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牛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厂花之争 > 130-134
    第131章 结束祁聿。结束了。你好好回家。……

    陆斜第三次朝她指刃。

    第一次司礼监经厂斩杀闫宽,她拦陆斜陆斜不理,同她人前假模假样还恩。

    第二次在文书房只问她为什么杀他。

    现在陆斜恨她不自重。

    祁聿看着眼前合好的刀鞘,全然没有方才外面对杀程崔的狠厉。

    陆斜始终未对她真正薄刃相向过。

    刘栩在对面喊‘祁聿’,她全然入不了耳,废话不必听。

    她指腹刚抵住颈侧刀鞘。

    陆斜狠狠朝前一‘杀’,冰凉刀鞘滑过颈侧,凉意刺激叫她倒扼口气同时轻轻抬下颌闪避。

    陆斜看着一掌能捏碎的细颈朝他扬起,祁聿喉咙急促气息颤起的浮动叫人失神。

    他敛眸朝腔内压息。

    “告诉我你不是这个想法,要真是”

    陆斜拇指推开刀鞘,薄刃出鞘寒光的凛冽一下覆他指节上。

    祁聿攒眉:“要杀我?”

    祁聿食指轻轻从颈侧刀鞘朝他方向滑动,明明是游在刀鞘上的指腹,硬是像浮走在他肌肤上样。

    陆斜脊梁发僵的绷紧,浑身不知哪里起了酥麻,周身难受异样又确切不出一处明确,他吞咽口强压心口惶惶。

    祁聿指尖触到他指尖,陆斜喉结急颤,手上刀鞘再度朝她颈侧一顶,叫人退开。

    祁聿身形不为所动,颈子擦着刀鞘往前一步,指尖一下钩住他绯色飞鱼服袖口。暗纹织金交错到她肌肤上,犹如脂玉透色。

    陆斜没压住喉吐了声重息。

    祁聿瞧他眼底渐渐浑浊,莞唇。

    “好陆斜,是你说要合我这一局的,怎么我刚开局你就要狠心杀我。”

    她指甲翘起陆斜层层袖口,一把握紧陆斜腕子。

    如此直白的肌肤相碰,加耳畔直灌心底祁聿的温声,陆斜小臂一颤手中绣春刀差点脱手。

    他胸腔几震叫颈侧浮上细密的汗,潮红染上水雾可谓娇花沾露,好看的紧。

    祁聿端他这不禁碰的样子只觉无奈、又觉可笑。

    谁家二十一岁是这副样子。

    正常人家,这岁数孩子都能满地跑了。

    便是内廷阉人生理缺陷难得痛快、少了极乐的,凡是有点权势银钱的,更是会寻更多法子作欢,床榻之上早将花样玩尽了。

    她去衢州打听过,底下人的孝敬他从没受过,陆斜从未沾过色。

    真是内廷少有的雏儿,见了鬼了。

    “你都不忍我这样作践自己,你说刘栩心心念念祁聿十年,他忍心不忍心。”

    祁聿另一只手猛地捉住他的盘带狠狠一拽,他脚下根本毫无抵抗地朝她颠簸。

    两人腰腹顶。撞之时陆斜肩胛微微一塌,气息乱七八糟顺不上一口连贯的气,憋得脏腑闷燥。

    明明他更高,是他将祁聿罩住,可陆斜就觉得自己比祁聿矮了那么一头他嗓子火辣辣干涸,裂得喉咙燥疼。

    祁聿脑袋轻轻抵他胸口。

    “我不喜欢有人刀架在我颈侧,生死由旁人很不痛快,你别这样对我。”

    陆斜在她话未尽时先失了手中利刃。

    祁聿同时摸索到人腰后剥了盘带金扣。

    刀与盘带一同落地,两物皆擦着二人衣裳重重砸起地上灰尘。

    腰间紧束的衣裳陡然宽散,陆斜一口浊气倏地喷出,心里想退,脚下却怎么也动不了。

    “我进来不是这”

    他是来拦祁聿这道自伤一千杀敌未知之计。

    知道祁聿对自己下手狠绝无情,没想到这回能这么不将自己当人对待。

    身后刘栩‘哐哐’捶门,将锁链急得震天骇地。

    “祁聿你出来,听到没有,出来!你这样杀我何必,你不嫌脏、不嫌恶心了?那你为什么介意我。”

    他咬牙切齿、恼恨中并生出一丝觖望。

    刘栩太明白祁聿心狠程度,去年夏日趯台那份证供

    祁聿将自己榻上所受细节全做了状,是打算呈堂求诉,里头多少凌辱秽迹他一字不瞒,简直是将自己剥干净供人评嬉。

    那时他若心狠纵了李卜山,祁聿能当堂口述不堪的种种,亲自作供亲叙李卜山龌龊行径。并将这份供状洒满天,只为堂上逼死李卜山、堂下逼死他。

    事后人人看祁聿异眼,他自。杀同时也是在剜刘栩心口。

    祁聿真的残忍,他对自己最是绝情无意。

    言出迹行,只管最终得失,不较自己损伤。杀敌一千自伤八百之事全耗在杀李卜山、杀他身上。这种恨他不明白为什么十年时间也消散不了。

    今日祁聿这般做绝,以十年前所受为十年前的自己平怨,刘栩想不通。

    刘栩隔着一分透的黑纱幔朝里瞧两人贴在一处,两人模糊成一团。

    他脏腑搅得生疼,就连颅内也被捏在人手中一样,疼痛不知从何起,寻不着根找不出因,只觉浑身感官都在杀他。

    再一掌拍向木栏,铁索刺耳响的人头疼。

    再想看清楚些却因纱幔透度不够,视线模糊下想象便开始自动续接,这更令他恐慌。

    刘栩心焦的浑身筋脉爆涨。

    思集一处,刘栩妥协厉声怒喝:“你不想同我在一处那就不在,出了诏狱我放了你。我不绑你在我身边,祁聿,你想想,好好想想。”

    他攒紧木栏,粗砾磨破掌心,几缕血水朝下滑落。

    “祁聿,活着,你就活着。我死了你真活不了,你才二十四,这个年纪人生才刚开始,你还能活很久很久。你放过自己,放过你自己。”

    刘栩自诩必胜的局,没想到祁聿为了杀他能做到这个份儿上,是他小瞧了祁聿狠心。

    祁聿言而有信照约不自戕,这猪狗行径不如自戕。

    刘栩晃着木栏,牢不可摧下他眼中拥做一团的人影将他心口搅得实在什么也不剩。

    “我不能死,祁聿,我不能死。”

    “我想你活着。”

    “我不能死。”

    刘栩跟祁聿都身负几十道死罪,眼下能这样活下来本就倒反天罡叫人咋舌,他们两人性命现期牵得紧密无隙。

    刘栩坚持十年的约,如今愿意放只求她活着陆斜好像看到祁聿另一种生机,周身滚起兴奋。

    目光刚要抬,祁聿一把捂住他的眼睛。

    肩头过道摩擦,祁聿蹭着他胸膛踮起脚,耳旁酥热。

    “看他扫兴,你我现在应该做些开心的事。”

    视觉断开触感无形间提高,耳垂骤然被含住,陆斜身形巨颤站不稳之际祁聿钩住他脖子。

    耳垂刺麻,一股诡异的疼、软钝着顶进心口。

    他胸腔顶出一声软哼出嗓,“祁聿”

    陆斜软声绵弱,蛰伏体内数年的欲气翻滚出禁制,他对这种陌生又天生该明白的感受模糊、贪求、沉沦。可想着祁聿,他又觉自己混账至极。

    他两只手无处安放,抬起拢人瞬间他绞紧袖口不敢碰人。

    祁聿笑着吻着他耳朵:“我死了你真殉我?”

    耳朵被湿热气息紧紧裹覆住,陆斜脊梁被万蚁啃食样,痒、难受、又是种隐秘宣不出口的另一种诡异爽感。

    她宠溺地褒赏道:“那我奖励你。”

    祁聿钩过陆斜的手,捉着他的指尖扯开自己衣裳袢带。

    一个衣结落散,再捉着手往下时陆斜使了全力提住她的腕子,将人臂膀吊高,制止她失耻算计。

    “你,可以活。”

    陆斜垂目,眼中端持正经,可温红滚涌不止的喉结又破了他这份君子雅正。

    祁聿眼底惊愕闪过,转而莞尔提唇,指腹绕着圈钩着陆斜的指节玩。

    “行,你主动,你来,我不教你了。”

    “你也长大了,是个男人。”

    陆斜本抗拒与人亲昵,第二句话叫他愣住,祁聿还当他是男人看?

    受刑后这些年祁聿是第一个跟他这样说的人,他习以为常甚至在不接受中已然强压住无可奈何。

    这种被世间撇弃,祁聿如故看他像是他长久赤裸寡廉鲜耻行在世人眼底,祁聿告诉他他衣冠周正,照旧是礼正君子。

    非是违心蒙骗之言,而是她本就如此想。

    陆斜内心万丈繁复,又在祁聿沉静眸底缓缓复定。

    她在内廷阉人堆中十年长成,她能看见的是人,而不是怎样的男人、女人。

    这事震撼神思,他是不是男人、被不被认可都没祁聿重要。

    陆斜绞思下蹙额:“祁聿,刘栩在给你活路,到此为止吧,你的目的达成了。”

    他庆幸眼下局面朝着意想不到的好方向发展。

    只要刘栩在出了诏狱一句‘放她’,祁聿是真能好好活着出宫,走出她最不想看到的皇城。

    她不必违约照旧是个人样的走进自己的余生。

    好烦。陆斜这个样子很烦。

    祁聿抬手顶顶额角,颓吐:“目的达成?”

    陆斜听出她求刘栩死的定然刘栩答应陛下,他与祁聿双双安全出了诏狱,京郊河船上才告知银钱地点。

    眼下局面就是刘栩死她必死,毫无生路可言。

    除非祁聿知道刘栩这笔银子在何处,或能杀了刘栩自保一命。可祁聿要真知道,她不会用这等下下策诛诛杀刘栩了。

    此刻诏狱情况他们相处多屈辱,祁聿再能忍得,环境屈压终究剐人。

    不忍叫祁聿蒙尘半分,陆斜依依不舍朝后退开一步。

    谦卑又虔诚道:“我也想求你活下来。”

    他伸手将祁聿要散开的衣带系上,轻声劝她。

    “祁聿,活下来吧。我手握西厂,一定会将刘栩追杀至死,我会将他的头捧给你。”

    “到此为止吧。”

    到此为止吧。

    祁聿静静拨开他的手,转身去到挂了纱幔的木栏旁,果决抽了系带彻底褪了上衣伸出狱外,在刘栩眼前松手。

    肩头沾灰内里崭新的素白囚服从一截脂白手中落下,砸起的浮灰迷了刘栩眼睛。

    雪白皓腕呈纱而出,祁聿素臂弱骨纤形,臂膀线条走势都透着隽秀温润。冰肌玉肤看着滑腻似酥,诏狱此刻所有人目光全落在这只臂膀上。

    刘栩气息粗乱,脑中热血融了他神智。他彻底失了数年各种场景下的持重沉毅,眼下刘栩犹如心肝被人碾在脚下。

    微透纱幔后面,他赤眸能看清祁聿薄肩纤腰,整个身形窈窕无双。

    刘栩裂眦嚼齿,用尽全身力气朝对面喝骂。

    “我护你十年,珍你惜你重你,你为杀我自甘为娼,早知如此,还不如我亲手撕了约将你锁我房中一手掐死你。”

    “祁聿,你该死!你该死!你该死!”

    她模糊看着对面刘栩趴在栅栏之上,浑身僵硬、肌体线条激愤喷张。

    刘栩掺着血恨的痛骂她不以为意。

    她就在心底轻声:到底谁该死啊。

    祁聿敛眸,低头看眼也并不是未着寸缕的半身赤裸,嗓音愈发得轻。

    “翁父,这才哪儿到哪儿,继续看啊,我衣裳都还没脱完怎么就起了急性。”

    “慢慢看,我心情好,还能将这纱幔扯了叫你再看清楚些。别急,我们有四日,你有得看。”

    祁聿手才搭腰绳上,刘栩模糊看出动作势头。

    刘栩眼底挣爆血色,哐哐砸狱门又徒劳无功。

    崩溃斥吼:“祁聿,我都让你活着离开我了为什么还不知足,你是疯了一定要换我性命。到底为什么寻死,为什么!”

    他的性命就是祁聿脖子上的刀,他死不得,死不得啊

    刘栩捶打撞击狱门,发了疯一样超对面喊叫怒骂,八位奉命守护刘栩性命的禁军面面相觑。

    一人转身朝诏狱外去,镇抚司衙门前翻身上马朝宫中赶。

    程崔身为镇抚司指挥使、此地权柄最高,却对此不管不顾,还有西厂提督在此合局,他们权势有限只能回宫再请旨。

    眼下奔驰马上,他只恐局势难控。

    余下几位禁军颈脊浮汗,直勾勾盯视刘栩一切动作,就怕

    结果见对面黑色纱幔人影缓缓褪了下衣,隔帘形整条身姿丰表不凡,肩若削成、腰若约素。

    心为白素,落一点成一面,对面纱幔浓色之中人影溟濛。

    朦胧中瞧得人体热内燥,几位禁军监看刘栩之时余光不停朝对面落,心思止也止不住开始肖想。

    那只臂膀再度拨纱伸出,托在掌心的亵裤翻臂落在地上。

    刘栩赤眼峥嵘,撕裂了嗓大喊:“祁聿!”

    胸腔滚出的炽烈形成一把大火彻底将他拢死在其中。

    程崔这时带镇抚司所有人退出诏狱。

    陆斜从祁聿肩胛裸漏而出时就闭上眼,不敢看祁聿自伤的每一毫分。

    直到刘栩震天骇地一喊,陆斜嗓子急剧涌动,无能为力翻涌袭来,气息泯灭于胸。

    他张口嘶哑,无力求道:“祁聿,活下来吧,你活下来吧。”

    一截力道猛地扯住他革带,那只手自然环绕至后去

    松铜扣。

    陆斜一把握住人,触到人小臂是光洁赤裸肌肤时,他迅速甩手、脚下本能朝后跌。

    “祁聿,不要。”

    祁聿看陆斜紧闭的眸子,鼻尖细汗浮覆,耳畔潮热已经烧染了全部肌肤,红了个透。

    “我觉得刘栩可能活不了,你叫我断在这里?”

    声音陡然贴近:“那我衣裳就白脱了。”

    她字字镇定搅着杀意,无憾无耻,祁聿坦荡到陆斜都怀疑自小所学之书。

    “要么往下助我杀他,要么我叫程崔换人进来了。他对阉人没兴趣不打算进来,可诏狱多的是人。”

    祁聿望着他拧眉,“陆斜,我没时间同你浪费。”

    陆斜摇着头,口中失措坚定:“不要,我不要。”

    怕祁聿为了必死刘栩不管不顾,他照着声量在脑中绘人身形,伸出手精准捉住祁聿腕子。

    “你不准做这些。”

    祁聿挣扎瞬间正巧叫陆斜得机会,闭着眼顺势锁住她两只手。

    “你再挣扎,我卸了你四肢。你今日所行之事我必不叫你成。”

    刘栩看着祁聿一步步走向陆斜,当两人身姿在纱幔之上交叠,刘栩一头撞在木栏之上。

    祁聿一心求他死,便是这四日熬下去,祁聿日后也有得是法子折腾他。祁聿没想过活路,就一心一意的恨他,恨他活着。

    什么出了诏狱放他离去,祁聿不信这句话、也没想出去。

    刘栩知道祁聿想做什么,要么这四日以自己逼死他。逼不死,祁聿四日四夜身子也不剩什么,他带着虚弱的祁聿也逃不过朝廷追杀。

    无论是哪种,祁聿都已经做好同他死在一处的落幕。

    他根本没想过活,从来没想过,没想过。

    刘栩踉跄笑出声,脸上缓缓湿热一片。

    他亲手弑君杀主想给祁聿一个余生,自以为布下的生路,盼想着将人好好养在天地间,莫要大好年华虚受在皇城里。

    百般浮华非人心中所愿

    刘栩哭喝着大笑,枯目看对面朦胧身影,目光又重重落在地上一叠衣堆上。

    “祁聿,我如你所愿。”

    “我等你殉我。”

    他不想活,那就不活只是可惜祁聿大好年纪。

    早知他今日会如此狠绝,不如在宫中早早为他布好一切、早了人心愿。是他贪求太多,以致如此无法挽回之境,累了祁聿这般天骄。

    刘栩声音落罢,近靠的禁军一掌伸进来拿住刘栩肩胛,擒住刘栩转身要撞墙的起势。

    他身子被一道狠力捉至木栏上锢住,身形动弹不得。刘栩切齿拊心怨入骨髓,余光再瞥眼根本瞧不清身影。

    从木栏之间伸手拔了禁军腰上长刀,扬起脖子朝前一撞。

    这位禁军被大股滚烫热流猝尔喷溅满身,待他回神之际,手已经伸进狱中去抓人。

    而刘栩朝后轰然砸到地面,他整个人如同泊在自己赤红鲜血之中。

    禁军高喝:“快禀程大人,喊狱医,回宫上呈陛下。”

    诏狱一下闹成一团。

    刘栩唇上颤抖,狠狠想再喊出祁聿名字,却怎么也出不了声。

    她听到外头纷乱动静,嗓子狠狠呛出哭声。

    祁聿。

    结束了。

    你好好回家。

    第132章 惊愕陆斜,你不知道,我好羡慕你。……

    刘栩死讯传回司礼监,此事震惊程度叫所有人皆停下手中事务、不约而同齐聚议事厅。

    除却陆斜,陈诉、庚合、许之乘几位老熟人都上了桌,速遣人去镇抚司复闻真假、详述其程。

    刘栩死是小,以刘栩为心翻搅朝弄朝廷之手扩及多大便要开始肃清。

    首当其冲便是追寻那笔银钱来源、去踪,其中多少人过手、怎么过手刘栩一死,司礼监这些老人全要受波及、就连朝上与刘栩相亲过的官员一时也要刑询。

    一时朝堂、内廷无形间被拱上高浪,全都芒刺在背备受煎熬。

    回来的人说罢诏狱情形,陈诉不可置信的抿口茶,胸腔震颤出笑。

    “畜牲,祁聿真是畜牲,下手真狠。”陈诉弯眉咋舌。

    以刘栩最疼的刀杀向刘栩最软的地方,怕是刘栩都没想过厌恶人碰触的祁聿最终会做出这样的事。

    被人。轮,亏祁聿想得出这样恶心的绝路。倒是清楚自己在众人眼中是个什么存在,这番自知之明也不容易。

    庚合取了竹夹夹颗腌梅丢进茶中,字字没情绪铺述。

    “这不就是他么。今日落刀之前同老祖宗住了近乎半年,十年求盼兼人眼前贴近这么久,这刀可谓是稳准狠。”

    “太祁聿了。”

    祁聿布局,时局、人心、走势拿捏得可谓周全至极,多少年来从未有失。

    凡是老祖宗少这几个月相亲、跟诏狱那几日贴身吃住同处,怕是老祖宗熬得下这四日。

    人贪心,一旦亲近过经年夙愿,又怎忍心舍弃破坏这一计攻心看来祁聿盘算了很久,亏他忍得、狠的。

    许之乘指腹敲着茶碗盖,眉心微蹙。

    “祁聿这回索性是要死,司礼监有些事他该扛就得扛”

    “听闻他到诏狱至今还未上过刑,就连程崔身上暗行的一些罪过也乖觉画押。陈提督不妨叫东厂贴刑官走一趟,咱们不能无故受了刘栩跟他的牵累不是。”

    “累年旧账祁聿懂规矩。”

    司礼监惯来是谁要死谁平一番账,该替人画的押就好好画押,该替人认的罪就好好认罪。

    毕竟一张桌上坐过,他们也不想对曾经的同僚出手太重。

    陈诉起身:“往下各凭本事。”

    “东厂的贴刑官方才已经出宫,诸位想让祁聿认什么,照老规矩传话便是。阶下之囚,若他不识时务,该如何便如何。陆斜就一人,保不下他。”

    毕竟司礼监能出一个像祁聿如此高位的背罪之人,机会不多。

    知道诏狱里陆斜跟祁聿纠缠不清,这回陆斜也无力护他,祁聿必死无疑。

    不说祁聿胆大包天逼死刘栩,削杀了朝政数年支出,陛下难泄心头之恨。就刑部呈列的二十七道死罪,祁聿此回也是死路一条。

    陈诉搁了茶碗拂袖而去。

    陈诉所谓的往下各凭本事是为君分忧,找寻刘栩所藏之赃。

    这要是寻着了,旷世奇功不说。刘栩那数额略略昧下部分谁又能知晓,只推是刘栩欺君便能结落。

    庚合与许之乘对瞧一眼,庚合咬破口中腌梅,一股酸软果肉在唇齿烂开。

    他舒声松嗓:“要联手么,对半。陈提督可不会同人平分,眼下司礼监还是我们亲。”

    “陈诉不会叫陆斜活,你我暗自助力一番。哪怕掌印之位未知,秉笔之位该有我们了。”

    许之乘看人眼,心下再次翻起度量。

    新帝登基肃清朝政加宦祸延及风波,这是不可多得升官发财扫平旧日罪祸巩固自己势力的好时机。

    庚合:“祁聿是不会知道了,不然以他的手段早捧着去陛下面前请杀老祖宗,也不至于此刻还身陷囹圄。”

    许之乘指腹从茶碗上挪到桌面,无节奏轻叩起来。

    现在还是新君登基时日短,前后繁杂多是没理清,升降死活皆看此间一线。

    “你我共行此事吧。”

    一道圣旨下到诏狱,陆斜不敢奉命回宫,看向对面从容自若吃面的祁聿心中百感交集。

    她颈后即将劈砍的刀刃犹如卡挂自己脖子上,陆斜满心惊慌栗栗危惧。

    许久没见她穿过秉笔职袍,虽然这身是他的,套在祁聿身上空旷舒松。但赤艳颜色衬得她肌肤愈发瓷素,脂玉之下的血气粉的很有活人气。

    头一次在这样艳丽的颜色看见的祁聿不是张扬恣性,是润玉的煦隽清丽。

    眼中自己衣领摩擦在祁聿锁骨上,陆斜眼下一红,喉咙不自觉烧烫,吞咽好几口还觉干涸。

    再看她身上衣裳宽旷出的放量,跟想到她内里几近真空,就这么亲密的贴身穿着他的衣裳。

    陆斜脏腑一把火将他灼了个透,裸露在外的肌肤潮红浮着氲气,脊背生热润湿了里衣。

    “你出来这么久饿么,我分你半碗要不要。”

    祁聿觉得自己一个人吃独食不好,从面碗里抬头。

    结果看见陆斜面粉颈红,鼻尖、鬓角都浮着汗,眼神闪躲压抑,里头潋滟水光妖冶。

    她垂眸轻笑声。

    “其实你要想,我可以。反正我要死了,教你成人也不是不行,你找程崔借间值房去。”

    陆斜闻此攒眉:“吃你的。吃完告诉我你的生路在哪儿。”

    “我不会让你死的。”

    听到这里她眉眼狠颤一下。

    她搅一筷子面,淡淡启唇:“陆斜,你不知我替曾经的储君如今的陛下行过什么事,哪怕此遭没逼死刘栩,陛下也不会让我活。”

    “司礼监的人一会儿该有人到,他们自会在我上路之前添砖。”

    “前朝诸臣也不会有人放过我。”

    她静静看眼陆斜,也不知你能不能饶过我。

    她敛神:“从君心、

    从内廷、从前朝我都是死路一条,你救不了我。这十年我独来独往,眼下也独生独死,我一切皆知。”

    埋头自若吃口面,好声哄道:“陆斜,我死前诚心赠你一句良言。我死后,你请旨出宫,去凡世做人,你主子真的不是好人。皇城不是你的归处,你这样好的人别陷在淤泥里,我看着心疼。”

    “也别殉我,我受不起。”

    陆斜最怕的就是她束手陷在死境。

    长久来祁聿都是这样,必死、必死、必死的不掘生路。他好恨。

    从知道祁聿自请去刑部,他就模糊明白祁聿最终下场。

    他过往不敢贸然调查,怕干涉了祁聿行径促使她暴露些什么,以致他对祁聿诸般了解终是有限,结果眼下发现祁聿不论从何种方向均是山穷水尽。

    他后悔听祁聿的话。

    陆斜咬紧后槽牙,嗓子颤颤:“你也没办法为自己谋条生路?”

    祁聿大吃一口面,喝口汤。

    语调还是镇定、轻松:“陛下不会让我活的,你脑袋磕烂也没用。”

    知道陆斜不信,不想他小孩子脾性去御前怪闹。

    她撑起身凑到陆斜耳畔:“先帝,是当今陛下所杀。”

    陆斜犹如坐在钟内,有人从外猛手击敲,刺耳浑厚钟声震透整个人脏腑骨髓。

    他脑子嗡鸣不止,手狠狠掐紧祁聿小臂。

    沉声:“祁聿,此事不能胡诌。”

    她这一句话传出半个字,当场便能性命不保。

    祁聿仿若不知轻重,笑道:“我替陛下下的手,怎么能是胡诌。”

    陆斜脑子骤然被茫白侵袭,人钝傻在原地。

    祁聿在说什么,说她弑君?

    他张口想要祁聿别乱说话,但喉咙好像坏了,他完全发不出任何声音。脊梁被莫名力道撑直,人坐在这端动弹不得。

    “升宁道长突然在民间声名赫奕,是我设计、亦是我借钦天监蒋明瀚蒋大人举荐进宫,就是为了叫先帝服用所谓的红丹。这一切是我为了江山易主剥杀刘栩靠山。此间种种如今的陛下皆知情,因为——是我朝他献的计策。”

    “我弑君,他默许,不就等同陛下弑父。”

    这哪里是耳边轻言,这明明就是一柄又一柄刀刃,每一柄都没祁聿活路。

    祁聿缓悠悠坐回自己位置。

    轻松耸肩:“知道我为什么活不了么,所以别去陛下面前招烦。陛下就知我行的是死路才敢交给我。”

    她又抹上筷子搅动汤面:“先帝六十一,陛下如今四十三,他在国本之位坐的实在太久,久到腻了。”

    陆斜惊恐瞪着对面隽秀月韵之人,这张绝姿倏然可怖起来。

    “你,你怎么敢。”

    祁聿挑筷子面送嘴里,面色如常。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敢的。我这些年绞尽脑汁就为了杀刘栩,人已经疯了吧。”

    她吃完这筷,用筷子朝此间狱门前轻松一指。

    那是大片喷溅晕开的血迹,是方才刘栩流的尚未收拾。

    陆斜看眼,诏狱处处是血,刘栩的血落地,也敲不出什么特别了。

    “其实刘栩知晓我要做什么,他默默看着先帝每一日不言。就为了天下大变同我出宫,满足他余生那些龌龊。”

    祁聿抬眸,冷笑:“懂了吗,皇城吃人,无论尊卑皆是血肉相食。我不敢教你如何吃人,往下也无法护你。所以陆斜,听我的话,你一定要出宫。”

    “虽你自小学君为臣纲、君臣义,可我要同你说,君不正,臣可投他国。你受陆詹事之教定是做不出改投他国之行,那就成民,远离这些。”

    陆斜抿唇,抬手掐紧额角。

    脑子太乱,他一时什么也想不清,脑中千百思绪袭来,他一条条劈析想为祁聿找出半条生路,可一步一结,一步一束,他被捆在原地挣扎不得。

    他摇着头:“怎么就走到这样的绝境了,祁聿,怎么就这样了”

    “你怎么能让我看着你死。”

    他以为刘栩死了,祁聿完成夙愿。

    总能想法子应对,许是靠他、靠自己父亲是帝师能为祁聿拼出一条活路来,怎么还是

    祁聿捧着碗喝汤,用碗遮挡住陆斜此刻崩溃。

    直到陆斜摇曳不稳的气息撞得她有些不忍心,才默默搁下碗。

    端正腔:“陆詹事自小教你的应该是如何为人、如何为君子、乃至日后如何为臣。讲无为名尸,无为谋府。可皇城高墙一立,里头是另一种活法。你适应不了、理解不了很正常,不是你无能为力,是你从小并未接触这等阴暗诡谲不知里头恶心。”

    “你帮不了我也非是你顽钝、非是你庸懦,是你活生生的做了人,做了我羡慕不来的人。”

    “你不知道,我好羡慕你。我看你这样才开心,你要真成了我这般我才难过。”

    这话叫陆斜撕心裂肺的难过。

    为什么不教他,为什么将墙里的活法瞒着他。祁聿要从五年前教他,今日定然是另一番景象,他许是能救下她的。

    陆斜肩胛骤然佝偻,塌得不成人形。

    祁聿目色穿过狱门看向外面的廊道。

    她在等,等司礼监的人来。

    来了,她就好向陆斜剖白当年诸般真相只是陆斜现在这样,她不知道陆斜能不能承受住。

    第133章 原来这样的陆斜,比世间重。……

    陆斜看着东厂贴刑官带人走来,一行人人影幢幢,开了狱门进来要朝他行礼。

    陆斜现在谁也不想见,覆手叫人滚出视线。

    那人也不与他多做纠缠,径直往祁聿面前一站。

    祁聿坐着仰头看来者:“公公要罪人跪么。”

    陆斜闻声赫然抬眸掀眼,只见祁聿拨了衣摆双膝从矮凳上一滑便跪这人脚前。

    “还请公公示下。”

    祁聿弯腰叩拜瞬间,陆斜桌上绣春刀朝前一推,定手按住这端刀鞘,那一头正好挑着祁聿肩头。

    陆斜掐眸:“有话坐着说,不必跪,他是什么东西也敢受你一拜。”

    “起来。”

    这位贴刑官阴阳怪气笑道:“是是是,奴婢不配。”

    伸手扶她。

    祁聿身形绕过陆斜的刀,脑袋朝地面磕去。

    “罪人不敢,还请您请示下,若是罪人驽钝,还请您提点。”

    他就没见过祁聿在人面前如此奴颜婢膝过。

    陆斜赫然起身,急步走到祁聿身旁,抬腿要踹那个不识时务之人。

    裤腿一力牵束,他顺势低头,祁聿正两手攀扯着他衣裳,陆斜提臂要将人拽起身。

    祁聿肩胛闪躲避开他的动作。

    “别害我陆斜。”

    她的冷声在诏狱四壁来回撞,陆斜怔仲松手。

    “你说什么。”

    谁害她,他如何舍得害她。

    祁聿指腹松开他衣裳,朝这位贴刑官跪正。

    “你别害我。今日你回宫后许是再也出不来,但离我判罪尚有几日。公公是贵人,奴婢开罪不起。”

    陆斜胸腔震口气。

    祁聿淡定开口斩了陆斜心中难解:“你一人,对抗不了整个司礼监。他们我熟。”

    “我自有我的生存之道,你看不惯就回去,圣旨不也下了召你回宫么。”

    祁聿跪在地上,仰头抬颈看他。

    第二次了,陆斜接受不了如此卑躬屈膝的祁聿。

    还有,已经数不清祁聿赶他多少回了,祁聿总是赶他走。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让插手,自顾自行到如此死路。

    陆斜咬紧后槽牙,体内翻滚气息冲红他眼底。

    生存之道,祁聿现在还有什么生存之道,不就是替陈诉、庚合、许之乘他们认些自己没犯过的罪行么。

    近日只要有人找她签罪画押她都得乖乖认,不然这是诏狱,是司礼监随时小插手之地。

    只要不影响陛下圣裁,祁聿有口气听宣即可。故而诸般刑法、折腾都是能私用的,没有刘栩从上镇罩,司礼监谁怕对祁聿动用私刑这点小罪。

    真闹到御前,一句审问刘栩所留之财便可混晃过去。

    祁聿说得对,他今日回去再难出来。

    他手握西厂,人出不了宫,下的令若被人遮瞒不达,他护不住祁聿,一点也护不住。

    这种无能为力的无用之感形似钝刀,削剐他时,他疼又无力挣脱,几欲熬干他最后一口气。

    陆斜陷在这个境遇中要疯了,咬紧的牙关狠狠磨烂口中一侧皮肉,腥热充满口腔时他转身吞下。

    他此刻也不敢下狠话护人,若是开罪眼前这位东厂的贴刑官,待自己离去这人去而复返,祁聿不知会遭受什么。

    陆斜被迫束手无策放任。

    身后祁聿匍匐在干草中,声音从地面传来。

    “公公赐教,罪人该做什么。”

    这位绿袍贴刑官将祁聿伏地身姿细细打看,眼中渐渐愉悦。

    “宫中叱咤多年的大珰如今落至这个境地,还是风姿依旧。”

    “祁秉祁聿。”

    这声喜气针尖似的朝人心口刺入,陆斜不忍细听身后动静,尽力去闭塞五感六识,周身还是痛不可言。

    他忽觉不如死了更叫人能接受。

    当陆斜忍不住转眸,祁聿跪在地上提笔签字画押,伏地脊梁照旧挺直,端的一身好风采。

    他看不清那一叠纸有多厚,不知祁聿认下了多少莫须有的罪过,这些届时又会是她身上多少刀。

    只是眼中多模糊,陆斜枯笑:尘世怎么能如此荒唐。

    等祁聿签好,她双手呈托捧着递上去。

    这人欣赏祁聿跪姿怎么也看不够,此刻祁聿双肩塌地,头颅点在脚前,高高捧着一叠只叫他受纳。

    贴刑官侧颌,身后人一步上前取走东西。

    不待他开口,祁聿乖觉请问:“公公可是累了要用水?可用罪人伺候?”

    “是有些渴了。”

    陆斜心口又是一击,他膝头发软,脚下踉跄几步跌到墙旁努力撑住身子。

    他张口想唤声‘不必如此’,嗓开不了,脚下颠簸也转不去身。

    祁聿行的都是对的。

    这才叫人绝望。

    当身后水声溅起,陆斜贴墙蹲下身,脑袋狠狠埋在衣褶中。

    他用尽浑身力气忍下祁聿此刻受辱,只恐自己胡乱插手叫司礼监这群阉人记恨,来时更无耻的折辱她。

    陆斜抱头抵着墙角,肩胛耸颤不止。

    当肩上一道煦和力道拍他,陆斜放声呜咽一嗓,转身狠狠抱紧来者。

    嗅着皂荚新香,他抖着嗓:“你先杀了我吧。”

    祁聿这样的厄境他看不得、听不得,受不得。

    祁聿落掌要抚慰人,此刻这手一时顿卡悬空。

    颈侧悲咽让她神思溃散,随后抚在陆斜头上。

    “陆斜,我叫祁乐,声乐的乐。我娘说我一出生就咿咿呀呀唱个不停很是可爱,便单取了这个字,又通乐,想我一生喜乐。”

    好好的字,但她此生苦难根本合不上这样的寓意。

    陆斜身子挣了番动静,又将脑袋无力的静静抵她颈侧。

    安适复述:“杀了我。”

    他若在司礼监扎根够深,与那几人能周旋开,祁乐今日必然不用打躬作揖奴颜媚骨。

    晓得权柄之重竟是在这番境遇,陆斜都觉自己可悲可笑。

    她顺着陆斜束好的发髻抚摸,颈上是陆斜缓滞的气息。

    缓缓间,他们二人心跳声好似并合成了一声,祁乐又恍惚听了阵。

    “你好奇怪,你是我见过最奇怪的人。你心悦我,却又不在乎我性别、不在乎我残身完缺、亦不在乎我名姓,更无视礼教人伦。你喜欢的是我,只是我”

    剥开皮下三千相的她。

    口口声声不是断袖的陆斜,在不知她真实性别下还是喜欢她。那时他宫外私邸已有女子,也未曾去接触过犹疑过。陆斜从不判断自己喜男好女,眼中就只有她。

    他们甚至曾盟帖做过‘父子’,这种乱。伦。失理之行乃世间大违逆,陆斜还是唯她。

    这种纯挚珍贵的东西怎么就落到了她手中

    这样的陆斜,比世间重。

    “祁乐”

    陆斜将这名字含在口中,徐徐朝心底印刻。四肢百骸,恨不得处处雕琢此名姓。

    片刻他闷声,是种看开的轻松。

    “我不想遵旨回宫,我在诏狱陪你。你死前,杀了我吧。”

    这个凡世好没意思。

    祁乐仰头看看土灰暗沉的诏狱墙体

    嗓子缓顿哽口气:“还记得我说过刘栩死后,我告诉你宁成十七年冬太子大祭案因由么。”

    陆斜正身抬眸。

    祁乐敛色,与他对视:“是我。”

    陆斜瞳孔骤缩,身子朝后退开,与她分离一道隙。

    随即不可置信地打量祁乐五官下的苦衷,伸手攥紧她的手。

    “说不是你。”

    他明白祁乐,这样的话她不会无故出口。

    陆斜整个人颤起,脑子登时刺疼不止,眼白迅速缠上无数血色。

    喉咙上下滚涌不停,所有即将出口之言全拥塞在嗓子口,他心绪浑浊繁复地抬眸,望着祁乐,结果自己变成无措下的惶恐惊担、

    祁乐唇角颤颤。

    “我十六进司礼监为随堂时,便知此番天地要想取杀刘栩太难。我果断投去那时的储君、如今的殿下身旁。司礼监多年掌在刘栩手中,任何想越进司礼监高层皆无法。我是那时陛下唯一、且最放心的选择。”

    祁乐想了想,拂膝跪在陆斜面前。

    以一种认罪的方式并膝跪在陆斜面前。

    她身形一动,陆斜惯性伸手去扶的动作被她的声音钉住。

    祁乐垂颈。

    “入司礼监次年,我就向陛下提出在年岁君国大祭上做手脚,清整朝堂同时促请先帝扩开西厂。是我私心想摆脱刘栩监视掌控,推谎说替陛下手掌两只皇城内禁军陛下那时拒绝了我,因为国祭出差错,定是责君咎储,陛下与东府声誉受损、还要冤杀颇多无辜。”

    “可宁成十六年十月,陛下寻到我应了此事,便有了宁成十七年冬大祭血案。自上而下连累数千。”

    “陛下趁次朝政翻涌避去皇陵,我则在司礼监借此案替他拢权、收兵、蓄银。只是那年我败了,先帝并未开西厂,我以死搏升到秉笔却无用。”

    “直到去年夏,我故技重施叫几省随天灾暴乱彻底促成西厂重立。这样我送升宁道长入宫,期间若生出意外,我手下有禁军可控皇城。我弑君、乘乱绞杀刘栩后,陛下便会带人入宫清剿我这逆宦稳固天下。只是幸好,我并未走到此境”

    祁乐的一字一句都是陆斜想也不敢想的谋逆大罪,简直亘古未有。

    陆斜此刻犹如海上狂风暴雨下的一只小小扁舟,颠簸翻荡的叫他紧紧卡在濒死之瞬。

    祁乐垂眸,不敢看人。

    “我知道储君国祭出事会连累东宫詹事府,从头至尾我都知道。但此计是我献、我行、乃至去到陆家府邸宣旨监斩都是我。”

    她在陆斜这么多年隐瞒压抑的愧悔此刻腾涌,收不住的淹没了她整个人。

    嗓子变得越发干涸烧疼,她悄悄咬破舌根润嗓,继续道。”

    我该死。”

    “陆斜,你想怎么处置我为你家人报仇,我都依你。”

    陆斜头脑一片浑噩。

    所以去年东厂落祁聿祁乐手中,西厂落他手上,原就是为了弑君谋逆做的准备。

    那祁乐对他真好,颠天倒地的杀局也不告诉他,是怕牵累他还是想将他放到万不得已再用?

    难怪祁乐从来没想过活,总是口口声声道着‘死’,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好厉害,真是好厉害。

    不愧司礼监人人道祁乐一声行事周全。

    自己阖家兢兢业业竭智尽忠,竟丧门灭绝在如此小人之手、荒唐之念。他还认贼作父、还心悦血仇、还可笑的想殉她。

    陆斜身子僵死,心口遭冰原封禁,呼吸扼停。

    赤眸看着眼前伏地窄身,咬牙切齿:“你真是不清白,手上累累血债。”

    为什么会她,怎么会是她。

    祁乐跪在她脚前,闻此脊梁塌陷下去,人几乎整个伏在地面。

    嗓子彻底哑了:“我若一死难消你心头之恨,你自去请凌迟,届时刑台下看我被千刀万剐会不会好点?若还不解恨,你大可将我挫骨扬灰。”

    她想说对不起来着,但这三个字她也无法厚颜无耻说出口。

    她对不起陆斜的太多。

    害他全家性命、害他成了阉人、害他认贼作父、害他喜欢上仇人。

    每一步她都是眼睁睁看着陆斜走,这么漫长的时日她只字未提

    第134章 求死这位公公求死心胜,竟以口咬撕自……

    陆斜失魂落魄朝诏狱外踩,他像是朽坏的木偶,被人掌控,腐烂线绳、四肢又不听人使唤,一步一晃。

    脑中徒留祁乐最后一句‘我在此处等你处置我’,阖府宣旨就地枭首沾血的画面一幅一幅悬在眼前。

    两厢交错脑中,陆斜被迫生吞此间所有冲击、苦厄。

    从陛下、从内廷、从前朝、从他,祁乐皆是死路。

    果真穿上祁聿衣裳那刻开始就没想过活,她从未想过。

    祁乐这些年数着自己人生倒计时,是怎样度过十年中每日每刻

    陆斜所有坚笃希冀,此刻随着祁乐在心中瓦碎崩塌,生息大片大片倾侧至一处深不见底的渊涧。

    这瞬他好像回到五年前,被人绑在那张动弹不能的板床上强行喂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无数绝望杀来,不复堪命之感再度席卷全身。

    踏上出诏狱最后一阶石梯,不知何时下的瓢泼大雨倏地劈里啪啦砸进耳中,将一切浇散、又将一切化作一团。

    革皮鞋面顷刻溅湿,细风穿雨拂过,陆斜整个人四肢一软轰然贴墙倒去。

    他的掌家单手执伞,抬手撑住人。

    摸到陆斜袖口新润湿意,翻指瞧见是新血,毫不在意的搓指抹去,将人搀紧。

    “陛下第二道口谕刚宣来,督主,咱们该回宫了。”

    知道陆斜父亲是陛下老师,许多事情能容一容,但这个节骨眼实在不宜为祁聿怙恩恃宠。

    回宫两字入耳,陆斜脑中立即有道洪钟巨声告诉他:不能回。

    陆斜握紧铜狮口中垂衔的门环,诏狱长巷雨僝风僽,他死死伫立原地。手背青筋绷紧,连同整条臂膀、整个人僵直的动弹不得。

    掌家接二连三唤他,陆斜听而不闻,眼中虚焦无神,丧魂失魄杵着。

    若不是人直挺挺,说是死了都不为过。

    他缄默,贴近半步为人执伞,又碰误碰了把陆斜衣袖,沾染到的半掌新血摊到伞边任由雨水冲刷。

    陆斜眼底骤然被这抹颜色牵神,迟钝抬起右手袖口。

    灰蓝布料被深色浸润湿透,血腥气厚重新鲜。

    “这是哪来的血。”

    他掌家看眼陆斜衣裳。

    “诏狱哪日不见血,许是督主方才不小心沾染的。”

    陆斜余光从衣袖朝下无意瞥了个余角,发觉灰蓝衣摆也润了好大一片深色。

    他沉眉颦蹙额心,掌家看懂,下颚微侧示意,身后窜出一人,蹲身,双手捏起下摆两端抬臂朝上递。

    陆斜并指在其一扫,指腹新血艳丽,这么艳的活血他今日只在刘栩身上见过。

    刘栩撞刀那么热闹,他也是与祁乐一块在对面隔岸观火,看着狱医对刘栩下诊气绝

    他掐眸,照说没有血能润到自己身上才对。

    还有这么近的他今日到诏狱几乎与祁乐寸步不离。

    陆斜脑中印上祁乐方才跪匐在地认罪的模样,他忽然转身朝诏狱里再度大步阔去。

    祁乐在下一廊,他还没转去,胸口便顶出慌张,大声喝:“祁聿!祁聿。”

    肃冷诏狱将急声来回撞,惊醒不少人。

    守诏狱的衙役听着这个动静碾着疾步重声,忙起身跟上来,怕有什么吩咐没伺候好,最后落得不周之罪。

    不等祁乐应声动静回荡来,他已经快到门前。

    错开两间牢狱栅栏焦急扫看祁乐身影印入瞳孔的还是她跪姿伏地之态,自己的职袍空旷在祁乐精窄身上,地上铺开的衣裳赤艳灼眼。

    陆斜从腰上抽出刀,走近狱门抬手便将刀插进铁索之中,劈里啪啦的刺耳寒声怎么都惊动不了祁乐。

    他打个牙颤,手上巧劲剜挑,迅速绞断锁链。

    火花迸溅晃眼之际铁索落地。

    陆斜提刀入鞘,腕子慌颤间失了准头,刀刃擦伤手背,他扔了刀。

    两步阔到祁乐身旁,跪地将人搀住:“祁乐,我”

    陆斜嗅到浓重的血腥气,跪下瞬间膝头被凉意润湿,指尖才扶住祁乐胳膊,她骤然垮塌倒他怀中。

    他气息骤然扼断,猛地将人揽紧,不自然恐惧:“祁乐,祁乐,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一手捞起祁乐垂软颈子,她闭目的十分宁静安详。

    比那次枕在他手上睡得要安稳平和许多,好似一切皆散的那种彻底释然。

    陆斜脊梁不受控抽抖,唇角哆嗦不止。

    臂膀收紧之时听到门外杂乱脚步声,陆斜扭头,赤目大喊:“狱医,找狱医来,快。”

    手顺着去捉握祁乐手,摸到腕子时他指尖触到皮肉翻开,一片近乎凉意的湿润还涓涓往外续流。

    那是什么脑中自动补充,不待他低头查看,陆斜肢体反应狠狠一把将此腕子攥紧,狠命捏住。

    拔声斥喝:“叫狱医!快!”

    “快!”

    “快!”

    单臂将人拢在怀中,垂颈看人,他这才发现祁乐身下一滩血迹隐在干草之中。

    方才触到过她腕间,那种糙开翻烂的皮肉不是刀刃划开的齐整道口陆斜瞬间额角冷汗密布。

    嗓子争先恐后要往外钻话,可除了打颤的牙关,他什么也出不了口。

    怎么会这样。

    眸底死死框着祁乐素颜,她满面隽静覆的坦然自若,碎了陆斜剩下的所有意志。

    他的恨、他的怨、他的心悦、他的纠结尚未理清,此刻全裂在祁乐这张容颜之下。

    陆斜俯颈,轻轻去听祁乐气息

    嗓中踉跄:“你好狠心,你好狠的心。”

    狱医还在程崔面前同仵作验写刘栩详细,这是立即就要递进宫的东西。

    程崔看见陆斜掌家进来,一句话也不说拉上狱医就走,正示意门前衙役拦人。

    陆斜掌家冷喝:“祁聿狱中自尽,要是也死了,还请程大人再写一份验尸单进宫面圣。”

    祁聿定然该死,但他生死是有流程的,这样不明不白死了算什么,后续麻烦还得他来收管。

    程崔赶紧抬手示意让路。

    扯过副手,急声吩咐:“请宫中坐记的公公、刑部等询此案的大人,一起监看验尸,一会儿签了字找我。”

    入了诏狱的人他是能随意捏揉死因口供往上呈,但刘栩跟祁聿不一样,他们牵扯太大。

    程崔气恼地跟着朝外走,满心希望祁聿不要给他添麻烦。

    等他慢悠悠走到祁聿门外,只见狱医抹把冷汗,颠颤着嗓。

    “这这位公公求死心胜,竟以口咬撕自己腕子”

    陆斜溢满杀气戾声砸喝:“她还没死,我不要听废话,救活她!”

    陆斜眼底灰败无神,激刺人的音量也蒙了层枯力,有种死相回光之兆。

    程崔脑袋一歪,眼皮轻睨:“备间值房给祁聿,着人进宫呈问陛下请求圣意。”

    祁聿来诏狱这些年,真是头遭这么麻烦。

    这事进到宫门,瞬间司礼监也传开来。

    陈诉正誊写的腕子落桌面,一滴墨头砸毁了折子。

    撇头看窗外这场临近夏的春雨,噼啪声砸得急,雨声回荡也将皇城围堵愈发显实。

    他倦目,覆手换了张折子:“今日是个好天。”

    尽是人得偿所愿。

    方才听闻陆斜说要殉祁聿,祁聿一条命带去两条,自己的前路已清。

    祁聿果真说话算话,只是他没想到祁聿杀陆斜竟然会是这样的法子。

    庚合听到祁聿咬断手腕自尽,恍然了一瞬后看眼面前桌子。

    简单‘啧’声:“这张桌子就是晦气,坐一人少一人。”

    许之乘趁时应声:“还好吧。”

    “陛下登基有些时日了,先帝丧仪也要办完,过不了几日内阁要集体请辞,陛下要新封。咱们司礼监是不是也要抽个日子去御前等候圣命?”

    自来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们这些都要识时务的去自请,再听封圣令。

    庚合点头,侧颌。

    他的掌家一步向前,佝身。

    “去问问陈提督,陆斜说了殉祁聿,是不是一会儿就要传信回来。”

    许之乘轻笑。

    “那必然要传来的。”

    陆斜今日要没殉,他们自有法子叫陆斜出不了诏狱。陆斜一死,司礼监就归他们分占。

    其实陆斜若不是与陛下这般亲近,也不至于落个死地。

    司礼监出了一个圣意照拂数十年的刘栩,不能再出一位陛下心意下的陆斜,予他们晋升实在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