烦,后母这次只顾着给元梁擦泪,并不拦他。
元父细数元滢滢做过的错事,元滢滢并不反驳,任凭元父削减月银,继续禁足也面不改色,她很快就要离开元家,元父斥责不了她多少时日了。
她竟未曾软声求饶,越发令元父动气,元父又要教训,便听到吕家来人,不解道:“才来过,怎么又来?”
他收拾衣裳见客,临走时命元滢滢好生反省。元滢滢并不听话,将门一掩,对镜梳洗打扮。待朱红的梅花花钿贴在额心正中时,婢女前来请她过去,语气比平日温和,但元滢滢显然未曾察觉。
管家再次前来,是为了商议婚事。元父丝毫不知元滢滢何时同吕家有了牵扯。他心中情绪莫名——吕家显赫天下皆知,能同他结成亲家以后有一大助力。只是元滢滢瞒着他,同别人私定终身,未免令他不快。
外人面前,元父总要做表面功夫,问元滢滢可否情愿。他朝元滢滢使眼色,要她三推四拒,方才不情愿应下。但元滢滢满口答应,直将元父气了个仰倒。
这月十八,诸事皆宜。婚期就定在这天。元父忧心时间太赶,管家让他不必担心,吕家仆人众多,又有一众店铺伙计,时间虽紧但该有的一样都不会缺,元滢滢只需要安心待嫁,元家准备好嫁妆就可。
元父神情一顿,轻轻颔首。
他无暇质问元滢滢,只担心嫁妆,因他过去并未留心,竟未替元滢滢备过。
389
第389章
或许是在元父心中,以为元滢滢只能嫁给小门小户人家,嫁妆随意备上一两样即可。
但无论元父当初是如何思虑,此刻需得好生准备,万不能简陋。吕家迎亲,声势定然浩大,围观之人众多,倘若元家的嫁妆单薄,他势必要遭人戳脊梁骨。
婚期在即,元吕两家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景象——吕家仆人走进走出,有条不紊地挂红绸,铺上簇新的朱红绸面被褥,备下待客用的鲜果点心。而元家忙的晕头转向,元父恍然觉得养一个女儿竟然这般麻烦。他过去竟未察觉,只觉得元滢滢不服管教,如今却知道短缺她的太多。被褥、新衣,成对的瓷器,喜糕……元父要添补的东西太多。他不愿意丢了脸面,让旁人瞧着家底单薄,同吕家结亲是明晃晃的高攀。
好在元滢滢嫁进吕家,无论元父补了多少东西,吕家总能归还得起。元父对元滢滢所有的关切仿佛都聚集在这月的十八日,他凑足了十台红木箱子,出嫁时总算看得过去。
后母面上微冷,她清楚轻重缓急,知这时劝元父适可而止丁点用处都无,反而会招惹一身抱怨。但后母私下里打开过红木箱子的一角,只见满箱绮罗,一件以次充好的物件都无。后母胸中一堵,不怪旁人,只怪自己小觑了元滢滢。她本以为元滢滢的命运已是板上钉钉,让她紧紧拿捏在手心中。不曾想峰回路转,元滢滢竟和吕家搭上关系,日后要做前呼后拥的少奶奶。
后母懂世故人情。此刻不能闹开,不然她就成了刻薄到苛待前夫人唯一女儿的继母。后母平复心绪,劝慰自己:舍小而谋大,她的元梁要子承父业,更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做顶大的官。平坦仕途少不得银子铺路,便要吕家多帮衬。且元滢滢所嫁之人不过商户,一辈子离不开商人妇的身份,和她的儿女无法比较。
婢女为元滢滢梳妆,低声说笑,提到老爷疼惜女儿,衣裳全用的苏绣,说是针脚细密,最是好看。婢女歆羡元滢滢的好福气,夫家富贵,父亲又看重,嫁妆不掺杂一丝水分,是实打实的整十个红木箱子。
元滢滢并未搭腔,由她一个人说话。元滢滢心知肚明,婢女不是元父派来的,便是听从后母的吩咐敲打她,要她记着家里的好,之后涌泉相报。
见元滢滢兴致不高,婢女渐渐收声,只安静地梳妆。
元滢滢顶着极大的风头出嫁。吕西翎骑着高头大马,迎亲之人宛如游龙长长一列,按旧俗绕城走过一圈,让全城都看见了吕家娶妻的盛景。元父暗自擦了一把冷汗,他精心准备,但在吕家的浩大盛势下仍显单薄,有些拿不出手。元父临时打开库房,又添了两件,变为一十二个红木箱子,面子上才勉强过得去。后母脸皮笑得僵硬,在这种时刻她不得不笑。但她心里发冷,隐约有怒意,因此笑容显得生硬勉强。因为她刚才得知,元父为了充面子,从库房另挑了两样,都是她平日积攒下的金银首饰,不舍得戴才好生收住,不曾想竟然被元父贸然给了出去。
后母无法阻拦,看着一个个红木箱子抬起、远去。不知哪一个装的有她价值不菲的金镯子玉坠子,只能恨的牙齿咬紧,但面上一片微笑。
这些风波元滢滢全然不知。她嫁做新妇,清点嫁妆时,看到碧绿翡翠微微恍神,她仍记得后母极宝贵这东西,怎么舍得拿出来给她当嫁妆。只是元滢滢不愿深究。昔日的她会拿这些东西当宝贝,只是见多了吕家的富贵,再看到这些就波澜不惊。
元滢滢不愿同元家再有牵扯,将箱子落了锁,放进库房角落。吕家的首饰她尚且换不完,更不会用元家的。
成亲后的日子轻松快活。吕夫人来过京城一次,吃罢吕西翎的成亲宴就回乡下去了,她住不惯城中。元滢滢就无婆母伺候。吕皇商为人可亲,见了元滢滢就弯起眼睛,一副笑呵呵的模样。元滢滢只需再得吕西翎的欢心就能在吕家彻底站得住脚。
她尚记得成亲当日,吕西翎进了喜房,迟迟未掀帕子,只坐在圆桌前,逗弄他新得的蛐蛐儿。元滢滢左等右等,听他同蛐蛐儿玩得快活,一把将帕子掀开,叫道:“夫君。”
吕西翎随意一瞥,目光微滞。这是他同元滢滢的第二次见面,早已经忘记了她的容貌,此刻一观,越发觉得美人如花似玉,肤白胜雪。不必元滢滢多言语,二人便行了房,折腾到后半夜才停下。
婢女端来热水擦身子,吕西翎不让人伺候,他自幼便不喜欢旁人近身,便接了汗巾亲自擦。元滢滢却是毫无力气,任凭婢女伺候。
婢女得了元滢滢的允许,掀开被褥。她仍维持刚才的姿势,身子轻俯,下颏放在软枕,伸出一只雪白手臂让婢女擦拭。
后半夜的夜色浓厚如墨,屋里没点灯,婢女只得借着从窗户透过的微弱月光,为元滢滢擦身子。元滢滢瞧她动作缓慢,应是看不清楚,便道点上灯罢。吕西翎却是不肯。一点上灯,周围照的明亮,他刚才的荒唐就被底下人尽数看在眼中,私下里要嚼舌头根子议论的。新成亲的夫妻两个,头次因为点灯的事儿有了分歧。最终彼此各退一步,只点一盏小油灯。
婢女手持灯火微弱的铜台,放在床侧的紫檀木几案。元滢滢一身白皮子,给灯火一照,像涂了薄薄的蜂蜜。
汗巾用了热水浸泡,拧干不留丁点水分,在元滢滢肩膀、腰肢轻轻掠过。汗巾子残留热意,轻轻碰上腰窝时,便惹得元滢滢身子一颤,肩膀微耸。
婢女忙问:“可是烫了?”
元滢滢摇头:“正好。”
婢女便继续擦洗。
吕西翎一直背对她。他所作所为颇有些掩耳盗铃——方才亲眼见过,摸过,亲过,此刻却做正人君子状,已经迟了。
听到元滢滢哎呦一声,吕西翎转身,尚且未曾询问发生了何等事情,就被纤细的背晃了眼睛,微微出神。
婢女扶着元滢滢的手腕,汗巾沿手臂而下,轻轻擦动。吕西翎看到蜜色中有一点淡红。他走近了看,见是个牙印的形状,顿时耳根发烫。那样的位置,只能是他留下的。但吕西翎记不清楚是何时意乱情迷,才冒失地咬了她。
意识到元滢滢背对他,即使他如何看,她都无法察觉后,吕西翎便光明正大地瞧看起来,忽然觉得,他的夫人生得确实美丽。
吕西翎没有因为成亲就浪子回头,收心归家,铺子仍旧由吕皇商管。他整日流连街市,但府上灭灯前一准回来,钻进房里同元滢滢胡闹。
元滢滢对吕西翎的耽于享乐接受良好,她以为无尽善尽美之人。她如今的日子可比过去快活多了。阖府上下都敬重她这个少奶奶,再不会有人拿她随口说的话编排是非,她可以畅所欲言。
元家来过几次人,为的是妹妹出嫁,弟弟请先生,一桩桩一件件的都是来要银子。仿佛当初元父不是嫁女儿,而是做生意,嫁妆就是他的本金,现如今要收利息了。
他们最初寻元滢滢,想靠吕家少奶奶的身份支银子。话太委婉元滢滢听不懂,待后母挑明了,元滢滢无奈道:“我做不了主,府上是公公当家,我哪来的银子。”
这话真假参半。吕家确实由吕皇商管家,若是给了吕西翎或元滢滢,或许没两天就败光了。但元滢滢有月银,银子不够了随时去支。管家得了命令,只要是少奶奶用钱,不问原因立即奉上。
但元滢滢不愿意帮忙,她记得被削减月银,支钱不成反而被骂的过去,当然不肯轻易开口允诺。但后母未曾死心,竟径寻了吕皇商。
吕皇商人精似的,大方地给了银子。一次,两次。在元家第三次登门前,吕皇商先去拜访,说他惹上了麻烦,要上下打点,需得元父帮忙。正如元父曾经说过的话,他们亲家之间应如同一家。元父隐约自得,想到吕皇商再家财万贯,但仍旧是一个商人,碰上事儿了需得他做官的出马。
听完了吕皇商所说的“麻烦”,元父变了脸色,因为吕皇商为了给宫中采买布料,得罪了几位官员,皆是一品二品大员,远在元父官位之上,另开罪了一位王爷。全都是棘手的麻烦,元父脸色青青白白,推脱身子不适,送客出门。
元父之后和吕皇商少了联系,连过节都不登门拜访,和之前的热络截然不同。他唯恐吕皇商的祸事沾染到自己身上,丢了官位,失了性命。
管家感慨吕皇商宝刀未老,三两句话断绝了元父继续索要银子的心思。
吕皇商命人告诉元滢滢一声,免得彼此说漏了嘴,惹得元父怀疑。元滢滢得知后心情畅快,听到元父不痛快她就痛快。
过了几个月,眼看吕家安安稳稳,没有祸端发生,元父方才意识到是受了骗。他心中不忿,但骨子里有清高气,不愿再登门,只私下里给元滢滢递了话。
元滢滢拆开信,让婢女念出。
“……父女再有嫌隙,也是骨肉至亲,无法更改。你一心帮着你公公,岂不知他如此待我,便是看轻了你。你看着元家遭欺负却冷眼旁观,令为父心寒。待日后吕家欺负你,家中无人会为你出气。倘若你迷途知返,家中仍是你身后之助力……”
元滢滢没回信,元父言辞恳切,她却一个字都不信。贫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昔日她人住在元家,整日在元父面前走动,都不曾得过他一点半点好。元父肯说软话,非是他突然有了慈父心肠,而是有求于元滢滢。倘若如元父信中所说,吕家厌弃了元滢滢。元家才不会出面,除非能够有利所图。
元父长久得不到元滢滢的回信,便知她的态度,大骂铁石心肠,不孝的女儿。
吕西翎有个“蛐蛐儿窝”,是单独辟出来一间屋子让他放心肝宝贝儿们。元滢滢进去瞧过,竹编藤织的小笼子,悬在细绳上,叫声从未中断过,不是这个叫,就是那个叫。元滢滢仿佛明白,为何把蛐蛐儿窝放在家里最偏僻的地方,因为这里无人经过,所以吵闹不会招人烦。若是摆在厢房附近,想必叫声会让吕皇商觉得不耐,一气之下把蛐蛐儿都扔出去。
元滢滢试图了解夫君的一切,认为如此才能投其所好,更得吕西翎的欢心。
元滢滢和吕西翎只有在软榻才有亲昵,平日里她见不到吕西翎的面。他常常不在家,整日往外面跑。婢女伺候元滢滢时间久了,便一心向着她,为她考虑,忧心吕西翎会在外面养小的。元滢滢托腮,腕上的嵌红宝石金手镯轻轻摇晃,问道:“他过去也这样,公公不担心他在外面胡闹?”
“那不一样。”
元滢滢好奇哪里不同。
婢女道:“少爷过去没成亲,还是……他懂了男女之事,心里不只有蛐蛐儿,也有了女人。听闻外面的花街柳巷,惯有会迷惑人的女子。少爷被她们迷住了,少奶奶你可怎么办啊。”
元滢滢遭她一说,顿时也开始担心。她没有法子,径直去寻吕皇商,直言道:“我担心夫君,他万一有了旁的女人,我就……”
她就如何,接下来的话却是说不出口了。
元滢滢说了错话。她闭上嘴唇,想到吕皇商会觉得她嫉妒成性,不担心吕西翎的身子,只想着自己。只是元滢滢脑袋笨,想不出机智的法子弥补,只能微垂眼睑,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吕皇商早知她的性子,向来是心中有什么嘴上说什么,便未多想,道他命人前去查看,发现吕西翎有不规矩立即带人回来。吕皇商可以放任吕西翎玩物丧志,但不可让他流连烟花巷,以免伤神损身。
仆人回禀道,吕西翎并未往暗巷里钻过,旁人引过他几回,他未曾答应,只道若是爱美色,何需在外面找,他家中的夫人模样已经够美。无论旁人如何劝,用了各种法子,吕西翎只玩蛐蛐儿,旁的赌钱美色抽土烟一概不沾。
元滢滢听罢放心,想到她夫君虽无十分志气,立志做一番大事业,是个纨绔子弟,但总不太过分。
日子若这般顺当地过下去,倒是好的。
390
第390章
吕皇商是府上的主心骨,一应大小事情都需得他过目。因有吕皇商在,元滢滢和吕西翎方能安心做无用之人。
可变故突生,吕皇商下岭南采买的途中遇水土不服,先是小病,他不以为意,仍旧强撑身子安排好一切事宜。待采买结束,将所得的荔枝等一众鲜果送进宫中,吕皇商便卸了精神,彻底病倒了。
他喝了两帖药,身子有所好转,但很快又变得糟糕,到最后整日咳不停,竟是连床都下不得。元滢滢初时不知此事,只觉得吕皇商此行比往日去的要久。她送过几封信,催促他快些回去,家中新得了几篓子螃蟹,个大肥美,元滢滢压着不许厨子做,要等公公归家,阖家一起吃螃蟹宴。
吕皇商看了信,勉强有了精神。他心中察觉自己大限将至,许是不成了。因有疾在身,他走不得远路,只好命人传话,将儿子儿媳妇带到身前让他见过最后一面。
元滢滢同吕西翎风尘仆仆赶来,见到吕皇商病弱模样,不似平日里精神矍铄,原本富态的脸颊因为这病也消减许多。
元滢滢未曾言语,眼眶先红,轻抽鼻子唤道:“公公。”
声音已是哽咽。
此刻落泪不吉利。元滢滢背过身去,偎在吕西翎胸前,将眼泪强行忍住。吕西翎轻拍她纤弱肩膀,带着她往床榻旁走去。夫妻二人坐下,吕西翎道:“爹,你瘦成这副样子怎么如今才说?可请了大夫来看,他如何说,开的什么药方子。岭南偏僻,哪有好大夫,我来时将京城最好的大夫一并带来为你诊治,定然药到病除。”
吕西翎从未同吕皇商一口气说上这许多话,继续道:“荔枝用冰块镇着,一路送去京城,抛除坏果,大半是好的。陛下尝过之后大喜,赏了珍宝,又夸了你。他道,朝廷大臣,宫中妃嫔,若是都如吕卿一般可心,当为幸事。”
此言乃是对吕皇商最大的称赞。他一介平民,商户出身,能被皇帝称上一句爱卿,是天大的恩赐。此等殊荣是多少大臣都未曾有过,而他一个商人却得了。
元滢滢平复心绪,眼眶肿如桃核,将御赐宝贝拿出,是一只荔枝摆件,用红绿宝石雕成,叶子苍翠欲滴,果实圆润,煞是可爱。
吕皇商接过摆件,开始猛地咳嗽。吕西翎连忙唤大夫进来。大夫问诊过后却是轻轻摇头,说是回天乏力。吕西翎本想瞒着吕皇商,但被一眼看穿。
吕皇商坐的不舒服,元滢滢便往他身后添了两个软枕,吐息声有所平复。
吕皇商道,不必瞒了,他身子如何心中有数。人必有一死,不过早晚罢了。他辛苦数年,吃过苦,也享过福气,如今病入膏肓,知是非人力能更改,心中怅然,却不觉得恐惧。
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身后事。吕皇商不厌其烦地细细安排,要吕西翎守好家业,若有不能决断之事,多问管家,他是身边的老人,跟着他已经数十年了,能够独当一面。
吕皇商看着面前两张年轻的脸,轻声叹息。他的儿子儿媳,一个不务正业,一个心思单纯,在生意场上恐怕要被豺狼虎豹盯上。只是吕皇商纵然心中有百般不舍,但有心无力,另熬了五天就去了。
是日,元滢滢泣不成声,几乎昏厥过去。她实在舍吕皇商不得。她同吕西翎情谊不深,倒是常和公公说话。元滢滢初时觉得吕皇商像无害的大猫,后又以为他是披着大猫皮的狐狸,心眼多。无人能从吕皇商手中占到便宜。元滢滢曾经听闻,坊间流传一句话,说除了吕西翎的婚事,吕皇商许多年未曾做过一件亏本的买卖。元滢滢曾把传闻告诉吕皇商,他只是微笑,说自己确实从经商起就没有做过亏本买卖,没有例外。他说道,定下元滢滢做儿媳,他没有后悔过。旁人选儿媳,要家底丰厚,能带来助力,可这些吕家本身就有。吕皇商对元滢滢十分满意,认为有她在,才能家宅安宁,吕西翎渐渐收心。
元滢滢不解,吕西翎仍旧玩心重,如何见得他收了心。吕皇商笑道元滢滢只知现在,不知从前。吕西翎在外面玩的尽兴,往往不记时辰,看天色已黑就随意寻个客栈住下,十天里竟有八天不在家中。成亲后,府上总算能有牵着他心神之人,无论多晚,吕西翎总记得归家。
……
昔日种种在眼前浮现,吕皇商却已经故去,再无长辈会朗声对元滢滢大笑。
吕家没了吕皇商,就成了一块丢在路边散发香气的肥肉,人人都想分一口。
后母登门,说元滢滢和吕西翎都年轻不知事,管不了偌大家业。元滢滢反问:“如此,我当如何?”
后母便道,她有一侄儿,颇擅经商,元滢滢若是能把吕家店铺交给他,定然能经营的风风火火,不比吕皇商在时差。
元滢滢断然拒绝,疑惑地看向后母,摸向腮边,心道:她难道看起来异常蠢笨,竟叫后母以为拙劣的谎话就能骗到。交给后母的侄儿管家?这不如同将全部家业拱手让人。
元滢滢冷笑:“你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见元滢滢不允,后母也冷了脸,说她好心没好报,本是担心元滢滢才来的,还瞒着元父。当初,吕皇商骗了元父,两家的来往渐渐断了。元父胸中仍旧有气,后母是心存不忍才登门。
元滢滢神色未变,直言这些好听话不必再说,她一个大字不信。要她相信后母会背着元父悄悄上门,当初她怎么不瞒着元父悄悄补上月银呢。
后母被一阵抢白,知是哄不住元滢滢,便灰溜溜地离去。
元家只是觊觎吕家家业众人中的一个。生意纷争,明枪暗箭,再加之仕途上的人也想插一脚,寻各式各样的借口要接管吕家。元滢滢左支右绌,有管家帮忙,她费不了多少精神,但觉得身子乏累。
处置好一切,元滢滢半依在贵妃榻,婢女在她身后揉肩。元滢滢合拢眼睑,问道:“夫君呢?”
婢女:“出去了。”
元滢滢蹙额,家中琐事繁多,吕西翎却做甩手掌柜,一个人抱着蛐蛐儿躲清闲了。
婢女揉肩的动作变缓,斟酌再三终于说出口。
吕西翎似乎在外面迷上了一个女子,就养在小巷中。他出去不是斗蛐蛐儿,而是看望那女子。照这般情势,不久之后吕西翎就会把人领进家门了。
纤长的眼睫颤动,元滢滢伸手去抓放在一旁的帕子,没抓到。婢女连忙递给她。元滢滢用帕子按了按眼底,轻声道:“倘若公公在,会臭骂他一顿,说他胡闹……”
可吕皇商不在了,无人约束得了吕西翎,元滢滢更是说不上话。
元滢滢深知这种养外室的事儿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倘若丈夫不说,做妻子的要佯装不知,不能径直地摆在台面上。假如一戳破,原本养在外面的人过了明路,就会领到家里来。
但见到吕西翎吃罢饭便急匆匆出去,元滢滢心里存了郁气,嚷道:“你一刻都不愿在家里久待,那女子就如此好?”
元滢滢心中委屈,眼眶发红,双眸泪汪汪的。吕西翎伸手去擦她的泪被侧身躲开。婢女边给元滢滢拭泪,边替她抱不平。
“夫人是多好的夫人,貌美性子好,一心只有少爷。可少爷呢,非往外面跑,也不知道那女子生得何等绝色,把你的心都勾住了。”
元滢滢趴在婢女肩上啜泣。
吕西翎皱眉:“这都哪跟哪啊。怎地凭空冒出来一个女子。你这口气,仿佛我偷偷养了小的。”
元滢滢偏头,鬓发微乱。她眼尾鼻尖是一样颜色,嫩色的红。饶是知道元滢滢偏信了旁人的胡话,冤枉了他,又做出一副胡搅蛮缠模样,吕西翎厌恶不得,觉得她此番模样煞是可爱。
元滢滢道:“你敢说,你不是一出去就往小巷子钻,不是去看里面的人?”
吕西翎:“是如此。但没有你说的女人,我是去……”
他一时解释不清,落在元滢滢眼中是心虚,越发相信了他养外室。
吕西翎走近,还未站定,见元滢滢掉转过头,将纤细的背对着他。
只要想到吕西翎外头养着一个,元滢滢的胸口仿佛梗着一块骨头,郁闷难疏。她不愿让他亲近。婢女知她的不情愿,便阻拦道,要吕西翎先解决了小巷的事情,再靠近夫人。
吕西翎抬脚离开,留下一句:“我没养外室,就是没养过。你爱信不信。”
吕西翎仍旧不着家,眼底有青黑色。元滢滢想到他可能是太过放纵才如此,心中猫抓似地难受。但一日夫妻百日恩,元滢滢终是命人熬了乌鸡汤,加了当归枸杞,给他送去。
婢女是元滢滢忠诚的拥趸,满心向着她,自然嫌弃三心二意的少爷。她将鸡汤放下,多说了两句——元滢滢心中惦记他,虽有怨仍旧担心他的身子。这般好的夫人,吕西翎怎么忍心使她难过。
吕西翎喝了一口鸡汤,问道:“夫人亲手做的?”
婢女腰杆子挺的笔直:“是夫人亲自盯着做的。”
吕西翎低声:“我就知道。”
他没解释小巷的事,一时间说不清就会越描越黑,待到真相大白的一天,他定然要和元滢滢从头到尾讲明白。
夫君养了外室,家业遭人盯上,元滢滢眉心隐隐做痛。曾经对吕家虎视眈眈之人竟然结成同盟,想要把吕家一口吃掉,再行瓜分。元滢滢听管家说道,里面有行商的,做官的,过去和吕皇商交好的,结仇的,都来掺和一脚。
元滢滢初时听到惊讶,有愁怨的想吞掉吕家,她尚且理解。但平时关系尚好,甚至与吕皇商兄弟相称,这次下手也毫不留情,就令她费解。管家叹息道,元滢滢年轻稚嫩,不知生意场上瞬息万变,感情真真假假,即使有几分真情也抵不上金子。
管家欲言又止,说元家也参与其中。
元滢滢面色如常,并不意外,只道要好生应对,反击时不必顾忌她娘家的身份。
饶是管家再能干,但对方下手太狠,铺子里又出了奸细。内忧外患之下,吕家还是倒了。
元滢滢从大宅院搬进了青砖瓦房,伺候的仆人只留下贴身婢女一人。她给吕皇商上了香,说没守住家业,叫吕皇商知道了肯定要生气。
婢女劝慰,吕家铺子被人夺去,他们总算落了点金银,日后东山再起未尝不可。只要少爷争气,便能把铺子重新抢回来。元滢滢稍微打起精神,看到吕西翎从外面回来,掸一掸身上的灰尘,不禁疑心他又往小巷去了。
元滢滢心头火气,想到那女子竟然这般好,叫吕西翎连家破了都不忘去见。吕西翎见元滢滢脸色微沉,以为她是因家业被抢去而郁郁寡欢,便出声劝道:“车到山前必有路。这些都是男人的事情,你莫要烦恼。我总不会让你做乞丐婆。”
元滢滢冷哼一声,抬脚离开,婢女连忙追去。
元滢滢心中烦闷,便不看眼前,只漫无目的走着。忽地被拦住道路,定神一看,才知是后母和她的儿子元梁。后母笑容满面,说道:“人各有命。本以为你是个享清福的,但没嫁过去两天,吕家就没了。可见你命里是没有做富太太的命。”
元滢滢不言语。她知道,这次吕家倒了,元家从中谋了不少好处。
后母开始拿出长辈的架势教导元滢滢,说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元滢滢就是不留余地,才会落到现在孤立无援的地步。倘若当初她愿意帮扶元家,将吕家铺子托付给自己的侄儿,定然不会如此狼狈。
元滢滢反唇相讥,说若是听后母的话,她原本享十天的福气,便只能享五天了,因为后母更会不留情面地夺走吕家家业。
后母面色难堪,出声争辩便显得被戳中了心思,一时说不出话。
元滢滢微扬脖颈离开。她在后母面前强撑,回到家却没了力气,身子一倒,俯在蓝底绣花被褥上,眨眨眼睫,立即有水雾浮现。
元滢滢心想,她怎么落了个此等境地。今日她暂且占据上风,可来日呢。手中的银钱花光了,她便要过上穷困潦倒的日子,到那时听到后母的讽刺连还嘴的底气都无了。
元滢滢心中悲凉。
一切的一切,都怪她选错了夫君,不该挑个没有上进心的。
假如能从头来一次,她不会选择吕西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