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牛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潮热春夜 > 5、潮湿
    从程京蔚出现的这一刻,办公室众人脸上异彩纷呈。

    唐佩雯方才的趾高气扬瞬间被打碎,江琛打量着自己父母不满又不甘地偷偷撇嘴,而校长连忙讪笑着扬声上前:“程总!您怎么没说一声就大驾光临。”

    而江稚尔则是再没从他身上移开视线。

    其实一开始她真的不觉得特别委屈,面对众人的欺负和针对,她都能做到面不改色、不卑不亢。

    可当程京蔚出现,她忽地鼻尖一酸,狼狈地低下头,强忍住眼泪,不想在这种场合当着男人的面哭。

    而程京蔚手依旧搭在她后脑勺。

    他掌心宽厚,指节分明,青筋微微突起,充斥着力量感。

    后腰也像是被一并托住了。

    原来“靠山”一词是这么来的。

    面对校长的恭维,男人没动,面不改色看校长为自己斟茶,淡声开口:“我若是不来,怎么知道厉校长原来是这么管理学校的?”

    校长只能赔笑:“一定是还有误会,方才我们问稚尔同学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不肯开口,我们也是没有办法。”

    “厉校长和江总江太太三人这么大阵仗,也不怪我家小孩害怕。”

    我家小孩。

    我家。

    江稚尔眉眼动了动。

    程京蔚轻笑一声,笑意却未达眼底:“更何况,学校的监控难道是摆设?”

    校长连声“是是是”,忙让人去调取监控。

    江桂来抽了支烟递给程京蔚,主动缓和气氛:“程总,这都说距离产生美,俩孩子从小一起长大,矛盾避免不了,也怪我们做大人的,没处理好他们的关系。”

    程京蔚自然听懂他意思。

    这是在点他,江稚尔过去都是他们养大的,没功劳也有苦劳,即便是有没做好的,也该体谅人之常情。

    程京蔚没给人面子,也没接那支烟。

    他在人前向来温和有礼,但那是精英教育下的产物,偶尔展现的傲慢才出自强大的家世背景。

    “看来江老太太有远见,托我照顾尔尔,也好缓和孩子关系。江总放心,既如此,事实如何就如何,若是尔尔的错,我也一定不会包庇。”

    江桂来和唐佩雯面色一滞。

    其实在座众人哪个不知道到底是谁的错。

    监控很快就调来。

    当程京蔚看到那颗砸下江稚尔的篮球时,面色彻底冷下来。

    他手还抚在她后脑,顺势揉了揉:“有受伤吗?”

    江稚尔摇头,轻声:“没事。”

    江桂来连忙朝自己儿子脑袋打一巴掌,变了脸:“畜生东西,还不快跟你姐姐道歉!”

    江琛还不服气:“她也砸回来了!凭什么我道歉!”

    程京蔚下颌微抬,眯眼。

    男人即便年轻,可那由家世与能力堆砌的气场总能压人于无形。

    他没露出明显的情绪,也没有提高音量,始终慢条斯理,温和地质问,温和地将人逼至悬崖峭壁。

    唐佩雯也察觉变化,低斥:“快点!”

    江琛这才不情不愿,眼睛都没看向江稚尔,含糊不清地说一句:“对不起。”

    这是江稚尔第一次收到他的道歉。

    江桂来也跟着不住道歉。

    如今程老先生病重,也不知能不能活过今年,若程京蔚真顺利把控整个程臻集团,那他就是江家最得罪不起的人。

    程京蔚还未开口,电话响起。

    他垂眼,低声回:“知道了,马上。”

    江稚尔轻轻扯了扯他袖子:“算了。”

    他那样忙,不该把时间浪费在她身上,在这样的小事上。

    男人低眸:“有没有哪里受伤?”

    “没有,真的没事。”

    男人无声地拍拍她肩膀,没理会江桂来,看向另一边,姿态依旧八风不动:“厉校长,尔尔被他欺负显然也不是初次,她这能过,我这过不了,按校规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而后再看向江桂来,礼貌地略一颔首:“江总,方才您太太说这是你们做长辈的教给尔尔最后一点做人的道理,既如此,那这也是我这做二叔的教给贵子的道理。”

    “在我这,事不过二,再有下次,我也不愿伤了程江两家的和气。”

    说罢,他便带着江稚尔离开校长室。

    初冬的天暗得早,天际灰尘一片,像是郁结着一层化不开的瘴。

    江稚尔走在他身后,视线中都是自己被牵着的手。

    她想叫住他问问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也想认真跟他说句谢谢。

    可思及那盏小夜灯,思及他的维护偏爱,那一声“二叔”就无论如何叫不出口。

    男人那浑然天成的上位者气场并非只在刚才的场合起威慑作用,它也在时刻提醒江稚尔,他们之间的差距何止年龄,更是永远无法弥补填满的鸿沟天堑。

    男人肩宽腿长,她跟得有些辛苦,就像她也明白,自己此刻的心动终有一天必然酿出苦果。

    挖空心思,想不出其他称呼,依旧是那一声:“二叔。”

    “嗯?”

    “对不起啊。”她轻声说,“麻烦你了。”

    她的心思即便是用放大镜细细打量都不一定能发觉端倪。

    只敢将“您”改为“你”。

    男人温和安抚道:“你该早些和我说,要不是嘉遥给我打电话我还不知道这事。”

    江稚尔惊讶:“程嘉遥?”

    “嗯,你们关系不错?”

    也谈不上不错。

    但能明显察觉到,程嘉遥虽也是众星捧月的小少爷,但和江琛是全然不同的两类人。

    “还可以。”江稚尔低头,“他人好。”

    往后她若真的要同程京蔚一起生活,理应与程嘉遥处好关系。

    程京蔚侧眸看她,轻提了下嘴角。

    紧接着电话又来催了,今天有一个临时股东大会。他一早飞回来,却没想到刚落地就接到程嘉遥电话。

    程京蔚没接,挂断。

    “公司有个紧急会议,一会儿你先在我办公室休息。”程京蔚说,“开完会我带你去吃饭?”

    “好。”

    -

    司机径直开入公司车库,搭专用电梯上顶楼。

    电梯门打开,身着白色职业套裙的姐姐便迎上前,将文件递给程京蔚:“程总,这是法律部发来的集团股权分配相关资料和鉴定意见。”

    而后侧头看向江稚尔,温柔冲她一笑:“江小姐,您请跟我来。”

    她竟然也认识她。

    到走廊口,程京蔚去会议室,江稚尔则由秘书领至办公室。

    “江小姐,您在这先休息片刻。”

    秘书干练利落,“想喝些什么,茶、牛奶还是咖啡?”

    江稚尔坐在沙发,局促地环顾这偌大的办公室,身后就是十米长的弧形落地窗:“都可以。”

    “那我给您倒杯热牛奶吧,晚上喝咖啡容易失眠,您乳糖耐受吧?”

    “嗯,谢谢姐姐。”

    秘书姐姐笑:“江小姐太客气了。”

    江稚尔看着离开的秘书姐姐背影。

    她真的很漂亮很时髦,像电视职场剧中的顶尖白领,身形窈窕有致,踩着八公分黑色细高跟,迈步时自然摆胯,自信又优雅,推门出去时接起电话,几句话安排妥当工作。

    漂亮又利落,能力强,性格好。

    江稚尔不自觉低头去看自己,宽大校服,袖子上还有没掸干净的篮球印,更没有那般挥斥方裘的魄力。

    而程京蔚喜欢的人,大概只会是前者,而非像她这般事事都需要他照料保护的小孩。

    秘书姐姐很快就回来,将热牛奶与甜品水果放在茶几,接着又递来一块湿手帕,“您衣服脏了,若还有什么缺的,随时叫我。”

    妥帖到极致。

    江稚尔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不自觉比较两人的行为,顿时产生些微妙的羞耻感。

    她不该这样。

    “谢谢姐姐。”

    “别客气,应该的。”

    -

    待秘书走后,江稚尔才打量起周围。

    其实程京蔚长年驻扎海外,很少在这间办公室,布置得也极简单,以黑灰商务风格为主,不过落地窗足够宽敞,丝毫不会觉得压抑。

    她拿出周末作业,弯腰认真写试卷。

    会议开得有些久,不知不觉解决了蛋糕与牛奶。

    出于礼貌,江稚尔将杯碟拿到外头去给秘书姐姐,出去后才发觉走廊空落无人,

    她便顺着走廊往里走,想找卫生间将杯碟洗净。

    忽地,她脚步一顿。

    听到从身侧房间内传来的争论声。

    窗内百叶帘虚阖,只透出影影绰绰的身形。

    一个年逾花甲的老人一头白发,语气不满地责备道:“无论如何,集团还有程乾这个长子坐镇,也不该由你来同我们谈判。”

    这意思程京蔚自然听明白了。

    程乾作为陈怀先长子,性格中庸软弱,老董事们当然希望由程乾接手集团,往后才可能逼宫让位。

    “集团向来不论长幼,方叔年纪大了,大概是记不清自己当初是如何从自己兄长处谋划股份,至于我同我的兄长,自然也会自行商量。”

    方叔登时睁大眼,声如洪钟地骂道:“程京蔚!我当初和你父亲打拼下集团江山的时候,你连话都还不会说呢!什么时候轮到你站在我们头上撒野了?!”

    “方叔。”

    男人走上前,拿起杯子慢条斯理为他斟一杯茶,“您多虑,整个程臻,只要一日有我在,就没有人敢在您头上撒野。”

    程京蔚将茶杯轻轻搁在桌上,俯身,他音量不轻不重,神色也堪称和颜:“自然了,只要有我在一日,您当年挪用公款的事就一日不会见得天日。”

    没料到陈年往事竟被晚辈用来威胁。

    方叔震惊得瞪大眼,气得人都在抖,竖着手指“你”了半天,最后还是偃旗息鼓。

    ……

    江稚尔站在窗外,意外听完全程,也第一次见到全然不同的男人。

    这更像外界传言中的程京蔚。

    能力卓越、城府深沉、雷厉风行,强大到令人生畏。

    也因此,程怀先重病,媒体却将注意力都聚焦在这个更年轻的儿子身上。

    “江小姐,您怎么到这儿来了?”秘书姐姐压低声,跑过来拉住她。

    江稚尔连忙道歉:“我想找卫生间洗杯碟,不小心路过这里。”

    “给我吧。”秘书姐姐弯腰,凑到她耳边轻声,“快走,这一屋子老头没一个好东西,咱们别被殃及无辜了。”

    江稚尔先是一愣,而后便弯眼轻笑起来。

    回到办公室,又回想起方才那一幕。

    原来那才是程京蔚这个年纪、这个地位每日需要面对的东西,争权夺利、勾心斗角,时刻提防有人踩上来,也时刻提防被人拉下水。

    就连方才的程京蔚都带着她无法理解、无法参透的陌生感。

    忽然,办公室门拉开。

    男人臂弯搭着件黑色大衣走进来:“抱歉,遇上些棘手的事,等饿了吧,晚餐想吃什么?”

    “都可以。”江稚尔说,“刚才那个姐姐给了我蛋糕,不饿。”

    男人勾唇笑了笑,温和而疏懒。

    已经全然没了方才步步紧逼、置人于绝路的模样。

    他很快收拾好文件资料,披上大衣:“走吧,尔尔。”

    -

    程京蔚带她来了一家法式西餐厅。

    下车便是大片法式庄园,沿着曲折小径往里走,便见到一幢藏在绿树中的百年建筑,弧形拱门设计,彩色玻璃窗格,景色美得像一幅中世纪油画。

    “想吃什么?”

    江稚尔看着全英文菜单,并不习惯这种场合:“都可以。”

    “有忌口吗?”

    她摇头。

    程京蔚便点了几道主厨推荐菜式,两份牛排,又叮嘱:“一份三分熟,一份七分熟,谢谢。”

    收起菜单,抬眼。

    便见对面的小姑娘正仰着头,漂亮的眼睛黑葡萄般清澈,盯着上方挑空的琉璃穹顶。

    “在看什么?”

    小姑娘眼睛亮亮地说:“好漂亮。”

    程京蔚回国时常来这家餐厅,却头一回透过小姑娘的眼睛,看到头顶的美景。

    这时他手机又响起。

    他忙碌得几乎没有空闲时间,江稚尔还以为又是工作电话,没想到程京蔚接起时说:“嘉遥。”

    她抬了抬视线。

    男人修长骨感的食指指尖描摹银质刀具,垂着眼:“在香榭西餐厅。”

    待他挂电话,江稚尔问:“怎么了?”

    “嘉遥说找我有些事儿。”他漫不经心地笑,“无妨,他找我的都不是什么要紧事儿。”

    说罢,叫来侍从,又添了几道菜。

    侍从走后,江稚尔从书包里翻出一张银行卡,指尖推着,缓缓推至程京蔚面前。

    这动作突然。

    但其实她深思熟虑已久。

    她和程京蔚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他是出于奶奶的缘故才愿意照顾她,本就不该承担那些养育她的成本。

    自幼寄人篱下的生活让她实在无法坦然接受旁人的好,只有这样才能舒服些。

    程京蔚扬眉:“怎么?”

    “银行卡,密码是960627。”

    男人笑起来,嗓音磁沉,带着些取笑逗弄的意思:“包养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