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面前投下一片阴影,元欣熟练地抬起头,脸上挂着微笑:“要吃点什么,今天的招牌是茴香鸡蛋。”
在看清楚面前的人不是顾客,而是张小月的时候,元欣的脸色变冷。张小月打量着饭馆,啧啧称奇道:“元欣,你竟然真的来了京市。你知道吗,你婆婆找到元家,和你爸妈大吵一架,说他们养的好闺女,嫁了人随随便便就往外面跑,说不定是有了野男人。你爸妈和她闹得挺大,说好好的一个闺女被他们弄丢了。没有想到啊,你竟然躲到了京市。”
元欣过去再怎么算计元滢滢,也是元家内部的事情,在面对张小月等外人,是一致对外。她表情很冷:“要吃饺子就点单,不吃就出去,哪来那么多废话!”
张小月变了脸色,说着元欣说话的语气像极了元滢滢,好像浑身都带着刺。
张小月点了饺子,吃光之后元欣伸手向她要钱。张小月磨磨蹭蹭不想给,搬出两家人都是橡木村的,她来吃饭,不应该免费招待吗。元欣并不和她客气,这些日子在元滢滢面前做小伏低,元欣已经受尽了委屈,心里正存着气,偏偏张小月迎头撞上。元欣毫不留情地数落着张小月,把她说的脸色难看,掏出钱放在桌上。
是一把零钱,元欣仔细点清,摇头说道:“不够,还差两毛。”
张小月翻遍了身上,才从口袋里找出来两毛钱。看着元欣虎视眈眈的架势,如果她今天拿不出来两毛钱,元欣肯定不会大方地免掉,而是会说出更难听的话。
吃完了饺子,张小月不着急走,她慢悠悠地坐了回去。这时候饭馆客人不多,元欣没拦她。
张小月是来京市陪村长看病,要在京市待一两个月。她在京市认识的人数来数去就那几个——元滢滢、成磊。
元滢滢过年回家格外风光,听说她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让村里人看了眼馋,后悔当初太排外,没有挑选一个城里知青当女婿,让闺女跟着回城,家里也能沾光。张小月当时不在家,只听村民嘴里传的元滢滢光鲜亮丽,比放映电影里的明星还要漂亮。张小月并不相信,她看着招呼客人的元欣,想着元滢滢过得能好到哪里去,恐怕过年回家是硬撑出来的场面。
简苏木把元滢滢送到饭馆门口,他平常就粘人,经历了和元滢滢更进一步以后,简苏木更加离不开元滢滢,他的眼睛仿佛黏在了元滢滢身上,一动也不动。
“滢滢,你明天能来工厂看我吗?”
元滢滢拒绝他:“天太热了,我想留在家里,明天不出门。”
简苏木表示理解:“我来家里找你,给你捎冰棍吃。你爱吃奶油的对不对,我多买两根,给你消消暑。”
元滢滢点头,叮嘱他:“还有一个巧克力口味的,我也想吃。”
“我记着了。”
元滢滢走进饭馆,问元欣生意怎么样。元欣老老实实地回答,生意还不错,只是因为天气热了,出门吃饭的人变少,来饭馆的人比之前少了一些。
元滢滢想了想,准备让元倩煮两锅水,一锅绿豆水,一锅酸梅汤,免费提供给来吃饺子的人。
元倩答应着,转头去琢磨酸梅汤应该怎么煮。
自从元滢滢出现,张小月惊讶的嘴巴就没有合拢。她难以相信,面前这个腰肢纤细、双腿笔直,穿着一身棉布碎花长裙的女人竟然会是元滢滢。结了婚的女人,不管过去如何漂亮,总要变得灰头土脸,被家务压的没时间收拾自己。橡木村的小媳妇,哪个不是这样。但据张小月计算,元滢滢已经结婚一年多,可她没有变丑变老,反而更加漂亮,皮肤光滑细腻,白里透红,好像能掐出水来。
尽管很久没见过成磊,但张小月轻易就能分辨出,刚才送元滢滢回来的男人不是成磊。简苏木看元滢滢的眼神里带着火,张小月明白那是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的时候才有的目光。张小月心里为成磊感到不值得,都说男人有钱就变坏,可女人不也是一样。元滢滢能进京市都是托了成磊的福气,却背着成磊勾三搭四,真是不要脸面。
张小月义正言辞地指责元滢滢,元欣心想,元滢滢和成磊已经离婚,元滢滢即使真的和简苏木有了什么,也是光明正大。元欣张口想要解释,被元滢滢拦住,她微微抬起下巴,用轻蔑的目光打量着张小月。
“怎么,你贼心不死,还惦记着成磊呢。不然你去找成磊告状,说我和别的男人勾勾搭搭,我觉得成磊不会找我的麻烦,但会把你臭骂一顿,你信不信?”
张小月不服气,她告诉成磊,是为了不让成磊被蒙在鼓里,被人戴了绿帽子还不知道,成磊肯定会感谢她。元滢滢这么说,是为了吓唬她,不让她说出真相。
元滢滢笑道:“你现在就去说,成磊就住在不远处,我等着你带他来捉、奸呢。”
被元滢滢一激,张小月顿时站起身,朝着元滢滢指的方向走去。到了大院门口,张小月进不去,只能站在门外等成磊。她没有等太久,就撞见成磊从外面回家。张小月立即迎了上去,成磊被她突然出现吓了一跳,顿时后退几步,目光警惕地看着她。
“成磊……”
张小月才喊出名字,成磊就拧着眉问道:“你是谁?怎么认识我的。”
张小月的心顿时凉了半截,她看着成磊陌生的眼神,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情,就是成磊不仅不喜欢她,而且没有把她放在眼睛里过。几个月不见,成磊把她忘记的干干净净。但该说的话,张小月仍然要说出口。她一股脑地说了出来,说自己见到元滢滢和一个男人关系亲近。
成磊的脸色黑了下来,他问男人长得什么模样。听了张小月的描述,成磊确信男人就是简苏木。成磊暗道难怪,简苏木这些日子忙的看不到人,听说他有了要紧事要办,原来要紧事是围着他的媳妇转悠。
成磊嘴角挂着讽刺的冷笑,张小月以为他要去质问元滢滢,没想到成磊继续往大院走去。张小月不解:“你不去把她抓回来,狠狠骂一顿吗?”
成磊反问:“抓回来?”
张小月点头:“是啊。在村里,如果有元滢滢这种不安分的女人,背着男人在外面找姘头,被发现了是要指着鼻子骂她。丈夫本就因为媳妇戴绿帽脸上挂不住,只要不把媳妇打死,闹出人命,村里是不会管的。”
张小月心想,元滢滢平常太张扬了,就该让成磊把她拉回家里,好好教训,等教训完了再和元滢滢离婚,让她被抛弃。到时候,张小月倒是要看看,元滢滢还能不能像刚才一样嚣张。
成磊仍然记不起张小月的名字,他嫌弃地看着她:“滢滢怎么样,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轮不到你来咸吃萝卜淡操心。而且,你嫉妒滢滢的表情都明晃晃地写在脸上,记得收一收。即使滢滢有缺点,但她机灵漂亮,是你怎么诋毁都比不过的。不是说你踩滢滢几脚,就能站在她前面了。即使是下辈子,下下辈子,你——你那个谁谁都别想!”
说完,成磊就转身进了大院。
眼泪在张小月眼珠里打转,令她感到屈辱的是成磊根本不记得她,还坚信她比不上元滢滢。
果真和元滢滢说的一样,张小月被臭骂一顿,什么都没得到。她路过小饭馆,看到元滢滢明亮的眼睛,不敢停留,担心被元滢滢嘲笑,忙加快脚步走了。
到了京市医院,护士抓住张小月的手,埋怨她怎么陪床的,亲爹要喝口水找不到人,只能拿着输液瓶去打水,被人撞倒摔在地上,弄得一地碎片,人也被划伤了。
张小月闷不做声,听着护士责怪她。护士说的话,她没听进去几句,满脑子都在想,都是一个村子出来的,凭什么元滢滢能清闲地待在饭馆,可她呢,要留在医院伺候病人。张小月不满意现状,但她没办法改变,她厨艺不好,又吃不了苦,除非能搭上成磊才能留在京市。只是成磊今天彻底断绝了张小月的幻想,他连张小月的名字都记不住,更不会对她产生其他感情。村长看着发呆的张小月,举起被划伤的右手,轻声叹气——自己惯出来的闺女,酿出的苦果只能自己吃。
指望张小月照顾大概是不可能的了,村长已经给家里去了电话,要把张小月送回橡木村,换儿子儿媳妇来照顾他。
元欣好奇问道:“滢滢,你说的是真的假的,成磊真的会臭骂张小月一顿?万一他在张小月面前抹黑你,说你们离婚,就是因为你和,咳咳,和他表哥不清不楚,这会儿又搭上另一个男人。到时候传回村子,你的名声可就臭了。”
元滢滢笃定:“成磊不会。”
成磊虽然脾气火爆,但人品好,出身知识分子家庭,是不屑于做说人坏话的事情。再说,刚才张小月经过饭馆匆匆逃跑,明显是被说中了。
被莫名其妙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人一闹腾,成磊心情很差劲。
成母嘴里抱怨着,罗母课上又来找她的麻烦,偏偏她挑出的都是小毛病,成母反应大了还会被人说气度小,斤斤计较。
“如果小元在就好了,她吵架厉害,一定能帮我吵赢。罗妈妈害怕小元,不只是她,大院里恐怕没有哪个婆婆不怕小元的。只要我和小元走在一起,她们看到我都微笑点头,从来不多说话。”
成磊心里乱糟糟的,毫不留情地戳破成母的怀念:“别想了,她以后不再是你的儿媳妇,吵架也不能帮你。”
成母唉声叹气,成父不理解,说元滢滢在的时候,成母整天横挑鼻子竖挑眼,看元滢滢哪里都不好。这会儿元滢滢和成磊离了婚,成母反而回想起元滢滢的好来。
成母瞪他一眼,梗着脖子说道:“远香近臭,你懂不懂。而且我只是刚开始误会了小元,后来发现她人漂亮,性格虽然有时候很冲动,但起码懂得护人,逐渐开始接受她了好吧。只不过没等我和小元关系融洽,她就和儿子离婚了。”
成父看着紧闭的房门:“成磊这样子可不行,没了老婆像天塌了一样,传出去不让人笑话。”
依照成磊的条件,即使是二婚,也有很多好姑娘可以挑选。成父看着哪个都好,长相端正,又个个都是城里人,肯定不会被成母嫌弃是从乡下来的。
但成母却挑剔着,说这个看着太软乎,肯定撑不起一个家,那个瞧着太精明,她不喜欢。
成父听着奇怪,慢慢才回过味来,成母是在用元滢滢做标准挑选儿媳妇。他摇摇头,心想真是不懂成母,过去明明嫌弃元滢滢是农村出身,粗鲁没文化,这会儿又成了完美媳妇,被拉出来和这些女孩子比较。
成磊冷着脸出门,临走前留了一句话:“别瞎折腾,我不会去的。”
成磊来到小饭馆,正碰到简苏木来看望元滢滢。两个人站在柜台后面,简苏木打开保温盒,取出买来的冰棍分给大家吃。元欣和元倩咬着冰棍,听着简苏木低声和元滢滢解释:“巧克力、奶油,我都买了。不过一次不能吃太多,会闹肚子。你中午吃一个,剩下的我帮你留着,晚上再吃。”
元滢滢戳破他的打算:“你要留下来吃晚饭?”
简苏木笑着:“我自己在工厂,吃饭都是随便对付,整天两道菜一份米饭,吃的肚子难受。伯母手艺好,我既然来找你,顺路就蹭一顿饭,排骨我都买好了,我们晚上吃糖醋排骨好不好。”
元滢滢答应了,拿起奶油味冰棍往嘴里送,轻轻一咬,像棉花在嘴里融化。
简苏木不喜欢吃零食,手撑在桌上含笑看着她。
元欣瞧的目瞪口呆,她哪里见过简苏木这种追求人的办法,把元滢滢当作小女孩一样宠着哄着。元欣想起她的丈夫,模样长得周正,人勤快,就是太爱听她婆婆的话。遇到元欣和婆婆争执,丈夫永远站在婆婆一面,张口闭口就是婆婆一个寡妇养他不容易,元欣如果孝顺,就应该多退让。
元欣心里五味杂陈,她过去能忍受,因为家家户户都是这么过来的,男人嘛,身上总有不完美的地方,凑合能过日子就行。可元滢滢遇到的男人,先是成磊,后是简苏木,让元欣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要求太低。
第282章
元滢滢稍一转身,就看到成磊站在外面,脸色紧绷,一副别人亏欠他几百块钱的生气模样。
简苏木拿起纸巾擦掉元滢滢嘴角的冰棍水,被元滢滢用胳膊一捅,才注意到成磊。简苏木没有被抓包的困窘,他神态大方,朝着成磊笑道:“磊哥,你来了,要吃碗饺子吗?”
他一副男主人的做派,让成磊看了碍眼。成磊没理会简苏木,只盯着元滢滢看:“就选定他了?”
元滢滢摇头:“还不算,他要追我,还没追上。”
成磊丝毫不顾忌过去的兄弟情分,嘲讽简苏木假殷勤,实际和他比起来半斤八两。简苏木哎了一声,要成磊别乱讲话,别管他对外人如何恶劣,起码在元滢滢面前的形象是光辉高大。成磊可倒好,虽然自己抢对方媳妇这件事做的不对,但成磊也不能当面说他不好,万一元滢滢真的相信了怎么办。
元滢滢眼尾挑起:“我不觉得。简苏木对我挺好的,带我买衣服,给我送吃的,而且他从来不和我吵架,比有些人要好太多。”
作为“有些人”的成磊脸色变幻,他怀疑地看向简苏木,难以想象简苏木为了追人,连男人脸面都不要,真是不择手段。
元倩提心吊胆地看着,唯恐两个男人在小饭馆打起来,她忙朝着元滢滢使眼色,元滢滢指使着简苏木去后院。简苏木不想离开,睁着乌黑明亮的大眼睛看元滢滢,但她没有心软,语气着急:“你快去,看家里还有菜吗,如果没有就去街上买点,不然晚上你可没有菜吃。”
元滢滢一着急,说话的语气微微加快,像是在催促人。但简苏木听了心里舒服,他喜欢元滢滢说话的语气和态度,俨然把他当作了自己家里人,差使他去买菜做晚饭。
亲眼见到温顺听话的简苏木,成磊面上露出惊讶的表情,他嘲讽一笑:“他真能豁的出去,为了你,什么都愿意做。”
元滢滢不耐烦,问成磊究竟来这里做什么。成磊张开嘴巴,但连他自己都弄不清楚,到底想对元滢滢说什么话。半晌,成磊说他来吃饭,点了芹菜虾仁馅饺子。
饺子包的圆鼓鼓,整齐地码在盘子里。元滢滢把饺子放在成磊面前,提醒他醋和辣椒都放在桌上,自己随便取。
成磊叫住元滢滢,让她陪自己坐会儿。
元滢滢答应了,她看着成磊吃了两口饺子,夸了一句好吃。
“是你做的?”
元滢滢否认:“当然不是,全都是我妈和元倩调的馅料,包的饺子。味道很香吧,店里的顾客只要吃过一次,很快就会成为回头客。”
成磊点头。他觉得很奇怪,和元滢滢做夫妻的日子,两人经常吵架,连在床上最亲密无间的时候,都会拌两句嘴。但真离了婚,反而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聊天。耳边再不会响起元滢滢清脆的责骂声,因为她骂人的对象已经换成了简苏木。可得到了想要的清净,成磊高兴不起来。
成磊忽然想问元滢滢,究竟有没有喜欢过他。可成磊没有问出口,他觉得自己可笑,明明在结婚当天就准备离婚,现在还想要元滢滢的喜欢,太过痴心妄想了。
于是成磊只是问:“你喜欢简苏木吗?”
元滢滢微微思考,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体贴,会哄人,元滢滢似乎没有不喜欢简苏木的理由。
成磊笑道:“我都快忘记,我们是因为钟志平才离婚。没想到,最后得偿所愿的不是钟志平,而是我的好兄弟,真是讽刺。钟志平那种人,从来只有他算计别人,没有被别人占过便宜,你说他如果知道了,被简苏木截胡,会不会发疯。”
元滢滢盯着他带着笑意的唇角,突然说道:“别笑了。成磊,你假笑的样子一眼就能被人看穿。”
笑容变得僵硬,成磊捂住脸,声音沉闷:“滢滢,人是不是犯贱。我现在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听你骂我,你骂我两句吧。”
“成磊,别人犯贱不犯贱我不懂,只是你肯定是。你到底是离婚以后太寂寞了,才想起我的好。还是看我离开你以后,没有灰溜溜地回橡木村,心里不舒服,就过来找我的麻烦。”
成磊摇头。
两人说着就又吵了起来,成磊毫无意外地输了,他坐在椅子上,仰起头望着元滢滢。自从离婚后就堵在胸口的石头被突然挪开,成磊吐出一口浊气,即使他再爱面子,死不承认自己对元滢滢的感觉,此时心跳声在提醒着成磊,他喜欢元滢滢,早就在离婚以前就喜欢上了。可悲的是,成磊在离婚后才发觉。
但成磊从来不觉得迟,他猛然站起身,眼睛里不再有迷茫:“你说的对,我就是骨子里发贱。但我来找你,不是为了取笑你或者贪图过去床上的那些事,因为我觉得,这辈子只能接受你做我的媳妇。”
元滢滢骂他痴心妄想,这会儿不嫌弃她没文化,拉低成家的素质了。
“我是找媳妇,不是找老师,素质高不高根本不重要。”
元滢滢知道成磊高傲,故意气他:“那你慢慢排队吧,如果表现格外突出的话,我会重新考虑。”
成磊问道:“我前面有几个人?”
元滢滢本来是随口编的,哪有具体的数字,她掰着手指头,胡乱说着瞎话:“可多了,一二三四五……你慢慢等着,反正你排在简苏木后面的后面的后面。”
成磊无所谓道:“没关系,我可以插队。”
元滢滢瞪圆了眼睛,看成磊说的郑重其事,显然不是在开玩笑。这是元滢滢头一次见识成磊的无赖,一时间连骂人都忘记了。
晚饭时,元滢滢用筷子点着碗里的饭菜,脑袋却在放空。她想起成磊无赖的模样,成磊长相周正,但不是传统的英俊,像极了长辈嘴里的坏孩子。成磊本人就像是,不好好在学校上课,偷跑出去摸鱼打架的男孩子。他说无赖话时,脸上有别样的光彩,这对于元滢滢来说格外有吸引力。元滢滢已经熟悉了成磊的身体,他的身材好,腹部紧绷绷的,没有多余赘肉,元滢滢每次摸上去都觉得手感很好。这会儿元滢滢又想起成磊赤着上身,眼神迷蒙的模样,心尖发颤。
简苏木夹了糖醋排骨,放在元滢滢碗里。他好奇打听,成磊说了什么话,怎么元滢滢整个下午都在心不在焉。
元滢滢敷衍过去,只说成磊东扯西扯说了许多话,听不出哪一句是重点。
简苏木眼底一片黯淡,没有继续追问。他嫉妒起成磊,即使成磊和元滢滢已经离婚,但他们毕竟有过夫妻生活,只要成磊出现,元滢滢见了他就能回想起。如果想要元滢滢彻底忘记成磊,只能用更好、更卖力的取代。
简苏木暗自做了决定,他要抹掉成磊留给元滢滢的痕迹,要元滢滢只能想到他,再回忆不起成磊的好。
这当然要简苏木加倍努力,补充丰富的理论知识,他已经决定去买几本相关的书籍,好好学习。虽然简苏木在学校里都没有认真读过书,但为了以后的幸福,简苏木要比之前念书时更加用功才行。
元滢滢来到小饭馆,见元爸坐在台阶上,元妈低声埋怨他太不小心。元滢滢一问,才知道元爸走路太急,扭伤了脚踝,可今天有一份单位订餐必须要送。其他人根本走不开,元滢滢主动要去送。元爸把地址给她,告诉她走哪一条路线最近。说完后,元爸又说:“不行,你走另外一条路,虽然远了点,那条路上有成片树林,不会被太阳晒到。”
元滢滢骑上车,戴好草帽,听着元爸嘱咐她,要骑慢一点,小心摔倒。即使送迟了一会儿也不要紧,大不了少收点钱,但不要为了争取时间骑的飞快。
元滢滢越听越觉得元爸唠叨,她一踩脚蹬,把元爸的话甩在身后。路上果然和元爸所说的一样,道路两旁都有树林,大片阴影覆盖着地面,没有热气,透着阴凉。元滢滢来到订餐的单位门口,她看了一眼手表,提前五分钟送到。
元滢滢和门卫说了一声,很快就有人出来接餐。对方给了钱,元滢滢当面点清楚,发现一张快要破成两半的,就退了回去,让他换一张。
对方本想劝元滢滢收下,奈何元滢滢态度强硬,她从来没有跟人服过软,无论对方怎么说都不肯松口。
“哎呦,你这小姑娘,人长得漂亮,还挺会计较。”
元滢滢收下他重新给的钱,不客气地回敬道:“比不上你,一个大男人磨磨唧唧,为了一张钱和我掰扯了几分钟。”
男人被噎住,知道元滢滢不好惹,就摇头不再说话,安排人把饺子送进去,分给大家当午饭。
元滢滢推着车子要走,听到咣当的响声,她探着脑袋看去,见两个人在打架,不过是单方面压制,地面的人毫无还手之力,只是嘴上骂骂咧咧。元滢滢心想,地面的男人真废物,打不过人还嘴硬,不是欠收拾吗。如果换成她,骂人的话不停止,她就扇对方嘴巴,直到他学会闭嘴。
元滢滢正瞎想着,打人的男人伸出手,啪啪扇了几下,聒噪的骂人声音终于停下。元滢滢觉得自己和打人男人挺心有灵犀,就抬头看他长得什么模样。
她刚一抬眼,就和转身的钟志平对上视线。
钟志平嘴角带着淤青,平常打理的熨帖的头发此刻乱糟糟。他不再嘴角带笑,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眼底闪过暗光。
钟志平开口,声音带着沙哑,仿佛被丝线拉扯,再加重力气就要破音。
“弟妹,好巧。”
地面的男人被打的发晕,听到有人来了,连忙呼救:“快喊人,钟秘书要打死人了。”
钟志平给了他两巴掌,男人见元滢滢无动于衷,没有喊人的打算,终于死心。他脸颊肿的看不出来本来的模样,声音不复刚才的硬气,朝着钟志平道歉:“钟秘书,是我胡说八道,我不该说你妈妈自作自受,全是我的错。可我也是听别人讲的,你去找他们的麻烦,我肯定管住自己的嘴巴。钟秘书,你就饶了我吧。”
男人敢当着钟志平的面说闲话,无非是因为钟志平看起来斯文,一副好欺负模样,从来没和人红过脸,所以男人有恃无恐。可刚才钟志平下手的力气让男人害怕,他动手太狠,男人再不认错,担心脸都要毁了。
钟志平淡淡开口:“都谁说过,名字。”
男人沉默,担心如果说出来其他人的名字,他会被打击报复。只是,男人看到钟志平举起的拳头,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想法,连忙说出了五六个名字。
“没了,真没了,就他们几个。”
钟志平松开他的领子,抬脚朝着元滢滢走过去。
他温柔笑笑,牵扯到嘴角的淤痕顿时嘶了一声。
“弟妹要回去了,正好,我也下班了,我们一起走吧。”
元滢滢越过钟志平,看向他身后的男人踉跄着起身,嘴里骂了两句,匆忙地跑掉,可能是赶去医院看伤。
刚目睹了钟志平打人的场面,他没有解释的意思,反而邀请元滢滢一起回家。正常人都会拒绝钟志平,毕竟他看起来太危险。但元滢滢点头,说着“好啊”。
钟志平去开车,把元滢滢的车子平放平摆在后面。车窗被他完全打开,风吹过钟志平凌乱的刘海,他的眼底一片冷淡,突然问,介不介意他抽根烟。
元滢滢不介意,只是好奇,她以为钟志平这样的人不会抽烟。
钟志平笑着说:“我是什么样的人。”
第283章
元滢滢凝神思索,缓缓开口道:“脾气很好,不会发火动怒,有点像文静秀气的女孩子,而不是一个男人。”
钟志平低声笑了起来,风掀起他的刘海,元滢滢才注意到他额头也有淤青,指甲盖大小,像一枚硬币印在脸上。元滢滢伸出手指戳着,钟志平嘴里嘶了一声,他抬起手,抓住元滢滢纤细的手腕,目光凛冽锐利。
钟志平解释打人的前因后果,他升职太快,引来了不少人的嫉妒。他们开始扒钟志平的背景,收留钟志平的成父他们不敢招惹,就只能从钟志平的亲生父母做文章。
钟志平的母亲当年不顾一切地嫁给他父亲,陪伴对方从穷小子到有一定地位。钟母在家的时候,有长辈疼爱,哥哥宠溺,但自从结了婚,她在钟父面前格外卑微。周围的邻居都知道钟母过得并不幸福,每天晚上都能听到从钟家传来的争吵声音,大都是钟父在不耐烦地呵斥,钟母默默哭泣。但钟母为了面子,可能不想让人觉得,她选择的男人是错的,她始终没有把受过的苦头告诉给哥哥。钟母不是因病去世,她是自杀的。她趁着钟父上班,钟志平去学校,关闭了所有的门窗,点燃了煤炭,静静地躺在床上。
钟志平回家时,闻到炭火的气味,他和钟父冲进卧室,看到的就是已经没有呼吸的钟母。钟志平喊着要送母亲去医院,但钟父站在原地,劝他别费力气,身子都冷了,去医院也没用。钟志平拽着母亲的手,却因为力气太小怎么都拉不动。他眼圈发红,瞪着钟父,说是他害死了母亲。
钟父一怔:“你妈是自杀,不好好过日子,整天折腾出这么多事情,明天我还要向大家解释……当初就不该娶她这个被宠坏的大小姐,只会惹麻烦……”
钟志平咬着钟父的手腕,直将他咬的鲜血淋漓,被狠狠甩到墙上才停止。他看着钟父的眼神像是在看仇人:“你可真让人恶心,我竟然是你这种人的儿子!”
钟父急着包扎伤口,对于钟志平的突然发疯很是气急败坏,随口说着:“不想当我的儿子,你就出去讨饭吃。小小年纪,只有吃够了苦头,才知道当父母的不容易,你现在就滚!”
钟志平走出家门,迎面吹来的寒风让他变得冷静。钟志平突然意识到,他的年纪太过尴尬,如果有人想要收养孩子,会选择在襁褓中还没记事的婴儿,至于他,别人根本不会考虑,甚至会怀疑养不熟他。钟志平在脑袋里想过很多人,一个一个都被他否定。最后,钟志平徒步走到成家,他在草丛前面蹲下身体,抹了两把灰,往脸上一涂。钟志平眨巴眼睛,刚才亲眼目睹母亲死亡的时候,他都没有哭,此刻却落了两滴泪水,混杂着脸颊的泥土,显得格外可怜。
钟志平蜷缩似地蹲在成家门前,看到成父时他愣愣地站起身,说着:“舅舅,我没有妈妈了……”
成父把钟志平搂在怀里,满脸心疼。成父强势地要回了妹妹的骨灰,钟父本不想给,毕竟妻子的骨灰不由他来安葬,背地里肯定会被人说三道四。但成父开口,说如果钟父不给,不必等以后,现在他就可以让钟父身败名裂,钟父只能妥协。
身为妹妹的血脉,成父当然不会看着钟志平和他那个无情无义的父亲生活在一起。就这样,成父收留了钟志平,他对钟志平比对亲生的儿子还要耐心体贴,动用手边的资源铺路,让钟志平的仕途平坦。
但钟志平明白,在成父眼睛里,只有成磊是他唯一的儿子,而成父对他再亲再好,也只是把他当作外甥对待。在成磊晚归、和别人打架惹事的时候,成父会狠狠地骂他,气极了会做势要打成磊。但成磊并非一无是处,他拿回的成绩单,每一项都惨不忍睹,只有同学评价一栏是满分。成父看着,脸上有了笑容:“臭小子,还算有一两个看的过眼。”
可面对钟志平时,成父总是夸奖,露出欣慰的表情。钟志平曾经有过叛逆的时刻,他故意考的差劲,把成绩单拿给成父看时,期待从他嘴里听到责骂。但成父的表情仍然温和,他摸着钟志平的脑袋:“一次的失利算不了什么,志平,我知道你是好孩子,和成磊不一样,你下次肯定会考好的,对不对?”
钟志平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我会的,舅舅。”
钟志平终于明白,他和成磊之间的差别是什么。成父对待他温厚宽和,却过于礼貌客气,像是招待不熟悉的客人,而不是对待儿子一样亲近。自从钟母结婚,和家里的关系不再亲近,钟志平很少见过成父,他们两人之间没有太多感情。成父愿意收留钟志平,也是看在妹妹的面子上。钟志平不再奢求所谓的亲情疼爱,他隐藏所有的情绪,思考做事的时候只从利己的角度出发。在得知亲生父亲想要送他下乡,借此避免后生的孩子受罪时,钟志平很快想好的办法,让父亲自作自受。但他看到饭桌上的成磊,他皱紧眉毛,让成母不要再夹菜,他自己有手,钟志平忽然生出了恶劣的主意。
成磊和罗家儿子打架,闹得整个大院都知道了。罗家不依不饶,一定要成父给个说法。在这个时候,成磊下乡是最好的避祸方法。当然,送走了成磊,钟志平没有就此放过父亲的孩子,经过他的算计,原本一母同胞的兄妹两个整天抢来抢去,闹的家里不得安宁。
钟志平想着,他本来就不是好人,即使能够伪装一辈子,但骨子里流淌着和亲生父亲一样恶劣的血液。舅舅对他那么好,他却因为嫉妒就算计成磊,倘若舅舅知道了,一定会后悔当初把他领回来。
同事不知道钟志平的本性,只想着拿钟志平母亲自杀的事情刺激他,过过嘴瘾。他故意当着钟志平的面,说他母亲自作自受,嫁给了钟父以后不安静做个好妻子,好母亲,整天爱啊情啊的不离嘴,作的令人心烦,难怪会被钟父讨厌。一个被丈夫厌烦,连家都不愿意回去的女人,做出自杀的选择简直懦弱而愚蠢。但一想到是钟母这个作天作地的女人搞出来的,一切又变得合情合理。
即使钟志平也认为母亲过于懦弱,但轮不到其他人去评判。他把背地里说闲话的男人约到角落里,和他打了一架。如果刚才不是元滢滢出现,钟志平是不会轻易收手,就他下手的力气,恐怕会把男人打成残废。
钟志平闭上眼睛,他不敢继续想下去,如果他没有停下,只顾着出一时之气,气倒是出了,但仕途也会完全毁掉。之后别人提起钟志平的名字,不会说他前途无量,而是会摇摇头,叹息地说——哦,是那个打人的钟志平啊,再能干也没用,心太狠,这样的人哪个领导敢用他。
钟志平手背的青筋鼓起,他让烦躁跳动的心跳声音恢复平稳。
钟志平睁开眼睛,恢复了平常的温和,他想,今天太冲动了。他本来有更好的办法去报复,却选择了最原始暴力的一种。
“弟妹,多谢你。”
元滢滢一头雾水,不明白钟志平口中的道谢从哪里来的。毕竟她虽然围观了钟志平打人的场面,可从始至终都没有插手,只是静静旁观。钟志平转身,看着元滢滢水淋淋的眼睛,此刻倒映着他的身影,忽然笑道:“不过,我可能要再冲动一次了。”
说完,钟志平便打着方向盘,脱离原本的大道,转向了一条小路。
汽车冲进草丛,猛地停下。
元滢滢感到奇怪,询问钟志平为什么开到这个地方。她抬头,对上钟志平晦暗幽深的眼睛。
钟志平俯身,慢慢靠近元滢滢。他宽阔的肩膀把元滢滢瘦小的身体完全笼罩,两人距离近的元滢滢可以看到他嘴角的淤青是什么形状。
“你刚才说错了,我从来就不是好人。我和我亲生父亲一样,冷漠自私,心里想的只有自己。就比如现在——”
他抬起手,指腹蹭过元滢滢柔软殷红的唇瓣,目光沉沉:“我明知道你是成磊的媳妇,即使你们已经离婚,但名义上,你仍然是我的前弟妹。但我满脑子想的都是,把你压在这里,亲你,碰你。”
钟志平揉着元滢滢的唇瓣,像揉捏着娇软的花瓣,他微微张开嘴,露出雪白的牙齿,和一点点舌尖。钟志平弯腰,在快要碰到元滢滢红唇的时候,突然停下。他摸着元滢滢闭上的眼睛,笑道:“害怕了?是不是觉得之前完全想错了我,现在很后悔,恨不得离我越远越好?”
鼻尖是淡淡的香烟味道,配上钟志平身上的香皂气味,一点都不臭,反而有种别样的韵味。下巴被钟志平掐在手心,元滢滢轻轻摇头,问着:“钟志平,你亲过其他女人吗?”
钟志平一怔,在他的想象中,元滢滢应该会尖叫怒骂,说他是无耻小人,竟然会对表弟妹做这种事情。但元滢滢很冷静,她完全没有被吓到,问出的问题也出乎钟志平的意料之外。
钟志平摇头:“没有。我没有亲过别的女人,身边没有过女人。”
元滢滢抿唇笑了:“可是钟志平,我有过男人,接过吻,对方是你的表弟成磊。你现在还要亲我吗?”
钟志平眼底的深色逐渐变深,他的手臂从元滢滢的腰肢穿过去,声音发闷:“我确定。我样样都比表弟好,相信接吻也是一样。”
唇瓣被贴紧,钟志平格外生涩。横冲直撞如成磊,刚接吻的时候多次撞到元滢滢的牙齿,他性格冲动,却无师自通,用舌头寻找着可以探索的各个角落。元滢滢和成磊的相处,就如同他们在口头的较量一样,谁都不让谁,彼此互相压制,势必要分出胜负的架势。但看起来比成磊聪明冷静的钟志平,在亲吻这方面成了糟糕的学生。他贴着元滢滢的唇瓣,良久没有动作。仿佛在钟志平的认知里,亲吻就是两个人的嘴巴靠近,紧紧贴着。
元滢滢推了他一把,问他怎么变得呆头呆脑,没有了平常的机灵劲儿,根本比不上成磊。男人的好胜心体现在方方面面,尤其是在心爱的女人面前,没有哪个男人会愿意同别人比较,而且还是比输的一方。
钟志平扣紧元滢滢的腰肢,没有平常运筹幄幄的信心满满,他降低姿态,做出好学生请教的模样:“我比不上表弟,他有经验,我没有。不过,弟妹,你可以教教我。你教我,我肯定学的很快。”
元滢滢无奈地点头,但她并没有太多耐心,只想着随便说两句,假如钟志平能够学会,他们就可以继续下去。但如果钟志平脑袋笨,教不会他,元滢滢就狠狠推开他,立刻离开。
元滢滢愿意同意钟志平的亲近,大部分原因是因为钟志平长得好看,文质彬彬,是元滢滢很难接触到的男人类型。她如今离婚单身,和同样单身的钟志平亲近,没有人可以数落她。
钟志平认真地听着,丝毫不知道假如他学不会,就会被元滢滢嫌弃地扔到车里。
但钟志平的优秀聪慧显然是各方面的,包括学接吻。
他的吻轻柔和缓,却带着不容拒绝和推开的气势,看似软绵绵,但把元滢滢完全禁锢在怀里,让她既保持舒适自由,却没办法挣脱。
第284章
元滢滢身体悬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钟志平抱坐在膝盖上。钟志平含着她的唇,恋恋不合地吻了很久,直到把元滢滢的唇吻的微微发肿。
从刚开始的青涩毛头小子状,到现在游刃有余地把控全局,不过只过去了半个小时。元滢滢不禁感慨着文化人的好处,果然脑袋聪明学什么都快,连摆弄那种事情都能举一反三。
钟志平把元滢滢压在怀里,两只手掌轻托着她的后背,让她被迫承受着汹涌猛烈的吻。元滢滢好不容易有了调换呼吸的时间,就大口喘着气,闷声闷气地骂着无论多文质彬彬的男人,在接吻的时候都会变成无赖。
钟志平在元滢滢的唇角轻啄,点头附和她的话:“你说的没错。我做了十几年的文化人,早就烦透了。相比于文化人,我更喜欢做无赖,因为——”
他压低声音,在元滢滢耳旁沉声说道:“无赖能随便欺负你。”
两个人在路边胡闹了很久,钟志平把元滢滢放回原来位置时,穿的衬衫长裤已经变得皱巴巴。他没心思去整理,只是伸出手替元滢滢抚平裙子上面的褶皱,用手指代替梳子,打理着元滢滢凌乱的发丝。但钟志平即使再放轻动作,也被元滢滢嫌弃力气大,笨手笨脚,她推开钟志平的手,要自己来。
元滢滢从口袋里摸出小镜子,不过巴掌大小,形状玲珑,连她的两只眼睛都不能照全,元滢滢只能照着一边。钟志平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人,盯着元滢滢照镜子的动作。元滢滢分出心神瞪他一眼,没好气道:“你快点收拾,别磨叽,我要快点回家呢。”
她出门只是来送饺子,过了中午还没回去,现在已经到了黄昏,夕阳西下橘红色的光芒洒在元滢滢柔白的脸颊,钟志平脑袋里突然冒出“妩媚”这个词。
他觉得元滢滢媚极了,此时此刻她就像民间传说中的美女蛇,利用美色把人勾到路边,玩弄一番再慢慢吃掉。
但钟志平想着,如果元滢滢真的是美女蛇,打着想要吃掉他的主意,那他肯定要和元滢滢好好谈判,让她留下自己。毕竟他很有用处,懂得很多,能逗元滢滢开心,会开车送元滢滢免得她被晒到。诸如此类等等,相比较而言,元滢滢这只美女蛇,还是留下钟志平的性命更加划算。
钟志平把元滢滢送回小饭馆,离开时和简苏木擦肩而过。简苏木和成磊关系好,当然讨厌钟志平这个占尽了好处的表哥,因此简苏木冷着脸,没有和钟志平寒暄,想要完全忽略他。只是经过钟志平身旁时,简苏木皱着眉头停下脚步,他喊住钟志平。
“你见过滢滢了?”
钟志平神色自然:“是。”
简苏木眉毛越皱越深,他奇怪钟志平的身上为什么到处充斥着元滢滢的味道,浑身上下都有。简苏木止住继续询问的欲望,因为他明白,即使他光明正大地询问出声,钟志平回答的不会是真话,而会添油加醋,让简苏木怒火中烧。简苏木清楚钟志平的性格,他擅长用三两句话挑拨关系,比如当初的小罗,在简苏木狠狠威胁他以后,就竹筒倒豆子一般说出了钟志平。只是小罗太蠢,连被打到了病床上,都没有怀疑过钟志平的用心,而是破口大骂着成磊混蛋,下手太狠。
简苏木忍住好奇心,他即使想要知道真相,应该问的是元滢滢,而不是张口就想要算计人的钟志平。
简苏木警告道:“离滢滢远点,她不是你能招惹的人。”
钟志平微微轻笑,他单手放在裤兜里,腰细腿长,脸上几处淤青削减了平常的温和,像是在他彬彬有礼的脸上撕开一道口子,露出藏在后面的锋芒。
他开口,声音平缓,说出的话却毫不客气:“你是什么东西,能够替弟妹决定谁能靠近她,谁必须远离她?”
简苏木握紧拳头,在注视到钟志平戏谑的目光时突然变得冷静。他不能是冲动的毛头小子,在小饭馆前面和钟志平打起来,到时候不管是谁对谁错,只要是简苏木先动的手,肯定会被元滢滢嫌弃他故意找事,让客人觉得小饭馆是个是非地,不想再来吃饭。
简苏木松开拳头,冷笑道:“钟志平,你一口一个弟妹,心里真的有把滢滢当作过弟妹吗。还是说,你只是口头喊喊,觉得把滢滢当作弟妹,更能满足你内心龌蹉的想法。”
毕竟,有些人就喜欢嘴里叫着哥哥妹妹,但实际做一些对象夫妻才能做的事情。
钟志平没有否认:“我当然是把滢滢当作弟妹,不管你信与不信,我都是真心实意。但是我虽然喊一声弟妹,可她已经和成磊离婚,即使我有什么想法,也是正当的。你又是以什么身份来警告我,让我想想——成磊的好兄弟,好到整天黏在他媳妇身边,一步不肯远离的好朋友?”
钟志平说的讽刺,他惯会用言语伤人。但简苏木的脸色变幻,却始终保持冷静,没有做出冲动的举动,这让钟志平高看了他几眼。钟志平还以为,和成磊玩得好的兄弟,都是和他一样像个炮仗,一点就炸,没想到还有简苏木一样沉得住气的。
元滢滢探出脑袋,喊着简苏木的名字,他转过身,脚步匆匆朝着她走过去。元滢滢看了钟志平一眼,好奇问他怎么还没有离开。她话说得直接,让擅长用言语讽刺人的钟志平感到难受。他看着简苏木和元滢滢比肩而立,心里很不是滋味,心想在元滢滢心中,是不是简苏木更重要,不然她为什么把简苏木叫进去小饭馆,而面对他,则是催促着要他快走。
但钟志平明白,在确定关系之前,无论男女太过缠人都会让人觉得心烦。钟志平脸上挂着柔和的笑容,他嘶了一声,捂着带淤青的嘴角。
元滢滢让他等等,回房间翻出来一瓶碘酒、一包棉签,让钟志平带回去擦。
钟志平握紧两样东西,他见识过元滢滢气势汹汹骂人的场面,看到她送碘酒关心人,强烈的反差让钟志平心底一软,想着自己在元滢滢面前终究是不同的。
成磊辞掉了文职工作,他在这个位置上做的无功无过,表现平庸。当然,成磊可以凭借这份工作安稳地过一辈子,起码吃喝不愁。但成磊不是甘于平庸的性格,他当机立断辞职,领导听完后久久没有回过神,毕竟过去只听说过挤破脑袋,想尽方法进机关,没想到有人进来了以后还主动要离开。领导和成父有几分交情,随口问着:“你爸同意了?”
成磊态度坚决:“我自己的事情自己说的算,不用他同意。”
领导只能同意成磊的辞职,转头给成父去了电话。得知成磊报名去军队,名单已经递了上去,无法更改,成母抹着眼泪,说成磊的脾气去了军队,肯定要吃很多苦头。她心疼儿子,只是军队纪律严格,探亲都有固定时间,她总不能经常去探望,难免会时刻为成磊担心。
对于未知的军营生活,成磊既不悲观,也不满怀期待,他心情平静,只想着通过军队历练明白想要的是什么。
成父叹了口气,终究没有阻拦成磊。在他眼中,当兵是利国利己的好事,只要成磊能够耐得住性子,肯定会被好好打磨。成父不像成母溺爱成磊,他觉得男孩子就是该多历练,但成父还是托人打听去军营能够带些什么。
军营作息规律,每天一睁开眼睛就是在训练,吃饭睡觉都只能想着训练。有去过军营的想了半天,告诉成父:“你儿子临走前,最好带上几张照片。他去的地方我知道,规定每三个月亲属才能够探亲一次,平常见到的都是班长战友,看不到外人,肯定会想念家里。你把照片装进行李,他想家的时候就能看看。”
成母忙拉着成磊去拍了全家福,她原本打算多拍几张,通通给成磊装上。成磊只木着脸拍了一张,就拒绝再拍,他不理解成母的想法,同样的三张脸,为什么要拍上几张,一张照片就足够他看了。成母只能妥协,临走时,她把成磊拉到旁边,小声地抱怨着:“你爸真是人越老越糊涂,我们一家人拍全家福,他竟然想要把外甥也带来。我当然没同意,妈知道你不喜欢你表哥,看到他的照片肯定不高兴,就对你爸说,他如果想和钟志平拍照,就他们两个单独来拍,不要拉着我们。如果他坚持,连他的份儿都不用拍了,只要我和你合照一张,带到军队里面,你爸这才没说话。”
成磊点头,承认他确实讨厌钟志平,之前讨厌,以后也不会喜欢。合影这件事,成磊尤其赞同成母的做法,如果今天钟志平真的来了,依照成磊的脾气,宁愿不拍照片,都不会同意和钟志平合影。
成磊揉着太阳穴,回想起当初自己和元滢滢离婚,就是因为她和钟志平拍的一张照片。现在想起照片,成磊的心底就浮现对钟志平的厌恶。
成磊装好行李,军队有统一的衣服被子,他能带的不多,随手一背就能上路。成磊看着刚洗出来的全家福——成父成母坐在椅子上,成父双手放在膝盖,神情严肃,成母脸上带着笑容,但有些勉强,毕竟知道成磊马上就要离开家,她怎么都开心不起来,但为了拍照只能做出微笑的表情。成磊站在他们两人身后,眼睛直视前方,这样看起来他和成父神态上有几分相似。
照片被成磊收好,放在胸前的口袋里。摸到胸前的硬物,成磊手掌一顿,他把硬物拿了出来,是一张破损的照片,明显是用手撕破成两半,裂痕歪歪扭扭。当初元滢滢和钟志平的合影,被成磊一气之下从照相馆要了出来,撕成两半。钟志平那张当然被丢进垃圾里,只是元滢滢这半张,成磊当初是丢掉了,但后面又捡了回来。他想起自己和元滢滢结婚的日子不短,却没有拍过一张正式的照片。如果连这张都扔掉,成磊的身边恐怕连元滢滢的一丁点物件都没有了。
成磊把半张破损照片和全家福合影放在一起,同样地放在胸前的口袋里。他坐上军营接人的车,朝着成父成母招手。
离开的时间太匆忙,成磊根本没有机会和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告别。他最想见到的人是元滢滢,只是成磊见到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说自己要走了,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好像没那么好,好到成磊离开前特意去告别。依照元滢滢的性格,恐怕会劈头盖脸数落成磊一顿,说他自作多情,只是去个军营,还眼巴巴地来告诉自己一声,难不成是在炫耀。
但站在一群身穿军绿色衣服的人中间,成磊突然觉得后悔。他埋怨自己的犹犹豫豫,没有去见元滢滢最后一面。成磊心中隐约有预感,他和元滢滢尚且是夫妻的时候,就有钟志平这样的小人惦记他媳妇。元滢滢一离婚,藏在她身边的豺狼虎豹更频繁地冒出来,成磊离开的时间不短,恐怕他回来的时候,元滢滢已经被人叼进窝里,吃干抹净了。
成磊心里慌乱,他四处张望着。意识到自己在寻找元滢滢的身影时,成磊苦笑一声,暗道他太过愚蠢。即使元滢滢知道了自己离开的消息,她怎么可能来送。
成磊垂下眼睛,耳边却响起简苏木的声音。
“滢滢,车在那边,你快看!”
成磊抬头,和人群中一双清亮的眼睛对上视线。
第285章
成磊完全把之前想到的犹豫纠结抛在脑后,他朝着元滢滢挥手,大声喊她,唯恐元滢滢没有听见。
简苏木眼神一滞,他并没有听说成磊要去军营的消息,带元滢滢过来也是因为看到军营接人的车来到了大院,元滢滢想来看热闹。如果知道成磊在那群人的行列中,简苏木不确定他会不会找个借口,故意不让元滢滢来。只是现在,简苏木是无论如何都阻止不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元滢滢抬起脚步,朝着成磊走过去。
成磊原本站在人群中间,看到元滢滢没有转身离开,而是朝着他的方向走来。他挤开身边的人,嘴里急切地说着让让,终于来到了卡车边缘。
成磊弯下身体,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元滢滢:“你来了。”
元滢滢嗯了一声,相比于脸色涨红的成磊,她的反应格外平淡。
卡车发动引擎的声音轰隆作响,成磊皱紧眉头,他没来得及和元滢滢说上两句话,就要出发去军营了。成磊拉住元滢滢的手,他的掌心发热,收拢的手指微微发白。元滢滢仰头看他,见成磊的眼睛闪烁着光芒。
他说:“滢滢,这场吵架,我输的太过彻底。从一开始吵起来我就知道自己输定了,却嘴硬不肯承认,硬着头皮去离婚,看着你离开家里。其实我——”
卡车向前行驶,成磊只能松开元滢滢的手,他朝着元滢滢喊道:“和你离婚,我一点都不高兴,特别不高兴。”
成磊的身影逐渐远去,简苏木看着心中百感交集。一方面,兄弟情义让简苏木忍不住为成磊担心,他是不是能够适应军营生活。另外一方面,因为元滢滢的缘故,简苏木乐意看到成磊离开,远离元滢滢的视线。因为成磊即使脾气再差劲,但他顶着元滢滢前夫的身份,总让简苏木有危机感。常言道,破镜难重圆,简苏木却认为,离婚夫妻复合很容易,稍微有点火苗,回想起从前的种种,就会旧情复燃,重新在一起。
身为成磊的朋友,简苏木了解成磊身上的优点和缺点——他脾气暴躁,身上有傲气,但长相突出,让见过他的人都留有深刻印象,很难忘记。成磊做事风风火火,惹过元滢滢生气,但远香近臭,时间久了,元滢滢再想起两人之间的争吵,回忆中不止有厌烦,可能还有怀念。
简苏木回了一趟家,简父老神在在地坐在沙发上,看了推门的简苏木一眼,冷笑一声,似乎在说,简苏木离开家的时候有多么硬气,现在不还是狼狈地回到家来。继母从厨房走出来,手中捧着刚洗好的水果,她像招待客人一样,招呼着简苏木来吃:“刚洗好的大樱桃,你也来吃两个。你这孩子,怎么年纪越大越不懂事,这次和你爸闹得时间太久,我们还真的以为你不想回来了呢。不过还好,父子之间哪有深仇大恨,你既然回来了,就和你爸爸好好聊开,以后可别再离家出走,太小孩子气了。”
简苏木不理会继母当着简父的面,明晃晃地给他上眼药。如果是在过去,简苏木可能会想着怎么一句话一句话地顶撞回去,最好让继母假惺惺的微笑表情彻底崩裂。但简苏木突然感到释然,他的时间紧张,只能分给元滢滢和工厂,至于父亲和继母,他不愿意在他们身上浪费功夫。
继母被简苏木忽视,脸色一僵,笑着对简父说,简苏木还是老脾气不喜欢她。简苏木皱着眉,直接挑破继母的小心思:“你不用在我爸面前搬弄是非,我这是最后一次回家,以后不会再进这个家。你假惺惺的表演我懒得看,也讨厌看。收好吧,不然我最后一次回家,恐怕一半时间都会是在骂你。”
继母一怔,她和简苏木之间都是弯弯绕绕,简苏木突然变得直接且咄咄逼人,让继母一时间忘记该怎么反应。
简苏木当然不会好心解释,他是从元滢滢身上学到的,对于讨厌的人,直接挑破比暗自讽刺要痛快的多。尤其是看到讨厌的人瞪大眼睛,一副“你怎么能直接说出来”的惊讶时,心里更加爽快。
简苏木的户口已经迁出,他以后人生所有的大事,结婚生子都不需要经过简父的同意。但断绝亲情关系总需要亲自来做了结,因此简苏木回到家里,告诉简父他要结婚了。
简父维持不住脸上的表情,质问道:“是谁,多大年纪,在哪工作,父母都……”
简父做出一副挑剔的长辈姿态,开口询问着,简苏木却不给他面子:“放心,是我很喜欢的女孩。至于她叫什么,是什么家境,就和爸没有关系了。”
简苏木根本没有打算把元滢滢的消息告诉简父,他甚至觉得,如果简父有一点点当慈父的心,就应该听他的话,这辈子都不去见元滢滢。对简苏木而言,家里乱糟糟的关系如果完全地呈现在元滢滢面前,只会让元滢滢对他的印象变差。
无论简父如何追问,简苏木都像砸不烂的铜豌豆,锯嘴葫芦似的不肯开口。简父气的脸色发红,说着要自己查。简苏木的声音很冷,劝他最好不要。
“爸,我明白你不喜欢我,只是我不在乎。但如果你想毁掉我最想要的幸福,我会选择玉石俱焚。反正我什么都没有了,爸不如陪我一起。不知道你事业毁了以后,你的媳妇是不是还愿意跟着你。”
“你——”
简父指着简苏木的手指发抖,他看清楚了简苏木脸上的表情,严肃认真,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简父突然觉得无力,他已经老了,再不能想对简苏木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痴不聋不做家翁,简父还不想彻底丢开简苏木这个儿子,他只能脸色灰败,摆手说着:“随便你。不经过父母眼睛看过的女孩子,是好是歹,你都得受着。你没看成家那小子,在乡下随便娶了媳妇,最后不还是离了。”
简苏木心想,他当然知道,而且他准备娶的,就是和成磊离婚的乡下媳妇。
临走前,简苏木告诉简父,不要去打听他结婚对象的消息,等到他领证办酒席的时候,简父自然会知道对方的身份。他喉咙微滚,补充道:“她很好。无论你有没有见过她,她都是很好的女孩子。不需要爸的祝福,我们也能过得幸福。”
说完,简苏木不去看简父脸上的表情,推开门走了出去。路灯将他的身影拉长,他踩着自己的影子慢慢走,仿佛卸掉了一块大石头。简苏木越走越快,来到了饭馆门旁。他敲门,元倩揉着眼睛,问他怎么大半夜来了。
简苏木问元滢滢睡了没有,元倩摇头:“堂姐屋里灯还亮着,没睡。”
简苏木亲自下厨,包了饺子,端进元滢滢的房间里吃着。他煮了两碗,元滢滢抿着唇说:“我刷过牙,而且不饿,你煮的太多要吃光。”
元滢滢本来是想让简苏木主动求饶,大晚上连吃两碗饺子,简苏木可能受不住,只能乖乖和元滢滢认错,说他煮多了。元滢滢就喜欢挑剔别人的小毛病,再明晃晃地指出来,看着对方低头承认错误。只是如果别人指出元滢滢的错误,别想让她认错,她反而会发火。
她可谓是严于律人宽以待己的典型,很容易招人讨厌,只是看着她漂亮的脸蛋,眨起来灵动的眼睛,没有人会讨厌她对待自己和别人的两套标准。
简苏木却点头,说他吃得下。元滢滢以为他是嘴硬,依在床边看简苏木自打嘴巴。没想到简苏木没有停顿地吃光了两碗,让元滢滢惊讶地张大嘴巴。
“你没吃晚饭?”
简苏木回道:“我一天都没吃。”
元滢滢暗道难怪,同时心中生出后悔,如果早知道简苏木一天都没吃,她刚才肯定不会笃定地觉得,简苏木一定吃不下两碗饺子,更不会认为简苏木会灰溜溜地认错,承认他煮多了。元滢滢撇着嘴,蛮不讲理地说道:“都是你的错。”
她突然冒出来一句话,让人摸不着头脑。简苏木头脑快速地转动着,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只是下意识点头,乖乖认错:“是,我错了。”
元滢滢问他,知道错在哪里了吗。
简苏木慢慢回忆着:“天太晚了,我还来找你,打扰你休息。你爱吃的西葫芦羊肉饺子没了,我煮了其他馅的,太不体贴……”
元滢滢原本心里还有怒气,但听着简苏木格外自觉地寻找错误,甚至元滢滢都觉得过于鸡蛋里挑骨头。
“好了好了,看你态度好,这次原谅你。”
简苏木睁着湿润的狗狗眼睛,瞧着格外乖:“滢滢宽容又大气,对我可真好。”
元滢滢被他逗笑,如果不是简苏木的表情格外真诚,元滢滢恐怕会以为他是在故意讽刺自己。但元滢滢转念一想,简苏木怎么敢讽刺她,肯定是在发自内心地夸奖她。
简苏木大晚上跑到小饭馆吃一顿饺子,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元滢滢问出疑惑,简苏木张开手臂抱住了她,因为刚吃过饺子,简苏木的身上暖呼呼的发热。
“滢滢,我好高兴,终于……”
“终于什么?”
简苏木却没有把断绝关系的事情告诉元滢滢,并非是他故意隐瞒,而是不想让元滢滢被他家里的事情烦心。元滢滢应该是太阳,明媚灿烂地挂在天上,一点点乌云都不应该去遮挡她的光辉。
包括简苏木自己。他摇头,把话吞进去肚子里。
“没什么,只是觉得很自由,像风筝脱了线,在漫无目的地飞啊。但也有点不安,不知道以后会飞到哪里,只有抱着你,我才会觉得安稳,会感慨——啊,原来我的目的地是在这里。”
他说话云里雾里,元滢滢听不太懂,但还是抬起手拍着后背,作为对他的安慰。
简苏木把元滢滢抱得更紧了,他无辜的眼睛里眨动着亮光,喉结上下滚动。
“我最近看了很多书。”
元滢滢不喜欢看书,随意敷衍他:“哦。”
简苏木低头,几乎要咬着她的耳朵:“是教人怎么亲……和在床上……”
元滢滢不相信,怎么还有这种书,她捧着简苏木的脸,说需要验证是真是假。简苏木脸颊微红,很乐意被元滢滢验收成果。
军营的生活辛苦,但成磊很快就习惯。他急躁的性格被磨平,逐渐变得沉稳可靠。长官拍着成磊的肩膀,说成磊是他见过最适合当兵的料子,他会为成磊争取优秀士兵的称号,不过竞争很激烈,需要成磊好好表现。
成磊突然问道:“有奖状吗?”
长官笑意更深:“当然有。”
成磊的眼睛里才有了波动。他加倍努力的训练,在成母探亲的时候,成磊将优秀士兵的奖状递给她。成母连声夸他:“我儿子真有出息,拿回去让你爸看看,省得他天天只记得外甥,不记得你这个儿子。”
“妈,你把奖状拿给滢滢。”
多余的话,成磊没有说,但成母只是愣了片刻就明白了成磊的意思。她心疼地看着成磊,白白嫩嫩的儿子瘦了黑了,眼窝深陷,瞧着比之前更有精神,一定吃了不少苦头。自从成磊离婚后,成母就开始注意合适的姑娘,想让成磊赶紧结婚定下来。只是过去她想要知书达礼的姑娘,真见了差不多的,却嫌弃对方太瘦弱,一点气势没有,像个受气小媳妇。成母想,这样的姑娘,吵架的时候肯定唯唯诺诺,只有被数落的份儿。半天成母才反应过来,她是在挑选媳妇,怎么总是在想对方能不能吵架。
成母终于承认,她其实没有想象中的讨厌元滢滢,甚至很喜欢她,脾气差劲但知道护短,有话直说不用人费心揣测心思。
听到成磊的嘱咐,成母觉得,喜欢元滢滢的不止她一个。成母幽幽叹气,成磊如果早明白心意,和元滢滢好好过日子不就两全其美,现在婚也离了,元滢滢身边的男人虎视眈眈,成母可真为儿子担心。
“你放心,我亲自拿给滢滢看。”
成磊松了一口气,他不明白自己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或许是想起元滢滢羡慕过钟志平拿到的奖状,他也想证明,自己同样可以拿到。
——不过是一张奖状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军营晨练过后,成磊洗了把脸,他没有立刻去吃饭,而是拿出照片,捏住边缘的指腹微微用力。
第286章
自从元滢滢离婚后,非但没有像众人想象中一样生活过得格外艰难,反而有滋有味。钟志平和简苏木两个大男人,长相英俊,工作优秀,但他们不去找没结过婚的单身年轻小姑娘,反而围在元滢滢这个离过婚的女人身边转悠。
离过婚、乡下人、脾气差劲、不体贴,无论哪个词单独拎出来,都会被京市人敬而远之。但简苏木和钟志平一有时间,就往小饭馆钻。钟志平冷静沉稳,让人生出依靠的感觉。简苏木听话嘴甜,和他待在一起,元滢滢脸颊的笑容没有散去过。
元欣从刚开始的羡慕嫉妒,逐渐变得麻木。她感慨世界上不是没有好男人,只是他们都被元滢滢勾走了。在丈夫和婆婆找到小饭馆,要带元欣回家时,元欣抬头,看着她曾经当作宝贝的丈夫。过去元欣觉得丈夫能干,除了过于听婆婆的话,没什么大毛病,只是现在元欣猛然意识到他的平庸无用,即使离开了丈夫,也没什么舍不得的。
因此在丈夫威胁,如果元欣不跟他们回去,就要和她离婚时,婆婆在旁边补充道,元欣想要回家,没那么容易,她得写下保证书,承诺以后再不能随便从家里跑出来。除此之外,元欣要把在京市赚到的钱,一分不留全交给婆婆,以后孝顺长辈,听丈夫的话,婆婆才勉强原谅她。
元欣看向不远处的元滢滢,她乌黑的眼珠转动,嘴唇没有张开,仿佛元欣做出任何举动,都不会出声反对。元欣心里突然冒出一个不满的猜测,如果换了元倩,元滢滢肯定会做出护犊子的姿态,将元倩护在身后,把两人骂的狗血喷头。
元欣莫名地感到难过,同时隐约唾弃自己——她是元滢滢的堂姐,竟然还期待堂妹站在前面保护,真是太不知羞。
元欣捏紧手心,对着婆婆和丈夫干脆利落地说着:“别拿离婚吓唬我。我堂妹也离婚了,过得不比结婚的时候差。你们如果说话算话,现在就去领证,谁不去谁孬种!”
丈夫瞪大眼睛,对元欣的选择难以置信。在他的想象中,和他妈说的一样,元欣在京市吃够了苦头,会立即收拾东西跟他们回家,以后再不敢随便跑出来,做一个听话的孝顺媳妇。婆婆更是气急败坏,她抓着小饭馆里的人就骂,手指着元滢滢,说她带坏了元欣。
“你离过婚,就撺掇别人也离婚,真不是个好东西。之前就长得妖里妖气,现在更……瞧这一身,不知道通过什么办法弄到的钱,恐怕是勾引男人给你买的吧,离婚是不是被丈夫发现,才赶出家门的?”
元欣的婆婆说着,竟然要来抓元滢滢的头发。她的手还没碰到元滢滢,就被猛地推到在地。简苏木护在元滢滢面前,摸着她的头发、下巴,问她有没有受伤。
见元滢滢摇头,简苏木才转过身,直面元欣婆婆。
他吵架的功夫比不上元滢滢,但擅长给人挖坑,讽刺排挤了人还让人听不出来。元滢滢听了还不觉得解气,推开简苏木,掐腰骂着婆婆。元欣丈夫本想要插嘴,被元滢滢一句“窝囊废不许说话”给堵了回去。
“元欣要和你儿子离婚,你应该反思自己。橡木村离了婚的女人,哪个不是过不下去,宁愿丢面子也不愿意凑合,才领了离婚证。元欣铁了心离婚,只能说明你儿子不行,你是个恶婆婆,就算成了二婚也不愿意和你儿子过。而且,你算是哪根葱,能来教训我?再朝着我伸手,我让简苏木把你鸡爪子掰断。是不是,简苏木?”
简苏木连忙点头,表示他心甘情愿替元滢滢出气。
元欣的丈夫和婆婆看元滢滢不好惹,在她身上根本占不到便宜,就变换了脸色,硬的不行来软的,对着元欣温声和气地说话。刚才婆婆一顿吵,更让元欣坚定了离婚的念头。在京市,元欣虽然要看元滢滢的脸色,但吃喝不愁,能拿到零花钱去逛街买东西。元滢滢的爸妈对元欣,可比婆婆要好很多。而在婆家,元欣不仅要看脸色,还要洗衣做饭,一分钱没有,时不时听见婆婆在外面埋怨,元欣是个懒媳妇,什么都不愿意做。
无论丈夫婆婆怎么劝说,元欣都是摇头:“记得你刚才说过的话,别赖着不肯离婚。”
离婚证很快就领到手,元欣彻底和婆家脱离关系。她翻着离婚证,突然说道:“我和滢滢都成了二婚,以后元倩你会不会也——”
元倩连忙摇头:“别说二婚,我连一婚都不打算有。”
元倩很满意现状,有钱有闲,能被元滢滢保护着。偶尔回想起小说的原情节,元倩只觉得是一场梦。她是小说女主角,却没有按部就班地成为男主角的妻子,去海岛奔赴自己的幸福生活。但元倩不觉得后悔,她打听过男主的消息,听说元倩和他退婚以后,很快又找到了合适的结婚对象。女方能干勤快,家里家外一把好手,但她可不是小绵羊性格,碰到婆婆和弟妹刁难,就敞开大门哭天喊地,一点不怕丢人。男主家人被整怕了,再不敢让女方四点钟起床做饭。男主要带家属随军,女方到了海岛每天和邻居打交道,人人都夸她是好媳妇。男主妈说她坏话会被人当面反驳,折腾了几次,男主妈觉得没意思就变得安静。
元倩心想,男主现在的媳妇比她更适合嫁过去。因此,元倩没有官配被抢走的不满,反而松了一口气。至于结婚,元倩完全没有那方面的打算。她试探性地问过元滢滢:“堂姐,假如我七老八十,还没结婚,你能收留我吗?”
元滢滢白她一眼:“真没出息,你都七十了,连钱都没攒够,还要我来养?算了,看你那么窝囊,只要你能继续在饭馆帮忙,别说七十,一百岁我都给你开工资。”
于是,元倩就心安理得地选择不结婚。反正她厨艺好,只要身体保养好,到了一百岁照样可以调馅包饺子,领工资。
成妈带着奖状来看元滢滢的时候,正好遇到钟志平送元滢滢回家。两人脖子上挂着同款围巾,但钟志平戴的是黑色,而元滢滢戴了一条白围巾。
钟志平提出了结婚的打算,他把结婚的一切细节都计划好,仿佛笃定元滢滢会同意嫁给他。钟志平没见过元滢滢和成磊结婚的场面,但是他知道农村结婚热闹,既然如此,他的婚礼肯定要更加热闹,完全盖过成磊曾经给过元滢滢的。
元滢滢问他:“我不答应呢?”
钟志平眼神微黯,声音冷静:“理由是什么?”
元滢滢随口说道:“你可是成磊的表哥,传出去多不好听,我先后嫁了一对表兄弟,仿佛和你们家黏在一块,分不开了。”
钟志平沉默,元滢滢的顾虑合情合理,他理智地思考着解决办法:“如果你是不想和成磊扯上关系,以后我去见舅舅,你不用跟着我,我自己一个人回去。其他人说你的闲话,你不用和他们吵架,告诉我名字,我来解决。”
元滢滢偏头盯着他看,突然笑了:“钟志平,那可是你舅舅舅妈,如果我说,要你和他们断绝关系,我才会考虑,你怎么选?”
她无理取闹的模样让钟志平微微皱眉,但他没说责备的话,反而认真思考元滢滢的提议。
“断绝关系,不行,他是我舅舅,我妈妈的亲哥哥,这辈子恐怕都不能断了联系。不过这是我和舅舅之间的事情,不会拿来烦你。”
钟志平以为他自私自利,只考虑自己,但如果不是成父当年收留他,他这些年肯定过得凄凉悲惨。成家的其他人,钟志平都可以放弃,唯独成父,钟志平不可能断绝来往。其中的原因太复杂,钟志平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楚,假如以后元滢滢愿意听,钟志平会慢慢讲出来。
元滢滢没说话,成母已经从旁边冲出来,指着钟志平说道:“好啊,钟志平。你舅舅对你够好的吧,没舍得打过你骂过你,连下乡都是让小磊替你去的。我不求你知恩图报,可你也不能、不能恩将仇报啊。滢滢是小磊的媳妇,当初小磊一时冲动,误会了滢滢和你的关系,才离的婚。现在他去了军营,你却趁机要和滢滢结婚,你太无耻了!”
钟志平拧眉:“舅妈,婚姻自由。滢滢从拿到离婚证,就和成家完全没了关系。我娶滢滢,不是为了报复谁,或者给成磊难堪,是因为我喜欢她。舅妈放心,成家亏待过滢滢,我和她结婚以后,一定好好对她,不让她受委屈,将舅舅家之前亏欠给滢滢的,都弥补给她。”
成母说不过钟志平,就拉着元滢滢的手,把奖状塞到她的掌心。
元滢滢看到鲜红的印章,诚心夸了一句:“成磊可真厉害。”
成母忙道:“小磊会拿更多的奖状,滢滢,你能不能再等等他?”
元滢滢奇怪:“我为什么要等他?”
成母说不出口,她总不能说,过去我嫌弃你是乡下人,嫌弃你。可是等你走了,我才意识到原来我不喜欢想象中的好媳妇,就喜欢你这样的。成磊也是一样,希望你能等他几天,让他面对面地把心里话说出来。
元滢滢看完了奖状,还给成母,她对着钟志平说道:“前面就是我家,你不用继续送,把妈,把你舅妈送回去吧。”
钟志平点头。
成妈不喜欢钟志平,根本不想让钟志平送她。只是她转念一想,钟志平送她回家,就不能继续缠着元滢滢,便连忙点头同意。
成磊在军营待了三个月,就从训练队伍中调到军事科技研制小队。他头脑反应迅速,经常冒出各种新奇的点子,频繁得到表扬。在军营里,成磊再没有感觉到无聊,他每天都尝试新点子,虽然很累,一躺在床上就能睡着,但成磊觉得日子比待在办公室里要充实。
军事科技研制队伍很难进,成磊最初只是打下手,但他提出的改进发射速度的点子被采纳后,就正式成为了队伍的一员。成磊请了探亲假,刚进大院就被围住,问他军营日子苦不苦,熬得住吗。
对于自己的工作,成磊一概不说,他捡了几件简单生活小事,告诉大院妇女们,以满足她们的好奇心。
“小磊可真的和从前不一样了,不像孩子了。”
成磊笑笑。
他回到家,朝着成父敬礼,身形笔直,目光锐利。和成父说话的时候,成磊没有两三句话就炸,他沉得住气,生平第一次得了成父的夸奖。成母买菜回家,请的保姆她都不满意,换了一个又一个,最后折中,只让保姆来搞清洁,还是由成母亲自做饭。
成磊一声不吭安静吃完了碗里的饭菜,他站起身,把碗刷干净以后要回房间。成母连忙跟了回去,低声问道:“儿子,你说真心话,现在你还想滢滢吗?”
成磊一愣。
他怎么能不想?胸口揣着的照片,都已经被摸褪了颜色。即使再累,成磊睡觉都会梦到元滢滢,看到她笑着骂人,软绵绵地躺在他怀里,嘴里说着热情大胆的话。
知子莫若母。成母一看成磊的表情,就知道他旧情难忘,连忙把自己等元滢滢回家,碰到钟志平和元滢滢求婚的事情告诉成磊。
“我早就看出来,你表哥不是好东西。女孩子多的很,他偏偏找滢滢,明显没有安好心。如果他真的和滢滢结婚,以后领着滢滢来我们面前炫耀。滢滢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那是帮亲不帮理的人。如果我和钟志平吵了起来,她作为钟志平的媳妇,肯定会帮他。想到滢滢会替钟志平说话,我就觉得堵心。儿子,我想明白了,还是滢滢好,人漂亮又护短。乡下人城里人那都不重要。你如果还惦记她就抓紧追回来,赶紧复婚,省得被其他人叼走了。”
成母帮成磊出着主意:“滢滢当初愿意嫁给你,恐怕大部分原因是你长得好看。现在你晒黑了,但眉眼没变化,收拾收拾很吸引女孩子。对了,你把小苏喊来,他机灵,能帮你参考……”
成磊打断成母的话:“不能找简苏木。”
成母不理解为什么。
成磊嘴唇微动:“妈,惦记滢滢的,不止是钟志平一个人。简苏木他也……你帮我参考就行,不必找外人。”
成母瞪大眼睛,无奈叹息,可转念想到,好媳妇和好东西一样,都是被别人争着抢着买。就比如菜市场的新鲜白菜,都是哄抢着买,气势惊人。
对于简苏木喜欢元滢滢这件事,成母也就接受了。
第287章
元倩跑到小饭馆后院,气都没喘匀,对着元滢滢说道:“成磊来了。”
元滢滢白她一眼,心想元倩不是头一次看见成磊,怎么大惊小怪的。但真看到了成磊,元滢滢才明白元倩脸上的欲言又止是因为什么。
成磊晒黑了一些,皮肤从白皙变成了蜂蜜色。他身形挺拔,背部笔直,眼神明亮而坚定。看到元滢滢,成磊立刻站起身,郑重其事的姿态让元滢滢恍惚以为,下一刻成磊就要抬手敬礼。
小饭馆已经到了关门时间,元欣元倩去了后院,把空间留给两人。元欣偷偷瞧着前面的动静,随口猜测着:“你说成磊过来,是要和滢滢谈什么事情?”
元倩想不出来。
元欣分析道:“我看他那副样子比之前改变不少,瞧起来变得稳重。他从进饭馆开始,眼睛就黏在滢滢身上,没有挪开过。哎呀,他会不会是来找滢滢复婚?可是此一时彼一时了,在橡木村的时候,成磊有文化家境好,滢滢当然会选择他。但是现在有了钟志平和简苏木,成磊想要破镜重圆,滢滢不一定会答应。你说呢?”
元倩说不出来,她不知道元滢滢会选择哪一个男人作为下一次结婚的对象,只希望元滢滢能选中对她体贴关怀的,以后能少吵架,多笑笑。
在军营经过历练后,成磊的本性没有改变。他不会弯弯绕绕,径直开口:“去军营的这些日子,我格外想你。想我们在一起是如何相处,最常回想到的就是我们吵的最后一架,你说离婚的样子。”
成磊摸出照片,放在元滢滢面前。元滢滢看着被撕成两半的合影,依稀记起了,这就是她和钟志平在照相馆拍的那张。元滢滢感到惊讶,她本来以为,依照成磊的性格肯定会把合影撕成碎片,丢进垃圾堆中,没想到他还留着。
成磊的确是撕成两半,不过他只是把属于钟志平的那半张扔进了垃圾里,保留了元滢滢的半张照片。
成磊微微低头,这是第一次他没有和元滢滢吵架却主动服软。
“滢滢,我做过许多错事,却没有承认过一件是我做错了。但和你离婚,是我做过最大的错事。我必须坦诚,当初我们在乡下结婚是出于无奈。你也知道,我被张小月算计,被人发现和你待在一起,当时对我来说最好的选择,就是和你结婚。但我心底却是不想和你做真正的夫妻,新婚当天我就计划着和你说离婚的事情,只是世事难料,我们竟然成了真夫妻……在这之后,离婚就越难开口。其实只是一句话,随时随地都能讲出来。我找借口,说没有合适时机,其实心底是不想和你离婚。提离婚的那天,我一直没睡着觉,很想反悔耍赖,坚决不去领离婚证。可我要面子,被半推半就领了证,彻底和你没了关系。假如我知道,离婚以后我会有多后悔,我绝对要做无赖,死皮赖脸地不肯领证。即使你骂我怂,敢说不敢做,我愿意认下。”
成磊的坦诚出乎元滢滢的意料之外。她凝神看着成磊,他的皮肤虽然晒黑,但性格没变,仍旧是坦诚真挚。成磊明明知道,他可以随口扯出谎话,说他根本没有想过离婚,当时是话赶话到一块,他被架了起来,只能去离婚。反正元滢滢不是成磊肚子里的蛔虫,根本不会知道成磊想过什么。但成磊如实相告,没有隐瞒欺骗元滢滢,让元滢滢再面对这个前夫时,态度柔和了许多。
元滢滢淡淡开口:“所以,你为什么来找我?”
她明知故问,就是想从成磊口中听到那一句话。
毕竟,对于离婚的女人来说,听到前夫卑微求复合是难得的畅快。
成磊身形微顿,他郑重开口:“前面一次结婚,你不情我不愿,结局是匆匆分开。这一次,我想重新向你求婚,希望我们是因为感情深厚,水到渠成结的婚。”
元滢滢故意逗他:“我不同意呢?”
成磊眼神黯淡,但他很快恢复正常神情:“你当然可以拒绝我,但你拒绝一次,我就求婚两次。滢滢,我在军营学到一件事,就是永远不要放弃。”
元滢滢故意折腾成磊,轻飘飘地说道“我拒绝”,成磊接受良好。第二天,成磊又来了小饭馆,说了另外一番真诚的话,怀里捧着大捧紫丁香,送给元滢滢。毫无意外,他又被拒绝。
成磊耸肩,看似毫不在意,其实心底难受的紧。元滢滢拒绝的轻松容易,成磊每次求婚失败,出了小饭馆都会在随身带的小本上记下失败原因,好方便下次改进。成磊俨然把元滢滢当作了难以攻克的堡垒,一次攻不下来,就等下次,下下次,总会有攻破的那天。
两人之间仿佛在玩求婚——拒绝的游戏,但元滢滢每次都能收到不同惊喜,再随便说一句拒绝的话,心情别提多畅快。与之相反,成磊就显得苦大仇深,但他面对元滢滢时,眼神永远笃定。
小本子上,已经写到第七十三次拒绝,拒绝理由为:成磊说话声音不够温柔。
成磊写完后,紧皱着眉,他声音从来都是这个样子,不知道什么叫说话温柔。成磊想起了钟志平,虽然他认为钟志平假模假样,但他说话平缓,很招女孩子喜欢,应该就是元滢滢口中的“温柔”。成磊回想着钟志平说话的语气,压低声调,尝试放轻声音,喊着元滢滢的名字。
肉麻劲儿立刻就出来了,激的成磊身子一颤。但他嫌弃归嫌弃,照旧努力练习。
成磊将训练成果拿给元滢滢看,听着成磊压低声音,故意把声音弄得低沉温柔,元滢滢哈哈大笑着:“算了,你不适合,像掐着嗓子讲话一样,怪怪的。你还是恢复平常说话的语气吧。”
成磊无奈笑笑,他同样不习惯钟志平矫揉造作的说话风格,连忙恢复了正常说话。
成磊从来都不是有耐心的好脾气,他几乎把所有的忍耐都用在了元滢滢身上。即使最后一无所获,仍旧会被元滢滢拒绝,成磊也不后悔。他能明显地感觉到,元滢滢对他的态度有很大改变,从刚开始的爱搭不理,到后来常常冲他微笑,愿意接受邀请和他去看电影,逛商场。
烈女怕缠郎,何况成磊最大的问题就是他的暴脾气,在元滢滢面前也已经收敛。
成磊的坚持不懈很快引起了钟志平和简苏木的警惕。
元滢滢本来和成磊约好,但因为钟志平定到她很想看的巡回演出,元滢滢只能放弃约会,和钟志平一起去看。成磊眼睁睁地看着元滢滢坐上了钟志平的车,眼神晦暗。钟志平走下车,把水塞进成磊手中,笑得温和:“天太热了,多喝点水,省得晕倒了滢滢还要心疼你。”
钟志平笑得讽刺,让成磊忍不住想要抬手打他一拳。但成磊克制住了,他不能在元滢滢面前乱发脾气。
相比于钟志平暗地里截胡,简苏木就更为光明正大。在成磊眼中,简苏木像贴在元滢滢身上的牛皮糖,无论怎么扯,简苏木都不肯离开元滢滢身边。成磊烦躁地揉着头发,心想过去怎么没有发现,好兄弟格外烦人。
钟志平的假装温柔,成磊不屑去学。简苏木的没脸没皮,成磊想要学却学不会。简苏木的工厂办的红红火火很热闹,每次出了新衣服他都会拿来给元滢滢试穿。衣服的颜色不一定是元滢滢喜欢的,因此当元滢滢看到简苏木拿了一件亮橙色裙子,当即沉了脸,说这颜色太难看,简苏木真是没眼光。
简苏木不反驳,只是蔫蔫地听着,偶尔抬头用湿漉漉的眼睛看向元滢滢。
元滢滢被他盯的不自在,就开始乱发脾气,找简苏木的麻烦:“你对我有意见?”
“绝对没有。”
简苏木举起手,做出发誓的姿态,他声音清晰,一字一句地说道:“滢滢说的都对,我眼光太差劲,选了一件难看颜色的衣服。只是滢滢,你先穿上去试试看,我觉得这件衣服,其他人穿上都丑,只有你能穿。”
元滢滢不情愿地换上,对着镜子一照,效果比她想象的好很多,青春靓丽,虽然走在街上很吸引人目光,但元滢滢人长得漂亮,自然不害怕别人看。元滢滢知道误会了简苏木,他懂设计,会画画,肯定比自己擅长分析哪种颜色更适合她。就比如身上这一件,看着扎眼,实际穿上很漂亮。但元滢滢是谁,她可是没有主动承认过错误的元滢滢,怎么会说自己误解了简苏木。
简苏木没有奢望过从元滢滢口中得到一声抱歉,在外人看来,或许会觉得元滢滢脾气差劲,动不动发火,丝毫不给简苏木面子,但简苏木习惯元滢滢对待他的方式,甚至乐在其中。元滢滢骂着他时,简苏木没有丢面子的难为情,反而觉得元滢滢身上在发光,像个指点江山的女英雄。简苏木把心里的想法告诉元滢滢,惹得她轻拍着简苏木的胸口:“乱讲什么,还女英雄呢,听起来像是在讽刺我。”
简苏木连忙保证:“我绝对不会讽刺滢滢,全都是我的真心话。”
元滢滢哼了一声:“天生的耙耳朵。”
简苏木就凑上前去,把好揉的耳朵递到元滢滢面前,让她随便揉捏。
只要能逗元滢滢开心,简苏木想的很开,做耙耳朵就耙耳朵了。
成磊被简苏木和元滢滢的相处方式惊讶到。他和简苏木从小就认识,一起长大,直到下乡才分开。因此,成磊最了解简苏木的本性,他长得乖,心里却蔫坏,被欺负了总要暗戳戳报复回去,如果一时半会儿没办法报仇,简苏木就记在心里,只等着有机会就还回去。简苏木爱玩,不常在大院里,早就在小时候他就把京市哪个犄角旮旯最好玩摸索的一清二楚。但现在简苏木完全变了样子,他不是去工厂,就是守着元滢滢,整天困在小饭馆里脸上乐呵呵,从来没有抱怨无聊。
对于他们两个和元滢滢的相处方式,成磊放弃去模仿。他终于意识到,即使模仿的再像,都只能被当作钟志平和简苏木的替代。成磊只能做成磊,才会有和元滢滢复合的机会。
在成磊求婚第九十九次的时候,元滢滢眼眸微动,没有像往常一样说出拒绝的话。
成磊的心跳跳错了一拍,他目光沉沉地注视着元滢滢,希望能够听到“结婚吧”几个字。
心几乎跳到了喉咙口,连在军营跑了十公里,都没有此刻一样心乱如麻。但就在关键时刻,钟志平和简苏木前后脚走了进来。他们也是来求婚,丝毫不顾及成磊手中的鲜花礼物,诉说着求婚的话。
在爱情面前,太要脸面的人大部分成了失败者。所以,顶着成磊仇恨的目光,钟志平将打了无数遍腹稿的话说出口。
钟志平原本有一间房子,是单位分配的单身住房。但钟志平接连升迁,他朝着上面提出申请,要换一间房子。新分配的这间三室一厅,钟志平拿不出主意要怎么布置。他把钥匙放在掌心,目光殷切地看着元滢滢。
“滢滢,你能不能像安排房间一样,安排我?”
简苏木懂得先来后到的道理,他看着成磊怒气萦绕在脸上的表情,微微摇头,心想成磊还是直脾气,不知道掩藏情绪。即使他现在也想冲上前去,狠狠揍钟志平一顿,但他脸上还要笑嘻嘻的,毕竟和元滢滢求婚最重要,和钟志平能秋后算账。
论有文化、彬彬有礼,简苏木比不上钟志平,他也没想过硬要比个高低好坏。简苏木没有多说话,他只是拉起元滢滢的手,往自己耳朵上放。
元滢滢捏他的耳朵久了,刚放上去就下意识地揉捏了两下。简苏木眼睛睁大,笑着说道:“滢滢,你让我一直做你的耙耳朵吧。”
成磊烦躁的不行,他看出来元滢滢今天已经有所意动。即使元滢滢仍旧拒绝了他的第九十九次求婚,两人的关系也会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成磊软磨硬泡,一定能够软化元滢滢的心,让她重新和自己结婚。只是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还是两个,成磊顿时从一开始的信心满满,到心头如同蚂蚁啃咬,眼睛不眨一下地盯着元滢滢。
元欣元倩在旁边看着,竟然比当事人还要紧张。元欣问元倩赌不赌,就拿一个月工资做赌注,赌元滢滢究竟会选择谁。元倩断然拒绝了她:“我从不赌博。”
元欣激她,元倩不肯松口。元欣只能偷偷揣测着,元滢滢到底会和谁结婚:“成磊是前夫,俗话说夫妻还是原配的好,前夫肯定有优势,钟志平温柔体贴,我就喜欢文化人。简苏木……他不行,看着就一肚子坏水。”
元欣对简苏木算计她的事情耿耿于怀,下意识把简苏木排除在外。
元倩提醒道:“是滢滢选,你喜欢没用,讨厌也没用。”
元欣撇嘴:“元倩,你真的很烦人。”
元滢滢最终把手落在了简苏木的耳朵上,狠狠揉了两把,感慨道:“刚才没摸过瘾。”
简苏木拉住她的手,微微俯身配合元滢滢的动作,让她能够揉的更舒服。
他的眼睛水淋淋的,声音和模样一样乖巧:“只要滢滢想要,揉多久都行。”
元滢滢拍拍他的脑袋:“看你这么听话的份上,我就大方一次,满足你的愿望吧。”
简苏木眼神一滞,随即反应过来元滢滢话语中的意思。他连忙抱紧元滢滢,声音激动:“滢滢真好。”
钟志平和成磊这对表兄弟,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竟然败在没有长了一双好揉好捏的耙耳朵上面。
成磊不肯轻易放弃,即使在元滢滢同意了简苏木的求婚以后,他仍然计划了第一百次求婚,但结果当然是毫不意外地被拒绝了。元滢滢以自我为中心,来了京市比起在橡木村时更加放纵自己,尤其是在男女交往上。只是一提起结婚,她就变回了传统的农村人,心里只想着简苏木,对于成磊的示好敬谢不敏。
简苏木是从元欣嘴里听说成磊想撬墙角,她幸灾乐祸,说着天道好轮回,之前简苏木想方设法挖墙脚,现在情形颠倒,被别人惦记老婆的滋味可不好受吧。
简苏木沉着脸找到成磊,两人没有吵,只是打了一架,都气喘吁吁地躺在地面,嘴角挂了彩。
成磊嘲笑简苏木爱面子,打架光顾着护着脸,结果身上挨了好几下,真是得不偿失。简苏木没有被嘲讽的窘迫,他笑道:“我马上就要结婚了,肯定不能脸上带伤。”
唇角的讽刺顿时僵在脸上,成磊气的咬牙:“当初闹腾最欢的就是你,吵着要我离婚,给滢滢好看。”
简苏木丝毫不内疚:“那是我没见到滢滢,虽然见到以后,我更迫切地想要你们离婚。磊哥,你想开点,滢滢嫁给我,总比嫁给钟志平要好吧。她如果嫁给钟志平,你最讨厌的人,你心里不得憋屈死。可滢滢嫁给了我,我们可是好兄弟,以后你想见滢滢了,可以来我家做客。”
成磊没有被简苏木的甜言蜜语迷惑,他打着简苏木的胸口,没好气道:“你和钟志平,我哪个都不喜欢,除非我自己娶滢滢,才不会憋屈。”
简苏木摸着胸口:“我撬过磊哥一次墙角,你又还回来了,正好。”
成磊白他一眼,没吭声,心想二者能够比较吗。简苏木可是真挖墙脚成功,抱得美人归。可他呢,媳妇没了,新结婚对象还是好兄弟,怎么能开心的起来。
但无论如何不满意,成磊只能接受。
简苏木和元滢滢结婚当天,小饭馆布置的格外喜庆热闹。元家的亲戚朋友都从乡下赶来,看着简苏木一表人才,纷纷感叹,离婚也没那么差劲,没看元滢滢二婚找了头婚,把她宠的不像话。
简苏木没请父亲继母来,简父为此生闷气,简苏木根本没有去哄的意思,甚至特意去了电话,不是安抚,而是警告。简苏木告诉继母,最好看住他爸,不让他出现在结婚现场,否则他不在乎让继母老了老了,变成穷困潦倒,无家可归。
简苏木家人的位置要有人坐,他就请来成家父母。成母一言难尽,她本来对简苏木印象差劲,毕竟儿媳妇被简苏木抢走,她看简苏木怎么都不顺眼。但简苏木对她又很尊敬,一口一个伯母,还让她坐在长辈的位置,成母就不好意思继续生气。成母意识到自己的心理变化,突然对成父说道:“我今天才算明白,儿子为什么输了,他比不过小苏聪明啊。”
成父奇怪:“儿子不笨。”
成母懒得和成父解释,父子两个都是榆木脑袋,事到如今还看不清楚,就简苏木会哄人的手段,成磊得学个十年八年还不一定学会。连她原本对简苏木不满,三言两语就被哄好了,何况是元滢滢,她整天被简苏木惯着,能看得上别人才奇怪。
钟志平和成磊坐在一起,轻垂眼睑,说道:“我还以为,依照你的脾气,会抢婚呢。”
成磊看穿了钟志平的算计:“你不用激我。滢滢的性格,我如果敢抢婚,她就能指着我鼻子骂两个小时不喘气。到时候,你再趁虚而入,对着滢滢卖好,当我不知道你什么德性!”
钟志平笑笑,神态自然,他摸出一根香烟,递给成磊。
成磊摇头,他不抽烟。钟志平正要点燃,想了想,还是不抽了。吞云吐雾能缓解他一时的烦恼,但钟志平觉得,他的烦恼太多,抽烟也不会有作用。
元滢滢今天格外美丽迷人,简苏木牢牢拉住她的手,唯恐被哪个胆子大的抢走。成磊嗤笑一声,心想简苏木胆子真小,如果换了他,就大大方方地让大家看,反正是他的媳妇,谁都抢不走。
简苏木回到房间,看见元滢滢软骨头一样躺在床上,四肢摊平。他走过去,拆掉元滢滢编织复杂的发型,又把她搂在怀里,脱掉大红外衣。元滢滢始终眯着眼睛,把身体交给简苏木。她小声喃喃着:“我妈说,你都把我宠坏了。”
简苏木拨开元滢滢腮边的头发,轻轻笑道:“有吗?”
元滢滢睁开眼睛,下巴抵在简苏木的肩膀:“当然有。妈说,小苏如果有了孩子,肯定会把孩子养的娇气,不用自己穿鞋穿衣,随时都抱着孩子走。所以,如果真有了孩子,一定不要交给小苏带,要给爸妈来养,省得被你养废了。”
简苏木吻着元滢滢的脸颊,味道有点甜。
“那小苏可得好好努力,早点让爸妈实现愿望。到时候,爸妈养孩子,小苏我就养滢滢。”
元滢滢轻声哼哼着,怀疑简苏木的本事。她揉着简苏木的耳朵,轻轻吐着气,问他这段时间学的怎么样,可别只会吹牛说大话。
简苏木眼睛发亮,轻啄着元滢滢的鼻尖,决定身体力行来证明,他最近学的很成功。毕竟他看了很多书,还下苦功夫背了下来,绝对能够改变自己在元滢滢心目中青涩莽撞的形象。
夜色逐渐深了,房间里传来元滢滢清脆的笑声,嘲弄着简苏木太笨了。但很快,元滢滢就被堵住了嘴巴,再也不能嘲笑简苏木是个笨东西,看书都学不会。
因为每说一次,简苏木都会记仇,把次数延长一次。
第288章 悍妇(番外)
钟志平站在成家门外,抬手正准备敲门,听到里面传来成母的抱怨声音,说成父心狠,早就知道他疼外甥超过疼儿子,没想到竟然要成磊代替钟志平下乡。
成父尝试和成母解释,成磊和罗家儿子打架,对方紧咬着成磊不放,成磊留在京市反而不妙,不如下乡躲个清净,还能接受再教育,改改他的暴脾气。
这一切钟志平不觉得惊讶,毕竟打架、惹祸、下乡都是他精心算计好。钟志平应该转身就走,当没来过成家。这样下乡的苦差事就轮到成磊身上,而钟志平清白无辜,在所有人眼中他都不清楚这件事情,只需要在事情敲定的时候,露出愧疚感激的神情就足够。
但钟志平心底却冒出一种奇怪的声音,叫嚣着让他推开门。钟志平很少有过不理智的举动,但心里的念叨声音过于强烈,他只能照做,抬手敲门。
吵架声停止,过了一会儿,成父才打开房门,见到是钟志平,扯出笑容问道:“天这么晚,你怎么突然来了?”
钟志平忽视成母不满的目光,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舅舅,刚才我都听到了。不必让成磊替我下乡,这不公平。本来就是因为我父亲他有私心,没道理后果却让成磊受着。”
成母连忙附和,成父摆手,说钟志平不知道里面的弯弯绕绕,让他不用多想,他有自己的打算。
钟志平直接挑破:“是因为和罗家儿子打架的事情?舅舅别担心,我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原来成磊和罗家儿子打架时,正好被大院玩闹的孩子们偷看到,只要他们出面作证,成磊非但不用下乡,罗家还要登门道歉,毕竟是他先嘴里不干净,被打也是自作自受。
成磊下乡的危机解除,没了代替钟志平的理由。成父准备另外想办法,被钟志平劝阻。
“舅舅,我经常在想,为什么有些人父母疼爱,有些人的父母却……现在我想通了,已经对爸他不抱有幻想。下乡是好事情,我乐意去,只是从今以后,我不想再和爸他们一家有牵扯。”
成父心疼地看着钟志平,心想他一直很懂事,得受了多大委屈才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成父重重叹气,拍着钟志平的肩膀,没说话,心底却想着:钟父先是欺负他妹妹,为了保住后生的儿子,让钟志平下乡,他绝对要和钟父好好算这一笔账。
成母对待钟志平的态度变得温和,之前她瞧着钟志平不顺眼,认为他一肚子坏水。但钟志平主动拒绝成磊代他下乡,甚至为成磊惹的祸想办法,足以证明他骨子里还是个好孩子。成母为人不吝啬,精心给钟志平打包好下乡用的东西,又塞了足够多的钱和票。
直到坐上离开京市的火车,钟志平看着分配下乡的地点,扯着唇角。
他自私自利多年,竟然会为了一时冲动,听从心底的声音主动下乡,现在冷静下来,钟志平觉得不可思议。
他看着分配名单上即将要去的地方——橡木村,只听名字就知道是穷乡僻壤。
到达橡木村前,钟志平转了几波车,火车,卡车,最后是乡下的牛车。
坐车时间久了,钟志平脸色发白。同行的知青询问他是不是晕车,伸手递过来一个橘子,称可以缓解晕厥感。钟志平摇头拒绝,在搞清楚乡下的情况前,他不和任何人有牵扯。
钟志平的脑袋发晕,身子一晃一栽,几乎快要摔倒。小路上响起清脆的声音,让钟志平恢复清醒。他掀起眼睑,朝着声音来源的方向望去。只见身穿灰色短褂,梳着两根大辫子的农村姑娘正和对面的大娘吵架。大娘嚷嚷着,她儿子儿媳马上就要来,到时候要元滢滢好看。
元滢滢额头冒着薄汗,脸颊通红,一副被欺负狠了的可怜模样。知青们交头接耳,说小姑娘看着可怜,一定是被大娘欺负了。要知道,乡下的老太太最不讲理,既凶又嘴巴毒辣,元滢滢一个瘦弱的小姑娘怎么说得过她。
走的近了,钟志平发现元滢滢长得格外好看,大眼睛翘鼻梁,难怪有男知青会为了只见了第一面的元滢滢出头。钟志平坐在牛车上,看着男知青挡在元滢滢面前,质问大娘为什么欺负人。
大娘气的身子发抖:“我——欺负她?是她抢了我捡到的玉米,还推倒我,我老胳膊老腿的,哪里经得起推一把,现在腰疼腿疼。不行,你得陪我去卫生所看看。”
元滢滢唾她一口:“呸,装什么装!别胡说八道,玉米丢在地里,谁捡到就是谁的。之前你偷我家玉米的时候,说的可好听了。这会儿不会忘记了吧,没关系我都记得,给你学学。你说玉米即使进了我家的篮子,但是没人看没人管,那就是没人要了,你捡回去天经地义。我捡走你篮子里的玉米时,你也不在,看到篮子空了就开始发疯。我好声好气和你解释,你不听,还来硬抢,我只能推你喽。至于去卫生所,你想都别想,听你骂人的声音亮的很,身体一点问题都没有,别想着讹我!”
元滢滢一顿输出,已经颠覆了知青们对元滢滢的幻想。他们本来以为,元滢滢是被凶狠大娘欺负的小可怜,没想到她和大娘是半斤八两,甚至比大娘更凶。
直到大娘的儿子儿媳赶到,元滢滢没有见对方人多势众就服软,把脸凑到对方面前,质问:“人多了不起啊,你要打我?”
男人连连后退,他可知道元滢滢的名声,你敢碰元滢滢一根手指头,她能记你几年,有时间了就搬个小板凳,守在门外骂,让你烦不胜烦,还没有办法。
最后的结果是大娘被家人拉走,他们明显不敢惹元滢滢。而元滢滢高昂着头,提着抢来的玉米往家里走去。
知青们面面相觑,说乡下姑娘就是和城里姑娘不一样。大娘骂人的架势,他看了发怵,元滢滢却接受良好,甚至能从大娘手里抢来玉米,真是不可思议。
钟志平已经完全清醒,他满脑子想到的,都是元滢滢刚才雄赳赳气昂昂离开的画面。
第二次见到元滢滢的时候,她拿起扫把正在打一个男人,钟志平停下脚步,默默看着。男人叫嚣着,自己和元滢滢两情相悦,为什么元滢滢不肯承认,难道是嫌弃他穷。
元滢滢手中的扫把打的准,一下子就拍到男人脸上,留下鲜明的红印。
“你不仅穷,还丑,谁喜欢你!也不照照镜子,家里有了你,过年都不用买猪肉了。听到和你扯上关系,我就觉得像癞蛤虫莫趴在脚面上,真是恶心死了。”
男人脸色青青红红,周围有起哄的,说人不可貌相,男人长得不好看,但找丈夫不能只看脸,要找老实能干的。元滢滢瞪了那人一眼,拉着她的手推到男人怀里。妇女尖叫着躲开,质问元滢滢在干什么。
“我看你挺喜欢他的,成全你们。看你一脸吞了苍蝇的表情,是觉得他配不上你吗。哦,他连你都配不上,更配不上我了。”
“你——”
“我什么我,你再多说一句,不止是你,谁再说我和他配,我就把你们家的媳妇孩子都扔他怀里,成全你们相中他,想他做女婿的心啊。”
橡木村的人都了解元滢滢,她是说得出做得到,一时间没人敢起哄,甚至埋怨起刚才挑事的妇女:“你说你,没事招惹她干什么,真是活该!”
元滢滢一转身,大辫子嚣张地晃动着。她路过钟志平身边时停下脚步,她早就注意到,钟志平一直盯着她看,眼睛都不眨。元滢滢瞪着他,做出一副凶巴巴的架势:“看什么,你也想吃天鹅肉,当心吃不到还被扎出满嘴血!”
钟志平不理会旁边人使的眼色,淡淡笑道:“我不怕。”
元滢滢神情微愣,没有理会钟志平,转身走了。
元滢滢给家里人送饭的时候,看到一群知青,动作笨手笨脚,惹人发笑。元滢滢心想,怎么会有人比她还不会干农活,可得好好瞧瞧。元滢滢选了一个看起来最顺眼的知青,站在附近看他干活。她手里抓着一把瓜子,轻轻嗑着。
知青抬头,元滢滢发现他很眼熟。她一拍脑袋,想起这就是那个说不怕她扎嘴的知青。
元滢滢毫不留情地嘲讽钟志平,说他人长得干净利落,能说大话,可农活干的不怎么地。钟志平扶着头顶的草帽,大家都是农夫打扮,草帽手套,被大太阳晒得眼睛都快睁不开,可钟志平却像落在鸡窝里的白鹤一样突出,清爽干净,眼睛明亮。
他微微低头,承认自己确实没干过农活,如果元滢滢好心,可以教他。
元滢滢诧异,指着自己问:“让我教你?”
钟志平点头:“不白教,我可以给你——”
钟志平原本想说给钱给票,这样元滢滢想买什么就能买什么。但话到嘴边,钟志平突然改变想法,他继续说道:“我带来的有进口糖果和饼干,你如果愿意教我干活,我就送给你。”
进口糖果、饼干……
想想就好吃,元滢滢连忙点头同意。她其实是个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的种田新手,但在钟志平面前装作什么都懂的模样。有些时候,元滢滢甚至是瞎指挥,钟志平发现了却没有指出来,只是默默调整。忙活了一下午,元滢滢只动嘴皮子,却觉得累极了。钟志平和元滢滢约了晚上见,但他只拿来了饼干。元滢滢当场吃了一块,到嘴里就酥成渣了。她眼睛里闪烁着亮光,忙问糖果在哪里。
钟志平轻声说道:“那是下一次的交换。只要你愿意帮我,我带来的还有其他好吃的……”
元滢滢果然动心,经常往地里跑。两个人凑在一块,叽里咕噜不知道在说什么。很快,村里就传出来,元滢滢和下乡知青在搞对象。知青们欲言又止,钟志平很会做人,因此他和知青、村民关系都很和谐。钟志平虽然来的晚,但他经常帮村民的忙,是最受欢迎的一个知青。因为钟志平的缘故,村民对知青们没那么排斥,分粮食分肉的时候,难得有了好脸色,不会全分给他们最差劲的。知青觉得,钟志平以后能干大事,不说娶大官闺女,最起码要娶一个城里人。元滢滢固然长得漂亮,但拿不出手,以后帮不了钟志平。
钟志平神情疏远:“你说错了。滢滢帮了我很多忙,不是她,我还在闷头干活,不知道很多下田的小技巧。我们之间不是传闻所说的,只是我不同意你的看法,现在大家都是平等的,农村城市只是地区不同,本质没有区别。一个男人如果需要体面的媳妇才能保住工作,那我瞧不起这样没用的男人,也不会选择去做这种男人。”
钟志平说的义正言辞,直将男知青说的羞愧红了脸。
钟志平的一番话传了出去,知青们觉得自己果然比不上他的觉悟高,在元滢滢来知青点的时候,再不私下里偷偷嘀咕,反而热情招待她。
元滢滢啃着女知青塞到她手里的梨子,奇怪她们的态度怎么变了。
钟志平当作没发现,只是问她:“你喜欢之前,还是现在?”
元滢滢斩钉截铁:“当然是现在。”
她又没有特殊癖好,喜欢被人冷冰冰地盯着。
钟志平让她不要多想,既然喜欢现在,坦然接受就好。
元滢滢点头。
元滢滢和钟志平接触的时间久了,才发现对方有很多优点,冷静沉稳,会写漂亮字,能吹口琴。
就比如现在,元滢滢坐在桥头,钟志平站在旁边,悠扬悦耳的口琴声音缓缓飘出。桥头是一块大石头砌成的狮子头形状,元滢滢坐在上头,直接对着水面,两只脚轻轻晃动。钟志平看着皱眉,担心元滢滢会掉下水。元滢滢笑他多想,故意晃的更重,让钟志平看看,一点都没事儿。
吹完口琴,元滢滢顺手接了过来,她奇怪口琴是怎么吹出好听的音乐。钟志平站在她身后,指着口琴上不同的位置,说吹的地方不同声音也不一样,连接起来就成了一首音乐。
元滢滢跃跃欲试,将嘴唇贴在口琴。钟志平眼神微暗,这口琴他刚才吹过,还残留着他的气息,元滢滢没有擦就去碰……
钟志平胡思乱想着,元滢滢已经开始乱吹起来。她吹的不成调子,眼尾轻轻上挑,看着格外开心。
双腿一晃,身子朝着水面滑去,钟志平连忙跑过去,把元滢滢抱在怀里,免得她掉下水。元滢滢轻拍着胸口,庆幸道:“还好,口琴没掉下去。”
钟志平无奈:“口琴不重要。”
元滢滢瞪他:“口琴当然重要,县城供销社卖的都没有,是你从京市拿来的。它不重要,什么重要?”
钟志平目光沉沉:“你。你可比口琴重要多了。”
被钟志平英俊的面孔看着,元滢滢的心口砰砰直跳。她不看钟志平的眼睛,指使着要他把自己抱起来。元滢滢刚站稳,就忙不迭跑掉了,连口琴都忘记还给钟志平。
第二天,元滢滢质问钟志平昨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她想通了,城里人就会花言巧语,肯定是随口一说哄她玩的。如果钟志平承认确实如此,她以后……就只教钟志平种地,毕竟她挺喜欢钟志平捎回来的点心,但是——她绝对不和他多说一句话。
钟志平走近:“村里最近有传言,说我和你在谈对象。我解释了,说我们没有在谈。可是滢滢,解释太多好麻烦,我们能不能坐实流言?我真的、迫切地想当你的对象。”
元滢滢微张开嘴巴,看钟志平神色认真,不是在开玩笑,就勉强点头同意了。
“说的还挺可怜的,哼,行吧。”
钟志平朝着元滢滢伸出手:“向我正式的对象重新介绍一下,我是钟志平,家住京市……”
元滢滢握住他温热的手心。
两人正式交往以后,从不避讳外人。吃过晚饭,橡木村的小道上常有钟志平和元滢滢牵着手,慢慢走动的身影。有村民调侃问着两人的关系,钟志平大方承认,他正在和元滢滢谈恋爱。元滢滢看着他,抿唇微笑。
钟志平落落大方的表现让橡木村的村民对他的印象更好,连带着知青和村民的关系不再僵化,逐渐回温。
元滢滢最喜欢依偎在钟志平肩膀,听他吹一曲口琴,有华国的,外国的,元滢滢分不清楚,只觉得每首都舒缓好听。钟志平见元滢滢喜欢口琴,有意教她。一开始是规规矩矩教口琴,后来突然就抱紧,两张嘴唇贴在一块,胡乱地吻着。
亲上元滢滢嘴唇的一瞬间,钟志平的心觉得很踏实,他猛然意识到,为什么当初会主动选择下乡。钟志平庆幸他听从了内心的想法,来到了橡木村。
慢慢地,钟志平知道,元滢滢在乡下没上过音乐课,更别提摸过钢琴等等音乐设备,她最多摘下一片树叶,抵在嘴唇前面轻轻吹着。
得知前因后果的钟志平收住了脸上的笑容,他把元滢滢抱在怀里,心抽抽地疼着。
“没关系,等我们到了京市,我带你去弹钢琴,吹笛子,打鼓,你想学什么,我们就学什么。”
元滢滢对钟志平嘴里的京市很好奇,她从来没有出过远门,只在橡木村、县里和姥姥家来回转悠。她好奇钟志平所说的京市是什么样子,就催促着他赶紧回城。
回城哪有那么容易,没看有的知青待在橡木村十几年,都已经断绝了回城的心思。但元滢滢一催,钟志平就忙着想办法。他联系了京市熟悉的人,当然包括舅舅成父,打听着回城的门路。听说知青返城的政策快要下来,但钟志平明白指标都有定额,而且他想要更快一点。钟志平想着办法,他稿子写的好,帮朋友写的讲话稿被领导看中。朋友替钟志平说好话,说他是个人才,笔杆子使得好,领导就点名开口,希望钟志平能来帮忙。
距离元滢滢要求回城,只过了两个月。当钟志平把回城的消息告诉元滢滢时,她还以为钟志平是在撒谎。在确定消息千真万确后,元滢滢先是高兴,冷静下来就沉着脸,故意说道:“恭喜你啊,可以回京市了。”
钟志平揽着她的肩膀,觉得好笑:“你不陪我一起回去?”
“我?不行的。我算你什么人,能陪着你回家。”
钟志平换上郑重的神色:“滢滢说的对,知青回城只能带着家属一起。所以,你愿意提拔我的身份,让我从对象变成你的家属吗?”
元滢滢眨眨眼睛:“好啊你,一句话就想骗我嫁给你,真是太精明了!”
元滢滢觉得吃亏,非要钟志平许诺各种好处,才肯点头同意。
钟志平带着元滢滢去京市,村民们既感到意外,却有隐约觉得就该这样。在村民眼中,钟志平是难得的好知青,虽然手脚笨拙,但愿意干活,对待村民也温声和气,小孩子问他课本上的问题,钟志平都耐心回答。如果钟志平做出抛弃元滢滢的事情,大家伙儿才会觉得难以置信,因为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发生的。
来到京市,钟志平带着元滢滢见了舅舅舅妈,舅妈看起来不是很满意元滢滢。她听说钟志平和元滢滢是下乡时谈上的,看着元滢滢的目光带着挑剔——乡下姑娘没多少文化,举手投足也有点野蛮。但毕竟钟志平不是她亲儿子,她没有多说话。
成磊不在家,成父说表兄弟两个可以下次见面。钟志平表面点头,心里却在想,他新分配的房子距离成家很远,应该不会常来。即使来,只会是钟志平一个人,毕竟他看出元滢滢在成家很不自在。
所以,成磊是见不到他的表嫂了。
钟志平担心元滢滢会被成母的态度弄得委屈,便问她觉得怎么样。元滢滢诧异地问道:“什么怎么样?”
“我看你闷闷不乐,难道不是因为——”
因为成母不满意她,而且明晃晃地挂在脸上。
元滢滢哦了一声:“你舅舅家里好多花草,我们家就光秃秃的,难看死了。我不高兴,钟志平,你一会儿立刻、马上去买花,一定要把我们家打扮的漂漂亮亮,比你舅舅家还好看!”
听到“我们家”几个字,钟志平就觉得心软成一滩水。他吻着元滢滢的额头,脸上挂起灿烂的笑容。
“遵命!”
第289章 悍妇(番外二)
烈日,长街。
一众身穿灰褂黑裤的男人整齐站好,等候各府上的管家挑选仆役。
锐利的目光扫过一张张黝黑的脸,在看到成磊时微微停顿。人牙子问他,家里是做什么的,可曾念过书。
成磊如实回答,祖祖辈辈是农户出身,只认识几个大字,跟着村里的先生学过两年,因为出不起束脩,就没有继续读下去。
人牙子点头,虽然是选仆人,也要长得周正干净。其余人模样歪瓜裂枣,唯有成磊特殊,人白净,不像其他男人黑的像刚从炭火里扒出来一样。他声音不憨不粗,和私塾先生念书是一个腔调。
人牙子把成磊同其他人调换了站位,摆在突出的位置,方便来挑选仆人的管家一眼就能看到他。
长街对面是一家客栈,共三层,有几位身段曼妙,正值妙龄的富家小姐正低头打量一众男人。
他们站的笔直,眼神却在向上方飘去,嘴里议论着被哪家小姐选去最好。
张家富贵,得脸的奴才宛如主子,整天吃香喝辣,李家小姐性情温婉,待下人最是和善。只是提起元小姐,大家伙都齐齐摇头,担心被元小姐挑选了去。因为这位元小姐,和斯文有礼沾不上边,锱铢必较,爱欺负人,对奴才更是随意发火。城中的人都知道她的坏名声,如果被她选中,以后可有吃不完的苦头。
成磊目视前方,这些话却源源不断地灌进了他的耳朵里。
众小姐其乐融融,但元滢滢一出现,热闹声顿时停止。李小姐怯生生地说着,元滢滢可有看中的奴才,提前说出,免得抢了她心头所好。这话张小姐听了并不满意,只要奴才的卖身契没有交付,都可以变更主家,凭什么元滢滢看中哪个,她们就要眼巴巴地奉上,不能争抢,难道她们比元滢滢低上一等吗。
李小姐看着张小姐,又看看元滢滢,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不知道该说什么缓和气氛。
元滢滢冷笑一声:“不用你让。说的好像你争,就可以争得过我。”
“你——”
激起了张小姐的怒火,元滢滢施施然走下楼梯。她毫不掩饰心中的嫌弃,想着这些男人不是眼睛太小,就是皮肤太黑、嘴巴过大,如此货色也能拿出来让她挑选,人牙子的眼光真是一年比一年差劲。
直到看见成磊,元滢滢稍微缓和脸色,心想这个还可以。她伸出手指,指向成磊:“我就要他了——”
张小姐做了拦路虎,忙抢着说道:“这个不错,送去我府上当马奴吧。”
人牙子犯了难,张家富裕,肯定愿意出更高的卖身钱。如果和张小姐抢夺奴才的不是元滢滢,人牙子当然会把成磊给了张小姐。可偏偏,元滢滢也看中了成磊,人牙子当然不能简单地用价高者得的办法。他可很是清楚元滢滢的秉性,今天这件事如果处理的不合适,不让元滢滢满意,他以后就别想在橡木城混下去。
张小姐瞪了人牙子一眼,心想没用的东西,堂堂大男人竟然害怕元滢滢一个娇小姐,真是丢人现眼。
张小姐轻咳两声,提出解决办法:“滢滢妹妹,不如这样好吧。我和你都看中了这奴才,至于他想要跟谁,不如让他自己做决定。事先说好,无论他选择哪一个,另外一个都不能发火生气,你看如何?”
由成磊来做选择,听起来格外公正,但张小姐心中有自己的打算。她明知元滢滢的名声差劲,稍微有脑子的男人,都不会选择元滢滢。到时候,元滢滢被奴才嫌弃的消息传开,她可就丢了大人。
成磊抬眼,终于见到了众人口中敬而远之的“元小姐”长得究竟是什么模样。螓首蛾眉,亭亭玉立,像画中的人一样好看。只是,元滢滢和画里人有区别,她不笑,脸色发沉。
元滢滢扯着成磊的手臂,往自己身后带。她吩咐着随从带成磊回去,把卖身钱给了人牙子,动作迅速毫不迟疑。
元滢滢冲着张小姐说道:“你想的主意不错,可是我不同意。我看中的人,只能是我的,别费心思想抢走,你不配。”
张小姐气得险些站不住,但她自诩是大家闺秀,不能和元滢滢一样,讨厌谁就毫不犹豫地说出来,不留情面。
人牙子连忙把成磊送走,冲着扬长而去的元滢滢点头弯腰。
元滢滢坐在靠椅中,眼睛一转:“她算个什么东西,还要和我抢,也不看看配不配?”
丫鬟小厮一阵吹捧,直将元滢滢捧到天上,把张小姐踩到泥土里。她们做的熟稔自然,显然已经做过了无数次。成磊看着,只觉得眼前发黑,心中开始打起鼓:自己究竟找了一个什么主子。
丫鬟指着成磊:“小姐,他怎么办?”
元滢滢想了想,家里不缺马奴,门房、打扫的人也足够,一时半会儿竟没有成磊的去处。她随口说道:“把他洗干净,留在我身边伺候。”
“是。”
成磊经过一番收拾,穿上白袍,更衬得面容儒雅。元滢滢觉得,他可比那些所谓风流倜傥的贵公子要好看多了。元滢滢让成磊贴身伺候,一会儿安排他剥葡萄,一会儿让他捏腿按脚。
成磊憋屈地坐在小马扎上,两只宽大的手捏着元滢滢的细腿。他干惯了农活,下手力气太重,惹得元滢滢哎呦叫唤着,脚胡乱蹬着,就踩到了成磊的脸上。
成磊顿时黑脸,元滢滢本来心虚,看他那副样子,又来了底气:“你是在瞪眼睛吗?要记得,我是你的主子,别说踩你脸,即使,即使我让你舔干净脚上的水,你都得乖乖听话,听清楚了吗?”
成磊没说话,他握住元滢滢的脚踝,张开嘴,把圆润小巧的脚趾含在嘴里。
好软。
元滢滢却觉得很痒,很奇怪。
她慌乱地收回脚,指责成磊以下犯上。
成磊摇头,说自己没有。
“是小姐让我舔的,我是奴才,奴才要听小姐的话。”
元滢滢被他绕了进去,不知道如何反驳,只能发脾气,让成磊滚出去,把府上所有水缸灌满水才能够睡觉。
丫鬟给元滢滢倒来茶水,小声提醒:“小姐,府上共有三十六口水缸,平常要七个人才能挑满。”
元滢滢气得哼哼:“我偏要他一个人挑水,谁让他敢……敢碰我,还拿我的话来堵我,这是对他的惩罚!”
这之后,元滢滢忙着荡秋千,捉蝴蝶,完全把成磊抛之脑后。她玩的太累,连晚饭都没吃就沉沉睡去。半夜醒来,元滢滢肚子直叫,她没有叫醒丫鬟,唯恐被嘲笑嘴馋,就独自去厨房找吃的。元滢滢翻出来一盘子炒鸡蛋,旁边放着两个大馒头。她虽然嫌弃饭菜简陋,但勉强算热乎,就慢慢吃了起来。
听见哗哗水声,元滢滢循着声音走了出去,她看到成磊褪下外衣,上身赤露,只穿一条里裤,在院子里冲凉。水珠顺着成磊的头顶滑落,他白皙的皮肤在月光下散发出悠悠光辉。元滢滢看着他紧实有力的肌肉,心想难怪他捏腿的力气那么重,硬邦邦的。
元滢滢窥伺的目光太过直接,很快就引起了成磊的注意力。他转身回头,正把元滢滢抓个正着。
元滢滢手中还抓着大馒头,在成磊灼灼目光注视下,忍不住后退几步。
直到脸颊贴近成磊的胸膛,元滢滢索性一咬牙一跺脚,理直气壮道:“对,我就是偷看你洗澡了,你要怎么着我!成磊,我可是你的主子,你浑身上下哪一处不是我的,我想看就看,我还能摸呢!”
说着,元滢滢就动手摸了一把,滑不溜秋还挺软乎。
成磊脸色僵硬,半天才说:“是,小姐想看就看,想摸就摸。只是,鸡蛋和馒头是我做给自己吃的,小姐能不能给我留点,别都吃光。”
元滢滢闹了大红脸,猛然想通,为什么厨房会有热气腾腾刚炒好的鸡蛋。
也就是说,她不仅偷看了成磊洗澡,还嘴馋吃了成磊的晚饭。
真是丢死人了……
元滢滢把馒头扔到成磊怀里,慌忙跑掉。
成磊顺着元滢滢咬过的地方,吃了一口,嘴角挂着淡淡的笑。
这位恶名远扬的元小姐,看起来不像传闻一样嚣张跋扈。
但元滢滢很快就颠覆了成磊的认知,她又想出来新法子折腾成磊。性情温婉的李小姐成了亲,一提起夫君就脸颊红红。元滢滢问她成亲以后日子如何,李小姐含含糊糊说不清楚,被逼急了才矜持点头。
“若是滢滢妹妹成了婚,就该明白夫君的好处。这男女相合,夫妻敦伦,自有一番乐趣。”
元滢滢看不惯李小姐那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样子,心想不就是夫妻敦伦吗,待她尝过了,定然要在李小姐在含羞带怯时说上一句“不过尔尔”,用来嘲讽她。
只是元滢滢的年纪虽然够了,但还没有说亲,并没有未婚夫供她来尝试,她只能把主意打到府上奴才们身上。挑来捡去,只有成磊最合适,他俊俏,听话,有一把子力气。
元滢滢把成磊推倒在床榻,说出选择他的理由时,成磊终于明白传闻是怎么来的,元滢滢身为大小姐,实在太胡闹了。
成磊试图劝阻元滢滢,他抓住元滢滢作乱的手腕,语重心长道:“不要,小姐,你会后悔的。这种事情应该是夫妻之间才可以,若是你和奴才试这个,以后让你未来的夫君知晓,肯定会轻视你……”
元滢滢并没有被吓住,她咬着成磊的喉结。平常看成磊说话时,喉结一滚一动的模样,元滢滢早就想这样做了,如今正好亲个痛快。
她无所谓道:“他不敢!”
元滢滢虽然不知道自己未来的夫君会是谁。但无论是谁,元滢滢都不会让他有质问指责自己的机会。
成磊额头沁汗,元滢滢故意软化了语气,在他耳边低声说话,让成磊心乱如麻,顿时把所有的顾虑忘的干净。他掐着元滢滢的腰肢,一边一边隐忍地唤着“小姐”。
叫到最后,元滢滢听见小姐两个字,心中直发慌。
有一就有二,元滢滢每次都说“这是最后一次,满足了我的好奇心就再不胡闹了”,可成磊明白,那些只是元滢滢的借口。等到下一次,她又是会把成磊叫到闺房,用那双含水的眼睛幽幽地看着他。
成磊很清楚,如果两人的关系被发现,他一定会被冠上引诱大小姐的罪行被狠狠惩戒,打上一顿扔出府去。成磊一开始进元家,是为了养活家里,求以后的衣食温饱,可如今,他像是在绳索上行走,稍有不慎,就要跌落万丈深渊。
但成磊已经没有办法抽身,他清楚元滢滢的恶劣,肆意妄为,但却始终说不出拒绝的话,每一次都使尽浑身力气让她尽兴。
成磊想,他应该是爱慕上大小姐了。
这可不是一桩好事情。
他是奴才,元滢滢是高高在上的大小姐,两个人之间根本是不可能的。但元滢滢的眼睛美丽的像幽深的潭水,让成磊忍不住沉溺其中,生出幻想。他终于在搂着元滢滢,轻吻她湿润的发丝时,问出了那一句。
“小姐,哪一日你我才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是日出于西方,还是水滴石穿之时?”
元滢滢忽然坐起来,她脸上的红红晕没消,用轻蔑的眼神注视着成磊,嘲笑他的痴心妄想。
“张小姐,李小姐他们嫁的都是大富大贵之家。我嘛,要求并不高,只要嫁给状元郎就够了。”
成磊的心沉了下去,他虽然不是目不识丁,但绝非才华出众到可以做状元郎。元滢滢的话给了成磊狠狠一巴掌,让他从幻想中清醒过来,意识到两人的差距。
成磊失魂落魄地坐在床榻,看着元滢滢起身、梳妆,身姿袅袅地离开。
从此之后,元滢滢再没有找过成磊。路过成磊身旁时,她甚至没有停顿,分给过成磊一个眼神。元滢滢是爱胡闹,但当她意识到成磊动了别样的心思,就知道是该远离他了。
成磊做事矜矜业业,却被寻了错处,痛打一顿,扔到府外。
卖身契被砸到成磊脸上,奴才们笑他痴心妄想,竟然敢招惹大小姐,留他一命已经是大小姐仁慈。
成磊捏着卖身契,要见元滢滢最后一面。
元滢滢不肯见他。任凭成磊在倾盆大雨中跪了一夜,直到昏厥,元滢滢都没有现身。
脸色发白的成磊是被路人救醒,他撕碎了卖身契,离开了元家。
元滢滢嫁人格外挑剔,势必要找比张小姐李小姐都好的夫君,婚事为此耽搁了两三年。
张小姐私下里讽刺她好高骛远,别最后挑花了眼睛,嫁不出去。但没想到,元滢滢还真找到一个合适的。对方是新科状元郎,对元滢滢一往情深,元家要求的种种苛刻条件他都应下,只要求一点,尽快成亲。
隔着屏风,元滢滢看了状元郎一面,他身姿挺拔,相貌英俊。元滢滢很是满意,丫鬟欲言又止,说状元郎看起来好生眼熟。
元滢滢不以为然:“他故乡就在橡木城,你见过他不稀奇。”
丫鬟又道:“小姐不是喜欢温文尔雅的文状元,可他却是武状元,二者相差甚远……”
元滢滢摆手,让她别再说下去。近几年的文状元都是四十多岁的老头子,元滢滢怎么肯嫁。而且,她并非是喜欢文采斐然之人,而是喜欢能让自己风光的状元郎名号。
夫君是状元郎,那她理所应当就是状元郎夫人。
元滢滢欢天喜地嫁了过去,来送贺礼的张小姐却笑着说道:“恭喜滢滢妹妹,得了好夫君,以后可要好自为之。”
元滢滢满头雾水,但不耽误她反击回去:“张小姐不是有病在身,听说快要病死了。我还不信,如今听你声如洪钟,想来是回光返照,可得好好珍惜余下的时光了。”
张小姐气的甩袖离开。
喜帕被掀开,元滢滢对着夫君羞涩微笑:“夫君。”
成磊似笑非笑:“大小姐,好久不见,你越发美艳了。”
过去成磊不敢碰元滢滢的脸颊,他只能趁着亲吻的时候,用嘴唇蹭过元滢滢的肌肤。但今时不同往日,他是元滢滢的夫君,可以光明正大地摸她碰她。
元滢滢哑然:“成磊,你是武状元?”
“小姐当日说过,若是想娶你,非得成为状元郎不可。我履行承诺,小姐果真说话算话,嫁给我做妻子了。”
成磊期待从元滢滢脸上看到恐惧、害怕,甚至求饶的表情。但元滢滢张开嘴巴,半天才说道:“你还算有出息。我脖子好酸,给我捏捏。”
成磊冷笑:“我可不再是你的奴才,不必再听你的话。”
元滢滢眼睛一眨,胸脯起伏:“好啊,成磊,你不听我的话是吧!你成了状元郎,如今了不起了,就记不住当初舔我脚趾头,含我……”
成磊捂住她的嘴巴,不让她继续说下去。这些孟浪的话,倘若被其他人听见,不知道会传成什么样子。
元滢滢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当初对成磊有多么过分。她喋喋不休地指责着成磊变了,如果成磊不愿意听话,他们就和离。
成磊强忍怒气:“我们才刚成亲,你就想和离?”
“那又怎么了,我不要不听话的夫君,除非你……”
成磊的报复计划还没实施,只能先安抚住元滢滢。
“我听话。”
时隔数日,成磊再沾元滢滢的身子,就一发不可收拾,太过放纵。过去两人偷欢,成磊时常要压抑自己,避免被人听到。想起现在他的身份,成磊毫无负担地发出声音,被元滢滢嫌弃:“小声一点,你不嫌丢人?”
成磊摇头,他就是想要让所有人都听到,他和自己的老婆欢快,光明正大,不需要遮掩。
回门当天,成磊本想让元滢滢单独回去,以报复当初被冤枉出府之仇。但他看着打扮的光彩夺目的元滢滢,顿时改了主意。成磊心想,如果他不陪同,元滢滢万一找了其他男人,到时候丢人的还是自己。
张小姐故意在回门当天登元家府门拜访,为的是看元滢滢笑话。没想到笑话没看成,被元滢滢和成磊联合起来数落一顿,闹得没脸。
成磊一退再退,始终没实施自己的复仇计划。
“你快把孩子抱走,他哭的好烦!”
“来了。”
成磊应了一声,进屋把刚满月的儿子哄好。他转过身,看见睡的香甜的元滢滢,把被子盖好,恨恨地想道:等到明天,一定要实施复仇计划。
“成磊……”
元滢滢梦中呢喃了一声。
成磊连忙抓紧她的手:“我在这呢,别害怕。”
第290章
微风吹动,粉色缎面绣着金羽凤凰的帕子轻飘飘地从主人身上滑落,顺着风的方向,缓缓落在湖水正中央。
朝华帝姬是在要取帕子擦拭额头汗珠时才发现帕子已丢,她左右张望,很快就在平静无波的湖面发现了手帕。区区一条手帕,备受帝王宠爱的朝华帝姬原本是不会看在眼中,只是这条帕子意义非凡,得之不易。它是用附属国进贡的月影纱制成,月影纱轻薄如同蝉翼,在日光照耀下会浮现斑斓颜色。一匹月影纱只得了一十二只手帕,被帝王分别赏赐给皇后、受宠妃嫔,而子女之中,唯有朝华帝姬和宣阳帝姬得了。
换而言之,手帕不仅仅是手帕,还是朝华帝姬受宠的象征。如今它掉进水中,朝华帝姬自然心急如焚。
她本就是不甘于深宫寂寞,偷跑出宫玩耍,这会儿身上非帝姬装扮,而是一身普通民女衣服。但朝华帝姬明显一时情急,忘记遮掩身份,指着湖面嚷道:“快去把帕子捡回来,不然回了宫你们都得受罚!”
跟随朝华帝姬的太监宫女闻言,一个个皱紧眉头,想着如何捞回帕子,免得回宫挨廷杖。
有通水性的太监撸起袖子,正欲下湖,可双腿刚刚没入水中,便立刻收回。因为此时正是朔冬时节,湖水冰冷刺骨,人若是贸然跳下水中,恐怕帕子还没捞上来,人就因为耐不住寒冷而丢掉性命。
朝华帝姬看不惯太监们畏畏缩缩的模样,催促着要他们赶紧下水,身旁忽然响起一道清越声音。
“姑娘莫急,不必下水也能取回帕子。”
朝华帝姬心情烦闷,正要把胸中怒火发泄到来人身上,心想他们多人都想不出法子,这人轻巧说着有办法,定然是在说大话。可看清楚了来人的长相,朝华帝姬目光一怔,下意识地整理着鬓边发丝,姿态也变得扭捏。
男子剑眉星目,身姿斐然,谈吐之间宛如清风拂面,令人不禁放松心神。朝华帝姬看他行走之间风度翩翩,并无急躁神色,而是寻找着可用的趁手工具。他看到了街边货郎摆放的担子——一只扁担挑起两只竹编箱子。男子走上前去,借来了扁担,他将扁担插入水中,和帕子尚且有段距离。
男子拨弄扁担,水面轻轻晃动,帕子随之转动,晃悠悠地靠近桥边。直至到了伸手就能捞起来的距离,男子才将扁担还给货郎,又给了他一份银钱,用作使用扁担的报酬。
太监宫女见状,忙将功赎罪,把湿漉漉的帕子拧干,展平呈到朝华帝姬面前。
朝华帝姬不去接帕子,眼睛盯着男子看,她温声道谢:“有劳公子,不知道你是哪家儿郎,也好我改日登门道谢。”
齐云深神色微怔,而后缓缓笑开。在他眼中,不过是举手之劳,何至于到了需要旁人登门道谢的地步。齐云深摆手,不欲多说,转身离开。
朝华帝姬连忙追上,可齐云深走得匆忙,她未曾追赶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仆人给齐云深披上斗篷,领着他离开。
帕子被洗干净,熏染了香粉,放在床榻旁的翡翠托盘中。粉绿相衬,煞是好看。朝华帝姬慵懒地以手支腮,她虽然身子回了宫中,但一颗芳心还留在外面,都牵挂在齐云深身上。
朝华帝姬闭上眼睛,想到的都是齐云深的眉眼笑容。她见过的模样俊美男子繁多,却从未有人像齐云深一般,只是交谈寥寥数语,便觉得如沐春风,让人难以忘怀。
朝华帝姬是何人,当今帝王最为宠爱的女儿,她想要的宝贝,痴缠卖乖也要得到手中,而她惦记的人自然也是如此。
朝华帝姬招来太监,打听齐云深的家世身份。他原是右仆射之子,在城中颇有美名,因长相俊美,却身体常年疾病缠身,被众人戏称为“病卫玠”。
“齐夫人有孕时,后宅纷争不断,她吃了几次算计,对胎儿有损的药不慎喝了几碗。齐公子命大福泽深厚,有幸活了下来,但身子一直不好,府上常年煎着药,为他温养身体。”
朝华帝姬了然,难怪,她靠近齐云深时,嗅到一股淡淡香气。回宫之后,她翻遍香料,都没有找到相同的气味,原来是药香混合在一起,凑成了齐云深身上的味道。
齐云深足智多谋,风度翩翩,却身子虚弱,没有让朝华帝姬减了兴致,反而添了一分怜爱,主动说道:“还有哪里,能比宫中的珍奇草药更多。倘若有机会,我定然要送一些给齐公子,以谢他捡帕子……”
朝华帝姬的心思几乎昭然如揭,她是对齐云深一见倾心,想要招他做驸马。太监原本犹豫,是否应该把打听得来的其他消息告诉朝华帝姬,此刻听她有所意动,不敢再耽搁,唯恐因为自己遮遮掩掩,让朝华帝姬越陷越深,最终不知道内情而丢了面子。
“帝姬仁善,想来齐公子和他的未婚妻知道后,定然会对帝姬百般感激。”
朝华帝姬蓦然冷了脸色:“未婚妻?”
“是,齐公子有一未婚妻,两人青梅竹马共同长大,感情甚笃,只等过了冬至便成亲。”
朝华帝姬的脸色已经黑沉的不成样子,太监不敢继续说下去,他心中松了一口气,前因后果,他丝毫没有隐瞒地告诉朝华帝姬。倘若朝华帝姬忽视对方已有婚约,仍旧痴缠齐云深,被对方嫌恶,和他并无干系了。
齐云深有婚约,而且对女方很是满意,朝华帝姬当然心中不快。但她没有长叹一声,感慨恨不相逢未嫁时,而后把齐云深抛之脑后。
不过是未婚妻罢了,即使齐云深有妻有子,也能和离,何况两人还尚且未曾成亲。
朝华帝姬试着去求帝王,只要帝王开口,任凭齐云深的婚约对象是哪家名门闺秀,都要轻易作废。
帝王疼惜女儿,得知朝华帝姬自己看中了驸马郎,好生调侃她一番。但听闻齐云深已有婚约在身,顿时冷了脸色。
“不妥。朝华,天下好男儿千千万,你何必执着于一个有婚约的男子?”
朝华帝姬如果什么人都可以嫁,何至于等到今日。帝王不允,她就把自己锁在宫殿中发闷气,整日不出门,并不往帝王处请安。帝王长久不见朝华帝姬,得知她在耍小性子,无奈摇头,最终松口,只要齐云深将婚约之事解决好,他愿意赐婚。
朝华帝姬大喜,当即叩谢皇恩。
帝王提醒道:“他需得无婚约在身,才能迎娶你。”
“朝华明白。”
朝华帝姬兴致勃勃,本以为此事轻而易举,她自负美貌,又有帝姬的身份加持,世间哪个男儿不对她趋之若鹜。可偏偏有一两个不识趣的,齐云深就是其中一个,他得知了朝华帝姬的身份,礼貌行礼。在清楚朝华帝姬的来意后,断然开口拒绝,直言他和青梅感情深厚,虽未成亲,但他已经把青梅当作未来相濡以沫的妻子,定然不会为了攀附权贵,背信弃义。
朝华帝姬质问他:“她难道有我美貌?”
齐云深退后一步,和她拉开距离:“男女情分,并非能够简单地以美丑衡量。帝姬美貌,自然有同等俊俏的郎君来衬,望帝姬另择夫婿,云深不配。”
是否有比齐云深俊朗的男子存在,朝华帝姬不知,但她清楚,她如今只想要嫁给一人,便是齐云深。朝华帝姬顺风顺水了十几年,本以为悔婚是一桩格外容易之事,不曾想却被齐云深绝情拒绝。
朝华帝姬茶饭不思,惹得帝王来看望数次。他身为帝王,自然不能主动棒打鸳鸯。为了女儿他便允诺,倘若谁能令朝华帝姬展颜,赏赐万两。
重金之下,必有勇夫。
很快,便有小太监求见朝华帝姬,说道帝姬单纯,不知道这世间的弯弯绕绕。若是想要吃到强扭的瓜,必得动一番脑筋。朝华帝姬坐直身子,让他仔细说来。
“齐公子何等风度,怎么轻易退婚。如果帝姬一开口,齐公子就满口答应,一副为荣华富贵折腰的谄媚姿态,想必帝姬看罢,就会没了兴趣。”
朝华帝姬点头,她就是欢喜齐云深的风骨,和别人截然不同。
“帝姬想要得偿所愿,婚约是肯定要毁掉的。既然齐公子不愿意主动,那就让他被迫无奈退婚。倘若女方看到,齐公子和其他女子拉拉扯扯,关系亲近,即使她愿意为了情义委曲求全,家族其他女子也会不允,到时,她便只能选择退婚。”
朝华帝姬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要我去引诱齐云深,被众人发现我们二人的关系,让他不得不退亲?”
小太监摇头:“帝姬想差了。你金尊玉贵,怎么能在这些腌臜手段露面。帝姬可听闻过,皇宫特意养了一群宫女,名为试婚宫女?”
朝华帝姬点头:“有所耳闻。”
本朝曾经出过,帝姬出嫁多年未有子嗣,服药调养,最终才发现是驸马不中用,从未成过事。驸马欺瞒帝姬无知,竟在圆房时以银针相刺,骗帝姬已经成了事。成婚十载,帝姬俨然不知自己还是清白身子。东窗事发时,朝野哗然,帝姬不堪旁人指指点点,自缢而亡。后为了避免类似之事发生,便从宫女里选出几人,平日里照旧做活,只是多学一样男女之乐,待帝姬出嫁前,替帝姬试验一番驸马是否无恙。此等规矩已经延续几十年,可朝华帝姬只要想到,有其他女子会先她一步触碰齐云深,便觉得喉咙发堵,厌极了试婚宫女。
小太监继续进献良策,他称可以让试婚宫女代劳,可谓一石二鸟之策。依照齐云深的性格,被人算计定然如鲠在喉,到了试婚当日,见了宫女也绝不会生出其他心思。如此,既找到了帮朝华帝姬解决婚约的人,又避免齐云深会对试婚宫女产生别样的心思。
朝华帝姬深以为然,当即命人把一众试婚宫女喊来。
元滢滢刚下值,身子乏累,脱掉衣裙正要睡觉,便听闻朝华帝姬传召。传话的太监催的急切,元滢滢匆忙穿好衣裳,连发髻都来不及梳理,便随着众人来到帝姬寝殿。
“抬起头来。”
元滢滢微扬起下巴,让朝华帝姬能看清楚她的脸蛋。
朝华帝姬一一扫过诸位宫女,心中隐约自得,她以自身美貌为傲,见宫女们长相平平,顿时放下心来。目光在看到元滢滢时,微微一滞。
朝华帝姬踱步至元滢滢面前,看着她美艳的脸蛋,眼神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