疆南已换了一身衣服,白衬衣、黑长裤、金丝眼镜,还有一根银帽钢笔插入衬衣口袋,站在门口,笑意盈盈地望着沈离,却有一种极强的侵略性:

    “我以为刚刚我们已经说定了——这么看来,沈老师选的不是我?”

    沈离的睫毛在白炽灯的照耀下,缓缓一抖。

    他的确没写疆南,因而确实有点意外疆南会来,于是淡淡应一声:

    “啊。”

    “那你写的是谁?我有幸知道么?”

    沈离尴尬地顿了两秒,舔舔唇,稍有几分回避镜头诚实说:“杨哥。”

    “杨至琦?”

    疆南得到这个答案,完全没有想到,一挑眉,“哦,那我能问问么?你为什么写杨哥?”

    沈离:……

    这个,还真不好说。

    他总不能说,因为1-6题他已诚实作答,那只闷闷不乐的大金毛,说不准会在夜里躲进被窝里哭。

    最后一题了,他必须选个哪怕是醋包钱某,也完全没可能会吃醋的人。

    好在杨至琦之前和他发生过矛盾,还可以将这种选择解释为:缓和关系、致以歉意。

    “好吧,你不想答就算了,”疆南很识相地抖了抖肩,“可惜杨哥和小赵彼此选择了,所以,你们没有互选成功,剩下的人由系统自动匹配——看来我们有缘。”

    沈离微微蹙眉,喉结一滚,苍白俊秀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就见这人的身体也更近了一点,宽大的肩微微有些将沈离清瘦的身体,罩进自己的领地,而那声嗓低沉的笑津津的,看似礼貌地询问:

    “那么,有幸邀请你吃个晚饭么,沈老师?”

    沈离:……

    沈离以前看过林洁玩那种乙女向手游,里面那些男的,基本都这样说话。

    那个字怎么说来着?

    苏?

    沈离眉头大皱。

    这种明显的撩拨手段,就像是那种低阶魔法一样,有些幼稚。

    毕竟沈离过了浪漫的年纪,又有点厌蠢,而他唯一能接受的“幼稚”对象,就只有钱行之。

    是以沈离稍有几分冷淡,不着痕迹后撤半步。

    清瘦的身形笔直地挺着,冷情的长眼淡淡眯起,颇有几分不可侵犯的凛然之气:“不用这么客气,反正是友情局。”

    刻意将“友情局”三字咬得很重。

    疆南会意地点点头,礼貌应和:“当然。”

    -

    两人按照节目组引导,来到小屋的地下一层。

    便见地下一层被巧妙地划分成了六个相对独立的小房间,每个房间都是一个私密而暧昧的迷你包间,尽管空间有限,但都经过了精心布置,力图营造出一种私密暧昧的氛围。

    “沈离,你看——”疆南头一次直呼沈离的大名,然而听上去口气却分外熟稔,“这里每个房间,还有不同的话题,你看你想选哪个?”

    沈离定睛一看,的确。

    节目组为了让他们互相了解,给每个小屋都设置了一个话题。

    沈离想起节目开播前的前采,知道这节目组的调性,尺度很大,什么问题都敢问,心说一定得好好看看再选。

    果然,他没预计错。

    打眼一看,有的房间的话题板子上写着:

    【聊聊你最受不了你前任的哪些地方】

    【聊聊你和前任是谁甩的谁】

    ……

    沈离冷峻的目光极迅速地扫了一圈,不动声色地走到了唯一和“前任”不沾一点关系的话题之前,径直地走过去,看了眼疆南。

    疆南无可无不可,极包容地耸耸肩:

    “好呀,都可以,听你的。”

    沈离装作完全没听懂这人的调情,一抬脚,便走进了话题板上写着【聊聊你遇到过最奇葩的事情】的房间。

    两人刚坐下,便有一位女侍者,端着托盘来给他们上菜,一块塞牙缝的烤鹅肝、两筷子掺了番茄酱的意大利面、两只中看不中吃的澳洲龙虾、手掌心大小的半生牛排、还有蔬菜沙拉若干。

    沈离一看这些菜,脸都有点绿了。

    早知道餐食这么袖珍,中午就不该不吃饭,而且早上给耿丘丘买小面包带上的时候,就应该给自己也买一份,放行李箱里带来。

    更糟的是,饭还没吃几口,便听疆南那醇厚磁性的嗓音,挤得极低了,夹着气泡音问道:

    “我倒是很好奇,你会觉得什么样的事情奇葩——是我先讲讲我的,还是你先说?”

    沈离叉起块鹅肝,疏离道:“你先说吧。”

    疆南优雅地摇了下红酒,倚在椅背上的姿势很舒展:“我刚刚还确实想了下,只能想到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知道算不算奇葩。”

    沈离:“说呗。”

    疆南:“咳,我之前有个表亲,大学毕业了没工作,让我介绍个,我说那行吧,你来做我助理吧,他就来了——说实话,工资、奖金、各种待遇,我从来都没亏待过他,给别人一份的我给他双份,连出差订机票我都也给他订商务舱,结果呢?”

    沈离听他停下故意吊胃口,也蛮配合地捧哏:“哦,结果呢?”

    疆南叹口气,接下去:“结果有一次我带着我的班子出国出差,从首都飞伦敦,我给他订的经济舱,就跟我急眼了,人家直接拍桌子质问我‘什么意思’,我解释说不是我差这六七万块,是实在是那趟航班只剩一个商务舱了,他还不信。”

    沈离:。。。

    “怎么,不奇葩么?”

    疆南见沈离完全没反应,掩饰性地喝了口红酒。

    沈离听完,眉梢微微一动,专注而淡然的目光看向自己吃得差不多了的意大利面,挺给面子地回答:“还行。”

    “哈哈,”疆南笑笑,试图勾动沈离的情绪,“不过你好像对我的故事不太感兴趣,抱歉,是我讲述的方式太无趣了?”

    沈离眉头挺无奈地一皱。

    “……也不是……”

    “嗯?那是怎么?”

    “……有没有我们农民能听的故事。”

    聪明人疆南瞬间就明白了沈离的意思,是让他在摄像头前不要炫富,于是笑道:“哈哈,沈老师,抱歉,我的故事不太接地气。那你呢?都遇到过什么奇葩事?”

    沈离叉起自己盘里最后一块蒜香龙虾,认真想了想,漂亮至极的眼睛疏淡地一垂:“其实也没什么,看你想听哪一类的了。”

    “沈老师这里,都有什么类呢?”

    “有那种护工阿姨一年挣50万,别人请她其实就是借刀杀人,故意让她把瘫痪的老人照顾死的;还有那种因不想上学装瘫痪20年,哪怕母亲死了都没下床来送,直到20年后,被她哥看见她偷偷起来吃东西;还有那种被家暴虐待致死的,杀人的丈夫就判了六年六个月,但她妹也是因为被家暴离不掉婚,预谋杀了老公,被判了死刑的。”

    沈离的眉眼如画,眼睑一垂,随意捡了几个办过的案子说了,说起这些糟心事,就觉得一直隐隐作痛的胃,开始剧烈地绞痛起来。

    再抬眼时,便见疆南的眼睛微微睁大,稍有几分疑惑的神色,然后问:“您说的这些,是您的亲身经历?”

    沈离摇摇头,“只能算亲眼所见。”

    疆南勾了勾唇角,“要不是节目组还不让互问工作,我真想问问您是做什么的。”

    这时,就见沈离吃干净了自己餐盘中的最后一点东西,身体微微前倾,似乎试图找到一个稍微舒服一点的姿势——右手紧按在胃部,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你胃痛么?”

    疆南敏感问。

    沈离似乎正在等他这句话,眉头也因疼痛而微微蹙起,面色发着白站起了身。

    “没事,我去找点药,你先吃。”

    话一撂下,沈离便避开镜头,有些仓促地出了门。

    其实倒也没那么矫情到一定得吃药,估计疼过这阵最难受的时候就好了,可是摄像头在拍,他主要是怕钱行之看到。

    于是沈离转了个弯,找了个没设摄像头的方向,是厕所位置,脚步有些不稳地走了进去。

    望着镜中的自己。

    脸色苍白得吓人,嘴唇也失去了血色,整个人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是有点糟糕。

    想了一下自己这内容容量有些超载的一天,沈离撑着洗手台,干脆洗了把脸,试图让凉水帮自己振作起精神。

    不知过了多久。

    或许十几秒,或许几分钟。

    一个男人的口哨声伴随着脚步,由远及近,沈离敏感地抬头一看,是疆南。

    想来也是来上厕所,便又低下头去,继续洗脸,没想打招呼。

    然而。

    但闻拿脚步声不知是停在了他身后的哪里,下一秒,疼得浑身发抖的沈离,只觉身后有一股温热的呼吸,扑在自己的耳根上,转眼去看——

    疆南抄着口袋,正以极近的距离,站在他的身后,那双狐狸眼有些阴邪地眯起,目光戏谑而不温良,完全没有方才的一点儒雅绅士的风度。

    沈离的眉头猛然蹙紧,正要猛然抽身出来,将这人推开。

    就觉自己的腰上,这下是确确实实地,被人揩了一把。

    “好细。”

    一只大手没有任何避讳,像把玩一件物品一般,恣意地把上了沈离的腰窝。

    沈离目光一凛,向后肘击,接后踹猛然一顶!

    可他虽然击中,踹得那男人吃痛一退。

    然而对方的下一句话,却让沈离瞳孔紧缩,苍白/精致的脸上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钱行之以前包你,是给多少钱?我出双倍给你。”